查看完整版本: 十四郎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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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4:28 PM

寶之卷  第八章  真假小主(二)

連衣抹著眼淚,自出娘胎以來,她大概就沒這麼感動過,話都不會說了。

小蠻笑道:“傻孩子,鼻涕都出來了,快擦擦。”說罷舉起連衣的袖子,替她擦鼻涕眼淚。

連衣小聲道:“我不是孩子了,肯定比主子還大呢。”

“哦?我今年十六歲了,看上去可能比較小吧,其實不算小了。”

連衣道:“我十七歲,比主子大一歲。”

小蠻在她鼻子上一刮,嘻嘻笑道:“大一歲也不算大,你這傻乎乎的樣子,還沒我弟弟大米聰明呢。”

連衣艷慕地看著她,“主子還有弟弟,連衣從小到大隻有一個人。”

“哦,那你是獨生女了?功夫也是家人教你的嗎?”小蠻隨口問道。

連衣臉上一黯,嘆了一口氣,輕道:“我一生下來就被丟棄啦,是師父把我養大的,一直住在山里,教我功夫。師父後來病死了,我只好出來自己找路子生 活。我明明很厲害的,當保鏢護衛都沒問題,可是山下那些人誰也不理我,不是要出錢照顧我,就是想娶我做老婆小妾,後來聽說和林這裡商旅眾多,大概能找到事情做,所以我才來,沒想到就遇到了主子你,是連衣的福氣呢。”

小蠻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也是我的福氣。”

沒想到這孩子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蠻嘆了一口氣,以前她裝可憐賣可愛,哭哭啼啼,居然沒人不耐煩,也算是她的運氣。她被連衣哭得煩死了,恨不得一巴掌下去,一切都安靜了。

正手忙腳亂的時候,忽聽後面傳來踏雪而行的腳步聲,兩人都是一僵,回頭望去,卻見月夜下緩緩行來一行人,統一穿著象牙白長袍,頭戴玄色帽,身下騎著漆黑的駿馬,悄無聲息地立在那裡。

小蠻一見這種打扮,便要發抖。不歸山的人!

“主子,是壞人嗎?”連衣見她神色不對,趕緊問。

小蠻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他們人太多,連衣肯定打不過他們,不如先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麼打算。她輕道:“你別動,護著我就行。這些傢伙難纏的很。”

正說著,卻見一白衣人騎馬上前,道:“小主,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是老沙的聲音。

小蠻一瞬間鬆了一口氣,遇到熟人了,她這才安心,走過去笑道:“原來是乾爹,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呢,嚇了一跳。”

老沙跳下馬背,面無表情,淡道:“你幾次三番跑走,是什麼居心?”

咦?好像來頭不對啊……小蠻眨了眨眼睛,柔聲道:“我沒有跑走呀,可是白楊莊子燒起來了,我總不能留在那塊,所以和連衣逃命來著,這會走散了,正等著天權公子他們呢。”

老沙冷道:“你走的時候,莊子並沒燒起來。不要以為你多了個侍衛,就可以為所欲為。”

小蠻猛然一驚:“你們派人跟蹤我!”

老沙道:“尋求同盟,光復蒼崖城是多麼重要的事情,豈能真正放心交給你這等不學無術之人。”

小蠻吸了一口氣,“沒錯,我是不學無術之人,可是將我推到浪尖風口的是誰?既要我做事,又要冷嘲熱諷,世上還有這種道理?”

老沙冷笑道:“那三千兩銀子,還有眾多寶石明珠,豈是白白給你的?還是你以為不歸山已經昏庸到家裡少了什麼都不知道嗎?”

小蠻見他提到銀子,靈光便是一動,笑道:“你老人家別急,這些難聽話說起來多傷感情。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給的錢若是到位了,我還能不盡心做事?”

老沙面上神色稍霽,朝她勾勾手,“到這裡來說。”

他轉身走遠,小蠻猶豫了一下,連衣低聲道:“主子,我跟著你吧。”

小蠻把心一橫,咬牙道:“不用,你在這裡等著。時間久了我還不出來,你就衝過來救人。”

連衣點了點頭,把赤霞拔出攥在手上,渾身戒備。

小蠻跟著老沙走到樹後僻靜之處,上下仔細打量一番,見他神色沒什麼異樣,便大著膽子道:“乾爹何苦來嚇我,說那些子難聽話,我心裡現在還難受的緊呢。”

老沙嘿嘿笑道:“你嘴裡從來就沒一句實話,早就說過,你這種過於聰明外露的性格,遲早給你帶來大禍。你把人心看得太簡單了,天下人獨你聰明,別人都是白癡不成?”

“乾爹的教誨,小蠻會一直記在心上。”她很沒誠意地應了一句,這才伸出手,“乾爹答應我的銀子呢?”

老沙冷笑道:“白楊莊的事情沒成,你的憊懶是一大緣故,根本沒有當作一回事,一眼就被人看出破綻。你想憑著小聰明行走江湖,人人響應,趁早打消這種念頭!事情沒辦成,你還想要銀子?”

小蠻把手一攤:“你老也知道緣故,何苦來找我茬!我本來就不是小主,你們非要推著捧著把我往架子上趕,假的怎麼也變不了真的。”

老沙臉色一變,厲聲道:“先前交代你的話全忘了嗎?!”

小蠻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只聽他又道:“銀子你是不要想了!先時我發現找錯人,本想將你殺了滅口,誰知金木水火土五位另有打算,才留的你一條小命在!你自負聰明,居然看不出自己的命在誰手裡?還敢與不歸山討價還價!”

小蠻勉強一笑,只覺兩條腿不由自主在打顫。其實老沙有些話說的真沒錯,她確實把一切看得太輕鬆了,她算什麼東西?沒財沒勢沒背景,用什麼東西和人家談條件呢?她仗的,不過是一點小聰明罷了。

可是,不服氣,真的不服氣。

為什麼平白無故,她要被利用。

如果卑賤的人沒有自己的人生,那她也不想做別人的傀儡。

“你們另謀高就吧,我……無法勝任小主的位子。小角還給你……蒼火印什麼的,那不過是個誤會,你們另外找人畫一下。不歸山反正財大氣粗,沒什麼辦不到的,應當不至於為難我一個小女子。”

她有一半真可憐,一半扮可憐,眼淚汪汪的,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

老沙嘆道:“這一套很好玩嗎?你要不干,也可以。銀子和珠寶通通吐出來,我保證不歸山不找你任何麻煩。”

小蠻摀住胸口,一付不堪刺激的模樣,顫聲道:“你們好沒人性!一點血汗錢你們也要剝奪走!”

老沙冷道:“不歸山從來不會憐惜無用之人。你把順走的珠寶銀子一個子兒不少,全部交出來,我說到做到,立即放你走,蒼崖城的事,從此與你無關。”

小蠻急了,三千兩銀子她分了一千兩給爹和二娘他們,順出來的珠寶也有一部分失落在沙漠裡,她哪裡有本事全找回來還他們!再說她吃了這麼多苦頭,到頭來一個子兒也沒得到,這筆賬為免太不劃算!

這會她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到頭來,她還是被錢財給栓死在這裡,動彈不得。

老沙又道:“既然不想還,那以後就要好好做事。金木水火土看中你,也是因為你聰明伶俐能言善辯,在江湖中交涉由你去,比真正的小主出面要好的多。何況,你身上的印記也是一種因緣巧合,老天注定你要當這一回小主,何必多想。”

小蠻沉默了很久,輕道:“這個印是當時我遇到一個騎黑馬的人,言語不和,他拍了我一掌,印記隔了兩天就冒了出來,我也不知怎麼回事。那隻小角,也是他遺留下來的,我本想拿著去賣錢,誰知沒來得及脫手你們就找上來了。”

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脖子上的小角,誰知摸了個空,心中不由大驚,再仔細摸摸,果然那個稚龍之角不見了!

老沙見她神色有異,不由問道:“怎麼了?”

她勉強定神。這事最好別叫他知道,否則還不知要給她找什麼麻煩。小蠻搖了搖頭,臉色蒼白,低聲道:“沒什麼……我是想那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老沙說道:“你既然為不歸山辦事,那這些便不需瞞你。實話告訴你,真正的小主早已被不歸山找到收容起來,只是她生來身體嬌弱,一派天真,於世事完 全不解,光復蒼崖城的大事她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何況此事處於江湖風口浪尖,怎能讓她一個閨閣貴小姐出門歷險。所以誤打誤撞,才找了你,你應當感謝金木水火 土五位的仁慈,否則你的小命在沙漠裡就已不保。”

小蠻怔怔笑了幾聲。

這算什麼,果然真正的主角被人好好供著,她一個跑龍套的,不過是個替代品。

她到底算什麼呢?

“至於你胸口的蒼火之印,委實讓我們驚喜。後來問了小主,她說那是蒼崖城中的秘術,畢竟蒼崖城小主是全天下覬覦的人,憑著稚龍之角和蒼火之印便能判斷是不 是真正的小主,所以蒼崖城被滅的時候,她脖子上的稚龍之角被族裡勇士帶走,好教別人不能認得她的真實身份。那一掌,原名為蒼火掌,中了掌的人,傷處會浮現 蒼火之印,三年後方能消退。那人打你的時候,沒用內力,否則你三年後必然要死。我想,他知道江湖上最近人人在尋找小主,所以才用了這等釜底抽薪的法子,故 意拍你一掌,再留下稚龍之角,讓矛頭指到你身上,好令他們有時間從容安置。”

小蠻的臉色此刻才叫真正的蒼白,微一踉蹌,倒退了幾步,扶著白楊樹,喃喃道:“從那一天……遇到那個人開始……就是陰謀?無緣無故,讓我做替罪羊?”

老沙淡道:“也是你的運氣,旁人想做小主還做不成。你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錢財多的是,去任何地方別人都是禮遇有加,只要你不說,誰也不知你的真正 身份。何況蒼崖城是什麼地方,不歸山又是什麼地方,江湖上多少人想為了咱們去死,還得排隊,你得到這種殊榮,就算死了也是福氣。”

小蠻乾笑了幾聲,低聲道:“我憑什麼要為你們去死?難道我當真命賤?我閒的慌?”

話音一落,忽覺脖子上一涼,老沙的劍抵在了上面。她一驚,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老沙冷冷說道:“世上總有高貴之人,也總有卑賤之人,你應當乖乖 認命。今日將最大的秘密告訴給你,你他日洩露出去半句,這柄劍立即就會割斷你的脖子。不要以為叫兩聲乾爹,便可以為所欲為,不歸山豈能容你這等黃口小兒恣意玩耍。”

小蠻怔怔看了他許久,突然低聲道:“不對。你們肯定打著別的主意,小主既然不願光復蒼崖城,更不願報仇,你們為什麼暗地裡背道而馳?是有私心,對不對?”

老沙一時詞窮,倏地目露凶光,手裡的劍往前送去。

她要死了!

小蠻心中一涼,也不知是恨自己嘴快,還是恨這幫人窮凶極惡。

她居然不覺得傷心,只是心灰意冷,或許還有些木然。

活到現在十六年,她體會過什麼呢?是深深的愛過,還是深深的被愛過?

不,什麼也沒有。

曾經她有的是虛偽的笑臉,如今她有的,只有那些不屬於她的金銀財寶。

啊啊,她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

“老沙。”旁邊突然有人開口說話了,老沙猛然一怔,急忙把劍縮回來,轉身一看,卻見天權長身玉立,淡淡看著自己。

“公子爺!”老沙有一瞬間的慌神,“我只是……我和小主說……她又逃跑……”

他簡直語無倫次。

“走,下次不許做這種事。”

天權的聲音比風聲還要輕,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人心。

老沙急急收劍回鞘,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禮,道:“無論如何,這一路還是要勞煩公子爺費心了。”

他轉身飛快走開,像逃命一樣。

天權緩緩走到小蠻面前,她垂著腦袋,瘦弱的肩膀,纖細的身量,彷彿下一刻就要被夜風吹散開一樣。

“在哭?”他低聲問。

“不……沒有。”她揚起腦袋,果然臉上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她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晶亮詭異,像一團迷霧,摸不著底。

“我是在想,人他媽要是命賤,還真是沒辦法。”

她爆了一句髒話,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口沒被搶走的金銀珠寶,望向遠方不見盡頭的白楊林,誰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什麼。


寶之卷  第九章  真假小主(三)

“老沙!”天璣和搖光這會才趕來,一見到老沙,兩人都和見到錢包一樣眼睛發亮。

老沙畢恭畢敬地行禮:“見過天璣公子,搖光姑娘。”

天璣撲上來,抓著他的手一頓搖,連聲問道:“帶錢了沒?我們最近是囊中羞澀啊。”

老沙會意地點頭,轉身朝那群白衣人拍了拍手,道:“把東西拿過來。”

小蠻從他身邊走過,一聲不吭,連衣喜滋滋地跑過來,臉上都笑開花了:“主子果然沒事!你怎麼不早說他們和天權公子是一起的呀,害我擔心半天。這下可被天權公子他們找到了,遊戲是不是算咱們輸了?”

臭小娘,輸了你還笑那麼開心做什麼!小蠻百無聊賴,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靠著一棵白楊樹,慢悠悠地說道:“是呀,我輸得一塌糊塗,輸得不能再輸了。所幸還留著一條賤命,真是老天無眼,改明兒去廟裡拜拜,讓菩薩早點把我這個禍害帶走才好。”

連衣聽不懂她話裡的深奧含義,瞪圓了一雙妙目,不知所以。

老沙這次來屁點事都沒有,原來就是送錢的,搞那麼正經,還以為有什麼要緊事。看他那副狗腿樣,笑得跟開花饅頭似的,小蠻都替他覺得丟人。

“公子爺,補給都差不多了,那屬下便告退。行動還是和先前計劃一樣,屬下這組的人馬分給公子爺一半,隨您在前方探路?”

老沙問的小心翼翼,剛才那事好像惹得天權不開心,他也是如履薄冰,生怕再次得罪他。

天權淡道:“搖光,你還未單獨一人行走過江湖,這次就由你帶著半組人在前面探路。萬事要小心。”

他並沒有囑咐很多,搖光素來穩重小心,不像天璣那麼毛躁莽撞,事情交給她還是放心的。

搖光點了點頭,縱身上馬,對老沙一抱拳,道:“沙先生,您的人我先帶走了。”

老沙急忙笑道:“姑娘客氣!請!”

他畢竟精於世故,天權要留下,擺明了是不給他機會再威脅小蠻。他只是不明白,公子爺怎麼會把這事看得如此嚴重,小蠻的脾性只怕他壓根不清楚,這小 傢伙軟硬都不吃,非得玩狠的,刀子架上脖子,她才會乖乖聽話。他這麼做,雖然難看了點,卻也是為了不歸山考慮,公子爺心裡豈有不明白的。

他心中惴惴,天權畢竟位置高於他,這揣摩上意總是一門學問,他還得再學學,搞清楚公子爺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白楊莊一場鬧劇結束,什麼好處都沒賺到,反而親眼目睹了一樁天剎十方殺人放火的慘事,江湖啊江湖,你到底還藏著多少可怕又驚心動魄的事情?今天是白楊莊被燒光,明天會不會輪到她被人殺光?

小蠻想到自己被那紅衣女鬼綁在架子上,用長指甲刮肉的景象,不由猛地打了個寒顫。

不!這絕不是自己嚇自己!說不定真有這麼一天!不歸山和蒼崖城兩邊聯合起來算計她一個可憐的孩子,什麼禍事她頂著,什麼好事他們收著,她就是一跑腿的替死鬼!再在這江湖中跑上一段時間,打醬油就要變成被人打了。

她猛然抱住腦袋,使勁朝車壁上撞,發出砰砰的聲音。

策馬走在馬車外的連衣趕緊揭開簾子,“主子,你怎麼了?”

小蠻捂著發麻的額頭,兩眼無神,低聲道:“沒什麼……我想看看自己腦袋有多硬,能不能扛住大刀割下來。”

連衣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輕道:“主子真會開玩笑,就算石頭做的腦袋,也架不住大刀來砍啊。”

小蠻長嘆一聲,仰面狠狠躺下去,默默看著車頂,喃喃道:“別和我說話,讓我安靜一會。”

連衣只得放下簾子。隔了一會,馬車駛出了白楊林,上了官道。天邊微微泛出晨曦的藍光,一輪鴨蛋黃似的大太陽緩緩升起,連衣到底還是不放心,悄悄揭開簾子去看,卻見小蠻蜷縮在車廂的角落裡,早已睡熟了,嘴裡喃喃地,不知說著什麼夢話。

連衣鬆了一口氣,正要放下簾子,小蠻突然翻了個身,繼續熟睡,先前緊皺的眉頭好像皺得更厲害了。連衣摸了摸腦袋,主子到底想著什麼呢?眉頭一直沒鬆開過,難道是有什麼難過事嗎?她猜不透,對連衣來說,小蠻的心比九曲玲瓏竅還要複雜。

一路往東行,不日便來到了上京,這是遼人的都城,遼人近年來相當猖狂,都城的規模氣勢自然不同尋常,城門關口的盤查也十分嚴厲,對宋人尤其苛刻,故而做生意的商人通常身上會裝著西夏甚至回鶻的文書,再說兩句西夏話,這樣可以蒙混過關。

到了上京,為避免惹人注目,小蠻他們只能棄車改為步行,幾匹駿馬也去了鞍轡,另外又從馬販子手裡多買了幾匹馬,四個人匆匆裝扮成鄉下人來城裡販馬的模樣。這樣還不夠,最絕的是天權居然有西夏的文書,說著一口半生不熟的西夏契丹話,四個人居然十分順利地過關進入了上京。

“那文書幸好你還沒丟掉,否則今天還真進不來。”進了城,天璣立即放鬆下來,伸伸懶腰,笑嘻嘻地說著。

天權笑了笑,沒答話,只將文書放回懷中。

連衣看他的眼神已經從先前的敬畏變成了閃閃動人的敬佩,連聲道:“天權公子居然會說西夏話!契丹話也會說!好厲害啊!”

天璣不等天權回答,便搶著笑道:“他會的還多著呢!你們不曉得,天權本來還是……”

“別廢話。”天權打斷他興沖衝的話頭,牽著馬四處看看,又道:“先找家客棧安頓下來,等搖光的消息再說。”

天璣自知失言,趕緊用其他話打混過去:“是啊!快找個店家打水洗臉,我臉上塗了那麼多泥,快憋死了!”

他們為了混進上京,扮成馬販子風塵僕僕臭烘烘的樣子,特地在臉上塗了塵土,包上頭巾,換上舊衣裳,每個人看上去都老了十來歲,不要說守門的兵將,只怕老沙從身邊走過也會認不出來。

其中小蠻扮的最像,她身材瘦弱,個子嬌小,走路輕飄飄的,扮一個小老太婆簡直惟妙惟肖。天璣牽著馬走過去,在她肩上一拍,沒大沒小地笑道:“果然天生一付窮酸相,扮窮人可比咱們像多了!”

出乎意料,小蠻並沒像以前一樣反唇相譏,她這幾天一直在思考著嚴肅的人生哲理,都快變成聖人了,天璣的嘲笑她壓根就沒聽進去,只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繼續埋頭苦思。

天璣莫名其妙地放開她,回頭低聲問連衣:“她吃錯什麼藥了?”

連衣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總之這幾天主子很怪,時常一個人發笑,要么就是發呆,呆一會又會抱著腦袋使勁撞牆,撞完之後會突然發笑……她就這麼奇怪地循環著這些無聊的舉措,時間久了,還真像被鬼附身。

還是準備點黑狗血好了,聽說那東西最有靈,驅邪聖物。主子萬一真是被鬼附身了,那豈不是禍事,她還沒好好報答過主子的恩情呢!

到了客棧之後,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只得扮作兩對夫妻,分別要了房間,天璣進了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臉,連衣心事重重地下樓問人要黑狗血,好心的契丹老闆足給了她一桶,拿來洗澡都絕對夠用。

她戰戰兢兢地提著上樓,悄悄把房門打開一道縫,朝里面看,小蠻也不洗臉也不換衣服,坐在床沿繼續發呆,時不時還用手敲敲腦袋,喃喃自語幾句,跟著又呵呵笑起來,笑得連衣毛骨悚然。

事不宜遲,現在就行動!不然魔障越入越深,主子可沒救了!

她一咬牙,猛然踹開房門,小蠻吃了一驚,抬頭見是連衣,皺了皺眉頭,擺手示意她出去玩,別來煩自己。

連衣一言不發,提起水桶,呼啦一下,潑了小蠻一身。

小蠻一個激靈,猛然從床上蹦起來,身上又粘又腥,難受得要命。她抹了一把臉,低頭一看,居然是狗血,一時竟忘了叫,只呆在那裡。

連衣顫巍巍地看著她,見她半天不說話,心裡更是沒底,輕聲道:“主子?”

她還是默不作聲,呆呆站在那裡。

不承望一桶狗血反而把她潑得更呆了,連衣退了兩步,張口便要大哭,忽見小蠻兩手一拍,道:“原來如此!”她抹了抹臉上的狗血,慢吞吞朝門口走去,經過連衣身邊,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道:“做得好,連衣。”

連衣一頭霧水,眼怔怔地看著她帶著滿身狗血推門下樓,讓小二送熱水上來,小二看她的眼神就和看到鬼一樣,眼珠子險些掉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天權和天璣就住在隔壁房間,聽見這裡吵吵嚷嚷,趕緊過來看。

小蠻正抹著臉上的狗血慢吞吞上樓,兩人一見她的模樣,都是一呆。天璣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指著她的鼻尖,笑得一個勁打顫,“你……天啊……你怎麼……成這個鬼樣子了!”

天權捂著嘴,顯然也在憋笑,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小蠻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毫不在意,赫然露齒一笑,臉是紅的,牙是白的,對比十分鮮明:“麻煩二位避讓一下,我要沐浴。”

天璣頓時覺得渾身發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4:38 PM

寶之卷  第十章  如果你是卑賤的(一)

連衣心事重重地蹲在房門口,使勁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突然,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小蠻渾身上下清清爽爽幹乾淨淨,笑吟吟地走出來。她趕緊起身,含著眼淚,抖著嗓子道:“主……主子……你真的沒事了?”

小蠻瞇著眼睛,彎彎的,像兩輪小月亮,唇邊隱約泛出梨渦來,笑得十分甜蜜。

“我很好,從沒這麼好。”

連衣沒發現什麼不對勁,使勁抹了抹眼淚,吸吸鼻子,這才露出一個笑容,喜道:“主子真的沒事了!你真是快把連衣嚇死了。”

小蠻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進屋吧,我去叫人送熱水,你也洗個澡,這一路風塵僕僕,也該洗個乾淨了。”

連衣一個勁點頭,乖乖地進屋了。

小蠻下樓讓人送熱水,小二看她的眼神比看到鬼還可怕,眼珠子掉出來又縮回去。

“店家!送點吃的上來!”旁邊的房門突然打開,天璣的腦袋探了出來,一看到小蠻,他臉上就是一僵,勉強問道:“你……你沒事了吧?你們兩個,鬧得也太厲害……”

小蠻娉娉婷婷地走過來,對著他一福,柔聲道:“給公子爺們添麻煩了,小蠻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天璣打了個寒顫,顫聲道:“你不是燒壞腦子了吧?!怎麼……這樣說話!”

小蠻輕聲道:“如今回想前事,發現自己太過魯莽,做了許多錯事,也得罪了許多人。今日起,小蠻一定改過自新,爭取早日報答不歸山的大恩大德。”

嗯,這還像點人話。

天璣擺了擺手:“以前的事也沒什麼啦!只要你以後別再疑神疑鬼,動不動就逃跑,搞得我們不歸山要吃人似的……話再說回來,你怎麼突然……”

難道那一桶狗血真的有用?

小蠻但笑不語,對他又是一福,柔聲道:“不打擾公子爺用餐了,小蠻告退。”

天璣手忙腳亂地拱手還禮,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走回自己房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摸了摸腦袋,一頭霧水。

*****

夜涼如水,遠處隱約傳來呼嘯的風聲,樹影刻在窗戶上,搖搖晃晃,像無數鬼魅張牙舞爪,要往這裡撲過來。

連衣在床腳上和衣而睡,早已睡熟了,發出香甜的鼻息。

小蠻倒了一杯冷茶,倚在窗邊,時不時啜上一小口,不知想些什麼。

隔壁客房的窗戶突然被人推開,她睫毛微微一動,過了一會,只聽那低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夜深了,為什麼不睡。”

小蠻推開窗,涼風撲面而來,捲起她的長髮。她輕道:“讓公子爺掛心了,我想著之前的事情,越發覺得自己荒唐,如今後悔不已。日後必然盡心做事,報答你們的恩情。”

天權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窗台上,足尖踩著細細的窗櫺,白色長袍颯颯作響,彷彿隨時會摔下去,但其實小蠻很清楚,他就算站在懸崖邊上,也比普通人隔著欄桿要安全得多。

他披著頭髮,耳上兩顆明珠耳釘,閃閃發亮,為他清俊的面容添了一些男子獨有的嫵媚氣息。

小蠻抬頭靜靜看著他,他的長髮幾乎要拂在面上,帶著絲絲涼意。

“我會約束老沙,再也不會有那種事發生。”他低聲說著,聲音像天頂快要散開的雲,輕柔不可觸摸。

小蠻惶恐地垂下眼睫,顫聲道:“公子爺千萬別這麼說,都是我的錯,和乾爹沒關係的。他說的都是十分正確的道理,是我以前蠢,沒能體悟罷了。”

天權沒說話,隔了一會,將腰一彎,輕飄飄坐在了窗沿上。

“梧桐鎮……我以前去過一次,風土人情都不錯的。”

他突然提到她的家鄉,小蠻心中猛然一震,竟不知是什麼滋味紛紛襲上,是懊悔還是憤恨,她也分不清。一直以來,她的追求都很簡單直接,要做個有錢人。這卻是最難圓滿的夢想。

“縱然你百般不願,但已經捲入這一場江湖風波,逃避總不是辦法。待事情圓滿完成之後,我必定保你全身回到家鄉,不傷分毫。所以,別再胡鬧,江湖上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你的命對別人來說無足輕重,可是對自己來說卻是最重要的,你不愛惜,誰還會替你在乎嗎?”

小蠻急忙點頭:“我……我都明白的。現在已經明白了……”

天權沉默了,半晌,才道:“其實,我起初並不知……”說到這裡,卻斷開了,修長的眉毛微微一皺,又道:“以後我自會約束不歸山那裡,不叫他們來脅迫。你自己……也要保重。”

他起身要走,忽聽身後那嬌脆的聲音輕道:“公子爺對每個女子都是這般關懷嗎?其實,我知道公子爺討厭我,可是雖然討厭,你還是過來安撫我了。小蠻心中十分感激。”

天權回頭看了她一眼,起初遇到她,此人滿身都像長了刺,一眼就能看透,仗著一些小聰明,以為天下無敵,說討厭,那真是討厭。今晚她的刺突然全部收斂了,再也看不透,只剩一個人站在那裡,纖瘦的肩膀,小巧的臉龐。原來她是長了這樣一付眉,這樣一雙眼。

他突然想起一些久遠的往事來,扶住窗框,低聲道:“我現在並沒有……討厭……”

小蠻對他一福,柔聲道:“謝謝公子爺的開導,我心中舒服多了。夜已深,公子爺早些休息吧。”

天權點了點頭,道:“你也早些休息。”

一語未了,人已經回到隔壁房間。

小蠻輕輕關上窗戶,發出的聲響終於驚動了連衣,她急忙起身,揉著眼睛去摸刀,嘴裡還含糊叫著:“主子?”

小蠻輕輕按住她的動作,低聲道:“沒事,我喝水而已。你睡吧。”

連衣翻了個身,握住她的手,輕道:“主子,你心中有什麼不快活的事?”

小蠻笑道:“我哪裡有不快活,不是和以前一樣麼?”

連衣搖了搖頭,“說不上來,你笑起來……和前幾天不一樣。”

小蠻脫了外衣,上床裹住被子,道:“前幾天我很傻很天真,以後要很強很暴力了。”

連衣格格笑了幾聲,“主子總喜歡說這些有趣話。”

一時無話,各自沉沉睡去。

*****

第二天小蠻就信守承諾,帶著連衣上街幫她買好看的衣服。

上京是遼人都城,縱然繁華熱鬧,但畢竟是未開化之地,與宋都不能相比,店舖裡的衣裳大多做工粗糙,加上此地苦寒,多用皮毛縫製,就連連衣這樣的美人兒穿著,看上去都像狗熊,半點美感也沒了。

小蠻拉著她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上京城,總算找到一家賣絲綢的店。

“斂芳齋。”小蠻抬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店頭上掛著的匾額,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連衣見這店面寬敞明亮,門前一條街都鋪著清一色的石板路,與其他泥土地不可同日而語,店前還放著兩尊大理石的獅子,足有兩人高,栩栩如生,店內三彩花瓶裡插著絢麗的孔雀尾,裡面不染微塵,一匹匹彩緞絲綢高高懸起,像無數張華麗的帳子,一看就知道氣勢非凡。

她當慣窮鬼,一見到這種氣勢便要跌軟,悄悄拉著小蠻的袖子,低聲道:“主子,這裡的東西肯定特別貴,咱們還是去剛才那家買皮毛好了… …”

小蠻一言不發,拉著她就進店,連衣急道:“主子!很貴的!”

小蠻笑道:“放心,你家主子錢多的很。再說,這叫他鄉遇……那個……遇老鄉,是我外祖的店呢,沒想到開到遼地來了。”

連衣大吃一驚:“斂芳城的主人是主子的外祖父嗎?!”

在外面混的人,沒有不知道斂芳城的。它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城,只是對這種家大業大的豪商之尊稱,斂芳城是郭宇勝的家業,郭宇勝是江南蘇州的皇商,絲 綢錢莊生意幾乎由他壟斷,加上他為人並沒有商賈特有的猥瑣斤斤計較的氣息,反而豪爽好客,專喜與江湖豪俠結交,所以人人敬他,稱他為斂芳城主人。他開的絲 綢店,統一字號斂芳齋。

小蠻點了點頭,她親娘是郭宇勝的第三個女兒,以前娘活著的時候,心情好了會與她說很多自己做千金小姐時的事情。那種繁華奢侈,是小小的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大概從那會開始,就埋下了她愛慕虛榮的性格因素吧。

“不過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她笑了笑,“我和我娘,都是被人拋棄的可憐孩子。”

連衣咬住手指,猶豫地看著她。

小蠻不由分說,拽著她進店,立即有兩個穿著綾羅綢緞的白面少年迎了上來。俗話說,店大欺客,但在斂芳齋這種情況基本是不會發生的,哪怕你穿的像個乞丐,只要能掏出銀子,店裡的掌櫃也會把你當作皇帝一樣捧起來。

“兩位姑娘想要什麼料子?”

小蠻把連衣往前面一推,道:“麻煩二位為這位姑娘選幾匹合適的花樣料子。”

那兩個少年一見到連衣的艷光絕色,都紛紛垂頭,拱手道:“有的有的,請稍候!”

言畢將二人請入內上座,過一會,一個年約半百的老嬤嬤端茶奉上,一見到連衣便移不開眼睛,小心陪笑道:“這是哪家的小姐,居然生得這副好樣貌!”

連衣被誇得滿臉通紅,不由垂頭不語,那老嬤嬤又看了看小蠻,讚道:“想是東京或是應天府的皇親國戚吧?連小丫鬟都生得這麼俊俏。”

小蠻咳了一聲,沒說話。連衣騰地一下站起,急道:“她……她是我主子!可不是什麼丫鬟!你、你別亂說!”

老嬤嬤嚇了一跳,兩眼死瞅著兩人看了一通,一面尷尬地道歉,一面退出去,嘴裡還咕噥著:“哪有丫鬟長得比小姐還俊的道理!第一次見識……”

“主子,你別生氣!咱們不在這裡買衣服就是了!”連衣轉身就要走。

小蠻笑嘻嘻地拉住她,“別急,和一個老太婆計較什麼。你生得俊,是給我臉上增光呢。坐下坐下,回頭買了布料,我替你裁衣,我的手藝很不錯哦。”

連衣又開始眼淚汪汪,鼻頭紅紅的,哽咽道:“主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小蠻摸摸她的腦袋,正要說話,忽聽店裡一陣喧嘩,兩人探頭出去一看,卻見店里許多人笑吟吟地迎出一個錦袍老者,一個個畢恭畢敬,顯然對這老者十分敬畏。


寶之卷  第十一章  如果你是卑賤的(二)

“是老闆?”連衣瞇著眼睛看了半天,不確定地問著。

小蠻沒說話,只聽裡面有人叫了他一聲:“郭先生。”她心中一驚,不由死死朝那個老頭子看去,只覺這人鬚髮花白,精神矍鑠。面容與她和她娘都不怎麼像。

會不會是外祖?

又有人說道:“年關剛過,難得郭老親自來這麼個苦寒地方視察。其實郭老不必親身前來,讓大公子或是二公子代為視察也是一樣,這兩位公子如今也是能幹的緊啊。”

那老者倒十分和氣,撫著鬍鬚笑道:“老骨頭更應當出門走走,否則真要爛在家裡。何況老夫早就想來領略一下塞外遼闊風光,倒也不虛此行。”

說著一行人朝這裡行來,小蠻急忙拉著連衣起身迴避,誰想遲了一步,與那老者撞了個正著。小蠻趕緊後退數步,垂頭道:“冒犯了老先生。”

那老者搖頭笑道:“不妨事,倒是老夫打擾了兩位小姐,過意不去。二位是來買料子的嗎?”

小蠻答了個是,望向連衣:“想為我的一個姐妹做幾件漂亮衣裳。”

小蠻抬頭的時候,老者似乎有些發楞,盯著看了一會,不確定的樣子,跟著又展眉笑道:“遼地苦寒,絲綢只怕不能禦寒,不如買上幾匹緞料,可以做罩衫,也可外面穿皮毛,更可做夾衫。店中剛好新進了一些上好緞料……去拿給兩位姑娘看。”

說罷朝兩人微微點頭致意,背著雙手走進了內室。

立即有人捧了許多緞料上來給連衣挑選,她哪裡識得這些東西,眼睛都看花了,求救似的拽了拽小蠻的袖子,卻見她怔怔望著內室微微搖晃的簾子,不知想些什麼。

“主子,那位……是您的外祖嗎?就是郭宇勝先生?”買好了料子,連衣懷裡捧著好幾匹緞料,出門小聲問她。

小蠻怔了一會,笑道:“其實,我也不清楚,或許不是吧。”

唉,她的外祖,拋棄她親娘的外祖。他過的日子用錦衣玉食來形容都顯得謙虛,在他喝著幾千兩銀子一兩的好茶,穿著幾十兩黃金一尺的絲綢布料衣裳的時候,她和她娘在為了下頓沒有飯而煩惱。

他會不會知道,他的女兒早已死在飢寒交迫裡,死在絕望裡。

世上的事是如此不公平,像老沙說的,注定你卑賤,就算你先前錦衣玉食,後來也會變得豬狗不如。

卑賤的生命,就是用來踐踏的。

清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小蠻還沉浸在回憶裡,半點也不曾發覺。連衣一把丟了布料,抄起她的腰身,縱身跳到街邊,剛落地,數匹駿馬便擦著衣裳飛馳而過,如入無人之境,左右行人紛紛避讓,驚叫連連。

連衣放下小蠻,撿起幾顆石頭,一把擲出,憤怒地叫道:“市集裡怎能這樣騎馬!撞到人怎麼辦!”

石頭砸在駿馬屁股上,痛得它們嘶叫起來,頓時顛下好幾個人,個個頭戴狐皮帽,正是當日在和林和濟客棧遇到的那幾個契丹武士。

打頭騎著黑色駿馬那人聽到聲響急忙勒住韁繩,回頭望過來,厲聲道:“好大的膽子!誰敢阻攔!”

他說的是契丹話,連衣一個字也聽不懂,小蠻拉了拉她的衣服,低聲道:“是上次那個人。咱們快走。”

連衣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他的聲音卻是能聽出的,不由一陣心虛——她還欠著人家三百兩銀子的珠花沒還呢。她低頭撿起布料,拉著小蠻就要跑。

誰知那人策馬緩緩追了上來,一看到小蠻便是一愣,再看到連衣,突然露出一個笑容,從懷中取出花手帕擦了擦嘴,柔聲道:“原來是兩位姑娘,你們怎麼來上京了?既然來上京,怎麼不去找我呢?”

連衣低著頭不說話,小蠻笑道:“我們又不知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為什麼要找你?”

那人道:“我不是說過自己的名字嗎?我叫述律。至於我是做什麼的……你們這就去我家做客,不就知道了嗎?”

小蠻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今日穿著寶藍長褂,袖子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長靴駿馬,頭上還戴著華貴的狐皮帽子,身上不知熏了什麼香氣,越發顯得面如冠玉,眼凝秋水,委實是個上佳的貴公子。

“你看上去就是那種有錢人,說不定還是什麼王公貴族,我們是平民,哪裡敢高攀。”

她故意說的十分客氣,這種人最喜歡聽奉承了,怎麼肉麻都不怕,她投其所好,果然捧得他笑了起來,從馬上跳下,走到面前,見到連衣懷裡的高級緞料,他又道:“你也不窮啊,上次的夜明珠,令我記憶猶新。”

小蠻柔聲道:“我可不會白白佔你便宜,公子如果能有找錢出來,夜明珠立即就歸公子所有。”

述律本待一笑了之,他本來就是大富大貴之人,區區三百兩如何會看在眼裡,待見到連衣微垂的臉,容光絕艷,他忽又想起那個白衣磊落,如冰似雪的一張臉來,不由問道:“那個白衣公子呢?你們沒有一起?”

小蠻揣摩著他指的白衣公子應當不是天璣,那天在客棧,他是坐在天權身邊的,那一定是指他了。奇怪,問天權做什麼。

“他在客棧,你們認識?”

述律笑而不答,用花手帕擦了擦嘴,輕道:“也好,你們跟我去府上取了找錢。晚上請那位白衣公子……你們一起來府上,我做東擺宴。”

一旁的侍衛聽到這裡,才急急附耳與他說道:“王爺,如今上京情勢不佳,耶律察割蠢蠢欲動,此等時刻,還是收斂些比較好。這些人說不定就是奸細,如何能輕易請到王爺府去。”

述律笑而不答,根本沒放在心上。

小蠻卻搖頭道:“我們本來也不熟,去你府上做什麼。你又不肯說自己是做什麼的,誰要跟你去。”

述律見她言語嬌俏可喜,與尋常女子大為不同,不由趣味十足,低聲道:“我若說了,只怕你會嚇一跳。”

小蠻眼珠一轉,笑道:“我怎麼會嚇一跳,莫非你是做強盜的?”

述律哈哈大笑,正要再逗她兩下,忽聽後面傳來一陣銅鈴之聲,一個黑衣人騎著馬毫不客氣地闖了過來,停在小蠻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小蠻眼睛都看直了,那人穿著黑色大氅,這回他把下巴上的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粗長的辮子垂在肩膀前,低下頭來,桃花眼熠熠生輝,不是澤秀是誰?

澤秀沒好氣地看了她一會,突然一抬手,把一個東西丟在她懷裡:“還你,掉了東西也不急的嗎?”

小蠻抓起來一看,正是遺失的稚龍之角,她又驚又喜,急忙起身道:“你……怎麼會在你那裡?”

澤秀道:“那天晚上走得匆忙,過了很久才發現這玩意在我身上。想著你們應當是往上京這裡來,所以一路追上。好了,物歸原主,我也要走了。告辭。”

小蠻見他左手有些不對勁,橫在胸前用繃帶拴住,不由拉住他的大氅,問道:“你的胳膊怎麼了?”

澤秀一把扯回大氅,厭惡地拍拍:“說了別亂碰!那晚是誰做了累贅!否則我的手如何會斷!”

小蠻在他面前不知怎麼的,就是客氣不起來,當即笑道:“你真沒用,一巴掌也能把手骨拍斷,下次別再吹噓自己厲害啦。”

澤秀回頭瞪了她一眼,罩在頭上的斗篷耷拉下來,露出一整張臉來,桃花眼似要滴出春水來一樣,述律不過隨意瞥了一眼,突然如遭雷擊,怔怔地瞪著澤秀的臉,像是走火入魔似的。

澤秀忽然發現旁邊這花團錦簇的小子眼勾勾盯著自己,那眼神讓人不爽之極,當下眉頭一皺,摞起袖子想揍人,忽然見到他腰間掛著的玉牌,心中不由一動。這是契丹王族的東西,這變態的小子可能是皇族人,最好不要動他。

想到這裡,他只得把手放回去,冷笑一聲就要走人,忽聽述律抖著嗓子道:“等……等等。別走!你別走!”

澤秀裝作沒聽見,策馬走得更快,誰知述律竟然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澤秀猛然回頭,他卻像是怕冒犯似的,急忙丟開手,輕道:“別走……你……你叫什麼名字?你不是凡人嗎?是不是山上的仙人……”

小蠻在心中乾咳一聲,原來這傢伙喜歡男人,難怪那眼神怪怪的,還要問起天權。忽又想起他調戲連衣,看起來他是男女通吃的類型,十足的變態。

澤秀被他拉扯得煩躁之極,恨不得一拳上去把他腦袋打個開花。述律糾纏了半天,突然抱著他的腿跪了下去,顫聲道:“好兄弟,別走!我……我從未見過你這般天仙絕色的人!就當憐惜我吧,別走!”

情態如此不堪,連小蠻都覺得臊的慌,不想再看。

澤秀惱怒到了極點,居然露出一個笑容,道:“你待如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4:53 PM

寶之卷  第十二章  如果你是卑賤的(三)

述律顫聲道:“我……我只求……”那話說到這裡,卻無論如何說不下去,只是喘氣,隔了半晌,突然從懷裡取出一個錦囊,將裡面的東西急急倒在手上,滴溜溜轉了一圈,卻又是一顆東珠,比上回給連衣的那朵珠花上三顆東珠加起來還要大。

“給……給你!”他虔誠地捧著東珠,送到澤秀面前。仰望他的容光,只覺艷極清極,他居然自慚形穢,由愛生畏,把平時那些無賴邪氣都收斂了大半,只恨手頭沒有千金萬銀可以揮霍給他,以博他一笑。

澤秀接過那東珠,看了一會,突然眉頭一挑,露出一個笑容來,低聲道:“給我這個做什麼?”

述律喃喃道:“我、我只求……好兄弟憐惜我,不敢多做他求,只此一夜……”

澤秀眼睫低垂,桃花眼斜斜上挑,上下打量他一番,述律被他看得渾身發麻,一忽兒被拋上雲端,一忽兒又被扯下來,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澤秀突然將東珠一收,道:“也好。看你如此愛我敬我,我便從你一夜。”

喜得述律抓耳撓腮,趕緊牽著他的馬就要帶路,一旁的侍衛勸也不是,攔也不是,暗自搖頭。澤秀攔道:“等等,我還有事,先去客棧一趟。你也隨我同去,只怕那裡還有更絕色的,你要後悔。”

述律趕緊搖頭道:“絕不後悔!我見到好兄弟你……心裡就糊塗了,哪裡還能看著別人。”

澤秀嘿嘿冷笑,回頭對看熱鬧的小蠻道:“你們住哪個客棧?”

小蠻估摸著他是要找這人的麻煩,故意有此一問罷了,於是展顏笑道:“遠著呢,我也說不清,不如我來帶路吧。”

述律知道她與天權是一起的,心中不由又驚又喜,顫聲道:“好兄弟,你……你也認識他們?”

澤秀嗯了一聲,“認識,很熟悉。我有個兄弟只愛穿白衣,專攻吹簫,到時候還要你來品鑑品鑑。”

小蠻聽不懂這葷話,但見他把天權也扯上,不由低頭哧地一笑。

述律越發喜得沒邊了,毫不懷疑地跟著他們一處走。小蠻故意繞著路,專門撿偏僻的小道走,一直走了大半個時辰,述律才忍不住問道:“客棧……究竟在哪裡?”

他的侍衛倒也忠心,一直跟著他,此刻四處看看,周圍都是高牆,杳無人煙,不由低聲道:“王爺,這些人詭異的很,只怕真是奸細,王爺還是快走吧。 ”

述律哪裡聽得進去,回頭還要問小蠻,誰知她和連衣不知何時跑得都沒影了。他不由一呆,忽覺耳後風起,他下意識地一讓,後脖子那裡被人狠狠踢了一腳,眼前登時發黑,不由大叫起來。

侍衛們紛紛抽出刀來,朝澤秀身上砍去,他縱身下馬,抬手在馬屁股上用力一拍,那馬嘶叫一聲,撒開蹄子就跑,眨眼就跑得沒影了。澤秀落在地上,身形猶如蓄勢待發的弓,突然展開,一腳踹在一個侍衛的臉上,足將他的下巴也踹碎了,發出驚天動地的喊叫聲來,立僕在地。

眾侍衛見他左沖右突,十分神勇,十幾個人也攔他不住,反而有漸漸抵擋不住的勢頭,不由慌了起來,有幾個顧不得述律,掉頭就跑,其餘眾人見有人逃跑,又知道述律向來殘暴昏庸,眾人還是恨他居多,也都如鳥獸散,沒一會全都跑得沒影了。

澤秀哈哈大笑,走到述律面前,將他從地上提起,冷道:“看樣子你就是個王爺,也是昏庸無道仗勢欺人的那種,今天我就替素日被你欺壓的人討個公道!”

說罷揮拳而上,把他打得像塊破布,述律實在挨不過去,乾脆賴在地上,抱著他的腿,顫聲道:“好兄弟,別打……我只單愛你一人,見了便中了魔,可不曾對別人如此過!”

澤秀還想再打,但低頭看他,滿臉青腫,眼淚汪汪,倒沒有恨意,還是巴巴看著自己,又愛又懼,他一腳將他踢開,從懷中取出東珠,咔地一下就捏碎了,丟在他臉上,淡道:“快滾。”

誰知述律竟鐵了心,抓住他的衣裳就是不肯走,一面道:“好兄弟,我寧可你打死了我,總之我是離不開你的!”

澤秀忍不住又要去揍,忽見小蠻和連衣從不遠處的小巷子裡探出腦袋來看,連衣也罷了,小蠻偏偏眉開眼笑,笑得燦爛之極,他的拳頭再也揮不下去,只得將他丟開,拍拍手,道:“你倒是聰明的很。”

小蠻笑嘻嘻地走過來,看看述律,他基本上和破布也沒什麼區別了,“你下手好厲害啊,萬一得罪了契丹的王族,那怎麼辦?”

澤秀瞪了她一眼:“少玩嘴,你也逃不了干系。”

小蠻見他又要走,趕緊追上去,道:“這次是我替你解圍,讓你出氣,怎麼連個謝謝也不說就走?也太沒禮貌了吧?”

澤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戲謔道:“那你要我怎麼報答?以身相許要麼?”

小蠻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不稀罕你的美色,但你得報答我。這樣吧,這一路你得跟著我,保護我,直到找齊五方之角。我說的保護我是指只保護我一個 人,跟不歸山沒聯繫,你也不要和我說不歸山什麼的,總之我的意思就是要你留下……誒,我知道你不同意,但我給你時間考慮,我數五下,你不搖頭我就當你同意 了一二三四五。”

澤秀哭笑不得,“耍賴!”他啐了一聲,抬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彈,卻並無生氣責怪之意,“這個不算,我還有事,沒時間跟你們混在一起。以後有空,我自然前來相助。”

小蠻輕輕摀住額頭,被彈過的地方麻麻的,不痛,好像也不很討厭。她嘴唇微微一動,好像心裡也微微一動,忍不住跟上去,抓住他的袖子,仰頭看他。

澤秀低頭望去,倒是少見她這種神情,不是討好也不是媚笑,更沒有裝模作樣。她眼睛瞪得溜圓,靜靜看著自己,一張小臉幹乾淨淨清清秀秀,離某個夜晚野狐狸般的尖銳差了很遠。

他低聲道:“我總會來助你,但現在真的不行,要緊事纏身……”

小蠻慢慢放開手,澤秀心中突然一軟,溫言道:“我很快就……”

話未說完,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許多人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兩人都是一怔,跟著就見大批重甲兵士魚貫而過,個個殺氣騰騰,如入無人之境,街上的行人紛紛忙不及地躲避。澤秀一把抄起述律,拽著小蠻的胳膊,閃身躲進一條陰暗小巷子裡。

大批的軍隊呼啦啦過去,情況看上去很有些不對勁,小蠻的嘴被澤秀捂著,生怕她再多事說話惹麻煩,她的聲音細若蚊吶:“那麼快就發現咱們把這個王爺騙走毒打?”

嘴唇擦在他手指手心,澤秀手腕不由一顫,急忙放下手,探頭看看,確定大軍已然過去,這才回頭道:“只怕是上京發生叛變,最近情勢一直不穩,耶律察割野心勃勃,你看這些士兵的武器和旌旗,不是屬於皇帝老子的。”

“篡位?”小蠻對這些政治鬥爭也不太明白,但既然這樣說,那肯定篡位無疑了。

澤秀沒說話,將她從巷子裡拽出來,又道:“你們快回客棧,跟著天權總是沒事。儘早離開上京,否則各個關口開始嚴查,只怕不容易出去。”

小蠻無法,只得帶著連衣掉頭走,誰知走了一半,巷口突然有幾個人衝了進來,連衣急忙擋在小蠻身前,定睛一看,卻是幾個做契丹平民打扮的男子。見到小蠻她二人,倒是很客氣地側過身子讓她們過去。

連衣拉著她,飛快走了幾步,忽聽有人驚呼起來:“王爺!你怎麼……怎會在這裡!”

不好,有人認識那個變態色鬼!小蠻驚惶地回頭,卻見那幾個男子圍著澤秀,其中一人抬手去扶歪歪倒倒的述律,急道:“王爺!末將來遲了,所幸未遭耶律察割毒手!是這位英雄救了王爺嗎?”

他們感激地看著澤秀,顯然誤會了,以為述律是被耶律察割的人追殺才變得如此狼狽,澤秀就是救命恩人。

澤秀咳了一聲,沒說話,那述律緩緩抬眼,見到這幾人,眼中突然一亮,道:“頹顯!你逃出來了?”

原來當頭那個白面微須的男子就是耶律頹顯。他目中含淚,顫聲道:“王爺,世宗……世宗他被耶律察割軟禁了!只怕性命不保。如今朝廷大亂,群龍無首,耶律察割馬上就要篡位稱帝!”

述律微微一顫,卻笑道:“他果然動手了,膽子卻大!”

耶律頹顯急道:“王爺不可置身事外!耶律察割野心勃勃,勢必要趕盡殺絕。王爺就算要置身事外,也是不能夠!如今上京到處風聲鶴唳,排查異己,王爺身為太宗長子,必然成為眾矢之的。臣下早已立誓,絕不順從謀逆篡位之賊子!三軍戒備,只等王爺一聲令下!”

述律嘻嘻笑道:“皇帝向來輪流做,今天他家天下,明天我家天下,何分彼此。耶律察割這麼想做皇帝,讓他做就是了,你們非要把我推上風口浪尖。倒不如跟著他去了,反倒輕鬆些,省得打仗打仗,一筆糊塗賬!”

耶律頹顯怫然道:“王爺此番話,是將末將置於地獄業火中焚燒了!末將一日或不敢忘太宗世宗的恩德!若有異心,教末將立時被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

他不由分說,拽著述律的手就走,急得他臉都白了,賴了又賴,扭得麻花一般,叫道:“頹顯!我不想做皇帝!誰愛做皇帝讓他去做便是了!我反正就賴到底沒救的,何苦來!”

耶律頹顯恨鐵不成鋼地厲聲道:“王爺要慎言!先帝們好容易打下的江山,你不愛惜也罷了,豈能拱手讓給賊子!耶律家男兒豈能如此沒有血性!”

述律索性賴在地上,叫道:“我從來也沒有過血性!這種大事我怎麼擔當的來!折殺我了!做皇帝也好,平亂也好,你都別來找我,去找別人!”

耶律頹顯一把扯下他腰上的玉牌,塞到他面前,道:“王爺可還認得這個!”

述律可勁兒坐在地上,懶洋洋地看著那塊玉,說道:“兵符嘛,你要就趕緊拿去。別找我,皇帝的事情,和我沒關係。我沒野心,隨波逐流,安分守己,是大遼的好子民,耶律察割曉得這些,也不會來殺我。”

耶律頹顯冷笑道:“王爺太天真!你不去惹他,難道他就不來殺你嗎?你的身份就是太宗長子,大遼壽安王,世宗一死,唯有你才可名正言順即位,對耶律察割來說,你的威脅最大。就算你現在跑到他面前和他剖白心跡,他也不會饒了你。王爺,你的腦袋,現在就吊在那塊呢!”

述律唬了一跳,他倒沒想過這些,隔了半晌,才喃喃道:“不會吧,這麼誇張?”

耶律頹顯繼續火上澆油:“末將也知道王爺無心權術之道,但祖宗的大好江山,哪怕你千萬般不願,也是有責任必須接管。如今耶律察割叛亂,各地群龍 無首,只差一個領頭人,以王爺的身份,只要登高一呼,必然萬人呼應。王爺只要答應下來,這平亂一事便由末將處理,王爺只管等著登基便是了。”

述律被他逼得實在無法,只得胡亂點頭道:“好好,就隨你的意思。都交給你了,不要再來煩我!”

耶律頹顯喜不自禁,急忙叩首稱是,起身道:“請王爺隨末將去,至少帶著幾名親信,暫避風頭,末將方能安心。”

述律見他身邊跟著兩個少年,正是頹顯的大小兒子鑲華與根古,於是隨口道:“鑲華和根古身手都不錯,年紀雖然小,但我聽說他們還戰勝過大人呢,就派他倆吧。”

耶律頹顯怔了一下,急忙將兩人推到述律面前:“以後你們要盡心服侍王爺,不得怠慢!”

耶律鑲華和耶律根古跪下磕了三個頭,抬起頭來,兩人都是眉清目秀的少年,耶律鑲華年約十五六,威武彪悍,耶律根古年方十三四,卻頗有英氣。

“王爺這一去當要改裝埋名,千萬小心。三月之後,末將在西京刺兒山等待王爺。勿忘約期!”

述律只盼他趕緊走人,當下使勁點頭。

耶律頹顯又匆匆交代了幾句,方依依不捨地離開。


寶之卷  第十三章  分散(一)

耶律鑲華年紀不大,卻十分老成,抱拳老氣橫秋地說道:“王爺,上京現在很亂,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為好。”

述律朝澤秀那裡瞥了一眼,甚是不捨,突然說道:“我們與這位英雄同路吧,他武藝高強,本王有他在身邊,心裡舒坦。”

澤秀恨得牙癢癢,只想在他臉上再揍兩拳,冷道:“你是耶律璟?”

方才聽耶律頹顯的口氣,這人是太宗長子,又是大遼壽安王,想必是耶律璟無疑了。素日聞他昏庸無道之行,多為笑談,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惹到自己身上來。

耶律鑲華眼睛一瞪,喝道:“大膽!王爺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

見到這少年一本正經的模樣,澤秀反而笑了起來,抬手欲往那少年頭上拍去,耶律鑲華警惕地看著他,捏緊手裡的長矛,只要他敢妄動,他就要暴起。

誰想他動作極快,等頭上一輕,耶律鑲華心中也是一沉——頭盔被他摘了,緊跟著那隻大手像摸小狗一樣,使勁摸他腦袋,把他的頭髮揉亂。耶律鑲華呆了 一下,手裡突然被人塞了個東西,低頭一看,正是自己的頭盔,再抬頭時,澤秀已經走遠了,擺手道:“走了!祝你們大業有成,後會有期。”

耶律璟萬般不捨地追上去,死乞白賴,抓住他的大氅,急道:“好兄弟!好兄弟不要走啊!若有你在,大業又算的什麼!”

澤秀當頭給他一腳,將他踢個趔趄,耶律鑲華提著長矛上去就刺,澤秀哈哈一笑,閃身讓過,耶律鑲華只覺肩上被人輕輕拂過,上半身登時動彈不得,僵在那裡。

“小鬼而已。”澤秀又在他頭上揉了兩下,一腳把纏過來的耶律璟踢飛,緊跟著人卻躍上高牆,朝小蠻那裡擺了擺手:“你們也快走! ”

“好兄弟!好兄弟!”耶律璟叫得猶如殺豬一般,沒命地追了幾步,奈何全身都是傷,實在疼得受不得,腳下一軟,撲倒在地上。

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耶律璟努力把下巴抬高,也只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一雙繡花鞋和絳紅的裙擺。

“餵,你要做皇帝是不是?”頭頂有個嬌脆的聲音輕輕問他。

耶律璟努力翻了個身,仰面朝上,大口喘著氣。天空太亮,他看不清這少女的臉,只覺她一雙眼晶亮,比星子還亮。他軟軟地笑了笑,道:“誰愛做皇帝誰做去,和我沒關係。”

小蠻蹲了下來,捧住他的腦袋,說道:“你家臣子非要你做皇帝呢。當了皇帝,手裡就有大權了,想做什麼都可以。”

耶律璟嘆了一口氣,沒說話。

小蠻輕道:“你很喜歡澤秀,對不對?想和他同行,對不對?”

耶律璟臉上登時一亮,急道:“他原來叫澤秀!好姑娘,你若能幫我,我真是死了也甘願!你要什麼,儘管說!”

小蠻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亮閃閃的。

“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好了。”

***********

耶律璟撐著地,勉強直起身子,只這麼個動作,便疼得他哭爹喊娘,天知道他方才哪裡來的力氣還去纏著澤秀。

剛被解開穴道的耶律鑲華忠心耿耿地過來扶他,卻被他一掌揮開:“你回你父親那裡去。把我方才交代你的話告訴他,不要耽誤了。”

耶律鑲華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可是……保護王爺更重要。”

耶律璟急道:“你快些回去才是對我忠心!快去快去!”

耶律鑲華只得慢吞吞走了幾步,耶律璟使勁擺手:“快走啊!要是遲了,我拿你是問!”

耶律鑲華這才轉身飛快跑走。

耶律璟鬆了一口氣,抬頭望向小蠻,笑了一聲,喃喃道:“遂了你的心願,如今該遂了我的吧?”

小蠻對連衣招了招手:“連衣,你去扶著他,咱們以後要一起走了。他……嗯,他就是我的侍衛二號。”

連衣撅嘴道:“主子,他不是好人!”

小蠻笑道:“世上好人壞人誰分那麼清楚,他難道就沒做過好事?好人就沒做過壞事?乖,你聽我的,帶著他,總沒壞處。”

連衣無法,只得將耶律璟伏在背上,回頭忽見一個小小少年還站在那裡,正是耶律頹顯留下的小兒子耶律根古,她朝他揮了揮手:“你也一起吧?一個小孩兒在這亂七八糟的地方,很危險。”

耶律根古哦了一聲,斯斯文文地走過來,見到連衣的容光,面上突然一紅,不由自主垂下頭來,隔一會,才抬頭微微一笑,親暱地叫道:“姐姐,我叫根古。”

連衣點了點頭,學著小蠻的樣子,摸摸他的腦袋,“我叫連衣。你要保護這個……王爺吧?以後咱們一起了。”

根古嗯了一聲,主動過去握住她的手。其實他已經不算孩子了,契丹少年長得早,十三四歲看上去已經和宋人十七八差不多,他個頭和連衣差不了幾寸,不過生得極是秀氣,唇紅齒白的,倒不粗糙,一雙上挑的丹鳳眼,微微含笑。

連衣有些窘迫,畢竟這少年已經不小了,卻孩子似的拉著她的手。低頭再看他,卻見他笑得天真爛漫,毫無他樣,儼然是將她當作真正的姐姐來看,連衣不由安下心來,回給他一個笑容。

反正是個小孩子,她心想,沒什麼大不了。

小蠻早已一個人跑在前面,回頭朝他們招手:“快點啊!別讓人發現了!”

連衣趕緊跑了兩步,忽聽根古笑道:“姐姐,你還是把這個累贅丟了吧,反正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連衣一愣,怔怔說道:“可是……主子要我帶著他……”她情急之下居然忘了,據說這個少年是被他父親派來保護耶律璟的,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怎麼也不該由他來說。

根古笑了笑,柔聲道:“你要是不丟,麻煩就要來了。”

什麼意思?連衣呆了一下,忽聽周圍腳步聲凌亂,像是有大批人馬聚集過來,她大吃一驚,急道:“主子!好像是兵馬找來了!”

話音剛落,只聽頭頂嗖嗖數聲,十幾根矢羽箭像下雨一樣朝這裡落下。連衣急急縱身後退,又叫:“主子!”定睛再看,小蠻撲倒在地,生死未卜,她急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奈何頭頂羽箭越落越急,簡直是黑壓壓一片,像是算準了耶律璟藏身在這個巷子裡一般。

她只得背著耶律璟閃身躲進旁邊更小的巷子裡,根古跟在她身邊,緊緊拽著她的手,低聲道:“把他丟掉,不然一個也逃不走。”

連衣搖了搖頭,主子的吩咐,她不能不聽!就是死她也要把這個人保護好!

根古嘆了一口氣,道:“好死腦筋的姐姐。好吧,我幫你把你主子救過來。你要怎麼謝我呢。”

他抬手在她唇上輕輕一劃,丹鳳眼瞇起笑了一聲,閃身衝了出去。他身材纖瘦,在箭林中飛快穿梭,比貓還要敏捷,眨眼就跑到了小蠻身邊,剛彎腰將她 抱起,忽聽頭頂有風聲響動,他一把將小蠻拽起擋在身上,一面抬頭望去,卻見一角黑衣大氅颯颯作響,緊跟著小蠻被人一把抓起,那人厲聲道:“還留在這裡做什 麼!快走!”

根古一呆,只覺那人將自己抄腰勾了起來,像提了兩袋米似的,輕飄飄地上了屋頂,他掙了一下,叫道:“姐姐還在下面!”

澤秀皺眉道:“什麼姐姐!”然而還是停在屋簷上,朝下看,原本連衣站著的那個地方早已沒人了,他說道:“是那個小丫頭?她身手好的很,想來是先逃了。這會來不及找,先逃命是正經。”

他動作極快,幾下閃過屋簷,落在地上,外面正栓了兩匹馬,他把根古往馬背上一放,自己抱著小蠻上了另一匹,拔出靴子裡的匕首在兩隻馬屁股上輕輕一扎,兩匹可憐的馬頓時像瘋了一樣飛快往前奔跑,根古死死抓著韁繩,生怕被馬顛下來。

不知跑了多久,眼看天色快要發暗,兩匹馬也是跑得精疲力竭,漸漸慢了下來。澤秀見這裡荒山野嶺,沒有人煙,便抱著小蠻跳下馬背,走到樹下仔細一看,她背上中了一隻羽箭,鮮血染透了衣裳,早已暈死過去,臉色煞白。

“讓你們快走,怎麼還留在那裡!”

澤秀氣惱地吼了一句,若不是他發現不對勁,試著回去看看情況,這丫頭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

沒奈何,繼續前一次的遭遇,剝衣服洗傷口。他剝了一半,忽見根古兩眼亮閃閃地看著這裡,眉頭便是一皺,冷道:“轉過臉去!”

根古笑道:“叔叔,我可以幫忙的。”

澤秀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小鬼少來耍花招,契丹的小鬼成人早,叔叔兩個字,你收回去。另外,臉,轉過去。”

根古見他不吃這招,只得不甘不願地背了身子,再也不說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5:04 PM

寶之卷  第十四章  分散(二)

小蠻覺得自己好像看到自己死去的親娘了。

她坐在床沿,捂著臉痛哭流涕,床下坐著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百無聊賴地玩著地上的泥巴。

“小蠻,你爹那畜牲被外面的狐狸精迷走了,不要你了。你以後不許再叫他爹,看到他記得朝他吐口水。”

小小蠻乖乖地點頭,抬眼笑得甜蜜蜜:“知道了,世上只有娘最好。”

結果她娘一時開心,給她做了一頓好吃的。

晚上她爹不知為啥回來了,小小蠻開開心心甜甜蜜蜜的一聲爹,換來了三四串糖葫蘆和好幾件新衣服,還被帶出去看花燈,吃糖人兒,牛肉麵。

回頭她爹走了,她娘給她一頓嘴巴子,打得她在床上躺了三天。

“你天生就是個賤胚!”

這話說得倒也不錯,她天生目光短淺,懶得考慮很遠很遠以後的事情,別人拿出什麼絢麗多彩的東西來,她肯定是第一個被誘惑的,只要眼下過得痛快就好,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結果就是她吃的苦比人家也多一些,但得到的東西也多一些。

只是不長久。

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像三四月的櫻花,極盛極艷,眨眼就沒了。在它們還存在著,美麗著的時候,盡可能去擁有,這是她的人生。

有什麼東西是可以長長久久被擁有,永遠也不會凋謝的,她不知道。

或許,是亮閃閃的白銀黃金,它們不會說話,卻能換來好東西。所以她要當個有錢人。

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背上某個地方疼得讓人冒冷汗,一抽一抽的,牽扯著右手某處,也是鑽心的疼。後來有人在疼痛的地方塗了一層東西,不但沒止疼,反而更疼了。

小蠻咬牙切齒地醒過來,脆弱地嘆道:“什麼破藥,到底有沒有效果啊!”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沒效果你早掛了,還能抱怨?”

小蠻趴在草堆上,脖子酸的要命,又不敢動,生怕把傷口碰得更疼,只得一點點把下巴朝前面蹭,舒緩一下。

一雙手伸到她腋下,小心把她抬了起來,小蠻的腦袋也跟著仰過來,入目便是一張臉,上面長滿了亂七八糟的絡腮鬍子,只有一雙桃花眼依舊熠熠生輝。她嘆道:“難看死了。”

澤秀皺眉道:“你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他一隻手托住她,另一手取了水袋來,遞到她唇邊:“喝點水,你昏了三四天,總算把小命撿了回來。”

小蠻閉著眼,緩緩喝了兩口,只覺後背像被火在燒一樣,右手腕那裡也不知為何,痛得厲害,兩相夾擊下,她的心反而漸漸安靜下來。

“連衣呢?耶律璟呢?”她問,耶律璟可不能丟,那可是個活生生的下任皇帝。

“當時有叛軍追上,都走散了。不用擔心,那個叫連衣的丫頭身手不錯,肯定沒事,她會找過來的。”

她肩上的衣服掉了下來,露出裡面的寶藍色抹胸,澤秀急忙替她拽上去,不敢低頭看。

“男女……授受不親,你第二次剝我衣服。”她笑得很沒正經。

澤秀懶得理她,將水袋丟到一旁,道:“你的傷很嚴重,但還不致命,致命的是這裡——”他抓起她的右手,輕輕晃了一下,上面厚厚地纏著一層紗布,隱約還有血色滲透出來。 “這裡的傷應當用殘忍來形容,傷口陳舊,還這麼嚴重,你以前都不覺得疼嗎?”

小蠻皺著眉頭去看,他不碰還好,一碰手腕就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疼得她背後開始縮緊,牽扯著箭傷,真是痛得無邊無際。

她都快忘記這裡的傷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會她還在梧桐鎮當乖女兒,一天有人來挾持她,用鋼絲勒破了她的手,當場流血不止,後來老沙給她一 些金創藥,血倒是不流了,傷口也不疼,但就是不見好,平日里像個孩子的嘴微微合著,怎麼搓揉也沒感覺,所以她漸漸就忘了這個傷口,誰想這會突然又開始疼起 來。

“傷口越來越深,再不好好治療,你的右手就要報廢。”

奇怪的是,一旦傷口開始流血,用什麼藥都無法止住,若是平常的傷口,流上一會也就自己停了,再上點藥,好好包紮起來,不進水,最多一個月也可以痊癒。她的手腕卻不停的流血,幾乎流滿了一茶杯的量,在他好容易強行包紮之後,又奇蹟般地停了下來。

小蠻喘了幾聲,道:“以前從沒疼過,就是偶爾會流血,離開不歸山之後就再也沒犯過,所以我幾乎忘了這傷。天權曾幫我看過,他說不是毒。”

澤秀扯開繃帶,皺眉看了看傷口,那一圈皮肉捲了起來,微微泛出淡淡的褐色,他用手輕輕一碰,小蠻就疼得一顫。

“他說不是毒就不是?”他將染了血水的手指放在鼻子前輕輕一嗅,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 “是百日血竭。”

那是什麼東西?小蠻見他神色不對,也跟著緊張起來。

澤秀擦了擦手,道:“是毒,不過不是毒死人,一般來說塗在武器上,造成傷口百日內不停流血,令人失血過多而死。但你這個有點不同,還用了別的東西混在裡面,所以你不覺得疼,也不會每天流血。想來下毒的人是想用這個控制住你。”

小蠻臉色一白,“不歸山!”

下毒的或許不是他們,但他們給了兩次金創藥,一次是老沙給的,一次是天權給的,所以她的傷口才不疼了卻長不好,時不時疼上一下,流一碗血,他們是打算用這個控制住她!如果她不聽話,就沒有解藥,她就會流血而死!因為平時不疼不癢,所以她不會在乎——好陰毒!

澤秀眉頭緊緊皺著,卻沒說話,又看了一會傷口,用繃帶系回去,起身走到外面。小蠻這時才發現他們身處一個小小的山洞裡,地上鋪滿了柔軟乾燥的草,還墊了一層皮毛和大氅,難怪躺著一點都不難受。

山洞口點著火堆,上面架著一口鐵鍋,裡面不知煮著什麼東西,香氣偶爾飄進洞裡,令人口水氾濫。鐵鍋前蹲著一個少年,眉清目秀,生著一雙上挑的丹鳳眼,看上去文靜又秀氣,好像就是耶律頹顯的小兒子,名字叫什麼來著的……根古?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臉黑黑地,用勺子在鍋里胡亂攪著,突然回頭對著身後叫道:“為什麼非叫我來做飯!大人欺負小孩子,欺負弱者!”

澤秀從後面捧著粗粗一捆幹樹枝走了過來,披頭散發外加滿臉鬍渣,看上去很有些凶神惡煞,他冷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弱者,那就注定被強者欺負,囉嗦個屁。在我這裡,每個人都要幹活,想吃白食,你大可以滾蛋。”

根古癟著嘴巴,十分委屈,好像快哭了,“那她不是吃白食的嗎?”他指向山洞裡的小蠻,理直氣壯。

澤秀把乾樹枝丟在地上,拍拍手:“她受傷了,另當別論。”

根古眼眶裡打轉的委屈淚水突然就消失了,問道:“那我也去受個傷,是不是就不用做事了?”

澤秀沖他搖了搖手指:“沒那麼便宜,你要拖了後腿,老子就把你丟在山裡不管。”

根古毫無辦法,只得坐回去繼續攪湯,嘀咕道:“重色輕友,見色忘義。”

澤秀在後面輕輕踢了他一腳,“看你那點德性!是不是男人?也好意思和女人比!你怎麼不去和女人比生孩子?”

根古突然就不生氣了,笑嘻嘻地點頭道:“澤秀大哥說的有道理,是我太不懂事啦。”他從攤了一地的包袱裡取了三隻木碗,先盛了一碗湯,裡面滿滿地堆上野山雞肉和菌菇,恭恭敬敬地送到澤秀面前,“大哥,請吃飯。”

澤秀接過來,卻不吃,先放在鼻子前面聞了聞,露出一個微笑來,跟著反手把湯倒在地上,“我不吃加料的湯。”他把碗丟到根古臉上,起身道:“別耍花樣,再搞鬼,今天你就別吃飯了。”

根古臉色一白,低聲道:“你能聞出來!”

澤秀冷笑道:“你那點蒙汗藥只好去騙騙洞裡的小丫頭,遇到江湖老手,手也給你打斷了。”

根古這才無話可說,甜甜笑了兩下,沒事人似的繼續回去攪湯。

澤秀取了水袋,倒了一碗水,走進山洞,從靴筒裡拔出匕首,開始刮鬍子,一面道:“以後你跟著我,不要離開。”

小蠻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你是和我說?”

“廢話。”

小蠻喜得趕緊要起身,一牽動傷口,疼得又摔了回去,嘴裡卻喜道:“你肯跟著我,保護我了?”

沒有鏡子,澤秀只能摸索著刮鬍子,很不流利,一面皺眉道:“是你跟著我。反正你也不想報仇的吧?以後我帶著你,不要再和不歸山的人接觸了。”話音一落,匕首就在下巴上刮了一刀,血珠子飛快地冒了出來。他嘖了一聲,用袖子隨便一抹。

小蠻招招手:“過來過來,我來替你刮。”

澤秀抓著匕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匕首給你?做夢!”

“我手藝很好的嘛!你們怎麼不相信呢?”小蠻還在招手,“就當是報答你的恩情,你救了我那麼多次,我怎麼好意思。還有啊,我的右手好像不疼了,你放心就是。”

澤秀還真把匕首交給她,雙手一托,讓她坐了起來。小蠻摸了摸他滿臉的鬍渣,笑道:“我以前幫羊剃過毛,雖然它們的毛沒你的硬。安心,絕對讓你滿意。”

澤秀作勢要揍她,小蠻一點也不怕,只是呵呵笑。

“你身為蒼崖城小主,錦衣玉食,怎麼會幫羊剃毛?”

澤秀覺得很奇怪。

小蠻愣了一下,乾笑道:“呃……這個……偶爾也會玩玩嘛,難道一天到晚就坐那裡發呆當千金小姐?”

澤秀似笑非笑:“你從頭到腳,連骨頭縫裡也看不到一點千金小姐的樣子。”

小蠻沒理他,只專心地給他刮鬍子。

別說,她的動作還真的很熟練,小心地一點點用匕首把青黑的鬍渣子刮掉,力道剛剛好。澤秀只覺她一雙手柔軟滑膩,在臉上摸來摸去,竟令人心馳神搖。 他不由自主望著她的臉,就近在咫尺,兩片睫毛微微顫抖,彎彎的眉毛,鼻子小巧剛好合適,下面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粉紅色——其實她長得真不錯,如果脾性不那麼彪悍,就更好了。

正看得出神,那兩片嘴唇忽然動了起來,露出裡面細細的銀牙,她輕道:“跟著你我當然很高興,以後再也沒人會欺負我。可是我中了那個什麼毒,不去找不歸山的人,豈不是要死?”

澤秀只覺面上癢癢的,是她的口氣噴在上面,吐氣如蘭。他心裡好像也癢了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低聲道:“還不清楚是不是他們下的毒,目前不能斷言……總之,我會替你找人解毒,你不用擔心。”

小蠻停下動作,幽幽看著他的臉,半晌,才道:“你……你對我其實很好的。”

澤秀猛然回神,面上一紅,啐道:“你是蒼崖城小主,蒼崖城僅剩的一息血脈……我無所謂好不好,只是做應當做的事情罷了。”

小蠻笑了笑,低聲道:“嗯,是啊,因為我是蒼崖城小主。”

她再也不說話,替他將鬍渣刮了個乾淨,這才笑道:“好啦,你自己摸摸。”

澤秀用手一摸,果然下巴上光滑如昔,便將她輕輕放回去,起身道:“多謝了。”

小蠻眼怔怔地看著他走到山洞外面,盛了一碗湯端進來,拿著勺子要餵自己,不由突然說道:“我想過了,仇可以不報,可是五方之角一定要找齊。不能讓天剎十方把寶藏搶走,那是我的……是蒼崖城的東西。”

她其實是捨不得寶藏。唉,狗改不了吃屎,要她眼睜睜看著寶藏卻不能挖,那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澤秀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意思,先把五方之角找齊了再說。對了,五方之角藏在什麼地方?”

小蠻搖頭:“不知道,沒人和我說過。”

澤秀嘆了一口氣,“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這個小主到底怎麼當的,難道真是個冒牌貨?”

小蠻沒說話,隔了一會,才道:“我外衣有個口袋,裡面放著地圖,和五方之角有關,你可以拿來,咱們一起研究研究。”

澤秀果然去翻她的外衣,呼啦啦一下掏出幾顆明珠寶石來,小蠻急道:“不是那個!別碰那個!”

澤秀嗤笑道:“愛財如命!”說著掏出地圖,展開一看,卻見上面亂七八糟畫著各種顏色的線,交雜混亂在一起,像一團亂麻,看得人頭昏腦脹。


寶之卷  第十五章  分散(三)

小蠻看了一眼就想丟出去,打死她也不能看懂這種亂七八糟的地圖。澤秀把地圖展開平鋪在地上,細細看上一遍,才道:“原來如此,雖然亂,卻是亂中有序。上面各色線條雖然多,數來數去,卻只有黑紅青銀四色,正是五行之色。”

小蠻一竅不通,為了避免自己說漏嘴,她一心一意裝啞巴,裝作專心的模樣去看那地圖,卻見上面每條線上面隔著一段距離便寫上兩個字,無非是天干地支的排列,甲子乙丑之類。

澤秀坐在她身邊,低聲道:“蒼崖城一向以北為尊,甲子之數自然是從北方開始了。子屬北方陽水,其色為黑。咱們從黑線的甲子開始算起,九九歸元,數九個數,看看在哪裡。”

小蠻伸出手指點在黑線上,一點點往下劃動,最後定在壬申的位置上,剛好在那個點上與紅線有相交。澤秀從懷裡取出一隻毛筆,蘸了碗裡的水,在那個點上輕輕畫個圈,誰知墨水一下子就滲透了進去,將周圍暈染的一塌糊塗。

小蠻叫了一聲,急急忙忙提起地圖輕輕吹著上面的墨跡,只盼它快些幹。地圖照著山洞口的亮處,那塊被墨水渲染的地方居然變成了透明的,上面隱約有另一層圖畫,線條斑駁。

兩人都是一愣,原來這地圖下面還藏了一層地圖!非得用墨水在上面一潑,才能現出原形。不歸山在無意的情況下得到了這張地圖,必然嚴密研究過,偏偏誰也沒想過用墨水塗上一遍,所以這麼簡單的秘密居然沒人發現。

小蠻急道:“你有墨水嗎?快倒上去!”

澤秀搖頭道:“別急,只怕有蹊蹺,咱們還是先分出五方之角各自藏在什麼地方,拓下這張圖,再說用墨水潑。”

兩人又飛快地順著四色線,各自模擬出五方之角的藏身之地,用毛筆劃出圈來。小蠻聽他一直說什麼“陽水”,“陽木”的,不由隨口道:“我聽說東西都有陰陽之分,怎麼你說的都是陽性的?沒有陰性的嗎?”

澤秀倒是一呆,他還真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問題,只是照這樣說來,四方各有陰陽相對了,陽的地方放著五方之角,陰的地方放著什麼呢?

“我看啊,或許蒼崖城……呃,我的先代族人根本沒有把寶藏放在一處,一般人想到寶藏都會以為是一坨大寶山堆在那裡,有可能族人是把它們分開放呢?省得一次就被人全偷走。你說對不對?”

小蠻是信口胡說,沒想到澤秀居然點了點頭:“有道理,不愧是蒼崖城小主,你家的寶貝,你最清楚。”

厚臉皮如她,都覺得心虛,咳了一聲,催著他趕緊把陰性的什麼火啊水啊標出來,又拓了一張地圖下來,這才細細往原版地圖上塗了一層墨水。等墨水乾 透,兩人一起將地圖舉起來,對著洞口光亮處望去,卻發現隱藏在裡面的地圖並沒有任何玄機——簡單點來說,一般比較喜歡裝模作樣的小戶人家會花錢買上一幅地圖,貼在牆上,表示自己關心國家大事,墨水潑上去之後,藏在下面的地圖就是這種類型的。

“這算什麼,還保存的這麼嚴密,根本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嘛。”小蠻有些洩氣。

澤秀搖了搖頭:“不能這麼說,方才咱們已經標出了五方之角的藏身之處,對照著這張地圖,才可知道具體在什麼方位。”

他把地圖放下,掏出匕首,在五方之角存放的四個地方各扎了一個小孔,再抬起來照著看,果然一目了然,北方的角正坐落在太白山附近,南方的角在福建武夷山附近,東方的正落在蘇杭一帶,西方的卻在西域回鶻那裡。

小蠻一聽西方的角在回鶻附近,登時白了臉,猶豫著說道:“我……不想去西邊。”

開什麼玩笑,不歸山就在那個地方,她跑去找五方之角,不是自投羅網麼,何況她還和耶律璟有那麼一個契約,不歸山的人要找到她,肯定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這輩子她是不會過去的。

澤秀道:“你家的東西,你說了算。以後莫要哭鬧說東西落入別人手裡就行了。”

小蠻沒說話,忽聽他低聲道:“只是有些奇怪……”

什麼奇怪?她好奇地看著他,澤秀指著地圖道:“五方之角應當有五個,怎麼地圖上只標了四個?連那各色亂線也只有四種顏色,分明少了一個。”

小蠻笑道:“東西南北的都有了,剩下那個自然在中間,這也要奇怪?”

澤秀譏誚道:“是啊,你真聰明,自己看看中間那塊有多大,一寸一寸去找,一輩子找不死你。”

小蠻將信將疑地一把搶過地圖,瞪圓眼睛看了半天,終於頹然放棄,嘆道:“算了,回頭再努力研究一下這地圖。咱們先從其他三個比較穩妥的地方找起。哎呀哎呀,說了這麼久,湯都冷了,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吃飯?”

澤秀只得拿起勺子餵她喝湯,小蠻一邊喝湯一邊骨碌碌轉著眼珠打量他,他的大氅脫掉了,露出裡面的長衫,胸口微微敞開,露出裡面一條拇指粗細的黃金鍊子,以小蠻愛財如命的眼光來看,那絕對是真金,最可怕的是拇指那麼粗的鍊子下面居然還掛著半個巴掌大的羊脂白玉,經過小蠻無數遍的目光掃射,十分確定那是真玉,還是極為名貴的那種。

想不到哇想不到,這傢伙居然也是個有錢人!平常跑江湖的大蝦小蝦哪裡能這麼奢侈? !

靠得再近一點,要把真金白玉好好看個夠,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帶著絲絲清涼的味道,小蠻十分確定自己沒有掛香囊的奢侈習慣,抬頭仔細看,才發 現他脖子上不光掛著金鍊子和羊脂白玉,還有一個小小的銀片,銀片上嵌著一粒比淚珠也大不了多少的透明石頭,脖子一動,那石頭就散發出絢麗的五彩光芒,璀璨 之極。除此之外,還繫著一條紅繩,下面掛著一個絲綢錦囊,帶著清涼的好聞味道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那就是傳說中的香囊。

小蠻像鵝兒似的伸長脖子,想看個仔細,不防頭頂被人輕輕拍了一掌:“你眼神很不老實,瞎看什麼呢?”

小蠻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在研究某個裝作窮光蛋的有錢人,你說,有錢難道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嗎?怎麼會有人願意出來風吹日曬做窮鬼?”

澤秀把胸口的衣服拉上一些,遮住那些名貴的掛飾,聽她這樣說,不由冷笑一聲,隔了一會,才低聲道:“誰告訴你,有錢人就等於幸福,照這樣說,皇帝老子豈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難道不是這樣嗎?小蠻想不通。

澤秀端著空碗起身,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黑的可怕,他走了兩步,突然停下,又道:“你應當知道,世上總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而往往那些會是你最想要的。”

又是這種跩到天上去的話,小蠻背過去擦擦傷心自卑的眼淚,嘆道:“這道理太深奧,我不明白,你總得讓我先成為有錢人再說吧。”

澤秀譏誚地看著她:“你過去和如今都是身懷萬貫的財女,何必裝模作樣。”說完走了出去,不知忙什麼去了。

小蠻呆呆趴在皮毛上,想到他剛才的話:世上總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而往往那些會是你最想要的。

世上有什麼是用錢買不到的呢?是美食,還是名貴的衣服,還是眾人艷慕崇拜的眼神?

只是想到這句話,心中卻會無端酸楚起來,世上有些美麗又薄弱的東西注定你得不到,無論你是有錢還是沒錢,在它們消逝之後,沒有的還是沒有。若做了有錢人,至少可以安撫自己:我擁有黃金白銀,它們永遠也不會消逝,真真正正屬於我,只屬於我一個人。

*****

連衣背著破布一樣的耶律璟在山林裡足足轉了好幾天,轉到後來,她還沒什麼事,耶律璟已經臉色發綠地揪著她的頭髮,虛弱道:“我要解手、吃東西、睡覺。”

連衣奇道:“你好厲害!這三件事能一起做嗎?”

耶律璟已經說不出話來,恨不得一口咬上她白嫩的脖子——當然,絕不是調情的那種咬。

走到一塊平坦些的地方,連衣終於把他放到地上,耶律璟連解褲帶的力氣都沒有了,抬頭見她呆呆站在旁邊,不由露出一個標準流氓的笑容:“你不去找吃的,難道想看我小便嗎?”

連衣臉上猛然一紅,這才體悟過來,趕緊轉身走了,過一會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提滿了東西,包括乾樹枝樹葉,兩隻剃毛洗好去內臟的野雞,一皮袋山泉。

耶律璟虛弱無力地靠在樹下,看著她取了火石點火,然後把野雞放上去烤,動作十分熟練,不由讚道:“你還是來給我做侍衛吧,我家那一群狗腿子沒一個有你能幹。”

連衣搖了搖頭:“我是主子的護衛,要照顧她一輩子。”

耶律璟笑道:“兩個女人怎麼搞,她又瘦巴巴的,你倆沒性福的。”

連衣急道:“我很幸福啊!怎麼沒幸福呢?你才沒幸福!”

耶律璟只是笑,眼睛在她臉上胸口前大腿上瞄來瞄去,連衣被他看得坐立不安,更認定他是個壞人,不免埋怨主子非要帶著他一起走。

等野雞烤好,大嚼一頓之後,他就不光是看了,俗話說飽暖思淫欲,他直接去抓她的手,柔聲道:“說真的,如果身邊有你這樣一個花容月貌又能幹又忠心的侍衛在身邊,就算讓我當一千年皇帝,也不換。”

連衣趕緊把手抽回來,離他遠遠的,低聲道:“沒人能做一千年皇帝,再說,我是主子的人,不是你的侍衛。”

耶律璟搖了搖手指:“話別說這麼死,如今這世道亂的很,像我這樣英俊貼心又溫柔的好男人已經不多了。以後你會知道,必然後悔今天說這話。”

連衣懶得和他囉嗦,眼看天色暗了下來,她加了幾根樹枝進火堆,撥了撥,讓火燒得更旺,跟著朝地上一躺,也不說用衣服墊著或者蓋著,就這樣露天睡了。耶律璟走過去推了推她:“怎麼能這樣睡,天氣多冷啊,仔細明早起來咳嗽。”

連衣道:“我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我有功夫,沒關係的。”

耶律璟道:“有功夫你也還是女孩子,落下病根是後悔一輩子的事。”

說罷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和外衣,一張給她墊在身下,一張罩在她身上,掖緊一點,笑問:“如何,是不是舒服點?”

他一雙黑眸在火光映射下有如春水一般,連衣只覺心臟猛跳起來,不敢再看,低頭裝睡,沒過一會,忽覺有人在摸她,她猛然睜眼,正對上他毫不尷尬十分自得的笑容:“我是看看這樣是不是夠暖和。”他理直氣壯。

連衣推開衣服,縱身就要跳上樹,耶律璟急忙扯住她:“好好,我絕不碰你一下就是了,快睡吧。”

連衣只得再睡回去,她一向淺眠,特別這會又是在郊外,雖說火光能嚇走野獸,但山林裡的強盜就不能避過了。睡了一會,只聽到耶律璟也窸窸窣窣地睡下,鼻息漸沉,她悄悄起身去看,他的外衣和披風都給了她,沒有取暖的東西,只靠在火堆邊上,縮成一小團睡得正香。

會冷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還要把衣服給她呢?

連衣正要把衣服還回去,忽見一個火點蹦上他的頭髮,呼啦一下就燒了起來,她唬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抄起水袋就澆下去,耶律璟哎喲一聲跳了起來,捂著被燒得七零八落還濕漉漉的腦袋,茫然地看著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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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之卷  第十六章  挺進太白山(一)

“燒、燒起來了!剛才……”連衣結結巴巴地給他解釋方才的危險事情,耶律璟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頭髮,一摸就是大把燒焦的頭髮掉下來,他臉色一苦:“這可難看死了,以後。”他把腦袋一低,撥了撥,問道:“是不是要成禿子?”

連衣趕緊搖頭,“沒……沒有啊!頭髮還很多的!比羊背上的毛還多!”想了想,又補一句:“比禿子多好多毛呢!”

耶律璟無力地看著她,這種說法只會讓人更擔心罷了,她是個傻子嗎?

林中風大,一陣涼風吹了過來,耶律璟頭髮上濕漉漉的,不覺打了個大噴嚏,頓時一陣寒顫。連衣把披風遞給他,“你披上吧,不然生病的人肯定是你。”

耶律璟展開披風,披上她的肩頭,見她要反對,便嘿嘿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道:“聽話。你是女孩子,讓一個女孩子赤身露體在山林裡過夜,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連衣漲紅了臉,她什麼時候赤身露體了? !

耶律璟替她把披風係好,又道:“契丹人沒那麼嬌弱,在外打獵還不知要露營多少次。你只管睡,不用管別的。”

連衣只得繼續躺回去睡覺,第二天早上起來,不出所料,此人發燒了。可見沒有能力還要逞強裝英雄,最後只能吃苦頭。

連衣餵他喝了一點水,耶律璟滿頭冷汗,還在裝:“我很好,馬上就可以起來趕路,保准走得比騾子還快。”

連衣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動,替他擦了擦汗,柔聲道:“我背你回去吧,找你那個臣子,不然一直發燒,會死人的。”

耶律璟死活抓住她的手,急道:“別!不能回去!”

連衣奇道:“他是你臣子,又一心一意要擁你做皇帝,對你很好,你跟著我們每天吃那麼多苦,何必呢?”

耶律璟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顫聲道:“我不要做皇帝,好容易出來了。你不知道……我的父親叔輩當皇帝的,幾乎沒有好下場,沒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這 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到了最後也不能留給世人瞻仰,反而被有野心的人刺死……我不想做皇帝,你聽到沒有?”

他死死拽著她的手,把她捏得生疼,連衣只得點頭,將他輕輕負在背上,低聲道:“我去找個有人煙的地方,找大夫幫你看病。 ”

他再也不說話,只是大口喘氣,熱氣噴在她脖子上,燙得可怕。連衣心中驚顫,也不知是害怕他病死了,還是怕他貼的這樣近,近的……像要擠入心臟裡一樣。

這是一個不想做皇帝的人,他叫耶律璟,他男女通吃,好色荒淫,暴戾昏庸,但他卻可以為了照顧一個女孩子,寧可自己生病。

主子說的對,好人也會做壞事,壞人也會做好事,所以,好人壞人,又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

小蠻不愧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傷口癒合能力只有壁虎能和她媲美,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她背上的箭傷就結了疤,沒事自己爬起來走動走動是沒問題的。

人閒久了就會找點事情來做,某日清晨,她照例起來散步,活絡筋骨,出了山洞就見根古拿著大刀劈柴。

這孩子是耶律頹顯的兒子,他老爹就盼著耶律璟做皇帝,將他們兄弟倆派過來給耶律璟做親信侍衛,結果他哥哥因為某事回去了,只留下他一個人,陰差陽錯之下,他沒能去服侍耶律璟,倒跑來給他們劈柴做飯了。

多可憐的孩子啊。小蠻感慨地吸了吸鼻子,從鍋裡撈點昨天的殘羹塞嘴裡吃。

“你不是吃就是睡,這樣會變成肥豬哦,姐姐。”根古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帶著少年的稚氣,天真無比,可惜話說的太難聽了。

小蠻毫無愧色地回頭,天真無邪地看著他,嘻嘻笑道:“肥了正好讓你來背我呀,小孩子要多歷練才能長大。”

根古放下劈柴的大刀,坐在樹樁上擦汗,丹鳳眼黑黝黝的,別說,單看他的樣貌,還真是個標準美少年,就是給人感覺怪怪的,難不成這孩子和耶律璟一樣,是個變態?

“餵,那個滿臉鬍子的大叔是不是你姘頭?”果然,問的話都那麼變態。

小蠻瞪圓了眼睛,似笑非笑:“你嫉妒呀?是嫉妒他還是嫉妒我?”

根古看了她一眼,把大刀朝地上一插,淡道:“那個大叔去打獵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你不覺得自己應該禮貌一點嗎?我這裡可是有凶器,我個子也比你高,身材也比你壯。”

小蠻繼續笑瞇瞇,柔聲道:“你要對我好一點,不然連衣會討厭你的。”

根古猛然一呆,臉上突然一紅,瞪著她不說話。

小蠻又撈了一勺雞肉吃,慢悠悠地說道:“連衣是個好孩子啊,和某個小屁孩不一樣,她又熱心又厲害又善良,對主子還十分忠心。萬一哪天— —我們是說假定,你也知道,女人總有這些那些的怪異行為,萬一哪天她主子一個不高興,和她說某人十分討厭,這可怎麼辦。”

根古恨得牙癢癢,低聲道:“你怎麼知道……”

小蠻搖了搖手指:“我知道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呀,我不知道某人甜甜地叫姐姐,也不知道某人抓了人家的手就不肯放開,看到人家就臉紅,晚上做夢還會念著……”

“好了,算你贏。你想怎麼辦吧。”根古氣急敗壞地投降。

小蠻下巴指了指鍋子:“做飯,幹活,盡心伺候。說不定哪天連衣就會發現你是個男子漢,芳心暗許呢。”

根古被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抖著手腕一言不發,起身繼續劈柴,使勁劈,狠命劈,要把它們劈爛。

小蠻賊忒兮兮地坐在樹樁上,笑道:“餵,連衣很漂亮吧,是不是?”

根古決定不與她說話,小辮子被人狠狠抓住的感覺很不妙,至少他以前很少嚐到這種味道。

小蠻就認定他了,纏著不放:“你覺得她哪裡漂亮?我覺得她的眼睛最漂亮,亮亮的,黑白分明,像兩顆黑葡萄。還有還有,她的皮膚也白,比天上的雲還白。”

根古冷冷說道:“她的心最漂亮,單純熱情,和某個尖酸刻薄奸險狡詐的女人完全不同。”

小蠻一拍手:“正解!也難怪你這種小屁孩也知道對她一見鍾情。”

根古閉上眼:“我不是小屁孩,我今年十四歲了,阿姨!”

不防頭頂突然被人摸了摸,他猛然睜開眼,就見小蠻一雙眼像狐狸似的,閃閃發亮,她笑道:“我家連衣那麼好,所以要最好的男人來配她。你如果喜歡她,就應當爭取做個好男人。而一個好男人呢,對女人一定是客客氣氣斯斯文文,照顧有加的。”

不知為什麼,說到這個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冰塊臉天權。他對女孩子一直都很照顧,哪怕是討厭的人,也會自覺地伸出援手。他應當就是好男人了吧?

啊呸呸,小蠻趕緊甩掉這個荒謬的想法。他射了她一箭,她打了他一耳光,事情才沒過去多久,這筆賬,只怕算不清。他是個屁的好男人。好男人大概……是澤秀那樣?她不由自主想起他黑著臉沖自己大吼的樣子,還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裡被狼咬——也絕不是好男人。

“總而言之,好男人絕對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射破女孩子衣服、言語含刺、冰塊臉、動不動就冷嘲熱諷、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裡的混賬們。”

她一口氣下了這個結論。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澤秀那冷嘲熱諷的腔調開始了:“哦,那好女人是什麼樣的呢?”

小蠻飛快轉身,毫不羞愧:“當然是我這樣的,聰明友善,天真無邪,從不害人專門幫人。”

澤秀丟下手裡打來的野兔和大雁,用汗巾子擦了擦汗,譏笑道:“嗯,好女人就是絕不貪財如命、狂妄自大、自吹自擂、多疑狡猾、成天給別人找麻煩天生是個累贅——除了這些以外,都是好女人。”

小蠻豎起大拇指:“說的真好,那是誰呀?”

澤秀白了她一眼,回頭去看根古,皺眉道:“一早上你就劈了這麼點柴?”

根古一刀劈斷一根柴,冷道:“你應當去問某個恬不知恥的姐姐,她成天閒的慌,專門打岔。”

澤秀接過他手裡的刀:“我來劈,你去整理獵物。”

根古氣呼呼地走了,澤秀嘆道:“你怎麼把他弄成這樣?”

小蠻無辜地聳了聳肩膀:“我怎麼知道。對了,我的傷都好啦,什麼時候可以出發去太白山?”

澤秀一口氣劈了一堆柴,道:“等你的傷全好了才能走。”

“已經好了呀,手上和背上都不怎麼疼了。”

“只是表面癒合,禁不得長途跋涉。不過你要是不顧惜自己的命,我也不在乎,馬上就可以走。”

小蠻嘆了一口氣,自己的命還是最重要,寶藏再吸引人,還是不如命來得值錢。

她百無聊賴地轉身走回山洞,忽聽不遠處根古突然喊了起來:“姐姐!是你!”

她莫名其妙地回頭,只見根古笑成了開花饅頭,拉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那人身上臟兮兮的,背上好像還負了一個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她吃驚地看了半天,才看出那是連衣和耶律璟兩人。

“連衣!”她趕緊跑過去,正要問他們這些天在哪裡鬼混,卻見連衣把耶律璟放下來,帶著哭腔哀求道:“主子!澤秀大叔!快來看看他吧!他是不是要死了?”


寶之卷  第十七章  挺進太白山(二)

事實證明,色鬼流氓的生命力要比平常人強很多。儘管耶律璟燒得滿臉慘白口吐白沫四肢抽筋,他還是堅強地挺了過來。

澤秀身邊帶了不少藥丸,餵他吃下之後很快就平靜下來,躺在皮毛上累極睡去。

小蠻感慨又羨慕地看著澤秀攤在地上的包袱,那裡面簡直是個百寶箱,什麼都能掏出來,鍋子木碗藥材武器衣服披風應有盡有。行走江湖的大蝦們是不是都這樣?

小連衣這次被嚇得不輕,來了之後主子也不叫,澤秀也不謝,臉色慘白地蹲在角落裡,可憐兮兮地看著昏睡過去的耶律璟,時不時伸個手指頭戳戳他,不確定他是睡過去還是死了。

“你就別動他了,他不會有事的。”小蠻坐到她身邊,拿了個木梳子替她把亂七八糟的頭髮梳理整齊。

連衣點了點頭,低聲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這……情況也變得太快了,短短幾天工夫,連衣就被這變態打動了?

小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些天你們也在山林裡晃蕩?怎麼不早點來找我?”

連衣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主子在哪裡,這次能找到也是巧合。幸好找到你們了,不然他要是死了,我會愧疚一輩子。”

小蠻笑道:“有什麼好愧疚的,是他自願的嘛。和你沒關係。”

連衣搖了搖頭,輕聲道:“可是我心裡會難過,我的心是肉做的嘛。”

她的意思莫非是指自己的心是石頭做的?小蠻鬱悶地摸著心口走出去透氣,就見根古笑吟吟視若無睹地端著一碗湯擦身而過,走到連衣面前,和溫順的綿羊似的,柔聲道:“姐姐,你吃點東西吧。”

連衣看到他就紅了眼睛,哽咽道:“根古弟弟,我沒能照顧好你家王爺。你要怪我了吧。”

根古笑道:“那種混賬死了才好,姐姐你的身體最重要,不要管他了。我怎麼可能怪你。”

這孩子真是……

晚上連衣和根古出去覓食,這孩子平時絕對是能偷懶就偷懶的類型,連衣一來頓時化身為勤勞好男人,事事親歷親為,螞蟻都沒他勤勞。誰說紅顏的作用就是禍水,這枚紅顏壓根就是春水。

澤秀用手探著耶律璟的額頭,他的燒退了好些,只是嘴唇都燒得脫皮了,他蘸了點水塗在上面,不防耶律璟突然睜開眼,怔怔地看著他。

“醒了?”澤秀沒好氣地問著。

耶律璟像失魂一樣看著他,眼睛裡漸漸聚集了淚水,在眼眶裡轉啊轉,轉啊轉……

“好兄弟!”他抖霍霍地叫了一聲,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整個人巴上去,“我們是在奈何橋上了?你追隨我而來?我不是在做夢吧?”

澤秀一拳揍上他的鼻樑,打了個開花,他哼也沒哼一聲,又暈了過去。

“神經病。”澤秀冷嗤一聲,轉頭皺眉望向小蠻:“他怎麼會和連衣在一起?你讓他跟著同行?”

小蠻心虛地笑了兩聲,趕緊轉移話題:“連衣他們出去這麼久還沒回來,別是遇到危險了吧。”

澤秀瞪了她一眼:“你又搞什麼鬼!”

小蠻只得說道:“沒有啦,你看,他身邊只有一個小屁孩做護衛,那小屁孩對他也不忠心,這人又沒什麼功夫,一個人在外面多可憐啊。跟著咱們走不是挺好麼,與人為善也是一件功德……”

她會這麼好心?

澤秀坐在地上,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要小心,他是將來要做皇帝的人,和尋常有錢人完全不同,與江湖人士更是不同。得到好處的同時,你付出的代價也要更大。如果抱著佔小便宜鑽空子的想法,趁早把他打發走,不然後悔也來不及。”

這些道理她怎麼會不懂。小蠻摸了摸臉蛋,低聲道:“你心裡覺得喜歡佔小便宜的人就不分青紅皂白,看到便宜就想佔嗎?你什麼也不知道。”

澤秀默然。

過了一會連衣他們覓食回來了,小蠻笑吟吟地朝她招手:“連衣,過來過來。”

連衣放下獵物,先過去看了看耶律璟,這才跑過來,“主子,什麼事?”

小蠻從自己的包裹裡抽出一件花布衣衫,在她身上比了比,笑道:“上回咱們買的高級布料都弄掉啦,我看你身上的衣服太舊,就拿自己的衣裳改大了一些,先試著穿穿吧。回頭到了市集上,咱們再買料子做新衣。”

連衣兩隻眼睛又紅了,像隻小兔子。

小蠻又道:“雖然是我的舊衣服,但其實沒穿幾次,你別嫌棄。而且尺寸也改大了些,你應當能穿下。”

連衣趕緊搖頭:“我……我才不嫌棄!主子對我這麼好,還幫我做衣服……”

小蠻抽出兩三件衣服,一股腦塞給她:“喏,都是你的。快去試試,讓我看看。”

連衣抱著衣服跑到外面,隔了一會走進來,眾人眼前都是一亮。俗話說人要衣裝,此話果然不假,就算她天仙絕色到破衣爛衫都十分奪目,但正經換上乾淨衣裙,到底還是不同。

連衣有些局促地捏著碎花長裙,低聲道:“怎……怎麼樣,能看嗎?”

根古第一個稱讚起來:“姐姐好漂亮,什麼衣服到了姐姐身上都合適。同樣是衣服,你穿起來就是比某個惡女人好看多啦!”

連衣紅著臉小聲道:“多謝主子,我好喜歡,比什麼華貴的料子都喜歡。”

小蠻笑瞇瞇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髮,道:“你喜歡就好,我的心嘛,也是肉做的,看不得自己的人穿的像個叫花。至於其他無關緊要的人,脫光了我也不會看的。”

根古出去打獵,熱的滿身是汗,正脫了上衣拿袖子搧風,曉得她是反諷自己,只冷笑一聲。輪到鬥嘴舌、耍狡詐,他是玩不過這個女人,乾脆不說話了。

小蠻又把澤秀平時穿的衣裳和大氅取出,折疊的整整齊齊,笑道:“衣服都洗乾淨也補好了,只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澤秀接過來,倒是出乎意料,點頭道:“真是多謝了,有勞。”

他行走江湖,向來不拘小節,縱然身上銀子不缺,卻往往不在乎這些小事,衣服上破洞磨損很多,現在展開一看,破的地方都小心用線縫好,實在縫不起來的,便用同色布做了補丁,針腳密密麻麻,顯然手藝十分好。

“你的針線活很不賴啊。”他不免讚歎一番,委實想不到蒼崖城的小主居然連針線活都會做。

小蠻笑了一聲:“那當然,我可不是只會佔小便宜的人,偶爾也會做點貢獻。”

就是說話還是這麼陰陽怪氣。澤秀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果然人無完人。

根古起身一個人走到外面去,反正這惡女人是不會給自己做什麼東西的,搞不好還要嘲笑一番,索性眼不見為淨。

不防她在後面招手叫他:“那個小鬼,過來過來。”

他回頭警惕地瞪著她:“做什麼?”

小蠻丟給他一個小包袱:“你什麼東西也沒帶,連換洗衣服也沒有,身上那件皮毛都臭死了。這些拿去。”

根古真的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幫自己準備了東西,不由神情複雜,慢慢打開包袱,裡面是澤秀的一些舊衣服,還有一串用各色珠線打成的墜子。

“那些衣服是破的不能補了,所以我改小一點,給你穿。你別嫌棄,回頭去了市集上可以買新的,舊的隨你扔。那個墜子是閒來無聊打的,給你玩吧。”

根古抓起那根墜子,仔細看了看,低聲道:“手藝拙劣之極。”

說著卻笑了起來,捧著衣服出去換上,那墜子就掛在腰上,時不時玩兩下,顯然喜歡的很。唉唉,口是心非的小鬼啊。

小蠻見眾人都換上洗好的干淨衣服,個個精神煥發,不由拍手笑道:“這樣才好。咱們行走江湖,要乾乾淨淨的才行,髒兮兮的就不是大俠了,而是乞丐……”

話未說完,臉色突然一白,身子不由自主朝旁邊栽倒,澤秀一步搶上前攬住她,低頭一看,她的右手腕那裡鮮血汩汩而出,瞬間就染透了袖子,手背上的青筋像發瘋一樣的跳動,看起來極為恐怖。

他抬手疾點她胳膊上數個穴道,然而半點用也沒有,血勢稍稍止住,緊跟著又傾瀉出來。小蠻顫聲道:“好痛!快……斬了它,一了百了!”

澤秀皺眉不語,急急取出繃帶將她的手腕上方死死纏住,總算稍稍止住一些,然而她手背上的青筋像活了一樣,在皮膚下攢動跳躍扭曲,小蠻疼得滿頭冷汗,突然張嘴一口咬住他的胳膊。

連衣嚇得淚水一瀉萬里,衝上來手忙腳亂,也不知該做什麼,只是哭著叫她的名字。根古取出繃帶,將她的兩隻手掌死死包裹住,傾瀉而出的鮮血奇蹟般地停了下來。澤秀急忙取出藥膏抹上去,一面問他:“這是什麼法子?”

根古正色道:“以前跟著爹爹打仗,途中遇到過江湖人仇視契丹人的,用了這種青龍蠱來害人,只要用布條死死將兩手縛住就不會流血。”

澤秀皺眉道:“青龍蠱?不是百日血竭麼?”

根古搖頭道:“不是。百日血竭是百日內每天固定一個時辰流血,直到全身血流乾而死。你看她的手背上,青筋亂跳,平時傷口不疼,就和沒事人一樣,這 個叫做青龍蠱,發作起來的劇痛會讓人恨不得一死了之,每發作一次,血就流的比上次多一倍,若沒有引子來緩解,不到百天就要死人的。”

說話間,小蠻已經痛得暈死過去,齒關微微鬆開,嘴邊滿是咬出來的血——澤秀的血。

澤秀輕輕將她放在地上,取了大氅替她蓋好,自己按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口,道:“蠱術我還真不太了解。可有治療的法子?”

根古搖了搖頭:“誰下的蠱就去找誰,這東西和生病中毒都不同,若非下蠱者或者精通此術的人,對這個都是束手無策。要小心,前幾次發作用布條繫住雙手還能止血,到後面就止不住了。”

連衣哭得滿臉鼻涕淚水,握著小蠻的手連話也說不出來,恨不得自己帶她去死。澤秀沉吟半晌,才道:“等不得了,明早就出發去太白山。我有個長輩……或許有辦法對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5:23 PM

寶之卷  第十八章  挺進太白山(三)

隔天一早眾人就改裝一番,扮成契丹平民,這樣過關口的時候方便一些。

小蠻痛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又奇蹟般地生龍活虎,得知自己中的不是毒而是蠱術之後,她就一聲不吭了。耶律璟發燒還沒好,須得找個人來背他,但連衣背了小蠻,剩下的根古和澤秀誰也不願理他,根古甚至惡毒地說道:“就把他丟在山里好了,帶著也是個累贅。”

連衣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澤秀,他故意把腦袋別過去裝作沒看見,她只得望向根古,根古摸了摸鼻子,低聲道:“好……好吧,我來背。 ”

這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澤秀見小蠻木然無語地靠在連衣背上,因為流了許多血,臉色十分蒼白。她背後還背著自己的包袱,好大一坨,更顯得她十分瘦小,像個孩子。從以前他就很奇怪了,看她平時也沒什麼多餘的換洗衣服,胭脂水粉之類女孩子特有的更是空空如也,那包袱裡不知裝了什麼那麼大。

他過去用手叩了叩,發出空空的響聲,好像是塊木頭。

小蠻抬頭靜靜看著他,也不說話。澤秀不由低聲道:“不用擔心,再厲害的蠱也有破解方法,總會治好的。”

出乎意料,她這次沒分辨,只是乖乖點頭,跟著將背上的包袱遞給他:“你拿著,很重。”

唉,原來不過是藉機撒嬌。澤秀接過包袱,卻見裡面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木頭來,卻是一把很舊的琵琶,上面還斷了一根弦。

“你帶著這東西做什麼?”他伸指在琵琶上勾了一下,發出珠玉般的聲音,不由讚道:“音色倒是好!”

小蠻沉默了很久,才道:“是我娘的遺物。”

“上代小主的?”難怪,琵琶看上去古樸陳舊,音色卻出人意料的清亮,“蒼崖城的好東西真是多。”

小蠻今天很明顯沒什麼談興,嗯了兩聲就趴在連衣背上裝死,隔一會,才低聲道:“不要總說蒼崖城蒼崖城,它們已經不在了。”

澤秀怔了一下,“抱歉,我無意讓你想起這些。”

小蠻搖了搖頭,輕道:“你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小蠻。”他回答的很流利。

小蠻突然一笑,露出一些甜蜜的味道,答應了一聲。

澤秀心中一跳,也跟著微微一笑,後面要說的話,卻忘了。

******

不日來到一座都城,街上甚是繁華,小蠻早已恢復了往日精神,坐在馬背上抱著連衣的腰,上下左右亂看,一面和她小聲嘀咕著:“看,那邊有絲綢店,回頭咱們去那裡買料子。看那個攤子,是不是賣簪子的?”

連衣只能模模糊糊看個大概,滿口胡亂答應著,忽然嘆道:“主子,我的眼睛好像越來越差了。你離我這麼近我才能看清你的臉,稍微遠一些都是一團迷霧。我以後會不會變成瞎子啊?”

小蠻隨口應道:“回頭找個大夫替你看看吧,或許扎個針就能好。”

說話間,忽見澤秀策馬走向一個告示牌,上面貼著幾張通緝懸賞的犯人畫像,他看了一會,抬手揭下其中一張,往懷裡一揣,回頭道:“先去找客棧,過兩天繼續趕路。”

連衣小聲道:“主子,澤秀大叔是捕快嗎?”

小蠻搖了搖頭,澤秀到底是做什麼的,從什麼地方來,身份如何,她完全不清楚,他也從來不說。說到玩神秘,他比冰塊臉天權還玩得徹底。

到了客棧之後,耶律璟死活不滿意:“這種破地方怎麼能住人。連個養金魚的池子都沒有,屋子裡也沒熏香,床鋪上還不知有多少臭蟲,走走,換個地方!”

連衣猶豫道:“可是……你已經換了三家了,這裡是城裡最好的客棧了……”

澤秀冷笑道:“少和他廢話。不滿意自己去住外面,就算要住,也請自己掏錢,這裡可沒人替他出錢。”

耶律璟笑道:“好兄弟,你也忒無情。這樣吧,如果晚上共你一間房,就是山洞茅屋,我也能住得。”

澤秀提起拳頭又要打,他嚇得趕緊縮到連衣背後,抓著她的肩膀,對著她的脖子吹氣:“小連衣要保護我啊。”

連衣趕緊從袖子裡掏出幾枚銅板:“我、我來吧!”

笑容滿面的掌櫃見到那幾枚銅板,笑容頓時僵在那裡,乾笑道:“客官,這點錢,只夠買幾杯茶水。”

連衣傷心欲絕地摸著自己可憐的荷包,它乾癟癟的,一點氣勢都沒有。

根古嘆了一口氣,從袖子裡取出一錠碎銀子丟在桌上:“來四間乾淨的上房,若是有臭蟲老鼠,我們就拆了你的破店。”

掌櫃趕緊屁顛顛地帶著他們上樓,吩咐小二趕緊送熱水熱茶。

澤秀送小蠻他們進屋,突然道:“你們就在客棧裡住幾天,沒事別往外亂跑。我有點事要去辦,多則三天,少則一天,必然能趕回。”

說完轉身就走,小蠻急忙追上去,急道:“等……澤秀,你是去抓那些罪犯來換賞金嗎?”

澤秀點了點頭。小蠻低聲道:“那些罪犯,都是殺人越貨的強徒,什麼都能做。你……一個人不要緊?”

澤秀笑道:“不用擔心。你們只管在這里安心住著。對了,最近不歸山那裡有點奇怪,好久都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了,本來前後都能遇到老沙他們的人,最近卻半個也沒看見,有點詭異,你們要小心。根古那孩子機靈心細,關鍵時刻聽他的沒錯。”

小蠻心虛地點了點頭,他們不在,和她逃不了干系。

澤秀也不廢話,轉身就走了出去。連衣湊過來問道:“澤秀大叔是專門吃官府賞金的大俠啊。我聽說要做這樣的人,非得有很大的本事外加很大的人脈才行,那些賞銀我看了都眼紅,都是上百成千的。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小蠻笑道:“你還叫他大叔?”

連衣愣了一下:“主子不是說讓我叫他大叔……”

小蠻笑得彎了腰,連連點頭:“好,好,你不用改口,以後只叫他大叔就行了。”

說話間伙計已經送了熱水上來,兩人各自梳洗一番,換上乾淨的衣裙,剛推開門,就見耶律璟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抬手欲敲門。

“你做什麼?”小蠻見到他,便抱起了胳膊,似笑非笑:“你的好兄弟出去抓壞蛋了,你不乖乖等著他?”

耶律璟嘻嘻笑道:“在他回來之前,咱們一起出去玩些耍子。我知道這裡有家酒樓不錯的,有上好酒水魚羊。”

小蠻點頭道:“原來如此,人在跟前你就專心,人不在跟前你就朝三暮四。”

耶律璟急道:“好姑娘!話可不是這麼說!我是專程來請你們去喝酒的呀。”

連衣悄悄拉了拉小蠻的袖子,這孩子,對這色鬼流氓也太客氣了。小蠻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也好,走吧。回頭別和我哭窮,說沒錢。”

耶律璟拍了拍胸口:“你放心,這次絕不讓你們花一個子兒。”

紈絝子弟就是紈絝子弟,正事不會做,享樂的事情倒是十分精通,那酒樓還真是相當不錯,上下二樓,二樓上雅座卻不通俗套用紗帳隔開,而是用青竹削成一條條的小籬笆,疏密有致,契丹人尚武,上面掛著各色武器,倒也別緻。

上了酒來,卻是南方才有的桂花釀,再上了菜,全是南方菜,有的是小蠻認識吃過的,有的是見也沒見過的。她親娘是蘇州人,活著的時候心情好會下廚做一頓佳餚給她吃,都是蘇州菜。

“難得,這地方居然有江南菜。”小蠻吃了一筷子鬆鼠桂魚,味道竟然十分純正,忍不住讚了一聲。連衣更是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頭也不抬,埋頭猛吃。

根古見她稱讚松鼠桂魚,不由也嚐了一筷子,漂亮的眉毛緊跟著擰了起來:“怎麼是甜的?好怪的味道。”

耶律璟笑道:“蘇州菜就是甜味居多,你一個小孩兒哪裡知道這些江南菜的精緻處。”

小蠻吃東西有限,每樣東西嘗兩口就放下了,只是端著杯子一口一口喝酒。

耶律璟又道:“這家店的老闆只做江南菜,據說是得自他母親的真傳。按說他這種手藝,就是去蘇州開店,也必然大賺,他卻偏偏要留在這北方苦寒之 地,每次進貨還困難無比,大家都覺得奇怪。有人就去問他,你既然是宋人,為什麼要留在遼地?他的回答才有意思,他說我母親在這裡等一個人等了一輩子,也沒 等到,所以我也要留下替她等著他。”

連衣聽得入神,忍不住嘆道:“她一定是等心愛的人,居然等了一輩子。”

小蠻淡道:“那叫犯傻,別人心裡若是有你,你不用等他也會來,若沒有你,等死了他也不會知道。何苦自找罪受。”

連衣輕聲道:“可是,她喜歡呀,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蠻笑道:“那更傻了,什麼人值得去這樣喜歡?”

連衣無話可說,耶律璟在下面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小連衣,別和那種無情的主子說話,她什麼也不懂。作為一個女人,能為自己心愛的人犧牲,那才是幸福,成天睚眥必報,算計來算計去,那叫空虛。”

小蠻耳朵尖,偏偏聽見了,不由說道:“什麼叫為了愛人犧牲就是幸福?哪裡幸福?依我說,女人喜歡那種自怨自艾的情緒才是真的,整天琢磨他愛不愛我,什麼都不要了。最後倒霉的人也不會是對方,只是自己吃苦頭罷了,臨死還要覺得感天動地,自己十分偉大,那根本是傻子。”

她這話的聲音說得高了,坐在對面雅座裡的一個青衣客人動了動,似是朝這裡看了一眼。耶律璟擺手道:“罷,不說這些煞風景的。回頭你嫁人了,我看你還說不說這種話。”

正說著,忽聽樓下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彈琵琶聲音,眾人不由探頭下去看,卻見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少女坐在樓下,懷抱一隻琵琶,邊彈邊唱。少女皮膚潔白瑩潤,雖無十分姿容,倒也有幾分動人的地方。

可惜這裡契丹人居多,大多為了果腹而來,誰理會她咿咿呀呀唱些什麼東西,她唱了一首,居然沒人聽,更不用提賞錢了。

耶律璟突然拍了拍手,朗聲道:“那個姑娘,上來彈奏如何?”

她露出一絲欣喜之色,果然施施然上了樓,走到面前,微微一福,也不說話,拉了一張椅子過來,手指撥動,發出行雲流水般的聲音。耶律璟不由讚道:“ 好,唐代有個詩人叫白居易,他寫了一首詩,裡面有兩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位姑娘倒盡得四句的真諦呀。 ”

說著就不老實起來,和她擠眉弄眼,眉目傳情。

那姑娘掩面輕輕笑,忽聽小蠻說道:“不對,方才的調子彈錯了。你彈的是玉蝴蝶吧?下闕那裡連續四個音,你沒彈準。”

那姑娘不由愣住,面上一紅,低聲道:“奴家自幼學習琵琶,怎會彈錯……”

小蠻伸手在那弦上撥了兩下,將她方才彈錯的音撥了出來,道:“應當是這樣。就算為了混飯吃,你至少也別把曲子彈錯呀。”

那姑娘氣呼呼地走了,連耶律璟的賞銀也不要,他嘆道:“你這會又充什麼教書先生,大家出來找個開心而已。”

小蠻本來想告訴他,以前她娘教她琵琶的時候,不要說錯連續四個音,只要錯一個,晚上就沒飯吃了,所以養成她這種吹毛求疵的本事,話還沒說出來,忽見隔壁那個青衣客人走了出來,來到跟前拱手一揖,聲音低沉:“原來姑娘竟是一個雅人,鄙人先前失禮冒犯,還請不要見怪。”

說罷抬頭,卻是劍眉星目,滿身斯文書卷氣的一個年輕儒生。


寶之卷  第十九章  團扇子(一)

小蠻看到他的容貌,有些發怔。

這人看上去很有點眼熟,倒像在哪裡見過一樣,他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看看小蠻,再看看連衣,怔忡之後隨即露出笑容:“唐突了,鄙人上李下連魚,小字十三。”

居然有人叫鰱魚!居然有人的字叫十三!

根古已經憋不住笑出了聲,連衣捂著嘴巴瞪圓了眼睛,小蠻倒是一本正經,起身一福:“見過李公子,我們過於喧嘩,擾了您的雅興,萬分過意不去。”

話未說完,耶律璟卻奇道:“這不是老闆嗎?你不在下面坐著,居然上來自己喝酒,倒是會享受。”

眾人又是嘩然,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酒樓老闆,簡直年輕的不像話。李十三笑了笑,連衣早拖了一張椅子過來給他坐,他道了謝坐下,這才道:“慚愧, 這個時辰客人較少,所以忙裡偷閒上來休息一下,不想遇到了諸位。方才我聽這位姑娘談論琵琶曲,才知是同好之人,故而匆忙上前問候,打擾了各位談話的雅興, 過意不去的是我才對。”

小蠻陰差陽錯之下出來跑江湖,遇到的男人不是天權那種冰塊臉就是澤秀那種慣於冷嘲熱諷的傢伙,要麼就是不歸山那幫視人命如螞蟻的狂人,再不就是耶 律璟這種色鬼流氓,根古這般狂妄的小屁孩,眼前這人氣質清華,談吐雅緻,斯文溫和,不由令人胸中大暢——暢過之後就不知該說什麼了,基本上這種謙謙君子如 玉的人物,只會讓人自慚形穢。

她只得乾笑兩聲,“也……談不上什麼同好,我學過一些琵琶而已。倒是李公子年紀輕輕就將一個大酒樓經營的有聲有色,佩服佩服。”

難道他們就要這樣互相吹捧,直到天荒地老?

李十三笑道:“我自幼也學習了一些琵琶技巧,只是資質愚魯,未嘗領會精妙之處。如今見姑娘有一雙慧耳,能從萬千音律中識別細微謬錯,不由十分仰慕。不知姑娘能否撥冗指點一番?”

小蠻很爽快地答應了:“好啊,沒問題。不過我也不是很懂,如果犯錯了,你不要笑話。”

李十三急忙去裡面雅間取了一張琵琶,通體紫黑,雲紋遍布,小蠻一眼就看出是紫檀做成的,不由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有錢人就是有錢人,琵琶也要用紫檀的。

他取了彈片,細細撥動幾下,這紫檀琵琶聲音極為濃烈,空空作響,竟有烈音在其中,與尋常琵琶不可同日而語。緊跟著好似拋落珠玉一般,琤琤淙淙,卻是一首玉樓春。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這是錢惟演的詞,向來婉轉淒迷,想不到他一上來就彈這種哀傷的曲子,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紫檀琵琶本來就有烈音,彈到下闕更是可裂金石,那聲音好似砸碎玉玲瓏,碾斷金如意,小蠻背上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忍不住雙手交疊,只覺雞皮疙瘩無窮無盡地冒出來,心中突突亂跳。

李十三忽然朗聲唱道:“情懷漸覺成衰晚,鸞鏡朱顏驚暗換。昔日多病厭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淺。”

唱完他自己也露出戚容,良久才緩緩放下琵琶,苦笑道:“雅客在此,本不該作此哀曲,奈何昔日家母時常彈奏此曲,早已銘記心中。”

小蠻低聲道:“這個琵琶音太烈,應當換一個。我娘說過,樂律這種東西最能潛移默化,將心中喜怒哀樂放大百倍。倘若心中難受,還時常彈這種烈音,只怕對……嗯,對身體不好。”

李十三倒很是驚訝她能說出這番話,於是笑道:“姑娘說得是,常作哀曲,與性命有礙。所以家母早些年便過世了,我開了這家酒樓,所做的都是她平日常做的菜,無非感懷母恩罷了。”

“你娘是蘇州人?”

李十三搖頭:“我母親是女真人。父親是契丹人。”

耶律璟插嘴道:“你不是宋人嗎?我上回聽人說你是宋人。”

李十三笑道:“不,只因我姓李,又會做江南菜,所以大多數人便誤認我是宋人。”

奇怪,既然他爹娘都不是江南人,怎麼專門做蘇州菜?小蠻沒敢問出口,耶律璟說他娘等一個人等了一輩子,說不定指的不是他爹,而是另一個男人,有可能他娘喜歡的那人是江南人,所以一天到晚做菜彈曲子懷念他。

哪曉得這個人自己全抖了出來:“家父年幼時喜歡雲遊四海,與我母婚成之後第二年便離家出走,在江南一代徘徊數年之久,戀上一個江南富家女子。我母 知曉後便追隨而去,誰知那江南女子一日忽然失蹤,遍尋不著,家父也因此倍受打擊,孑然而去,再也沒有回過家。家母回到家中,日日研究江南風俗菜色,日日盼 著家父回來,然而這個願望終是成空了。我開這酒樓,也是有替她等待家父的意思,只盼家父哪天雲遊回來,進入酒樓吃到這菜,能想起些什麼,也算圓了母親一生 的盼望。”

連衣忍不住淚流滿面,哽咽道:“你母親好癡情……你父親怎麼能這樣。”

李十三笑道:“世間事不遂人心的太多,看不開的人更多,歸根到底,只是無緣罷了。”

耶律璟一拍桌子:“本……我最見不得這等事!老闆,你把你父親的名諱告訴我,我幫你找!就不信找不到他!拋妻棄子這種行為,也虧他做得出來!”

李十三道:“家父也是為情所困,何況我母早已過世,我如今也衣食不愁,陳年舊事也沒有計較的必要。不過還是要感謝耶律公子一番好意,看各位的裝 扮想必是行走江湖之人,還煩請留意一下,家父名諱上李下文覺,因為時常行走宋地,所以將本姓耶律二字改為李字,本名是耶律文覺。”

連衣手腕突然一顫,手裡的酒杯咣當一聲砸在地上,嚇了眾人一跳。根古低聲道:“姐姐,你喝多了嗎?”

說著握住她的手,只覺她手掌冰冷,掌心滿是冷汗,不由也是一呆。

她勉強一笑,低聲道:“對……對不起,我沒抓穩。”

她神態驚惶,像一隻小兔子,突然又問道:“李……李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李十三雖覺她問得奇怪,卻還是含笑答道:“虛歲二十三,癡長數歲,卻一事無成,慚愧。”

連衣木木地點了點頭,“哦”了一聲,跟著就不說話了。

耶律璟看看她,再看看李十三,突然咦了一下,道:“你們看,他倆的鼻子是不是長得很像?”

他不說還好,說了之後還真的越看越象,不光鼻子,連眼睛都像的很,只是連衣輪廓柔和細膩,李十三則深邃粗獷一些。小蠻奇道:“哇,真的好像!你們 兩不會是失落的什麼兄妹之類的吧?對了,你叫鰱魚,她叫連衣,連名字都很像呢!連衣,你一直說自己是孤兒,說不定這下能找到父母的線索呢!”

難怪她之前覺得李十三像一個人,眼熟的很,原來是像連衣。

李十三也頗為吃驚,急忙起身道:“敢問連衣姑娘,尊父母現在何處?”

連衣臉色蒼白,急急搖頭:“我、我不知道!我生下來就被拋棄了,是個孤兒……”

話未說完,卻聽耶律璟又叫道:“小蠻,你和這老闆也像啊!你們的嘴巴長得一模一樣!”

這回輪到小蠻嚇了一跳,和李十三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兩人的嘴還真的生得十分像,上唇微微上翹,帶著一點俏皮的味道,下唇豐潤嫣紅,唇形十分漂亮。

她急忙擺手:“怎麼可能!我可是有爹有娘的人!再說了,世上人長得相似的多著呢,你也太牽強附會,個個都有關聯不成?”

李十三歎道:“小蠻姑娘說得也對,世上千萬人,總有相貌相似者,是我想太多了。也罷,不說這些陳年傷心事,天色不早,諸位請在這裡用晚飯,我下廚去做幾道菜,算作我的一點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說罷他果然下樓,過了不多時,便送上數道精美菜色,鱔糊櫻桃汁肉之類,他又上樓來極力勸飲,絕口不提先前的事情,只談一些各地風土人情。諸人都喝得大醉,連衣也恢復了正常,多喝了幾杯,面上嫣紅粉嫩,像三月桃花一樣。

及至打烊時分,李十三才依依不捨地將眾人送下樓,看看連衣,再看看小蠻,柔聲道:“我自覺與兩位姑娘十分投緣,於是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二位是否會怪我唐突。”

小蠻看他的神情就隱約猜到他要做什麼,這個人又有錢,脾氣又好,長得還好看,做菜也是一流,身世嘛……是有點古怪,說不定還真和她跟連衣有點什麼聯繫,他也是因為想到這個,才會有這個要求吧?

她笑道:“我也有個請求,我一見到鰱魚大哥就覺得親切,不如我們三人結為兄妹如何?”

李十三又驚又喜,“我正有此意!”

連衣喝多了,也沒什麼反對意見,她一向只聽小蠻的話。於是三人排了年歲,李十三年紀最長,連衣其次,小蠻最小,當即撮土為香,跪下拜了黃天厚土,義結金蘭。

結拜之後,李十三的態度更加親密,拍了拍小蠻的肩膀,柔聲道:“大哥有家業所累,不能隨二妹三妹行走江湖,甚為遺憾。所喜三妹年紀小小,卻聰敏伶俐,應當不至於吃苦。大哥只在這裡掃榻以候,兩位妹妹若是閒時,不要忘了來看看大哥。”

小蠻見他如此親厚溫柔,當真像是自己有了一個大哥似的,心中也有些感動,不由拉著他走到僻靜處,低聲道:“大哥,實不相瞞,我行走江湖也是迫不得已,一直來也在找一個妥善的安身之處,只是苦於身無分文,無法置資購買房屋……”

話未說完,李十三便道:“三妹何須苦惱,愚兄雖不敢稱家財萬貫,但置辦田地的錢財還是有的。”

小蠻搖頭道:“我不是和大哥要錢,何況就算有錢買了房產,總不能坐吃山空。我有個打算,只怕大哥不願,所以不敢講出來……”

李十三笑道:“三妹太生分客氣,既然已經是兄妹,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呢?你說就是了,我能做到,一定盡力而為。”

小蠻也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我看大哥在這里辦個酒樓,生意真是不錯,很想投資與你一起做生意,只是手頭緊張,一時沒有閒錢。大哥能否先算我一份,他日我手頭不緊張,必然盡數補上。”

李十三很是驚喜:“這有什麼,大哥求之不得!你有興趣一起來做酒樓生意,那再好不過。”

小蠻道:“那好,我現在沒錢給你,所以也不用字據什麼的。大哥先算我出資一千兩,以後我若是能活著回來,必然將這一千兩補給大哥。若是不幸沒能留命回來,大哥也沒有什麼損失。”

李十三蹙眉嘆道:“不知三妹究竟所遇何事,小小年紀,怎能說這等不祥之語。”

小蠻只是一笑,低聲道:“大哥的恩情,他日我必然重重相報。天色已晚,不再叨擾,改日有機會再來看大哥,告辭了。”

她笑吟吟地和連衣一直走到路口,回頭見他還站在門口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們,心中也有些感慨,輕道:“我如果真有一個大哥,能有他一半好,也不會讓我落到……”話說到這裡就打住,不再往下說。

連衣心事重重,直到回到客棧都再也沒說一個字,粗粗梳洗一下,就上床睡著了。小蠻過去替她蓋好被子,見她臉上紅紅的,渾身酒氣,知道是喝多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連衣“嗯”了一聲,像小狗一樣抱住她的胳膊,蹭啊蹭。

小蠻忍不住就要惡作劇,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剛捏下去,忽聽窗戶吱呀一聲被風吹開了,涼風灌進來,因為喝酒泛熱的身子立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急忙轉身去關窗,誰知窗台上坐了一人,一身白衣,烏髮如絲,耳上耳釘閃閃發亮,雙眸深邃,靜靜看著自己。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險些尖叫出聲,那一瞬間從驚嚇到驚駭再到驚惶,最後居然憋出一個笑來,低聲道:“你、是你。你們已經找來了這裡。”

那人正是有些日子沒見的天權,如今再見,倒把她先前的那些新仇舊恨都勾了出來,本來和連衣他們談談笑笑耍耍鬧鬧,都快忘記這些事了。她幾乎是本能地武裝起自己來,渾身僵硬,定定地盯著他。

天權低聲道:“跟著澤秀也好,至少他必然能護得你妥當。”

小蠻沒說話。

天權溫言道:“前幾日趕路匆忙,你手腕上的傷未來得及替你看,如今癒合的如何了?讓我看看。”

小蠻急急後退了一步,把手死命背在後面,臉色蒼白,整張臉上似乎只剩下一雙漆黑的眼睛,像驚惶的小獸那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5:49 PM

寶之卷  第二十章  團扇子(二)

“小主。”

他的聲音輕的像風在微微吹,溫柔的像剛剛綻放的一朵花。

“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小蠻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慢慢退到床邊,抬手使勁去推連衣,急道:“連衣!快醒醒!”

話未說完,連衣剛嗯了一聲,腦後突然一陣風動,一根修長的手指點上了她的穴道,連衣腦袋一歪,繼續呼呼大睡,這下打雷閃電殺人放火都驚不到她了。

小蠻頭髮都要豎起來,渾身僵住,張口慾要喊叫,想起澤秀不在這裡,耶律璟是個繡花枕頭,根古還只是個孩子,什麼忙也幫不上。

得,最後還是要靠她自己。

她慢慢轉身,盯著天權,他已經站在了面前,看上去好像沒什麼惡意,但好像也沒什麼善意,她心中亂七八糟一團亂,只得說道:“你……是你說的跟著澤秀挺好,現在……現在是要幹什麼?”

天權淡道:“我是來看你的傷口,把手給我。”

小蠻把手藏在背後,顫聲道:“傷口……沒事!不用你看,一切都很好,沒有任何異常。”

天權輕輕嘆了一口氣,“看來你自己已經知道了。”

“我……我什麼也不知道。知道什麼?”她裝傻。

天權懶得和她糾纏,低聲道:“青龍蠱雖然厲害,但中蠱初期只要用引子,還是可以拖延發作時間。這次由於上京叛亂出乎意料,沒來得及給你引子,想必途中你已經發作過。如果再不用引子,再過兩天還會發作,比前一次還要厲害數倍。”

小蠻沉默了,半晌,忽然冷道:“這算什麼,高高在上的仁慈嗎?我是不是還要三叩九拜,謝主隆恩?”

天權還是不理她,繼續說道:“若是想解開青龍蠱,須得找下蠱之人,或者精通此術的人。不能拖延,否則下個月引子也沒用了。”

小蠻低聲道:“下蠱的人不是你們嗎?何必假惺惺說這些。”

天權沒說話,過一會,才道:“蠱不是我種的,起初我也並不知道……”

“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是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大善人!專門做好事做好人從來不做壞事!天下居然有你這樣無辜卻飽含冤情的人!”

小蠻忍不住爆發了,極其譏誚諷刺之能事。

天權輕聲道:“口舌之爭沒有必要,先用引子拖延發作時間為上。這段時間儘早找到精通此術的人,將蠱蟲取出。”

小蠻冷笑道:“幹嘛要取出?取出來,好讓我繼續做冒充的小主為你們賣命?不歸山其實完全沒必要這樣,又是刀子又是蠱蟲,搶命一樣。一會這個來唱紅 臉,一會又是那個來唱白臉,把人當猴子耍呢!你們抓住一條狗,想吃它的肉,難道也要作態一番,表現出自己憐憫大義的精神?! ”

天權定定看著她,半晌,突然輕聲道:“別人說你是狗,你就真的是狗?”

小蠻勃然大怒,抬手便往他面上拍去,“啪”地一聲,她又打了他一巴掌,這回打得比上次還重,他的嘴角登時破了,細細一行鮮血滑了下來。

被打的人一臉平靜,打人的那個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慢慢紅了。她豁出命來憋住眼淚,咬牙低聲道:“你沒立場說這句話!”

天權緩緩抹去那行血跡,低聲道:“誰也不會是狗,你也不會是。”

小蠻揚手又要打,卻被他一把抓住,她登時慌了,急道:“你要做什麼?!”

他一言不發,飛快拆下繃帶,從懷裡取出一個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上去,又重新包好,這才說道:“三日內傷口不要見水。三十日之內不會再發作,這期間我替你找人取出蠱蟲,你放心就是。”

小蠻冷笑道:“我怎麼敢放心,把命交給豺狼,我是傻子嗎?”

天權突然微微一笑,道:“確實是傻子,明明害怕的要死,還在逞強。你懷疑我繼續給你投毒下蠱,對不對?”

小蠻被他說中心事,只得裝作沒聽見,那一巴掌打下去之後,她好像也硬不起來了,方才無邊無際突然襲上的委屈憤怒,似乎漸漸平息了下去。其實她有這個時間來生氣打人,不如多想點有益的事。

“我並不通蠱術。”他細細包著繃帶,一面輕聲道:“下蠱的人是誰我並不知道,眼下去查只怕也來不及,何況老沙他們最近不知去向,連搖光也沒有任何音訊,天璣擔心她,朝前追過去了。我只有一個人在這裡,所以……你不用害怕。”

他溫柔起來很溫柔,對女孩子彬彬有禮,斯斯文文,連一句重話也不說。可是小蠻知道他冷下臉是什麼樣的,他眼裡誰也沒有,昔日拿著弓箭瞄準她的時候,那個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活該他們沒音訊,哪天若是整個不歸山都不知去向,那才是天開眼。”她說得似是而非,似笑非笑。

天權沒理會她的挑釁,將繃帶包好,說道:“我知道澤秀要帶你去太白山找他的長輩來看你,那人確實精通這些奇術。我會和你們一起去。”

小蠻倒抽一口氣,他也要一起? !好吧,雖然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肯定是甩不掉這人了,但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還是讓人非常不爽,非常非常不爽。

“不然老沙若追上來,不見我,只怕又會為難你。何況五方之角應當也在太白山那一帶,此事至關重要,不能讓天剎十方搶了先機。”

小蠻一聲不吭,低頭裝死。

天權放開她的手,退了兩步,走到窗前。夜風將他的長發吹拂搖晃,他抱著胳膊,那姿態猶如月下的謫仙,美妙,卻冷酷。

“夜深了,我要休息,你可以出去嗎?”她終於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天權忽然轉過頭來,目光灼灼,“耶律文覺是天剎十方之一,他兒子的話,不可全信。”

小蠻不由一呆,突然又反應過來:“你偷聽我們說話!”

天權搖頭道:“抱歉,我是無意中聽見的。那李連魚年紀輕輕,卻能將生意做的有聲有色,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他父親又是天剎十方之一,他與你們義結金蘭想必另有目的,你應當小心。”

“是嗎?那還要多謝你提醒。請問你可以出去了嗎?我很困,想睡覺。”

小蠻不想和他多做糾纏,再次逐客。

天權終於點了點頭,走到床邊,在連衣身上輕輕一點,她“啊”了一聲,茫然地睜開眼,見到天權登時又驚又喜,跳起來急道:“天權公子!你們終於來了!”

天權淡道:“保護好你主子,另外你自己……也要小心。”

他推門走了出去,將門輕輕合上。

連衣有些懵懂地摸了摸腦袋,走到小蠻身邊,奇道:“好奇怪,我之前怎麼沒聽見天權公子的聲音?以前不會這樣的。”

小蠻冷道:“你聽不到的東西多著呢,誰讓咱們沒那些手段。”

連衣看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子,你是不是又不快活了?是怪我喝多了嗎?我下次一定不喝酒了,你別生氣。”

小蠻露出一個笑容,拉著她的坐到床邊,低聲道:“連衣,只有咱們倆是同一國的,沒人喜歡,沒人在乎,從小爹娘也不管。沒權沒勢,什麼也沒有。”

“主子?”連衣一頭霧水。

小蠻笑了笑,輕道:“沒事。我是又一次發現,人無論怎麼活著,都很累。”

******

小蠻是被外面走廊上的喧囂聲吵醒的,好像是有人在嚷嚷著什麼。

她推開被子揉著眼睛下床,喃喃道:“連衣,外面吵什麼啊?把他們都打走。”

說了一聲,沒人理她,她這才抬頭四處打量,房裡空空的,只有她一個人,而走廊上的喧囂聲,正是耶律璟嚷嚷出來的。

她只呆了一下,立即明白他是發現天權了。這隻流氓老色鬼,真是見一個愛一個,先前為了連衣巧言令色,後來為了澤秀神魂顛倒,這會見到天權又舊情復燃了。

門被人推開,連衣有些驚惶地跑進來,見到小蠻起來了,急忙跑過來:“主子!你去勸勸他們吧!我實在沒辦法!”

小蠻才不管,慢吞吞地梳洗了,又綰了頭髮,披上衣服,最後才和心急如火的連衣推門出去,一眼就見到耶律璟拽著天權的袖子不鬆手,他臉上被打得青 一塊紫一塊,說不出的可憐可笑,但就是不鬆手,像個大尾巴纏在天權身後,又是哭又是叫:“好兄弟!難得在這裡又遇到了你,咱們分明是有緣!你何苦這般冷 淡!”

天權眉毛也不動一下,抬腳將他踢了個趔趄,轉身便要下樓,耶律璟滾了幾圈,爬起來繼續纏著他,抖霍霍地說道:“別走!好兄弟,我再也不犯你,說到做到。你莫走!我請你吃飯,絕不再碰你一根指頭兒!”

話未說完臉上又被揍了一拳,鼻子登時開花,捂著臉又是疼又是叫,還一個勁的捨不得,還要去追。

連衣急得都快哭了,趕緊跑過去扶住他,“你……你還好吧?”

耶律璟見到她和見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急道:“小連衣!好連衣!快幫我攔住他!否則我真要死了!”

連衣低聲道:“我……你、你要欺負天權公子,我不幫你。你以後別做這事了吧,怎麼被打成這樣……他們又不喜歡你,你幹嘛還纏著……”

耶律璟捂著流血的鼻子,嘆道:“那我還是死了的好!”

“那請你趕快去死,不要丟人現眼。”根古從後面冒了出來,一把抓住連衣的手,笑吟吟地,硬是把她拉開,一面又道:“姐姐,你不用勸他。狗改不了吃屎,他遲早要死在這個上頭,你何苦為他操心。”

耶律璟急忙連滾帶爬地追上來,連衣到底不忍,伸手扶住他,耶律璟趁機抱住她的腰,嘆道:“罷了,小連衣說得對,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何苦纏著他們。連衣這樣好的女孩子,我以後只對你一人好,別人再也不瞅了。”

連衣臉上一紅,正要說話,小蠻笑吟吟地走過來,道:“這話你說了無數遍,我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也不用你這麼辛苦,我家連衣不勞你喜歡,你還是去喜歡天權和澤秀這些男人吧,他們拳打腳踢比較適合你。”

說著領了連衣下樓,見天權照例桌上鋪著彩緞,椅子上鋪著錦褥,桌上一應茶具碗筷都用著自己的,小二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不知如何下手。

她轉身就走,一面道:“咱們坐這裡。”

連衣早就小跑步去找天權了,耶律璟更不用說,屁顛顛地跟在後面,一會忙著拽連衣的手,一會忙著偷看天權,根古是連衣在哪裡他就在哪裡,小蠻一個人在角落里站了半天,只得咬牙過去。

“天權公子也來了,澤秀大叔很快也要回來,咱們這下人就齊了。對了,天璣公子怎麼不在?”連衣問得一派天真。

天權淡道:“他到前面去追搖光,在太白山應當可以見到他們。”

正說話間,門口突然進來兩三個家丁樣的人物,捧著漆木的食盒直直走過來,躬身道:“小蠻姑娘,我家主子特地做了早點,請各位品嚐。”

小蠻愣了一下,“你家主子?”

“醉月樓的李先生。”

哦哦!是李十三!

小蠻笑道:“多謝,有勞你們送來,替我謝謝大哥。”

那些家丁打開食盒,裡面卻是幾個更小的食盒拼湊而成,數了數,一共六份。他們在每人面前放了一個小食盒,打開一看,裡面整齊排列的都是新鮮江南點心,顏色艷麗,香氣撲鼻。

一個家丁又道:“李先生還特地交代,知道天權先生素來喜潔,食盒是洗了十幾遍的,第一次用,點心也都是用極乾淨的糯米粉,化開的水也是過濾了十幾遍的井水,天權先生若還是不放心,便拿去隨便給乞丐貓狗吧。”

小蠻不由吃了一驚,李鰱魚怎麼會知道天權也在這裡?看看那食盒,一共六分,連澤秀的都算進去了。他對他們的情況,竟然如此了若指掌!她不由想起昨 天晚上天權的話,他說李鰱魚的父親耶律文覺是天剎十方之一,他說的話不可盡信,現在看來,還真有點道理,一個酒樓老闆要對江湖的事情這麼了解,不但認識天 權澤秀,知道他們跟著一起,連天權有潔癖都知道,這也太詭異了。

仔細回想一下當初與他結拜,幸好她沒說什麼出格的話,否則還真要傻傻被人蒙在鼓裡。他要結拜,應當是衝著連衣去的,他倆長得特別像,小蠻她不過是個陪襯罷了。

唉,江湖啊,誰也不能信,誰會有真心。

她想起那晚還為他的親厚感動,說要出資與他一起做生意,不由好笑。

她果然還是太嫩了。

天權點了點頭,十分客氣:“多謝李先生,請替我回復,近日諸事纏身,不能拜訪,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說罷從懷裡取出幾錠銀子,分給那些家丁,這幫人儼然訓練有素,稱謝接過,並無驚喜之態,轉身便走了。

耶律璟這傻子還在讚嘆:“想不到那個老闆倒是殷勤!莫非看上我了?”

天權沒理他,只淡道:“先不要吃。”他取出銀針,將盒裡的點心一一試探過,確認無毒,這才道:“沒問題,只是不要多吃。”

耶律璟和連衣哪裡記得他的告誡,眨眼就把糕點吃了大半,不亦樂乎。

根古對這個新來的大哥哥很戒備,看了他一會,才道:“你也要一起去太白山?”

天權也沒搭理他,連衣只得過來打圓場:“天權公子人很好的,咱們以後一起同行,很……很好的。”

根古笑道:“你只會說很好很好,誰都是很好。真是傻姐姐。”

“澤秀的那個長輩有個外號,叫團扇子,向來隱居太白山腳下,極少出世。雖然身懷絕技,卻脾氣古怪,放話出來有生之年只醫治美人,無論男女,無論善惡,只要是美人,他便不收報酬傾力相救。所以,這一去要求他治你,只怕還有些困難。”

天權的話還是淡淡的,小蠻先聽著還愣愣的,聽到後來卻勃然大怒。敢情他的意思自己不是美人人家不會搭理她就是了,話裡藏刀,陰險毒辣!

後面突然響起一個略帶狂意的聲音:“我不在,你果然來了。來便來了,還要背後論人是非,你這個貴公子做的不厚道。”

說著小蠻肩上一重,卻是一雙大掌拍了下來。是澤秀!她驚喜萬分地回頭,果然見到那雙熟悉的桃花眼。

澤秀微微瞇起眼睛,咧嘴一笑,露出一行白牙,道:“不過我承認,要他來治這丫頭,確實困難重重。”


寶之卷  第二十一章  團扇子(三)

團扇子這個名號的由來很簡單,因為他喜歡收集團扇,從圓的到扁的,從方的到亂七八糟形狀的,全部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做工精巧絕倫。

此人脾氣古怪,自己為自己起了一個極其華麗的稱號:天外飛仙雲上真人人間無雙起死回生聖手羅漢,雷倒了大片江湖英雄好漢,最後有人依據他的喜好給起了個團扇子的外號,這才得到公認。

他的怪癖說上三天三夜只怕也說不完,最有名的當然就是美人理論。

只有美人才有資格被他醫治,當然,還不能是一般的美人,標準當然是他自己定的。為此他還特地為美人容貌打分定級。最上等的美人來看病,他不但不收錢,治好了還要好茶好飯好屋子招待一段時間,最後給人家豐盛的盤纏笑瞇瞇地送出去。其他勉強達到標準的美人,自然是要收費了,具體收多少錢,也是由他定。

總而言之,他的本事有多大,他這個人就有多怪。

這簡直是江湖的一個惡俗定律,這些隱士高人必然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脾氣也必定古怪到極致。小蠻以前在茶館裡聽說書,都不知聽了多少遍,耳朵都長 毛了,在連衣他們憂心忡忡的時候,她毫不在意,還在冷嘲熱諷:“真正有本事的人幹嘛非要跩那麼高,為老百姓服務才是正經事。一天到晚端著架子,還以怪癖為 榮,我看他也未必真是有本事的人。就算有點本事,那麼跩,也只會讓人看不起。”

誰也沒理會她的長篇大論,澤秀甚至惡意地說道:“連衣,為了你主子著想,你先砍自己一刀。那人肯定求著來救你,你到時候再提出要求,要救你先得救你主子,我看這事才能成。”

連衣眼睛一亮,急道:“澤秀大叔怎麼不早說!”

她抽出赤霞刀就要砍自己,低頭看了半天,急道:“要砍哪裡?是不是必須得是重傷才行?那我把膀子砍斷吧!”

慌得根古趕緊攔住她,小蠻抱住她的胳膊搶過赤霞刀,皺眉道:“他胡說八道你也相信,再說我也不要你砍手來救我。我跟你們說,不用擔心,澤秀既然能說出帶咱們去找他,他肯定有辦法對付那人的怪癖,咱們根本不用插手的。”

澤秀笑道:“偏你狡猾,這次卻說錯了,我還真對那個人沒辦法。他如果不肯救你,神仙也沒辦法。”

“你不是說他是你一個長輩嗎?小輩有事求他,他還拿架子,這算什麼長輩。”

澤秀搖了搖頭,他這一天加一個晚上肯定是風塵僕僕地趕去趕回,回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立即帶著他們啟程去太白山,下巴上青黑一片,鬍渣又冒了出來,衣服上多了許多泥濘破洞,偏放在他身上就不顯得狼狽。

小蠻忍不住低聲道:“說起來這麼快就趕路,真是辛苦你了……壞蛋抓到了沒?”

澤秀從懷裡掏出一錠大銀子,丟給她,小蠻手忙腳亂地接住,果然是一錠十兩重的雪花白銀。他笑道:“肥賺一筆,那幾個江洋大盜比豬還蠢,一天就淨賺四百兩紋銀。”

他的錢來的真快。小蠻羨慕又眼紅地摸了摸銀子,還是還給他了:“拿去,用命換來的錢,你也不容易。”

唉,話雖然這麼說,她懷裡那些錢不也是用命換來的麼……錢來的都不容易啊。

澤秀不接,挑眉笑道:“你的了,是酬金,多謝你幫我洗衣漿補,以後還要勞煩你。”

“那我不客氣了。”她眉開眼笑地把銀子塞懷裡,抬頭對他笑得甜絲絲。

澤秀突然從馬背上湊過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動作並不怎麼優雅,上下左右把她的臉別過來別過去,看了半天。小蠻渾身發毛,瞪著他:“你幹嘛?”

澤秀看了一會,才輕輕笑道:“把臉洗洗乾淨,換上新衣,也不會沒有希望。”

她只覺有人在胸口上輕輕打了一拳,一顆心猛然跳動起來,面上登時通紅,一把推開他,垂頭低聲道:“我本來……反正……也不是什麼美人……”

澤秀哈哈大笑起來。小蠻心中突突亂跳,靠在連衣背上,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連衣,你說……我該怎麼打扮?”

連衣不假思索:“主子不用打扮都是天仙絕色,團扇子要是不肯救你,我就用刀砍他。”

小蠻笑道:“你砍他有什麼用,砍死了還是沒人救我呀。”

連衣眼睛一紅,想到沒人來救主子,忍不住哽咽道:“那我砍死自己!”

呃,這孩子……

澤秀拍了拍連衣的肩膀,道:“你不用擔心,與其難受還不如去求求天權公子,他有一雙妙手,一雙慧眼,怎樣打扮找他沒錯。”

咦咦?真的嗎?那個冰塊臉? !小蠻不可思議地瞪著天權,他遠遠策馬走在前面,白色長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長發猶如絲綢般,全身上下都是那麼乾淨清爽,簡直不像是趕路,而是騎馬出來踏青的豪門公子。

她想起當日在沙漠裡他來接他們,一人騎著白駱駝,駝鈴清脆,簡直像黃沙裡的一朵白牡丹。為什麼別人趕路都是狼狽不堪渾身臭烘烘,只有他永遠這麼乾淨清爽,一絲不亂?說不定還真有點邪門。

彷彿是感覺到小蠻看自己的眼神,他突然回頭,小蠻趕緊別開臉,過了一會,只覺他策馬靠了過來,聲音低柔清澈:“其實江湖傳聞大多誇大,他未必真是那等冷血無情之人,現在煩惱過多也無用,只等見到他再說。”

他說得也沒錯,現在就是煩惱死了,她也不可能搖身一變成為絕世佳人,不如閉上眼睡覺,天大的事,醒過來再說。

*****

團扇子就住在太白山腳下,不知道的人叫那裡團扇莊園。

其實那裡既沒有莊也沒有園,只有幾間瓦屋,還是附近的居民們看他一天到晚住在漏水的茅草屋裡怪可憐的,才幫他蓋了瓦屋。

小蠻老遠就見到那幾間牆上爬滿了青藤薜荔的瓦屋,別人的房子都是清清爽爽,獨他的滿眼綠色,雜亂不堪。屋前有一圈籬笆,種著紅黃藍紫各色草木,一 個穿著青灰色袍子的人正提著花壺,一點點澆水,背影看上去甚是瘦小,大概比連衣高不了多少,滿頭黑髮也不束,盡數披在背後,甚是不羈。

澤秀跳下馬背,快步走上前,正要開口說話,那人卻連身子也不回,低聲道:“你只有在有事的時候才會過來看看我,很沒良心的小鬼。 ”

說罷丟下花壺,掉過臉來。先前聽了那麼多團扇子的傳聞,小蠻還以為一定是個白鬍子老頭兒,高傲清貴,正眼也不看人一下,誰知這人也不過就四旬左右,額上有細細的皺紋,面容並不出眾,雙目隱約含笑,光看其容貌,倒是個很和藹的中年人。

澤秀笑道:“你老人家不歡喜別人沒事來擾清淨,我也不過是順從你的意思而已。我若當真時常來,只怕你也要將我趕走。”

團扇子笑了笑,將諸人一一打量一番,目光平和,並沒有任何盛氣凌人的意思,小蠻的心不由稍稍放了一半下來,果然如天權所說,江湖上的傳聞誇大了許多,這人看上去一點也不怪啊,還挺和氣的。

“這人生病,須得收費十兩金。”他指著耶律璟,說得毫不客氣。

澤秀搖頭道:“不是他。”

“這小孩兒也得收十兩金。”

“也不是他。”

團扇子看了看連衣,目光漸漸變得十分柔和,道:“這姑娘看病,分文不收。而且……看著眼善,你父母是誰?”

連衣急道:“我不知道,一出生就被他們拋棄了。團扇子老先生,我主子得了很厲害的病,求您幫她看看,您一定要……”

團扇子沒理她,掉頭去看天權,笑道:“不歸山的天權公子,貴人來了。你若看病,我分文不收,還要請你多住幾日。”

天權抱拳道:“多謝先生美意,不過看病者不是在下。”

團扇子的目光終於落在小蠻身上,她清楚聽到自己心裡咯噔一聲,其他人也不由提起了心,不知這個怪人要說出什麼話來。

團扇子看了半日,才道:“這小姑娘似乎是中了蠱,我不通這些,通了也不會看她。你們另請高明。”

小蠻很想暈過去。

澤秀道:“你是覺得她不夠漂亮,不夠資格讓你看?”

團扇子擺手道:“自家人,不來這套。這孩子有些古怪,救她未必有好事,我不想惹麻煩。”

這是什麼狗屁理由?這能叫理由嗎?

小蠻很想大哭一場。

連衣已經憋不住痛哭出聲,哭得像個小孩兒,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她也不擦一下。耶律璟攥著花手帕,手忙腳亂地替她擦臉,一面小聲安撫。根古皺著眉頭 道:“這不叫理由。見死不救不是丈夫行徑。朝廷仗勢欺人叫做暴政,大夫仗著自己有醫術不肯救人,就叫裝模作樣。你不肯救人,索性連醫術也別學,痛快做你的 山林野人去,既學了,又挑三揀四,豈不是讓人看不起!”

他這番話說得很不客氣,團扇子居然沒生氣,笑呵呵地說道:“小鬼說得對,醫者自當懸壺濟世,但我偏偏不救,你奈我何?”

“你……”根古要爆發了,澤秀瞪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二叔,當真不能挽回?”

團扇子嘖嘖嘆道:“多少年了,你居然在這會叫我一聲二叔。丫頭是你什麼人?為她來求我。”

澤秀沉默了一會,才道:“她身世特殊,是蒼崖城小主。”

團扇子不說話了,眼睛滴溜溜又在小蠻身上轉了轉,好似要看破皮肉一直看到腦子內臟裡去。看完卻笑著搖了搖頭,輕道:“不像,不像。”

澤秀輕道:“二叔……”

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你叫一萬聲二叔也沒用。一來她不合我標準,二來她不是生病,是中蠱,三來她看著十分古怪,救她我必然要有大麻煩。抬走抬走,我這裡免談。”

說罷轉身便走,進屋將門一關,再也不出來了。

根古大怒道:“這死老頭!我去把他揪出來!”說罷抽出大刀就要上前砍門。

澤秀拽住他:“歇住,這裡是什麼地方,容你亂來。”

他把根古提著丟給連衣,道:“先在附近住著吧,我總會求的他同意。”

小蠻低聲道:“還是算了吧,他不肯救,天底下還沒人能救?何苦求他,搞得大家不快活。”

澤秀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天權突然道:“只是等不得,再找其他人,也不知他們肯不肯救,何況只有一個月時間。倒不如住下,這位前輩雖如此說話,卻未說死,不要輕易放棄。”

澤秀牽著馬朝後走去,道:“走,找個安靜的民居,借幾間屋子。我只不信磨不動這老貨!”他心中顯然藏著火,說得很不客氣。

這次出師不利,眾人心情都很低落,連耶律璟都不敢大聲說話了,生怕飛來拳腳打得自己滿堂開花。

小蠻走到澤秀身邊,輕道:“澤秀,他是你親二叔?”

他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蠻被他一嗆,頓時摸著鼻子想走,才走一步,卻被他提著領子揪了回來,道:“你不用擔心,我必然能保你平安。”

她心中感動,低聲道:“你真的對我很好……寶藏找到後,我一定分你一半。”

對她這種愛財如命的人來說,肯說出這種話已經是絕對的掏心窩子的誠意了。

澤秀眨了眨眼睛,抬手就要打她腦袋,忽然不知想起什麼,手卻慢慢放了下去,冷聲一笑,一言不發,牽著馬徑自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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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6:37 PM

繚亂之卷 第一章 團扇莊園(一)

最後他們還是找了一家民居借宿。

澤秀黑著臉把馬拴好,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連衣抹著眼淚,怯生生看著他怒氣沖天的背影,道:“澤秀大叔在生氣?他會不會和他二叔吵起來……”

小蠻嘆了一口氣,好像他生氣不是為了他二叔耶……難道她剛才說分他一半寶藏,讓他生氣了?難道他不想對半分,要獨吞?

晚上村民老夫妻送來幾碗陽春面,外加自己做的小菜,一群人圍著爐火吃麵條,氣氛沉悶之極,只能聽到刺溜刺溜吃麵條的聲音,沒一個人說話,耶律璟瞪圓了眼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他很聰明地選擇閉嘴。

小蠻吃了兩口,心事重重地放下碗,轉頭低聲問連衣:“連衣,如果……我是說如果啦,有個人救了你的命好幾次,你會怎麼報答他?”

連衣回答的毫不猶豫:“給他做牛做馬。”

小蠻低頭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體和胳膊,做牛做馬……這個這個,好像太難為她了,做做針線活,洗衣服做飯什麼的她還能幹。

根古耳朵尖,聽到之後說:“如果是我,我肯定也救他幾次,作為報答。”

她去救澤秀?好像……不會有這個可能性啊。

耶律璟吃不下這麼粗糲的食物,放下碗用花手帕擦擦嘴,說道:“如果是我,就帶他回家,好酒好菜養著,美女美男供著,不讓他吃苦。”

好酒好菜不難,美女美男……她腦海裡浮現出自己一副老鴇的樣子,滿臉堆笑地朝澤秀介紹這個那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她覺得如果自己這樣報答澤秀,那被當成沙包來打的人就不是耶律璟而是她了。

只有天權沒說話了,小蠻殷切地望著他,只盼他能說點豁然開朗的意見。

天權看了看她,淡道:“依小主的性子,會怎麼報答?”

小蠻支吾了一會,才道:“我嘛……這個……肯定是給他錢了,我有的錢分他一半……不夠意思嗎?”

天權低聲道:“他救你,難道只是為了要你的報答和錢嗎?”

小蠻心中一動,想到澤秀臨走時的那個冷笑,那個眼神,她竟有些害怕,自己也不知怕什麼。

天權放下碗,將筷子整整齊齊放在旁邊,起身道:“俠義之道,救人也不需要理由。”

是……這樣嗎?原來只是俠義之道……?

他這句話讓小蠻失落了一個晚上,在炕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早上她做了一個又甜蜜又失落的夢。

很多時候她都是在奢望罷了,她會告訴自己,不可以奢望那些美好的東西,因為你注定得不到它們,得到了也會飛快地失去。

一個人到底要怎麼生活,才能心如止水,無怨無悔。

她站在岸的這一邊,遙望對岸的斑斕美景。

跨出那一步的代價如此大,令人膽怯。

她娘說得沒錯,她注定永遠也得不到幸福,她這一生,都會活在謊言和欺騙裡,連自己都會忘記是誰。

起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小蠻睜開眼,只覺渾身很累很累,連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來。

連衣和根古拆完了一套劍,跑進來輕手輕腳地擦汗,見到小蠻在炕上瞪圓了眼睛,急忙跑過來,“主子,你醒了?我還幫你留著饅頭。 ”

小蠻盯著她汗水涔涔的臉看了半天,才輕道:“澤秀來了嗎?”

連衣搖了搖頭,臉色一苦。

小蠻推開被子,嘆了一口氣,道:“連衣,我好像沒睡好,渾身沒力氣,你幫我梳頭好嗎?”

連衣“啊”了一聲,瞪圓了眼睛,怯生生地說道:“主子……連衣……不會梳頭……”

小蠻一愣,這才想起這孩子的髮髻平時都是自己幫她弄的,她好像確實一竅不通。她只得披了衣服自己起來梳洗,抓著梳子勉強把頭髮綰上去,可是手上沒勁,怎麼也綰不緊,簪子一插進去就掉下來。

她氣惱地丟了梳子,趴在桌上發呆。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連衣輕輕叫了一聲:“天權公子。”

小蠻急忙要回頭,忽覺一雙手輕輕按在她肩上:“別動。”他的手摸上額頭,帶著一些涼意,還有一股淡淡的麝香。

“發燒了。”他很快下了結論,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丸藥遞到她面前:“用水吞服,小心不要咬碎,很苦。”

連衣急忙端來茶水,小蠻將信將疑地吞下藥丸。難怪她頭重腳輕渾身無力,原來是生病了,想當年她被雨水淋濕也不會生病,如今只一夜沒睡好就不行了。難道生病也和人的心情有關嗎?

正想著,天權突然在後面拿著梳子仔細梳她的頭髮,動作十分輕緩。小蠻奇道:“你做什麼?”

“綰頭髮。澤秀已經來了,咱們去見團扇子先生。”

原來他已經來了,怎麼不進來找她?小蠻急忙起身道:“我自己來。”

天權將她按回去:“別動,快好了。連衣,去拿外衣,替她穿好鞋子。”

說著,他手流利地玩弄著那一把好長青絲。小蠻人生得瘦巴巴,卻長了一頭好頭髮,又黑又多又亮,青絲在他手裡飛舞跳躍,最後一一變得柔順服帖,攢成花兒,用簪子固定了,將一面銅鏡放在她面前,道:“喜歡這個嗎?”

小蠻還有些不可置信,瞪著鏡子裡的自己,顯然不是平時她自己盤的那個發式,她為了趕路方便,都會把頭髮盤的很緊,省得掉下來,他弄得卻很鬆,像一朵黑色蓬鬆的花,下面垂著絲絲縷縷的長發,更顯得她一張心型臉十分嬌小玲瓏。

“你手藝真不錯呀……”小蠻忍不住稱讚一聲。真看不出來,冰塊臉居然有這種手藝。連衣幫她穿好鞋子,套上外衣,她起身朝外走,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對天權微微一笑:“你一定幫許多女孩子綰過頭髮吧?好熟練,謝謝你了。”

天權未置可否,跟著他們走出去,小蠻以為他在收拾東西,回頭對他做了個奇醜的鬼臉,不防正對著他,她好生尷尬,掉頭拉著連衣的手飛也似的跑出去,隱約聽見後面有人在笑,她也懶得去看到底是誰。

跑到門口,果見澤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等得十分不耐煩,見到小蠻,他眉頭一皺,道:“太陽都快下山了!怎麼這種懶法!才起床嗎?”

小蠻被吼得掉臉又想跑回去,又被他抓住背心,提到面前,“還要去哪裡!走了!你有救了!”

小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回頭問道:“真的?你二叔肯救我了?”

澤秀沒好氣地嗯了一聲,他這一夜也不知怎麼過的,看上去很是狼狽,才刮沒兩天的鬍渣又從下巴裡鑽了出來青黑的小頭,眼里布滿血絲,眼下有著濃厚的黑色,頭髮也有些亂。

小蠻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他的臉,手伸到一半,突然驚覺了似的,又縮回來,糾結一會,才低聲道:“我又……麻煩你了,謝……謝謝你。 ”

澤秀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謝什麼,都可以免了。”轉頭見人都來齊了,這才一把抓住小蠻的胳膊,大步朝前走去。小蠻被他拽的上氣不接下氣,急道:“別走那麼快啊!”

話未說完,只覺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地飛了起來,被他扛在肩膀上,像掄大米似的,大步流星地朝前飛奔,一面道:“咱們先去,別讓他們追上。 ”說著,眼底流露出孩子一樣的笑意。

小蠻突然就不掙扎了,安靜地趴在他肩上,盯著他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看,用手指一點點勾勒:這是他的腦袋,這是他的鼻子,這是他的衣服,他的胳膊,他 的手……這個人嘴巴很毒,會說很難聽的話,還會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裡孤立無援。可是他救了她很多次,會為了她的惡作劇大發雷霆。會笑吟吟地給她銀子,說那 是酬勞,笑的時候眼底有桃花盛開。還會為了救她去求一個人求一整夜。

她閉上眼,合上嘴唇,從心裡吐出兩個字:澤秀。

這名字彷彿也開出了花來。

重新回到團扇子的瓦屋外,他還是穿著青灰的袍子,披著頭髮澆水,看到他倆先跑了過來,他只微微點頭,下巴朝屋內指了指。

澤秀將小蠻放在地上,拽著她的胳膊走進去。她莫名其妙,奇道:“呃,他人不是在那邊嗎?咱們去哪兒?”

一直跑進屋子,屋裡空空的,只堆著花壺鋤頭之類的東西,四面牆上空空的,窗戶上連個簾子都沒有,更不用說床和桌椅,簡直簡陋的不像人住的地方。

正在張望,後腦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她疼的趕緊摀住,卻聽澤秀在頭頂道:“少亂看,傻子似的。”

“很痛你知不知道?!讓我來拍你一巴掌試試!”小蠻揉著腦袋,恨得牙癢癢。

澤秀突然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道:“臉色不對,果然是發燒了。吃藥了嗎?”

小蠻點了點頭,隔了一會,才猶豫著輕聲道:“那個,澤秀……昨天我說的那個……嗯,就是寶藏什麼的……”

“怎麼,捨不得了?”他突然譏誚起來。

小蠻搖了搖頭,“不是,我是想說……你、你可以當作沒聽見那話嗎?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嗯,就是你救了我,所以我要報答你。可是和寶藏沒有關係……”

她很少有這種笨嘴笨舌的時候,怎麼也說不清楚,急得滿頭大汗。

澤秀突然一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拍,低聲道:“少廢話。”

她抬頭定定看著他,確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澤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望著外面青蔥馥郁的一片綠色,良久,才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小蠻低下頭,好像連腳底都開出一朵花似的。


繚亂之卷 第二章 團扇莊園(二)

小蠻從沒想過,房子是可以建在地下的。

一排三個瓦屋,露在地面上的——好吧,我們姑且把它叫做第一層,那埋在地下的兩層,應當怎麼叫呢?地下一層,地下二層?

所謂團扇莊園指的原來不是地上那幾間破瓦屋,而是地下地道相連錯綜複雜的建築,搞得和什麼秘密基地一樣。

最詭異的是,在地道裡七拐八繞走了半天,來到一間屋子裡,赫然又有一個團扇子等在其中,見到他們來,黑著臉招手:“小丫頭和澤秀過來,其他人在這裡等著。”

奇怪啊奇怪,團扇子剛才不是在上面澆花嗎?這麼快就下來了?

澤秀推了她一下,低聲道:“別發楞,這個是真的。”

汗,難道還有假的?

團扇子執著一個燭台,揭開後室的門簾,裡面黑黝黝的,也不知藏著什麼東西。小蠻膽戰心驚地拽著澤秀的衣服,蹭進去,只聽團扇子在牆上輕輕一拍,一陣機關輕微的咔咔響聲,屋中忽然亮了起來,原來牆上嵌了一圈青銅燭台,也不知連著什麼機關,被他一拍就全部點燃了。

後室擺著一張床,後面放著一個大水缸,一個臉盆架子,幾把椅子,剩下的就是巨大的櫥子,上面密密麻麻許多小抽屜,也不知裡面放著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澤秀將小蠻按坐在椅子上,自己接過團扇子手裡的燭台,輕笑道:“二叔,很多年都沒見過你去蠱了,今天要讓侄子再開一次眼界。”

團扇子嘿嘿笑了兩聲,聲音卻有些澀然:“你這樣說……以後不要後悔今日求我救她。”

說罷去銅臉盆那裡舀水洗了手,正色過來,坐在小蠻對面,道:“張嘴。”

小蠻乖乖把嘴張開,被他捧著腦袋仔細看了很久,澤秀將燭台湊近,好讓他看得更清楚。他別過來別過去看了半天,最後還伸手捏了捏她的舌頭,害她差點流口水。

“蠱是從右手種進去的,給我看看。”他很快下了結論,居然說得十分準確,小蠻不由又敬又佩,怎麼看看牙口捏捏舌頭就能看出蠱在哪裡?

右手上的繃帶被解開,團扇子盯著傷口看一會,用手將邊緣頂起,露出裡面鮮紅的血肉,那情景看著很恐怖,但小蠻一點也不覺得疼。

“是青龍蠱。”他果然又一次很快地下定論,“外行人才會用這種蠱,沒什麼大不了,三日之內就可痊癒。”

團扇子起身,取了筆墨,趴在椅子上刷刷寫下藥方:“自己去那裡配藥,搓成藥丸,一日服三次,再取蠍子三兩,熬湯,用湯送下藥丸。三日內不可吃一點熱食,之後就無礙了。”

蠍子?熬湯? !小蠻立即聽見這兩個駭人聽聞的詞,這玩意熬湯能吃嗎?

澤秀拿著藥方看了一下,顯然也有些吃驚:“二叔,這蜈蚣和蟾蜍……”

團扇子眼睛一瞪:“這是去蠱,不是治病!以毒攻毒不知道嗎?”

蜈蚣!蟾蜍!她到底要吃下去多少可怕的東西啊? !小蠻很想昏倒,被澤秀提著背心拎出去,丟給連衣,吩咐:“跟著下人去客房等著,我配好藥就來。”

下人?下人在哪裡?眾人都有些茫然,忽聽房門被人推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走了進來,扎著丫髻,大概也就七八歲,連服飾發式表情身高胖瘦都是一模一樣,左邊那個老氣橫秋地說道:“各位客人,請隨我們來。”

居然還真的有下人,他們到底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呢?誰也不知道,這地下的團扇莊園實在太古怪,地道裡有門,門裡未必是房間,可能是另一個地道,比迷宮還可怕。

眾人走了一段,眼前忽地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地下的院子,居然還種著各類花樹,亭台樓閣一應俱全,家丁們匆匆忙忙,有的提水有的掃地,有條不紊。頂上的洞壁上打了無數個拳頭大小的洞,日光從洞裡傾瀉而下,像成百上千條光做成的雨。

這幅景色是平時再也想像不到的,有一種說不出的瑰麗,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一直到了客房裡,小蠻才知道這人為什麼叫團扇子,放眼看去——帳子、被褥、窗簾、椅墊,甚至家具和器皿上都有團扇的花紋,或大或小,或紅或綠,十 分生動可愛。她不由在房中轉了一圈,抓起帳子細細打量上面的針線活,湊近一點才發現,這些活計並不是那麼細緻,小小的團扇很多都繡的歪七扭八,只有遠遠地 乍一看才覺得新奇。

兩個雙胞胎中大一些的那個急忙道:“粗手粗腳的,別弄壞了,老爺子會罵人的。”

小蠻見他年紀小小,臉蛋和蘋果似的紅通通,還竭力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來,不由想起自己的弟弟大米,笑吟吟地對他招手:“過來過來。”

那小孩根本不理她,“反正你別亂碰,上次小扇子不小心把老爺子的手爐套燒了個小洞,嚇得到現在都沒敢給他用呢,老爺子發火的樣子很可怕。 ”

小蠻走過去一把抱起來,放在腿上,揪住他兩隻丫髻,玩來玩去,笑道:“小屁孩就該奶聲奶氣,學什麼大人。你說的什麼手爐套,拿來我看看,說不定能幫你們補好。”

那小孩先時還使勁掙扎,聽她這樣說不由呆住,急道:“你不是開玩笑?真能補好?佳檀大人的繡工那麼好,你能趕上?”

小蠻抓起帳子,笑道:“我是不知道佳檀大人是誰啦,不過如果這種繡工就叫好,我的豈不是十分好?拿來吧,實在不行我給繡個新的,就當報答你們老爺子救命之恩。”

那小孩趕緊從她腿上滑下來,瞪圓了眼睛:“你不是騙我?”

小蠻捏住他的臉上下揉,“我騙你個小屁孩幹嘛。小屁孩小屁孩,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使勁推開她,委屈地摸著發紅的臉蛋,低聲道:“我叫小團子,我弟弟叫小扇子。你、你真能幫我們?那你等著,我去找小扇子。”

說完他掉臉就跑了出去,小蠻想提醒他慢點省得摔倒,追到門口才發現外面是個黑漆漆的地道,嚇得又縮了回來。這個什麼團扇莊園,簡直是個鬼屋迷宮。

所幸屋裡該有的都有,屋頂點著一圈蠟燭,亮若白晝,桌子上放著一個金絲盒子,上面也鎏的團扇花紋,

打開一看,是幾塊糕點。小蠻想到自己馬上要吃蠍子蜈蚣和蟾蜍做出來的藥,頓時毫無食慾,把蓋子蓋了回去。

沒過一會,小團子就帶著小扇子進來了,兩個人跑得急了,臉上更是紅通通的,小扇子怯生生地走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個藏青色的類似口袋一樣的東西,輕道:“就、就是這個,你……能幫忙補好嗎?”

小蠻接過來仔細一看,果然是個手爐套,做工也未必精緻,料子卻十分好,上面繡著各色團扇,在靠近繫帶的那個地方,有一個小指大小的洞,邊緣焦黑,顯然是燒出來的。

她笑道:“沒問題,當然能補好。不過這個手爐套也不是很精緻,你們有多餘的布料拿來給我,我做幾個更好的給你家老爺子,保准他歡喜的不行。”

小扇子感激地看著她,大眼睛裡滿是淚水,快要哭了。小蠻忍不住去捏他的臉,嗯,手感真好,像饅頭一樣。

小團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幫了我們,我們一定報答你。你叫什麼名字?”

小蠻笑了起來,“你們還是小孩兒呢,別廢話了,快給我找彩線頂針繃子剪刀這些東西過來,明天晚上再來,東西就好啦。”

兩個小孩激動得滿臉通紅,連連點頭,又去取了她要的東西過來,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一直走到門邊,小團子巴著門,紅臉輕聲道:“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你。”

這一路過來,她被人叫過小流氓、小狐狸、小壞蛋,就是沒人說過她是好人。久違的稱呼了,她只有在梧桐鎮才會被當作是個好孩子,人人誇讚。

小蠻笑了笑,低頭仔細縫補燒壞的手爐套。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門又被推開了,她以為是兩個小孩又回來,不由道:“說了別急,明天晚上來取。我就是神仙也沒那麼快的手腳。”

“什麼明天?”卻是澤秀的聲音,她急忙抬頭,只見他手裡端著一碗顏色詭異的湯,另有一支細頸圓肚的小瓶子,她背後頓時一陣發麻——蠍子蟾蜍蜈蚣來了!

澤秀把東西放在桌上,挑眉同情地看著她,道:“來,吃藥吧。”

小蠻很想哭,看著他從瓶子裡倒出一顆漆黑的丸子,還冒著熱氣,彈丸那麼大,那是蜈蚣和蟾蜍做的!

她勉強起身走過去,顫巍巍地用手指小心捏住那顆丸子,它散發出的氣味也是如此詭異。小蠻發誓,她寧可生吞一頭豬,也不想吃這個東西。

“那個……澤秀,這東西……真的有蜈蚣什麼的……”她臉色發白,問得有氣無力。

澤秀很大方地點頭:“有蜈蚣,蟾蜍,還有地龍碎末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保證味道不會很糟糕,吃吧。”

小蠻背過去擦了擦眼淚,視死如歸地把丸子丟嘴裡,趁著沒嘔出來的工夫,端起顏色詭異的蠍子湯就灌。至於味道是苦是甜還是鹹,她完全感覺不出來了。

丸子隨著湯滾進肚子裡,帶著一種古怪的腥氣,過一會,一團冰冷的涼氣蔓延開。小蠻不由打了個哆嗦,摀住嘴堅決不讓自己吐出來。

澤秀道:“你中的蠱是陰性的,專門喜歡濕熱,所以用藥將你身體變涼,它們自然呆不住自己跑出來。對了,衣服也別穿那麼多,把外衣脫了,生病也不用管它,晚上睡覺不要蓋被子,這幾天也不要再吃別的藥。”

會死人的吧……小蠻頭暈眼花地坐回床上,正要解開衣帶,抬頭見他還站在旁邊,臉上一紅,道:“你出去。”

澤秀拿起她手邊的活計,看了看,奇道:“怎麼做起這個東西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6:54 PM

繚亂之卷 第三章 團扇莊園(三)

小蠻將手爐套接過來,道:“是兩個小鬼犯了錯,怕的要死,正好我住這裡也沒事,你二叔還幫我去蠱,我就找點事來做嘍。他那麼喜歡團扇,我繡幾個更好的給他,他一開心大概就不會怪你了吧。”

澤秀顯然很有興趣,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手指如飛,細細將彩線補在上面,又嫻熟又麻利,他讚道:“果然好手藝,回頭也幫我繡個花紋蝴蝶什麼的吧。”

小蠻毫不客氣:“沒問題,一朵花一兩銀子,錢拿來我就幫你繡,繡個美人兒上去都沒問題。”

“財迷心竅。”澤秀繼續毒舌,突然想起什麼,道:“他收藏的團扇都在底下那層放著,從來不拿出來給人看。上回我也是因緣巧合,見到有人送他一把團扇,上面畫著仕女拈花,你除了繡團扇形狀,會不會將上面的畫也繡下來?”

小蠻道:“會啊,不過那個就很複雜了。要先描花樣子,這個就要花掉一天功夫,再配色,配針法,籠統全部繡好,就我一個人日夜不停的做,也要花好幾天,太費事。這種活可別找我,除非給更多的銀子。”

話剛說完,額頭上就被人拍了一下,澤秀皺眉道:“你成天就是銀子銀子,鑽錢眼裡去了。蒼崖城小主就這麼缺錢?”

小蠻放下針線,呆呆出了一會神,突然輕道:“你總提蒼崖城,如果我不是蒼崖城小主,你可能壓根都不屑理我吧。”

澤秀愣了一下,卻聽她又道:“如果我不是蒼崖城小主,你要怎麼辦?打死我,還是把我遊街示眾?”

他的眉頭這會真正擰了起來,道:“這種假設毫無意義,你希望別人怎麼回答?絕對不介意?還是什麼別的?”

小蠻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略顯俏皮的上唇抿了起來,這樣令她的側面看起來有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柔弱感。

她低聲道:“嗯,是啊,其實沒有意義。我怎麼會不是蒼崖城小主呢,是我自己瞎想罷了。”

屋子裡沒了聲音,只有她拉絲線的嘶嘶聲,不知過了多久,澤秀的聲音才響起:“我並不是因為你是小主,才……”

她的手慢慢停下,睫毛微微一顫,輕道:“我知道。”

澤秀站了起來,“我也知道你的意思。”

小蠻差點把針線丟在地上,急忙抬頭,澤秀微微一笑,道:“你要以身相許嗎?這事我可做不得主,你先跟著我回家,見了公婆,排了八字,選了吉日,然後……”

話沒說完小蠻就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指著他的臉,手指一個勁抖,好容易才憋出話來:“你也……太自大了!什麼以身相許!你當你是誰!”

澤秀摸著下巴,笑得很惡意:“哦?不是這個意思?莫非只求情分不求姻緣?我無所謂,來者不拒……”

手爐套朝他腦袋上砸過來,他輕鬆閃過,一把抓住。

小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突然嘆了一口氣,搖頭道:“這人沒救了,滿腦子只想這些東西。我本來還說幫你做一件新衣服,繡上最好看的花紋,不收你一個子兒,眼下是不可能啦,你繼續穿著破衣服吧。”

“少來。”澤秀把手爐套丟給她,“轉移話題這招我十歲就會了。”

這人簡直難纏到了極致,也討厭到了極致。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道:“是呀,我的心事被你發現了。怎麼辦,澤秀大叔,我喜歡你喜歡的不行了,求求你成全我的癡心妄想吧。”

澤秀哈哈大笑起來,抓住她的一綹碎髮,輕輕理到後面,低聲道:“傻孩子。”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

小蠻心跳的都快哭了。

她軟軟地坐回床上,拿起手爐套,亂縫了幾針,再也縫不下去,索性一丟,躺在床上用枕頭蒙住臉。

明明是開心的,卻很想哭。

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感覺,好像什麼也無法確切抓住,卻愚蠢地歡喜著。

她好像離對岸越來越近了,眼望著那些明媚春色,無比甜蜜,無比惶然。

她知道那些都是短暫的,只要她伸出手去擁抱,它們就會從懷裡飛走。美麗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它們用錢買不到,換不來,一點也不穩定。

在梧桐鎮的時候,她會問自己:小蠻,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她百分百會回答:錢,要做有錢人。

現在她同樣問自己:小蠻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她不敢回答,拒絕去想,終於還是慢慢睡著了。

*******

事實證明,小蠻的繡工讓團扇子欣喜若狂,第三天一大早他就如獲至寶地捧著兩個新做的手爐套屁顛顛過來了,一看到她,他頓時笑成了開花饅頭,初相見的傲慢無禮不曉得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好姑娘!這個真是你做的?”他小心翼翼地捏著手爐套,像是生怕弄壞了寶貝似的。

小蠻點了點頭,“團扇子先生肯救我,我卻沒什麼好報答的,這點繡工不足掛齒,先生喜歡就行了。”

“喜歡喜歡!不會不足掛齒!掛齒極了!”他歡喜的語無倫次,把手爐套往懷裡一揣,又問:“除了繡這個,姑娘還會繡別的嗎?”

小蠻琢磨著他是想讓自己繡真正的團扇,於是點了點頭:“花鳥魚蟲仕女都會,亭台樓閣也勉強會一些,只怕入不了先生的法眼。”

團扇子喜道:“那好,你等著!”

他刺溜一下跑得沒影了,沒過一會就捧著一個檀香木的盒子噌噌進來,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床上,慢慢打開,裡面放著兩把團扇,一把上面什麼也沒有, 雪白一片,一把上面卻畫著一個華服的仕女,拈花含笑,極致風流。扇柄用上等紫檀細細雕琢出來,下面墜著環形紫晶,扇面是冰綃綢,果然是精緻無比。

“這是別人借我賞玩的仕女拈花團扇,我實在喜歡的緊,奈何別人催著我還回去。姑娘有這種好繡工,可否替我將這副仕女圖繡在這把白扇子上呢?”

小蠻將扇子拿過來看了看,見他滿臉期盼的樣子,便故意笑道:“繡是可以繡,不過……”

“不過什麼?”團扇子只等她開口要價,千金萬銀也不在話下。

小蠻說道:“不過我身上蠱蟲還沒清除,每天還要吃那些蜈蚣蚯蚓弄出來的藥丸,喝蠍子湯,身上又發燒,十分乏力,只怕會繡壞了先生的扇子。”

團扇子笑道:“這有何妨,早先如果知道姑娘有這等繡工,我絕不會無禮。”說罷起身,竟對她一揖到底,“在下先前唐突了姑娘,萬分過意不去,姑娘大人大量,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小蠻心中大樂,趕緊把他扶起來,道:“先生太客氣了,我的性命是先生救的,不要說繡一把扇子,把命還給你也沒問題。”

團扇子喜道:“姑娘果然錦心繡口,我侄兒到底眼光不差!來來,請隨我來。”

他拉著小蠻的胳膊,什麼禮數也忘了,帶著她七拐八繞,又回到先前替她診斷的那間屋子,澤秀正在那裡取藥,見他倆來了,十分驚訝,奇道:“二叔,你們怎麼……”

團扇子笑吟吟地,春風滿面,過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侄兒,你有眼光,找了個寶貝啊!快,取長香來!”

怎麼回事?澤秀用眼神問小蠻,她擠眉弄眼:你看好戲吧。

長香是加了多種藥草的香,與尋常香完全不同。團扇子將門簾放下,屋子四角各點兩隻長香,又命澤秀去燒熱水,提著剛開的熱水倒進放在屋子正中的大銅盆裡。沒一會,屋裡就又熱又濕又熏人,小蠻摀住鼻子,忍不住要咳嗽。

忽然覺得右手傷處巨癢無比,她急忙隔著繃帶要去抓撓,團扇子拿了一個竹筒一雙銀筷子,道:“不要抓,澤秀,快把繃帶解開。”

繃帶解開之後,只見傷處皮肉全部翻開,露出裡面鮮紅的血肉,在突突跳動。小蠻癢的實在受不了,坐立不安,澤秀又去外面提了一壺燒開的熱水灌在銅盆 裡,熱氣奔騰,恍惚中,只見幾道綠色的光從手腕裡急竄而出,被團扇子夾菜似的一一夾住,仔細一看,卻是三四條絲線粗細的長蟲,頭尾蠕動了幾下,便僵了,團 扇子急急把它們塞進竹筒裡,用塞子塞好,這才道:“好啦,蠱蟲全出來啦。”

在蟲子竄出來之後,小蠻立即就感到傷口處劇痛無比,鮮血也流了出來,她咬牙道:“團扇子先生,傷口疼啊!”

團扇子把竹筒塞進一個抽屜,道:“這麼重的傷,又拖了這麼久,當然會疼。”

“可是手疼就沒辦法做繡工了。”

團扇子登時大急,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最後一跺腳:“你等等!”

他跑出去,又不知找什麼東西去了,過一會回來,手裡卻提著一個藤木藥箱,先用乾淨的布將她傷口上的血擦趕緊,用繩子束住胳膊,讓血流變緩,這才取 出一個藍色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粉末上去,最後取了繃帶,一圈圈緊緊包好,道:“直到傷口長好,這隻手都不要碰水,每天換兩次藥,不會疼的那麼厲害了。”

澤秀打開門簾,讓濕氣和煙飄出去,見連衣他們都眼巴巴地在門口看著,便笑道:“沒事了,蠱蟲已經取出來了。”

眾人都鬆了一大口氣,連衣歡天喜地地跑進去,抱住小蠻的腦袋哽咽道:“主子!你不會死了!太好啦!”

小蠻摸了摸她的腦袋,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轉身問道:“團扇子先生,你不是說那些蜈蚣什麼的藥要吃三天才能取出蠱蟲嗎?這才過了兩天呀。”

團扇子神色有些尷尬,他總不好說,因為起初對她看不順眼,又迫於澤秀使勁相逼,所以故意出這個餿主意來治她。青龍蠱本來也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當然,這是對行家而言的,解決的法子也有很多,蠍子湯蜈蚣丸不過是最噁心最費事的一種罷了。

他道:“嗯嗯……這個嘛,那個法子也是一樣的……”

小蠻登時明白了,心裡把他也不知罵了多少遍,突生一計,笑道:“團扇子先生替我取出蠱蟲,實在感激不盡,我今天就開始給您繡扇子。不過右手受傷,到底不比平時,我這個護衛倒是可以幫忙打個下手,不過她眼睛不大好,您將她眼睛治好,繡工就完成的快一倍了。”

團扇子對連衣招了招手,揪住她的眼皮看了半天,連衣疼的眼淚汪汪,又不敢吭聲。

“這個好治,每天敷眼三次,一次半個時辰,睡覺的時候也把藥敷在眼睛上,加上針灸推拿,一個月就能恢復。”

小蠻微微一笑,起身一福:“那這兩個月就要叨擾先生了。”


繚亂之卷 第四章 仕女捻花(一)

小蠻一向堅定的認為,只有老鼠和蚯蚓才會住在泥巴裡,縱然地下的莊園很舒服很雅緻,她還是會擔心一個不小心上面的泥土塌下來把她壓死。

她把花樣子帶到外面去描,描了半個月只描了一朵杏花。

團扇子終於忍不住小心提醒她:“姑娘,那個……杏花潤色也夠了……”

小蠻手腕突然一顫,畫筆掉在了地上,她臉色蒼白,扶住胸口,滿面痛苦神色:“團扇子先生,我對不起你,我真的盡力了,可是……大概是蚯蚓蜈蚣吃了太多,我總覺得頭暈眼花,或許餘毒還留在身體裡……”

團扇子勉強笑道:“姑娘可能是心理作用,那東西沒有什麼餘毒的……”

“我沒有說謊。”她雙眼閃爍著淚光,純潔無比,“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夢到我吞下蠍子。一做噩夢我就會睡不好,一睡不好我就渾身無力,一無力我就畫不好……”

團扇子默然走開,沒過一會,端了一碗冰糖燕窩遞給她:“姑娘不用急,慢工出細活,先吃點燕窩養神。”

小蠻感激地看著他,慢吞吞吃了大半碗燕窩,這才拿起畫筆繼續描描描……又描了一朵杏花,吧嗒一聲,畫筆又掉在了地上,她臉色發白,滿頭虛汗,捂著胸口呻吟道:“團扇子先生,我已經盡力了,可是我還是難受……”

團扇子再也不敢去催她了。

其實那個花樣子描起來並不困難,畫工並不算一流,小蠻的女紅功夫,描上一兩天也就足夠細緻了。難得的是畫上那種意境,春季妍媚,粉色杏花千枝繚亂,華服的仕女拈花,下頜低垂,隱約含笑。那種含羞帶怯,又驚又喜,真正是任何話語也描述不出來的。

小蠻這個上午又描了一朵杏花,之後就盯著那個仕女看,動也不動。

她真美,好像馬上就要從畫上走下一樣。

走下來,華服變成粗布破衣,天仙髻變成蓬頭亂髮,拿著禿了毛的雞毛撣子對著她狂抽,聲音像粗嘎的老鴉:“我生你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比生一塊豬肉都沒用!豬肉還能吃!”

小蠻苦笑了一聲,提起筆去描她的眉眼,背後突然被人一拍,她急忙回頭,卻見連衣兩眼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臉上一點,笑道:“這是鼻子這是嘴巴這是眉毛,主子,我能看清楚啦!”

小蠻笑吟吟地起身,就見根古他們都出來了,她笑道:“不錯,團扇子先生的醫術果然高明,你現在隔這麼遠能看清我的臉了,是不是遠處的東西都能看清?”

連衣瞇著眼睛朝遠方看了看,搖頭道:“遠的還是看不清,不過你們的臉我都能看清了,不像以前模模糊糊,好像隔了一層紗。”

小蠻摸了摸她的腦袋:“還有半個月呢,別心急。你既然現在能看見了,就幫我理彩線,把胭脂、松花這些顏色一一分開,別弄亂了。”

耶律璟走過來看她描的花樣子,見上面只有幾多疏疏拉拉的杏花,不由怪叫起來:“你畫了半個多月,就畫了幾朵花?!”

小蠻眨眨眼睛,一點也不羞愧。

耶律璟又拿起那把仕女拈花團扇,細細打量,嘖嘖稱讚,看了一會,突然有些發怔,看看畫,再抬頭看看小蠻,好像不相信,繼續低頭看畫。

“咦?這個畫……”他還沒說完就被小蠻搶過扇子。

“少來搗亂,我今天要把花樣子描完,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小蠻揮手像趕蒼蠅似的把耶律璟趕走。

她當然知道耶律璟在疑惑什麼,她的臉長得和她死去的親娘有八分像,而畫上那個仕女和她娘也有八分相似,所以仔細看去,會發現小蠻和畫上這人有相似之處。

她並不清楚這扇子是誰的,上面的畫又是誰畫的,畫上的女人就算不是她娘,也應當是她娘的親戚姐妹之類。這樣的打扮,這樣的氣質,只有大家閨秀才有,而她娘,正是江南皇商郭宇勝的三小姐。

原來她也有過這種朦朧青澀歲月,嬌嫩的像枝頭沾著露水的花苞,從來也不知道飢餓絕望是什麼,世界在她眼裡只有美好,連叫花子都是可愛的。

小蠻提筆,細細將紛繁繚亂的杏花勾勒出來。她畫得很慢,很細緻,沒有一絲錯誤。耳邊有風聲緩慢流過,白楊樹簌簌作響,像細細的龍吟。

正午的日頭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彷彿連風裡都帶著香氣,一絲絲清涼,令人心神恍惚。

小蠻的手腕突然停住了,有一些害怕,還有些期待,慢慢抬頭,正對上澤秀的側臉。他的睫毛濃密,微微顫動,專注地看著她筆下的花樣子。他靠得是這樣近,懷裡清涼的香氣將她整個天地都籠罩起來。

她心中一顫,手裡的筆差點掉下去。

那兩片濃密的像扇子似的睫毛眨了眨,妖嬈的桃花眼望過來,低聲道:“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她近乎慌亂的低下頭,急匆匆地把團扇綢布一包,起身就走,聲音散亂:“我……我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打岔。”

逃命似的跑回地下莊園,顧不得回頭看一下,連衣好像還叫了一聲,她什麼也聽不清,不想聽。

還是這樣好,逃回來,一直退回原地,不要奢望不要靠近不要去想,假裝一切如常。

這樣她還是她自己。

她只要擁有自己可以擁有的就好,不要去奢求別的,裝作自己從未盼望過。

從來沒有夢想過。

******

在團扇繡到一半的時候,團扇莊園來了一個客人。

當時連衣正滿臉糊了藥摸著牆亂走,根古跟在她身邊含笑說話。

天權和澤秀面對面下棋,勝負難分,耶律璟在旁邊觀棋狂言不君子。

小蠻在給花樣子配色,扇子上的杏花與後面隱約的亭台樓閣都已經繡好,只剩下那個拈花仕女。團扇子在旁邊看得喜不自禁,抓耳撓腮。

白楊林裡突然傳來一個人含笑的聲音:“團扇子,今天可該把扇子還給我了吧?”

說罷一人從裡面背著手踱步而出,眾人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轉頭去看,卻見那人穿著普通的布衫子,身材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個頭,年約四旬,面容甚是英偉,雙目更是灼灼有神,眼神十分銳利,令人想起高空翱翔的鷹。

一見到他,連衣刺溜一下鑽到了牆後,根古不明所以地跟了過去。

天權和澤秀都微微一怔,跟著面色如常,繼續下棋,耶律璟毫無反應,繼續他不君子的行為。

小蠻看了一眼就繼續配色。

只有團扇子一看到他臉色就變了,奪手搶過那把畫著畫的團扇,抱在懷裡,急道:“不還!小氣鬼,才借來幾天?動不動就來催,我還沒玩賞夠呢!”

那人走過來,笑道:“才幾天?都快一年了吧!人還沒老,記性卻不管用了。今天不管你說什麼,扇子都必須得還我。”

他把手伸到團扇子麵前,直接管他要。

團扇子抱著扇子蹲了下去,急道:“不還不還!再讓我玩賞幾天吧!”那無賴的樣子連澤秀都覺得丟人,這哪裡是江湖上有名的高人,根本是個流氓,借東西的要到家裡來了他還厚著臉皮不肯還。

那人拿他也沒辦法,又是氣又是笑,忽見小蠻在那裡低頭刺繡,繡的正是團扇上的畫。她女紅又好,配色又美,畫到底只是平鋪在扇子上的,被她這樣一繡,那花那草那人,簡直像活了一樣。

他也有些吃驚,不由湊過去仔細看,小蠻停下動作,抬頭望過去,那人一見她的臉,臉色登時劇變,簡直像見了鬼怪一樣,猛然退了一步,緊跟著卻立即恢復正常,微笑道:“姑娘年紀輕輕,卻有一手好繡工。”

這人誰啊,這麼不禮貌,她有難看到看一眼就嚇得退後嗎?

小蠻沒說話,只笑了笑。

團扇子還抱著那把團扇,苦著臉蹲在地上絮絮叨叨,就是不肯還,小蠻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服,笑道:“團扇子先生,不用擔心了,今晚我就可以把扇子繡好,保准比原來的好看百倍。你借了人家的扇子,還是還了吧。”

說著她把半成品在團扇子面前一亮,光那一大片杏花都用了不同的針法,光影轉換間,栩栩如生,彷彿真的在扇子裡緩緩飄落隨風舞動。團扇子眼睛都看直了,呆呆地把扇子還給那人,像失了魂一樣。

那人笑道:“果然,早知道也請姑娘幫我繡一幅,竟比原畫還要美麗。不知姑娘芳名為何?”

小蠻見他說話彬彬有禮,並不像剛才那麼失態的模樣,便答道:“我叫小蠻,我不是專門做繡工的,不過先生如果想要,我可以幫您也繡一把團扇。”

看樣子他就是扇子的主人了,要不要問問他扇子上的畫是誰畫的?

那人道:“豈敢平白勞煩姑娘刺繡,我願出資買姑娘一幅繡工,將這團扇再繡一把如何?”

她沒聽錯吧?他要出資耶!早知道刺繡能賺錢,她早就該在梧桐鎮上擺個攤子,這會說不定都成小富婆了,還跑什麼江湖!

她心花怒放,面上少不得裝出謙虛的樣子來:“先生太客氣,區區一幅繡工而已。不過我有個問題,不知先生能否賜教。我見這拈花仕女極美,心中好生仰慕,莫非是先生畫上去的?”

那人笑著搖頭:“我一介莽夫,哪裡有這等丹青妙筆。這把扇子的來歷說來也巧,有一年我路過江南蘇州,在斂芳城見到了它,郭宇勝先生正打算將它充作普通絲綢品放在店裡賣,我見了十分喜歡,他便大方送給了我。這畫正是郭先生親筆所作。”

果然和她娘有關,原來是她外祖畫的。看這幅畫中情愫曖昧流動,莫非畫的不是她娘?以前聽娘說過,她長得和自己外婆也有八分像,難道畫上的人是她外婆?

唉,這些問題真是越想頭越大,算了,反正也和她無關,她娘都死了,外婆只怕也死的不知道去哪裡了,外祖更是完全不認識她,這些事她沒必要問那麼清楚。

小蠻拿起針線,繼續幹活。

團扇子聽這人打算讓小蠻再繡一把,他出錢購買,不由笑道:“好你個耶律文覺,還和我充正經,見到好的,也忘掉舊的。”

耶律文覺,耶律文覺……好奇怪,她在哪裡聽過這名字?為啥這麼耳熟?

一直在旁邊看天權澤秀下棋的耶律璟乍聽到這個名字,不由猛然轉身,指著耶律文覺的鼻子,叫道:“原來就是你!耶律文覺!你居然在這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7:21 PM

繚亂之卷 第五章 仕女捻花(二)

他說得很不客氣,連團扇子也微微一驚。

耶律文覺淡淡一揖,道:“我並不認識閣下。”

耶律璟快步走過來,道:“你不用認識我,你認識李十三就行了。”

小蠻腦中猶如電光火石一般,猛然想了起來。對對!李十三!他是李十三的爹!那個拋妻棄子迷戀上某個江南富家小姐的男人!

她也猛然跳起,指著他的臉,啊了一聲:“對!是你!原來你在這裡!”

這下團扇子更是莫名其妙,耶律文覺也有些茫然,輕道:“我先前認識兩位嗎?李十三,是說連魚?他確是我兒子……”

耶律璟道:“你當年為了追隨一個江南女子,拋妻棄子,心裡愧也不愧?如今你兒子都長那麼大了,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獨立開著一家酒樓,每天都做江南菜,和他娘一樣盼著你回去。你在外面這樣遊蕩,怎麼就不說回去看看?”

他質問得倒是義正言辭,可是聽著為什麼那麼詭異?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這是什麼形容?可以放在男人身上嗎?

耶律文覺沉吟良久,抬眼看了看他,再看看小蠻,突然笑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了。這位姑娘原來是蒼崖城小主,先前失禮之處,小主莫怪。”

他拱手,朝小蠻微微彎腰。她奇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耶律文覺笑嘆:“不瞞各位,前日我已經回到淥州,見到了連魚。他向我提起此事,原來諸位在團扇子老兄處,今日在此相見,當真是緣分匪淺,感謝諸位對犬子的照顧,鄙人十分慚愧。”

耶律璟道:“這樣才好,你既然已經有了家業,就應當做個男人,有這麼個美貌兒子,想必他娘也是個美人,你怎麼能繼續拈花惹草……”

天權怕他再說出什麼莫名其妙的話來,當下起身打斷道:“原來是耶律先生,久仰。在下不歸山天權。”

耶律文覺一見他眉毛便是一挑,見到坐在旁邊面無表情看著自己的澤秀,面上便露出了笑容:“原來是天權公子和澤秀世侄,諸位都是來護送小主的嗎?”

說著便和團扇子走了過去。

小蠻這時想起天權說過,耶律文覺是天剎十方的人,天剎十方是什麼?就是滅了蒼崖城的人呀!汗,居然在這種地方詭異地和“仇人”狹路相逢,她要不要先找個地方躲起來避避風頭?

她正有些慌,忽然見到天權回頭朝自己看,用眼神示意她趕緊進去,不要留在外面。

此舉正中小蠻下懷,把東西一包,轉身就飛快進了地下莊園。

奇怪奇怪,這個天剎十方的人看上去好像也不會很壞啊,不像上次在白楊莊遇到的那個紅衣女鬼,嚇得她半死。而且看上去他對天權很客氣,天權也彬彬有禮的,這是不是就是俗稱的面子功夫?

團扇子好像和天剎十方關係也蠻好的,還管人家借扇子,借了一年不還。可是他對天權也十分客氣,真是怎麼想怎麼奇怪,江湖上這些東西亂七八糟的,面子上大家都好,背地裡卻你戳我一刀我砍你一劍,恨不得把對方置於死地。

小蠻一直跑回客房,就見連衣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根古在旁邊不知問著什麼,她一個字也不說,只是發呆。

“你怎麼了?”小蠻走過去。

連衣吃了一驚,急忙搖頭:“沒……最近團扇子先生總給我紮針,扎的我半個腦袋都開始疼,想睡一會。”

“那進來睡一會吧。”小蠻推開門,見根古依依不捨地要進來,便當門一攔:“小鬼出去,這裡不歡迎男人。”

根古恨道:“早知道就不求老頭子救你,還是那麼可惡!”

小蠻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丟給他幾個珠線穿成的新墜子:“小鬼就是心眼小,女孩子的閨房,男人可別隨便進,這是規矩,學著點。這些拿去玩,其實你人也不壞麼。”

根古白了她一眼,甩著墜子走人了。

小蠻關上門,回頭一看,連衣已經躺在了床上,眼睛卻瞪得老大,一付心神不寧的樣子。

她過去坐在床邊,摸了摸她的腦袋,輕道:“還疼嗎?”

連衣怔怔看著她,眼圈突然就紅了,緊緊抓住她的手,低聲道:“主子,你對我真好。”

小蠻笑道:“省省吧,這話你每天都要說十遍,我耳朵都出老繭了。既然不舒服就好好睡覺,我把剩下的東西繡完。”

連衣不再說話,閉上眼背過身去睡覺。

小蠻在桌上點了兩隻大蠟燭,將東西鋪開,細細打量扇上的仕女。

想起李連魚的話,他父親為了一個江南富家女子拋妻棄子,迷戀不已。雖然天權說李連魚的話不能全信,但今天看到這把扇子,她還是覺得李連魚的話至少這部分是真實的。

扇子是她外祖送給耶律文覺的,他既然能將內室的容貌畫在扇子上,那麼濃厚的情意,可見外祖對畫上的女子委實有情。小蠻猜測,後來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外祖拋棄了那個女子,連畫了她容貌的扇子都要拿出去賣,這不是為了賺錢,純粹是出氣報復了。

那麼,會不會因為她外婆惹怒了外祖,所以連帶著她娘也倒霉,被盜賊擄走索要一萬金,她外祖置之不理,任由她零落到邊陲之地,最後含恨而死。

這樣一想,似乎就通順多了。

記得以前她娘提過一次,庶出的孩子生下來就是低人一等,還不如不生出來的好。那麼她外婆當年肯定不是外祖的正室,說不定是側室甚至侍妾什麼的。庶出的孩子,母親又得罪了父親,被拋棄好像也說得過去。

耶律文覺得到了這把扇子,可能就對畫中女子產生了興趣,陰差陽錯之下,他見到了畫中女子的真人,可能就狂熱地迷戀上,後來她又失蹤了——

小蠻心中不由打個冷戰,這說的,不會是她娘吧?她娘好像從來也沒提過一個狂熱迷戀自己的契丹人,如果不是她娘,那……就是她外婆?

李連魚二十三歲,二十三年前耶律文覺來到江南,那時候她娘好像才十四五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以此類推,她外婆那時候應當三十歲左右,也正是風韻猶存的年紀。

看這個耶律文覺大概有四十多歲,二十三年他也是二十歲上下。這種年紀的男子,喜歡十四五歲或者三十上下的女子都是有可能的。

汗,真是一團亂,現在的疑惑就是:他狂熱迷戀上的女子究竟是她娘還是她外婆?

小蠻知道這是一種瘋狂的想法,無論他迷戀的是誰,他最後都沒得到,所以他當年喜歡誰都是沒有意義的。他看到自己的容貌驚嚇那麼大,一定是因為她長得像她娘和外婆。

她甚至想到,會不會因為自己長得像,所以他能手下留情,不要因為自己是小主就來趕盡殺絕。

好吧,如果他真要來殺,危急時刻,她才顧不得什麼,只好把實情都吐露出來了。他可能會念著往日之“情”饒了她,說不定還會給她一筆銀子送她回家……

小蠻陷入胡思亂想中無法自拔,手下卻動的飛快,扇上的仕女漸漸現出嬌妍的輪廓來,眸光流轉,似在對自己微笑一般。

最後,終於完工了,小蠻絞斷最後一個線頭,將扇子輕輕舉起,對著亮光細細查看。她娘彷彿活在了扇子上,以她從未見過的姿態,從未見過的神情,對她溫柔而笑。

她以前也沒能繡過這麼精緻的繡品,這次卻繡的這樣好,連自己都看呆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門被人一把推開,閃進兩個小孩兒,卻是小團子和小扇子。

小蠻急忙把扇子舉到他們面前,笑道:“繡完啦,都來看看,好看嗎?”

小扇子比較乖,點頭道:“好看。”

小團子氣喘吁籲地跑過來,把一個布包朝她懷裡一丟,急道:“別說扇子啦,都什麼時候了!是老爺子讓咱們趕緊過來的,他說你是什麼小主,和天剎十方 有深仇大恨,那人只怕會找你麻煩,這些錢是老爺子給你的繡扇子報酬,他說現在人被他們暫時拖著,小主趕緊帶人從後門走,別讓他發現了。”

小蠻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團扇子人挺好。顛顛那布包,沉甸甸的,裡面只怕得有百兩的銀子。高人就是高人,出手都這麼大方。

小團子見她坐在那裡不動,面上還露出詭異的笑容,急道:“你還笑什麼!快點啊,我們給你帶路,從後門走吧!走遲了,你會沒命的! ”

小蠻這才匆匆收拾了包袱,叫醒連衣,兩人跟著他們從後門走了出去。

後門那裡是一片荒涼的樹林,根古早已提著大刀等在那裡,耶律璟也站在那裡,見她倆出來了,根古便道:“好慢,老爺子都和我說了。咱們往太白山走,那個人好像是衝著什麼角來的,反正不能讓他們先找到。我護著你們先行,澤秀和天權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不用擔心。”

連衣將小蠻背在背上,跑了兩步,小蠻回頭見那兩個小孩還站在門口擔心地看著自己,心中不由一暖,對他們揮了揮手:“替我謝謝你們老爺,另外,也謝謝你們,下次我繡個更好的給你們玩。”

話音一落,人已經在百步之外,連衣背著她跑得飛快,她的眼睛被團扇子治好了,不用再像從前一邊跑一邊費力看,周圍的景色如梭穿過,她比燕子還要輕盈。

足跑了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的顏色,小蠻在連衣背上顛得都快睡著了,耶律璟也早已睡死在根古背上,連衣才道:“這附近沒人,咱們歇一會,等天權公子他們找過來。”

根古把耶律璟使勁朝地上一丟,他哎呀一聲,居然沒醒,翻個身繼續睡死,根古罵了一句:“沒用的豬!”

連衣將帶出來的大氅鋪在地上,扶小蠻坐在上面,取了水和乾糧遞給她,小蠻哪裡有心思吃東西,先把布包小心打開看有多少錢是正經。

她以為大約是百兩銀子,就很夠意思了,誰知布包打開之後裡面金燦燦的,居然是百兩黃金!小蠻喜從天降,嘴巴都合不攏。

天啊!繡一把扇子就換來百兩黃金!太劃算了!

她抱住金子就捨不得撒手,連衣餵她喝了一點水,吃了半塊幹餅,還沒嚼爛,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正做著美好的發財夢,忽聽根古叫道:“誰在哪裡?!”

小蠻一下子驚醒,瞪圓了眼睛,只見白楊林裡緩緩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背手而笑,不是耶律文覺是誰!


繚亂之卷 第六章 仕女捻花(三)

小蠻一吃驚,嘴裡沒咬爛的那塊餅就卡在了喉嚨裡,登時噎得透不過氣來,摀住脖子使勁打滾。連衣在她胸口揉了好幾下都沒效果,眼看她白眼都翻了,連衣急得手忙腳亂。

根古突然過來,一把將小蠻翻個身,大刀背在她背心一撞,卡在喉嚨裡那塊殺人餅終於被他撞了出來。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小蠻沒命地咳嗽,感激地看著根古,眼淚都咳了出來。

“你能靠得住,母豬都要上樹。”根古嫌棄地看著她,將大刀一甩,指向耶律文覺,冷道:“不許過來,否則我就要不客氣。”

好帥好帥啊,根古。小蠻兩眼滿是崇拜的淚光,縮在連衣後面閃閃發亮地看著他。以後她再也不欺負他了,也要連衣對他好點。

耶律文覺朝前走了兩步,眼見大刀寒光一閃,毫不留情地朝自己面上劈來,他輕輕一笑:“小鬼而已。”

刀光劈中他的脖子,卻不見血光,根古不由一愣,手裡一沉,只見幾根手指搭在大刀上——他的動作好快!

根古當即放棄武器,抽身後退,誰知他快,耶律文覺更快,耳邊只聽那人笑道:“聰明,小鬼以後要成大材。”聲音是從腦後響起的,根古來不及大驚失色,只覺脖子那裡被人輕輕一敲,登時眼前發黑,撲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好!小蠻起身就想跑,可惜兩條腿軟的像麵條,根本不聽自己的話。

連衣輕輕把她朝後一推,自己上前擋住,低聲道:“主子,你先走。”

小蠻很想哭,她難道不想先走嗎?她的腿不爭氣啊,給嚇軟了。一旁熟睡的耶律璟翻了個身,嘴裡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麼,這人很強,絕對很好很強大,天塌下來也繼續睡,殺人搶劫也驚不醒他,以後絕對是個睡王!

耶律文覺並不看連衣,他定定望著小蠻,低聲道:“讓開。”這話是對連衣說的。

她臉色蒼白,手腕一直在抖,顯然心中十分害怕,突然低聲道:“主子……對我很好,我、我不會讓開的,我是她的護衛。”

耶律文覺笑道:“果然是個癡呆。”

連衣露出傷心的表情,輕道:“我確實不聰明,可是我知道誰對我好。”

連衣呀,和他廢話什麼?快上去砍了他呀!小蠻恨鐵不成鋼地在肚子裡叫嚷,試著站起來,好像兩條腿能動了,就是還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她貓腰朝前溜,才跑了幾步,就聽腦後一陣風聲,她嚇得不敢回頭,刺溜一下鑽到樹後。

耶律文覺眉毛微微挑起,低頭看著連衣擋住自己雙手的赤霞刀,刀並未出鞘,她還是有所顧忌。連衣蹙眉,聲音顫抖:“請、請你不要傷害主子!”

話音剛落,只覺脖子後被人輕輕一擊,她眼前登時發黑,渾身軟綿綿地跪了下來,頭頂聽得他冷道:“礙事,果然是個廢物!”

她嘴唇微微一動,想說點什麼,可是沒來得及說出來,便撲倒在地和根古一樣暈死過去。

小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很快很響,像是要從耳朵裡蹦出來似的,可是當這個人披著淒清月光站定在自己三步之外時,她反而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

她抬頭怔怔望著這個男人,突然說道:“我不是小主,你見到我的時候就應當知道了。”

耶律文覺並不吃驚,點頭道:“不錯。你娘如今在哪兒,死了嗎?”

他、他問的是她娘?

小蠻好像整個人變得迷糊了,極度的恐懼加上極度的疲憊,她的腦子好像也不聽自己使喚,嘴裡說道:“你問我娘……是郭家三小姐,還是……別的人?”

耶律文覺笑了笑:“你怎麼也是個傻子,你娘不是郭家三小姐麼?她被強人擄走後,我還去梧桐鎮見過她一次,那次你還在她肚子裡睡著,難怪什麼也不知道。”

小蠻急道:“原來你喜歡的是我娘!”

話出口她就後悔了,縮在樹後巴巴看著他,不曉得他有什麼反應。

耶律文覺愣了一下,才道:“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錯,我確實喜歡過她。那時年輕氣盛,見到團扇上的女子便神魂顛倒,不想世上真有人與畫中人一模一樣。可惜你娘福薄命薄,偏偏又心比天高,看不上我這個窮小子,一心想入宮選秀當王妃,將我戲耍一通之後,便為強人擄走了。”

小蠻輕道:“那……畫上的女子就是我娘?”

耶律文覺笑道:“畫上女子是你外婆,你外祖的第七房小妾,以前是個賣唱的歌女,嫁給你外祖之後還不安分,跟家奴私通,生下一對女孩兒,還非說是 你外祖的。你外祖早些年得了一場重病,三十五歲上就沒有生育能力了,你外婆怎麼可能生下孩子。但此等家醜不能外揚,只得強顏歡笑當作自己的女孩兒來養。你 娘幸運些,生下來身體康健,便留在了斂芳城,她妹妹從小多病多難,三歲時就被你外祖拿去送人了。可憐她終日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萬千寵愛在一身,卻不知道 自己其實出身下賤,被強人擄走之後父親連一萬金也不肯出,最後變得瘋瘋癲癲。”

小蠻瞪著他,半晌,突然道:“出身下賤就不該拒絕你?她要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被她耍了只怕還要覺得榮幸吧。你既然喜歡過她,她出事了還去找過她,今天就不該說這種話,貶低別人,其實也是貶低你自己。”

耶律文覺森然道:“我去找她,並不是為了救她,只是想看看她落魄的樣子,當日她高高在上把別人踩在腳底,我是去欣賞她如今被人踩在腳底的模樣。 果然快慰之極!你母親和你外婆都是不知饜足貪得無厭的女人,自以為高貴,玩弄人心,到最後回歸本色,原來也不過是個下賤東西。”

小蠻心中大怒,扶著樹站起來,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每個人回歸本色都是下賤的東西,大家都是從泥巴里出來的,誰是玉和金子做成的嗎?你既然喜歡 過她,就算她再可惡,你也不應當這樣說她!你心中解氣了,可是在別人看來,你就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一點也不像個男人!你還是不要喜歡她為好,她不勞你喜歡,更不勞你這麼多年了提起來還恨得牙癢癢!”

話未說完,只覺一隻手卡住了脖子,她登時無法呼吸,幹張著嘴,像一條脫水的魚,死死瞪著眼,無助地看著他。

耶律文覺露出一絲笑意,道:“你也和你娘她們一樣,是個貪得無厭的小鬼。冒充蒼崖城的小主?是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寶藏吧?聽說不歸山把五方之角藏匿地點的地圖給了你,他們也未必安了什麼好心,這招借刀殺人太過拙劣,難為你也肯為他們賣命。”

屁話,難道是她想做小主嗎?小蠻只覺胸口漸漸窒悶,氣上不來,眼前金星亂蹦,一時難受之極,手腳亂踢亂抓亂撓,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她真的會死!這次可不會有人來救她了!

“把地圖給我,你為不歸山賣命,最後也是個死,倒不如在我手上死得痛快些。”

他的手在她懷裡掏了半天,屁也沒掏出來。

非禮啊啊啊!小蠻兩腳亂蹬,痛苦之極。

死天權!死澤秀!這些所謂的同伴都死了不成?為什麼沒人來救她?到最後她還是一個人淒淒慘慘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寶藏得不到,其實也沒什麼大 不了,本來也不是她的,她來這裡,或許是賭氣的成分更多一些。你騙了我,所以我會報復回來,這樣大家是互不相欠還是越欠越多,她的腦子已經糊塗了,算不清楚。

閃閃發亮的寶藏最後只變成一雙桃花眼,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被清涼的香氣籠罩,那雙眼睫毛如此濃密秀長,掩住了所有風流妖嬈,忽然揚起,令人驚心動魄,呼吸都要停止。

他說: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是看人還是看畫?她一直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又甜蜜又辛酸。

小蠻抓住耶律文覺的手,艱難地開口道:“你……不能殺我,不然……我、我就不幫你繡那個……團扇了。”

話一說完,領口就被他鬆開,小蠻狠狠摔在地上,得了命似的大口喘氣,鼻涕眼淚一塌糊塗,咳得幾乎要死過去。

耶律文覺蹲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怎麼會說這種話。”

他大概是問她為什麼不求饒,反而用一把破扇子來威脅他。

小蠻喘了半天,才啞著嗓子低聲道:“一把扇子你裝在身邊那麼多年,借人了還不忘可勁要回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還是喜歡我娘的,所以你不會殺我。”

他笑了笑,柔聲道:“胡說八道。”

可是他再也沒有卡她的脖子,也沒有掏她腰包找地圖。小蠻整了整衣服,幸好她的荷包和地圖都沒來得及塞進衣服口袋,全部放在背後包袱裡,暫時沒被他拿走。

“我會幫你繡一把更好的團扇。”她小心翼翼,完全是商量的語氣。

耶律文覺怔了一會,低聲道:“畫上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什麼樣,我繡她。”她趕緊給了保證。

耶律文覺猶豫著從懷裡掏出那把團扇,慢吞吞交給小蠻,她接過——他不鬆手,使勁拽——還是不鬆手。

“我並不是對她癡情不忘,只是故人去世,留作紀念罷了。”他嚴肅地解釋。

汗,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彆扭死要面子自己折磨自己不夠還要折磨別人的無聊男人。他剛才肯定是被她激怒了,然後把她當作她娘,要親手殺掉。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只是想留作紀念。”小蠻從他手裡把扇子抽過來,塞進懷裡,生怕他再搶回去。這扇子就是她活命的法寶了。

耶律文覺點了點頭,道:“你繡一把扇子要多長時間?”

小蠻斟酌著,不知他是要快些還是慢些,只得道:“大概……嗯,要繡得好,需要三四個月呢……團扇子那個我沒用上全力,你這把,我一定幫你繡個最好的……”

耶律文覺瞇眼道:“太長,我等不得。”

“我可以趕工……”

小蠻話未說完,只覺他在自己胸口打了一掌,她一愣,突然間胸口好像要裂開一般,喉頭一甜,哇一下噴出一團血,眼前陣陣發黑,難受之極。

耶律文覺收掌道:“你這個孩子太狡猾,說的話不能全信。我給你兩個月時間,一是繡團扇,二是找到埋在太白山的五方之角,若能完成,兩月之後我自然救你,否則你中了我的掌,內臟會寸寸碎裂而死。”

這人好毒!小蠻神情渙散地擦去嘴邊的血跡,一言不發。

耶律文覺又道:“你是自願的也好,被逼的也好,在真正的小主沒出來之前,你就是蒼崖城小主,全武林的人都盯著你,你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開被人追捕的命運。倒不如跟著我,帶我去找五方之角,我心中高興,便不會殺你,你的小命也留住了。”

他將小蠻一把提起,大步朝前走去。小蠻胸口疼的要命,走了兩步便摔在地上不能動彈,被他拖著在地上滑了一段,只覺全身皮膚都疼的像裂開一樣。

她不被他一掌拍死,就這樣拖著只怕也會沒命了。小蠻覺得自己這次真正再也逃不掉,這人看著正常,其實是個比耶律璟還變態的傢伙,剛才還不如被他掐死,還死的痛快點。

林中起了風,吹起兩人的衣帶,一輪明月乍然而出,四野雪亮,殘葉亂舞,白楊林中發出鬼哭一般的風聲。耶律文覺心中有感,不由嘆道:“一派肅殺之氣,五方之角若是出世,還不知引起多少血腥廝殺!”

話音未落,耳後厲風響起,他一把丟了小蠻,朝旁急讓,一隻鐵箭擦過他的耳朵,飛快釘入前面的白楊樹上,入木三分,兀自錚然作響。耶律文覺飛快轉身,只見百步之外,天權早已架起神武弓,搭了三根箭,瞄準了自己。

那姿勢,那架勢,那風,那夜,那殘葉……果然很酷很帥。小蠻無力地趴在地上做死狗掙扎,悲哀得只想大吼:這時候就不要擺姿勢了!先把她搶走再說呀!

耶律文覺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覺頭頂有些不對,當即旋身退了三步,樹頂閃電般落下一人,抬手撈起小蠻,用大氅一裹,就要縱身而去。耶律文覺急忙 要追上,不防身後三箭瞬間射到,他知道神武弓的厲害,也知道天權箭法之準,當即揚起披風,劈斷其中兩支箭,另一支箭卻再也避不開,正中左肩。

天權一箭得手,立即拍開連衣的穴道,沉聲道:“帶著他快走!”

連衣不曉得是指哪個他,低頭見耶律璟就躺在腳邊,睡得十分香甜,再也不猶豫,抱起他就跑。

耶律文覺既已受傷,眼見澤秀帶著小蠻早已跑得沒影了,自己也無心戀戰,足尖一點,縱身上樹,眨眼就消失在數丈夜色之外,朝澤秀逃走的方向追去。

天權只得收了神武弓,拍醒根古,也遙遙追上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6 07:44 PM

繚亂之卷 第七章 如果喜歡(一)

澤秀胳膊夾著小蠻,不敢稍停,一口氣跑了四五里路,這才找了一塊平坦的地方把小蠻放下休息。小蠻這會早已面無人色,落到地上張口就嘔,只差把苦膽都吐出來,吐到後來沒有可吐之物,便是咳嗽,直咳得滿嘴都是血,這才癱了一樣趴在地上,一根手指也不能動了。

澤秀在她脈搏上凝神搭了一會,皺眉道:“是耶律文覺那老賊的無明掌,所幸傷的不重。”

小蠻癱在地上,很想流淚,“這個還叫傷的不重……我都吐血了……我從來也沒吐過血……肯定是要死了……”

澤秀低聲道:“不會死的,有我呢。”

小蠻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結果胸口又是一陣劇痛,她登時眼淚汪汪,死命抓著澤秀的手,哭道:“你、你聽好,我荷包裡有兩千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子,還有一些珍珠寶石,腰上布包裡是你二叔給我的一百兩黃金。珍珠黃金我是沒辦法帶走了,我們同路一場,你對我諸多照顧,就送給你吧。我要葬在山清水秀的地方, 你記得時常過去替我掃掃墓,那兩千兩銀票就當作紙錢燒給我吧,省得我到了陰間還是窮死鬼……”

澤秀哭笑不得,將她一提,背在背上,嘲笑道:“還能說這麼多話,看樣子一時是死不掉的。”

小蠻哭道:“沒良心,你從來也不會說兩句好聽的……”

澤秀一面慢慢走著,一面笑道:“你想聽什麼好聽的?姑娘的遺願,我絕對樂意完成。”

背上的女孩子沒了聲音,像一隻小貓,從後面抱緊他的脖子,柔柔軟軟,可憐兮兮。他心裡突然就塌下去一塊,被春水泡得酥了,慢慢走了兩步,低聲道:“你不會死,放心吧。也不會一個人孤零零,我不是陪著你嗎?”

她“嗯”了一聲,輕道:“澤秀,我胸口疼的厲害。”

唉,又是藉機撒嬌。

他改背為抱,把她打橫抱在身前,沒好氣地問道:“這樣不疼了吧?”

她張手,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懷裡,瑟瑟發抖,像一隻被雨淋濕羽毛的小鴿子。是在哭?還是在害怕?又或者兩者皆是。

她的聲音也在抖:“那個人打了我一掌,要我兩個月之內再繡一把扇子,還要找到五方之角,如果無法完成,他這一掌就會讓我內臟寸寸碎裂而死。我只有兩個月的命了,兩個月……”

哪有這種事!澤秀抓住她的手,又細細搭了一遍脈搏,跟著又去解她衣服查看傷勢,小蠻抓住領口急道:“就算我只有兩個月可活,你也不用這會就解我衣服吧?!”

澤秀瞪了她一眼:“我去剝豬皮也不會剝你的衣服!瘦的皮包骨了,誰要看你!”

不由分說扯開她的領口,果然見右邊鎖骨上有一團鮮紅的掌印。他笑道:“他騙你呢,世上沒有掌力能持續兩個月,這就是普通的無明掌。你若不信,兩個月後自然見分曉。”

小蠻急急拉上衣服,“好歹是我的命,我能不在乎嗎?萬一兩個月後真的死了,誰賠給我?你嗎?”

澤秀在她額頭上一彈,道:“好,咱們打個賭,兩個月之後你真的死了,我就賠你一條命,如果沒死,你怎麼辦?”

小蠻呆了一陣:“你說怎麼辦?難不成把剛得回來的命再賠給你?”

澤秀本來想開玩笑,說如果沒死,你就也把命賠給我,做牛做馬也不許吭聲。但見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顯然受傷不輕,這個玩笑卻開不出口,只笑道:“沒死的話,你也做一幅繡品給我罷了,繡一個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美人,我好掛牆上觀賞。”

小蠻格格一笑:“我繡一隻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母豬給你,讓你天天想著剝皮。”

說完又開始咳嗽,再也說不出話來。

被他這樣一說,她覺得自己好像也沒那麼倒霉,不再像剛才那麼難受。到底是他的話說得有道理,還是因為說話的人是他,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雖然胸口很疼,渾身痛得像要裂開,比一隻土狗還狼狽,可是心裡卻順暢起來。

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走上兩三天也未必能看到人煙,只得再一次過上野人生活,找了個山洞,鋪些乾草樹葉,權當床了。

小蠻先時精神還好,到了捱晚時分就開始發高燒,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恍惚中只覺洞口有人進來出去,一會是她爹的背影消失在風月中,一會是她娘坐在 床沿哭泣。最後好像來到了華麗的庭院裡,春日正好,某人對那個拈花麗人一見鍾情,輾轉求之不得,便因愛生恨,做出種種扭曲變態的事,極盡言語諷刺之能事。

晃眼間,那人正是耶律文覺,他披著淒清的月光,似笑非笑,突然抬手拍了她一掌,小蠻輕輕叫了一聲,睜開眼,只見黑漆漆的洞壁。她胸口不再窒悶,只是痛得十分厲害。

洞口有風灌進來,夾雜著冰雪,冷得徹骨,她微微一動,只聽旁邊有人低聲道:“醒了?”

小蠻轉頭,就見澤秀盤腿坐在自己身邊,裹著一件大氅,定定看著自己。她輕道:“夜那麼深了,你沒睡嗎?”

澤秀沒回答,只笑道:“你睡了兩天,覺得好些了嗎?”

她點了點頭,坐起來,動動胳膊:“好多了,身上也不疼了,就是胸口還疼的厲害,不過比先前好多了。”

說著便要起身,澤秀拉住她的袖子:“你去哪裡?”

小蠻臉上一紅,聲若蚊吶:“去……解手啦,你問那麼多幹嘛。”

澤秀把手放開,道:“快去快回,我數五十下,你沒回來我就出去找你。”

“白癡啊!誰會算那麼準!”小蠻紅著臉瞪他一眼,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繞過他,只覺洞口的風呼啦一下拍在身上,她險些站不穩。奇怪,風有這麼大嗎?回頭一看,卻見他背後厚厚一層冰霜,像個雪人似的,心下登時明白他一直替自己擋著風雪。

她心中感動,飛快出去解了手,回來正要和他說謝謝,卻見澤秀早已躺在大氅上睡著了,背後的雪水化了一地,濕漉漉地。

她睡了兩天,他肯定一直沒睡照看著她,小蠻蹲在他身邊,用手在他臉上晃了兩下,一點反應都沒有,可見他是累壞了。

她回頭見外面風雪越來越猛,洞裡的火堆也沒什麼用,只怕很快會被撲滅。風專門鑽山洞,在這裡面沒火堆睡上一夜,絕對能死人。

好在他倆的包袱都在,澤秀別的不多,大氅最多。小蠻取了繩子,拴在洞口上面,再取兩件大氅當作門簾遮住洞口,那兩件大氅都是皮毛做成的,十分沉 重,風雪果然吹不動。再往火堆裡加了一些劈好的柴,讓它燒得旺一些。火堆上掛了一隻鍋子,裡面留著一些殘湯,小蠻正好餓得肚子咕咕叫,撈了一些來嘗——“ 好難吃。 ”她一口吐了出來,肯定是澤秀做的,他的手藝和他的嘴巴一樣可怕。

所幸這兩天他劈了不少柴,還捉了兩隻雪雞,洗剝好了堆在角落裡。過去一翻,雪雞下居然滾出三四支手指粗細的野山參來。

這可是比黃金還貴重的好東西,不知他哪裡來的狗屎運能挖到。小蠻趕緊捧著木碗去外面舀了一碗雪,化成水去洗野山參,再將鍋子裡的殘湯全倒了,洗乾淨,放了雪水進去,將兩隻野山參塞進雪雞的肚子裡,放在火上慢慢熬製。

沒有風雪灌進來,加上火堆正旺,山洞裡漸漸變得溫暖起來。小蠻將乾草樹葉鋪平整,取了兩張大毛披風鋪上去,過去推了推澤秀:“你上去睡,睡地上會生病的。”

他在睡夢中“嗯”了一聲,就地一滾,居然滾了上去,小蠻扯下他身上濕漉漉的大氅,又扯了一條繩子繫起來,把濕衣服放在上面晾乾。一面又取了各人包袱裡的衣服,細細縫補。

於是第二天早上澤秀醒來看到的就是一個井然有序幹乾淨淨的山洞,他懷疑自己沒睡醒,揉了揉眼睛,四處打量,不敢相信這個溫暖又乾淨的山洞是他們先前躲避風雪的那個破洞。

一陣雞湯的香味傳來,澤秀轉頭過去,就見小蠻挽著家常髻子,穿著狐皮小襖,用木勺子往碗裡舀湯。他有一種錯覺,還是不太敢相信,這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子能做出這些偉大的事。在他看來,任何會做家務的人都是天才。

“啊,你醒了。”小蠻端著湯,回頭看見他眼睛便是一亮。她氣色好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樣蒼白。她笑道:“你真有運氣,居然能挖到野山參,知道市價多少嗎?和它一樣大的黃金也買不到呢!多虧了你的野山參,我精神好多了。”

澤秀吸了一口氣,只覺滿腔香甜,不由伸手接過雞湯,笑道:“好丫頭,你以後必然是個賢妻良母,誰娶你便是有福了。”

難得他沒毒舌,不過小蠻寧可他毒舌。他這句話不知怎麼的,聽起來令她很不爽,十分不爽。

她轉身去翻繩子上的衣服,沒說話。

澤秀一面喝湯,一面看她忙碌,她身材嬌小,上身又穿著一件束腰小襖,下身著丁香色長裙,越發顯得纖腰楚楚,十分惹人憐愛。他笑道:“對了,我想起你名字的典故,唐代白居易家裡有兩個姬妾,有詩云: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你這個小蠻可不知比那個小蠻如何。”

小蠻笑了笑,淡道:“是呀,我也只能和姬妾比較比較了,連名字都高貴不起來。”

澤秀一愣,她早已氣呼呼地甩開大氅出洞了。

不一會又進來,原來是舀了一碗雪,等化了,彈在衣服上,拉平皺褶。

澤秀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湯,自己起身過來再盛一碗,道:“你廚藝也不錯啊,真看不出你居然是個寶貝。蒼崖城的秘術你一竅不通,倒是家務事做得井井有條。”

小蠻心中一動,冷笑一聲,還是沒說話。

她不是蒼崖城小主,他總有一天會發現這個荒謬的錯誤,那時候他會深覺丟人,為了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付出那麼多精力。然後他或許會罵她一頓,甚至打她一頓,最後背負這個恥辱走人。

她不願意發生這種事。

比起做窮人的尷尬,她更怕承受這樣的痛苦。

拍完衣服,她又要去洗碗,澤秀抓住她的袖子,將她扯得一個趔趄:“好了好了,不用這樣忙。你的傷還沒好,活蹦亂跳的,安靜去坐一會吧。”

小蠻甩開他的手:“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澤秀心中不快,冷著臉將鍋子從火上取下,自己出去洗碗了。進來的時候,卻見她抱著膝蓋呆呆坐在乾草鋪上,面前放著一把團扇,正是耶律文覺的那把。 她孤零零坐在那裡的身影令人感到蕭索,澤秀的火氣早沒了,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把團扇拿起來反復看,笑道:“就是這把了,上面的女子是不是和你有些相似?”

小蠻沒說話,呆呆看了半天,又從包袱裡取出一塊冰綃綢,那是給團扇子描花樣的時候剩下的,還可以再做一把團扇。她取出畫筆,將綢子和扇子都放在面前,自己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去描那花樣。

因為先前描過一次,所以這次熟練多了,她先勾勒仕女的眉眼,手腕微微轉動,描得活靈活現。

耳邊聽到澤秀的呼吸聲,她心中頓時一亂,靠著他的半個身體都變得滾燙,耳朵也紅了起來。他低聲道:“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她心裡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再也忍不住,轉頭去看他,正對著他多情妖嬈的桃花眼。

要說什麼,好像忘了。

她放在心裡的,想問他的那個問題,她這會卻想不起來了。

澤秀盯著她看了半天,突然微微一笑,在她發紅的耳朵上一捏,道:“耳朵這麼紅,被煮過嗎?”

小蠻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是看人還是看畫?”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像是明明害怕,卻又無比期待著。

“當然是看人。”

他的回答讓她的心跳都停了,不知是驚還是喜。

不過接下來那句話立即讓她清醒過來:“花有什麼好看的,人才好看。”

原來他聽錯了,畫,花,多麼巧合!小蠻呆了半晌,突然“噗”地一聲笑起來,把筆一丟,笑得在地上打滾。

她多傻,多傻!幸好他聽錯了,老天才知道她問出口有多麼後悔。

幸好他聽錯了。

小蠻躺在那裡,用手背摀住眼睛,笑得抽筋,眼底一片熱辣。

她突然起身,抓起筆,繼續描,一面笑吟吟地說道:“我就不畫人,專門描杏花給你看。”

澤秀在她腦袋上拍了一掌,他沒有笑,只是輕道:“傻孩子。”

於是她只有一直笑下去,笑啊笑。

以前她窮得叮噹響,天天盼著做有錢人,也只有這樣一個最想要的東西,活得多麼輕鬆快樂。

現在她有很多很多錢,錢是個好東西,可以換來很多很多令人愉快的物事。

可它偏偏換不來自己真正想要的。

她果然是個貪得無厭的人。

頂著蒼崖城小主的光輝頭盔,正大光明剽竊人家的信任和寶藏,一旦頭盔被剝去,其實她就是一隻灰撲撲的土狗。

但她就是不說,就是不告訴他真相。

有他在的日子,多麼美好,除了有很多很多錢,她還有很多很多快樂。

她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有點卑鄙有點無奈。

她真不是個好東西,一點也不是。

明明什麼也沒有,從外面到裡面都是個窮光蛋,只能光著手和自己的影子賽跑,可還覺得自己最富有似的。


繚亂之卷 第八章 如果喜歡(二)

繡一幅畫,其實半個月就足夠了。

當小蠻絞去最後一個線頭的時候,冰綃綢上的那個拈花仕女正對自己微微含笑。

如果細細看,這幅繡品或許沒有她給團扇子那把精緻,因為彩線不夠了,她只能用別的顏色來代替。可是她從心眼裡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繡的最好的一個作品,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

那拈花而笑的仕女活靈活現,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又狡黠又不好親近,半點大家閨秀的嫻靜溫柔都沒有,倒像一隻野生的小狐狸。但是她現在很幸福,至少看上去很幸福。

她答應了耶律文覺,給他繡一把新的團扇,將她娘繡上去,可是繡到後來,她似乎繡錯了人。

這個人,看上去……

小蠻躺在草鋪上,把那塊綢布舉到眼前,仔細看。

這樣子怎麼給人?耶律文覺看到肯定會生氣,他一生氣那隻手就要卡上自己的脖子,她的小命肯定保不住。還是不要給他吧,反正見到他總是沒好事,她又不是破布,被人拍來拍去,遲早會死掉。

一隻手突然搶走了那塊綢布,小蠻微微一驚,就見澤秀坐在身邊,低頭仔細看那個繡品。她不知怎麼的特別心虛,趕緊去搶,一面道:“還給我!不許看!”

澤秀才不理她,一隻手按住她,一面轉身過去看了個仔細,最後微微一笑,將那快綢布塞進懷裡:“正好我少一塊手絹,以後這東西就是我的了。 ”

小蠻急得手腳亂蹬,像一隻翻不過殼的烏龜,叫道:“我又沒說送你!好賴皮!”

澤秀的手指搖了搖:“這麼難看的東西,不能流傳出去,太丟人。我替你收著就好,嗯,就當你提前幫我繡了一個絕世美人,如何,這筆買賣劃算吧?”

“你才丟人難看!”小蠻猛然跳起來,踹了他一腳。

澤秀抓住她的腳踝,小蠻一個不穩又摔了下去,在草鋪上爬啊爬,要多狼狽就多狼狽。

“一言為定,那繡品是我的了。”澤秀從懷裡掏出那塊綢布,在她面前一晃,得意洋洋地笑著走了出去。

小蠻慢慢爬起來,抱著膝蓋坐在草鋪上,又開始發呆。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麼或甜蜜或憂傷的心事。

一個人獨處無非吃喝拉撒睡,偶爾來點小寂寞傷感,兩個人在一起卻不是兩倍的無聊,反而幻化成無窮無盡的心事,想也想不完。這是多麼奇妙的事情。

外面又開始刮風,鬼哭狼嚎一般的,掛在洞口的大氅被吹得一掀一掀,雪粒子從縫隙裡鑽進來,小蠻打了個寒顫,趕緊過去捂上,忽聽外面有人在低聲說話,她以為是連衣他們找來了,急忙揭開大氅探頭出去看。

耳邊聽人暴吼一聲:“不要出來!”

小蠻猛然一怔,只見一道寒光直射過來,她慌得甩了大氅連退好幾步,“撲”地一下,那寒光穿透了大氅,直扎進來,卻是一柄鐵劍。好在大氅厚實,將力道卸去大半,不然她臉上必然要被扎個窟窿。

是敵人? !不歸山還是天剎十方?小蠻定了定神,湊到洞口,聽他們說話。

誰知他倆不說了,她只能聽到亂七八糟的風聲,還有短暫的金屬交接的碰撞聲,每一聲撞擊好像都狠狠打在她心上。小蠻摀住胸口,只覺掌心全是汗水。她實在忍不住,悄悄將大氅揭開一個角,朝外瞄去。

大雪下得十分瘋狂,好似密密麻麻的鵝毛,地上的白雪被腳印踩得亂七八糟。有兩個身影纏斗在一處,忽上忽下,像將要展翅飛起的仙鶴,卻帶著十分的凌 厲。小蠻看不清誰是澤秀,不由又把腦袋探出去看,身量較高的那人突然反手一揮,又是一道寒光射來,另一人急用劍來擋,只聽“當”地一聲,火花四濺,一個柳葉大小的飛刀摔在地上。

只這一下,澤秀就被對方找到了破綻,那人當胸一腳,正中他的肋骨。澤秀疾退數步,回頭厲聲道:“回去!不要看!”

小蠻不等他說,早已把腦袋縮回去了。

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會給他添麻煩。她兩手緊緊攥成拳頭,放在胸口,只覺全身猶如火燒般,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擔憂。

她看清那個人了,是耶律文覺,他原來一直跟在後面,陰魂不散。他是天剎十方的人,武功又那麼厲害,萬一澤秀打不過他怎麼辦?她肯定會被殺……

不,她死也好,活也好,那個以後再想吧。

她不想澤秀死!

如果他死了……

小蠻閉上眼,不敢想像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後就只剩下凌厲的風聲。小蠻心驚膽戰地揭開大氅,雪越下越大了,而原先纏鬥的兩個身影已經消失,只有一個人躺在雪地上,身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白雪。而在他身下,有觸目驚心的大片血跡鋪開,像一朵綻放的紅花。

小蠻屏住呼吸,慢慢走出去,風雪沒頭沒臉地打上來,她沒穿狐皮大氅,只覺那些溫柔的雪花像刀子一樣刮在身上臉上,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有一種寒意從心裡奔騰而起,她緩緩走到那人身邊,蹲下,將他臉上的白雪輕輕擦去。

澤秀。

他的臉色蒼白,像地上的白雪那樣。他動也不動,像是用冰雪雕出來的那樣。

小蠻只覺腦子裡嗡地一聲,頓時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手去推他,叫他的名字:“澤秀!澤秀!你醒醒啊!”

他還是不動,睫毛上沾了幾朵雪花,緩緩化成水,凝聚在眼角那裡,像是流不下的眼淚。

小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揪著他的領口使勁甩:“你死了?!你這個白癡怎麼死了!一天到晚誇口自己厲害,結果一個老頭子就能把你殺了!你怎麼那麼沒用!”

他真的像死了一樣,臉色越來越白,連嘴唇也變成了青色。

小蠻扯開他的領口,抓住他脖子上那一堆值錢的寶貝東西,哭道:“你既然死了,這些東西留著也沒用。你我同路一場,你對我向來諸多照顧,這些東西我拿走換錢你一定沒意見。你對我的恩情,我死了以後一定好好報答回來。”

他臉色漸漸發青,身子也越來越硬,睫毛上的雪珠已經不再化開,而是凝結成了一顆顆小小的冰粒。

小蠻突然停止了哭聲,緩緩低頭,地上的白雪早已被鮮血浸透,手按上去,冷的雪,熱的血。她受了驚嚇似的將手猛然縮回來,跟著卻伸到他鼻子下——冰冷的,沒有一絲氣息。繼續往下,按在他心口——心跳微弱的幾乎感受不出來。

她一下子跳起來,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山洞裡拖。他很重,根本拖不動,可是小蠻不管這些,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他拖回去,無論如何,她不會讓他死。

山洞裡依舊溫暖如春,小蠻一路把他拖進來,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有泥有水。她抬手就去解他衣服,要看看傷口在那裡。剛解到腰腹那裡,旁邊突然伸出兩隻手握住她的,緊跟著一個聲音輕道:“小流氓,你要做什麼?”

小蠻猛然轉頭,就見澤秀睜開眼,戲謔地看著自己,笑得很是不懷好意,露出一排白牙。

“居然趁我不省人事試圖非禮,你對我果然有不軌之心。”

他笑吟吟地坐起來,臉色如常,沒半點異樣。

小蠻突然就哭了,摀住臉,一點聲音也沒有。

哪怕他跳起來揍她一頓,都完全不要緊,真的不要緊。因為他沒有死,活得好好的。

澤秀在雪地裡裝死的時候,就想到了無數種她會有的反應,比如跳起來打他,破口大罵,或者嚇得她暈過去。他實在沒有想到,最後她的反應會是這樣子哭,像是要把身體裡所有的水都哭出來一樣。

她只穿著單薄的衣裙,還光著腳,已經凍得又青又紫,裙子上又是泥又是冰,臟兮兮的。她看上去比他還狼狽,簡直像個髒兮兮的叫花子。而且,哭得那麼厲害,淚水從指縫裡一滴滴往下掉。只有小孩子才會這麼不要命的哭。

他張開手將她摟在懷裡,用大氅裹住她,低聲道:“對不起,我只是開個玩笑。”

她的手放了下來,眼睛都哭紅了,睫毛濕漉漉的。她用袖子去擦臉,怎麼也擦不乾淨,因為眼淚還在使勁朝下掉。澤秀情不自禁低頭去吻她的眼睛,嘴唇觸到的地方,先時冰冷,驟然變得火熱,似是要急著避開。

他雙手一緊,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很久很久也不想放手。

******

“事情呢,是這樣的。”

澤秀換上乾淨的衣服,坐在草鋪上,一本正經地給她講述經過。

“他一直跟在咱們後面,伺機要下手,不過看你在繡團扇,就沒捨得進來,等你把扇子繡完了他才動手。雖然他是天剎十方之一,不過年紀大了,肯定是打不過我的。如果不是你礙事,我早就幹掉他了。”

小蠻背對著他坐在火堆旁攪湯,一聲不吭。

澤秀只好繼續說道:“地上的血自然不是我的,是我斷了他一條胳膊,他的斷臂流出來的血。如此一來就等於廢了他一半功夫,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再來找你 麻煩了。說起來你也真夠傻的,如果我真的死了,耶律文覺早就衝進來殺你,哪裡還輪的到你把我拖進山洞?一點也不會觀察周圍環境,真傻。”

小蠻還是不說話,只端了一碗湯過來遞給他,自己卻靠牆坐著,繼續發呆。

澤秀嘆道:“是我不對,逗你玩呢。你先時不也說了那些話來氣我?咱倆也算扯平了吧?”

她還是不動。

澤秀把碗一放,攤開手:“好了,我隨你出氣,過來吧。要打要罵要踢要踹,隨時歡迎。”

小蠻突然抬頭望過來,低聲道:“真的隨我出氣?”

“當然。”

她爬起來就踹上去,正中他肩膀,澤秀作勢倒下,一把抓住她的腳踝,兩人一起滾在草鋪上。小蠻揪住他的頭髮,還忙著又踹又打,澤秀急道:“別扯別扯!好好,我認輸。”話剛說完,只覺她抓起自己的胳膊,一口狠狠咬下去。

這回他才真的疼了,嘶地一聲,按住她的後脖子,輕輕一掐,她的嘴不由自主張了開來,還帶著一絲迷惘驚喜的神情,似乎神識還蒙了一層紗,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雙眼亮得可怕。

他看了一會,不由伸手去摸她的臉,手指拂過她濕潤的嘴唇,又被她一口咬住。他這次沒有呼痛,而是又伸了一根手指進去,捏住她柔軟的舌頭,輕輕摩挲。

小蠻猛然一驚,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樣,漲紅了臉,一把推開他,將披散的頭髮一抓,起身道:“以後再找你算賬!”

她急急離開他,從包袱裡摸索出簪子將頭髮重新綰好,結果包袱裡面掉出一團破爛的布,正是五方之角的地圖。

草鋪上的澤秀咳了一聲,又是一本正經地說道:“你的傷也差不多了,咱們是時候離開這地方,去找五方之角了吧?”

小蠻嘿的一笑,回頭瞪他一眼:“假正經。”

說得他也笑了起來。

**********

天權和根古在樹林裡追了一夜,最後不但沒追上耶律文覺,還迷路了。根古揉著眼睛,嘆道:“那老頭子好厲害,被他碰一下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姐姐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

天權四處看了看,一面淡道:“大家雖然不得已分散開,不過最後都會去太白山,朝那個方向走便是。”

根古上下看看他:“我幹嘛要聽你的,你說的話是聖旨嗎?”

天權根本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根古在後面叫道:“餵,不是去太白山嗎?你往哪裡走啊!”

天權還是不理他,不過腳步稍微遲疑了一下,四處看看,不太確定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確。

根古得意地笑道:“想去太白山?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帶你去。”

天權轉身,依然不說話,只冷冷地看著他。

根古退了一步,擺手苦笑道:“你功夫高,我打不過你,再說了,你是大人我是小孩,你要欺負我,我也沒辦法。”

天權沉聲道:“知道就說,不然就閉嘴。”

根古翻身指了指身後:“太白山在那個方向啦。我小時候每年不知要去那裡打多少次獵,閉著眼睛都能走。”

天權微微皺眉,不太相信。根古自己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道:“你不信我也沒辦法。我才沒那個功夫騙你,姐姐他們也會去太白山,我可沒時間管你。你愛上哪裡就上哪裡。”

天權無法,只得遠遠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朝太白山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8 12:37 AM

繚亂之卷 第九章 如果喜歡(三)

兩人趕了快有大半個月的路,只覺天氣越來越冷,本來四五月的天氣,應當很暖和了,誰知越往前氣候越是倒著來,林中漸漸能見冰霜積雪,北風吹過,更是帶來一場好大雪,足下了好幾天,積雪足沒過小腿,行路更是困難。

不過這兩人都是生龍活虎之輩,天權內力深厚,根古從小凍大的,大雪天還能光著上身去抓雪兔,這點寒冷他們根本不當一回事。

一日來到一片山林之中,根古突然回頭道:“餵,我肚子餓了,要打點東西來吃。事先說明,不會分給你。”

這話他幾乎每天都要說幾遍,而且他也真的不會分給他一根毛,哪怕抓到了十隻兔子,這孩子都有本事全部做成乾肉帶在身上,絕對不拿出來分。

天權依然裝作沒聽見,他們也算同路這麼久的同伴了,他說過的話居然不超過三句,無非是:“閉嘴。”“走吧。”“停下。”

根古先蹲下,細細在樹根下尋找雪兔窩,時不時還抓起一把雪嗅嗅,嗅完就一把塞進嘴里當作饅頭來吃。平時他一會就能抓到幾隻肥大的兔子,不過今天好像不太順,吃雪團都快吃飽了,連根兔毛也沒摸到。

他氣餒地左右張望,忽聽天權淡道:“左邊十步的地方。”

根古抿起嘴巴,故意朝右邊找去,摸了半天,果然什麼都沒有。天權又道:“前面七步的地方。”

根古一咬牙,果然按他說的撲上去,只見一團雪白的東西猛然跳起,他沒來得及抓住,眼睜睜看它跑遠了。根古一把脫了上衣,光著上身,小小年紀,卻是精壯無比。他抓起一把雪,搓了搓手,只聽天權又道:“右前方十二步。”

根古不等他說完,便箭一般地竄了出去,足尖一點,跳起來一個猛虎落地,再站起來的時候果然抓了一隻肥大的雪兔,四肢還在抽動。他哈哈大笑,提著兔子走過來,看看天權,道:“多謝。今天的兔肉我分你大半!”

天權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叫聲,緊跟著地面都跟著震顫起來,像是有什麼巨大的野獸狂奔過來。兩人對看一眼,根古低聲道:“這動靜,好像是熊。”

兩人等了一會,只覺那震撼聲越來越近,樹頂的積雪被震得簌簌落下。根古抽出大刀,躍躍欲試,天權道:“等等,好像還有人。”話音一落,只見林中倉皇跑來十幾人,都穿著簡陋的虎皮衣服,手裡或拿著獵叉,或提著弓箭,看那打扮,應當是山裡的獵戶。

他們身上都有血跡,神色驚惶,抬眼見到天權他們,都揮手狂呼,說的卻不是中原話,也不是契丹話,嘰里咕嚕,似是叫他們趕緊躲開。

根古臉色微微一變:“是女真人!”

他迎上去,用女真話問了一通,那些獵戶也飛快地回了大段,一人拉起他的手就跑,其他人衝著天權招手,要他快跑。天權沒有動,根古回頭道:“餵!是一頭母熊啊!他們殺了小熊,母熊也受傷了,就開始發瘋。咱們上樹躲躲吧!”

天權搖了搖頭,根古還想再說,忽聽後面傳來一陣熊吼聲,緊跟著一團漆黑巨大的野獸狂奔而來。果然是一頭熊,而且大得超乎想像,身上有多處傷口,還瞎了一隻眼,狀若瘋癲地追了過來。

這種發瘋的母熊是最可怕的,連根古都有些膽寒,不由自主退了幾步。

那隻熊嗅到了人味便抓過來,天權還在那裡慢慢地架起神武弓,抽出鐵箭,眼看熊爪就要拍得他腦袋成碎西瓜,諸人都驚呼出聲。

忽聽“卒”地一聲,他早已拉開弓弦,弦如滿月,箭似流星,三箭連發,正中瘋熊的心口。瘋熊大吼一聲,抬爪將鐵箭拔出,血和泉水一樣噴了出來。天權退了一步,又搭上三根鐵箭,拉弦蓄勢待發。

根古從後面趕上,提起大刀,縱身跳起,一刀將熊腦袋削去半個,那隻熊踉蹌幾步,撲倒在地,終於還是死了。

那些女真獵戶大聲歡呼,一群湧上來,圍住他兩人,嘰里咕嚕問了許多,還有人抱起根古,連連誇他英勇。天權拱手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那些女真人見他這麼厲害還如此謙虛,不由更是敬佩。

根古回頭道:“原來你會女真話。”

天權沒說話。

一個女真獵戶笑道:“以前來往商人還說南人大多手無縛雞之力,成天只知道風花雪月尋歡作樂,依我看,都是亂說。先時咱們族裡來了兩個南人,一男一女,女孩子嬌滴滴的都比咱們大男人厲害,更不用說今日遇到兩位英雄了。”

天權心中一動:“兩個南人?那女孩子是不是身材瘦弱嬌小,大眼睛尖下巴的?”

那人搖頭道:“不是,她看上去好像病懨懨的,不過力氣可比咱們大多了。”

不是澤秀和小蠻,聽這人的敘述,倒有些像搖光,莫非是天璣和搖光?

女真人熱情好客,見他們打死了瘋熊,便盛情邀請他們去族裡做客。天權心中記掛著天璣和搖光,便帶著根古與他們去了部族裡。

走了一段山路,果然在山谷裡見到了他們的部族,一頂頂帳篷豎在那裡,許多人在下面忙忙碌碌,有的刷毛皮,有的晾衣服,小孩子拿著木頭做成的簡陋武器追著玩鬧,情景甚是溫馨熱鬧。

幾個獵戶抬著死熊衝下去,招呼女人們來收拾,一面將遇到天權和根古的經歷說了一遍,族裡男女老幼都擠過來看他倆,又是敬佩又是艷慕。

天權正想問那獵戶他說的兩個南人在哪裡,忽聽人群裡一人大叫道:“天權!”

他一驚,只見一個獵裝打扮的年輕男子衝過來一把抓住他,笑得合不攏嘴,不是天璣是誰?他叫道:“天啊!我真不敢相信!搖光說你一定會找來這裡我還不相信,你真的來了!”

天權也笑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你往前追搖光追到了女真族?”

天璣擺手道:“說來話長!都怪那些莫名其妙的契丹……”

話未說完,只聽一個女孩子大叫道:“天權!”卻是搖光,她激動的眼淚汪汪,撲上來抓住他的手就不肯放開,只是連聲道:“你來了!你來了!”

好容易這兩人的情緒都平復下來,女真族人早已熱情地邀請他們去吃飯喝酒,剛打來的熊已經被剝皮切成大塊,放在火上烤。眾人大嚼一頓,足喝了兩皮袋的烈酒,天璣已經微有醉意,乜著眼睛去看根古,道:“這小鬼是誰?”

根古看也不看他,正好有女真人來拉他去喝酒吃肉,他起身就走。

天權道:“他是……一個契丹人,你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他現在是小主的護衛之一。”

搖光急道:“小主怎麼樣?她怎麼沒和你一起?”

“她現在應當和澤秀一起,路上遇到了天剎十方的人,我們被迫分開趕路,想必他們也正往太白山趕來。”

兩人一聽澤秀也在,不由都默然。

天璣哼了一聲,道:“他跟著湊什麼熱鬧!一天到晚自以為正義……”

天權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你方才說什麼契丹人,怎麼回事?”

天璣怒道:“就是契丹人!我不是朝前追搖光麼,結果他們是被一群契丹士兵給困住了,說是什麼上面的命令,不許放江湖人亂走,老沙的人給驅散了大 半,全部趕回了不歸山,不許他們再犯界。我找到搖光之後,一起突破重圍,一路逃亡跑到這裡,契丹人才不追了。天知道他們發什麼病!”

天權聽了默不作聲,沉吟未決。

搖光嘆道:“好在他們沒殺人,不然沙先生的人都要被殺光。如今前面後面,咱們不歸山的人都被驅散了,只剩下咱們幾個。我看這情況有些詭異,好像是專門針對咱們不歸山的。”

天璣餘怒未消,又說道:“契丹人能有什麼好東西!就是仗著自己厲害罷了!你身邊居然還帶著契丹小鬼,看著就討厭!”

誰知剛好根古回來了,聽他這樣說,不由冷笑道:“只有無能的人才會在嘴皮子上討回公道,玩不過別人,契丹人就都是混蛋,你們都是好人。”

天璣把皮袋一砸,起身就要教訓這個出言不遜的小鬼。天權一把拽住他:“你坐下!遷怒在別人身上算什麼?”

天璣咬唇不語。

根古冷笑一聲,自己切了熊肉大口吃,也不說話了。

天權沉吟道:“咱們先在這裡逗留數日,看小主和連衣他們會從這條道走,能會合是再好不過。”

天璣驟然起身道:“我累了,去睡覺!小主來了叫我一聲。”

他轉身就回了帳篷裡,搖光為難地看看他,再看看天權,他道:“你去吧,他向來聽你的話。”搖光點了點頭,道:“我去勸他。”她看了根古一眼,又猶豫道:“小弟弟,對不起,他脾氣就是那樣,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根古笑了笑,柔聲道:“沒關係,我沒有放在心上,姐姐太客氣了。”

他眼睛笑得彎起來,看上去又純良又可愛,搖光鬆了一口氣,他真是個好孩子。她對他點了點頭,這才走進帳篷去安慰天璣了。

******

下了好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林子裡到處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小蠻朝天吐了一口氣,白霧立即籠罩在她頭頂,她鼻子凍得紅通通,呆呆看著天空,突然說道:“澤秀,我餓了。”

澤秀譏笑道:“你這個小主當得真是逍遙,出門有人給你做牛做馬,還有人幫你做獵戶。”

小蠻趴在他背上,瞪圓了眼睛:“可是,是你自己說我腳程太慢,所以你要背著我。我又不會打獵,只好拜託你了呀。”

“是是,小主大人請坐,屬下馬上替你打一頭野豬回來。”

澤秀把她往地上一放,揉了揉肩膀,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這才觀察四周有沒有兔子窩狐狸窩之類的。

小蠻靠在樹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指頭,無意轉頭一看,突然叫道:“澤秀!快來看!那裡好像有帳篷!”

澤秀走過去,果然下面有個山谷,難得一塊綠地,密密麻麻豎著不知多少帳篷,還有人在走來走去。他道:“好像是女真的部落,可以下去看看。”

小蠻抓住他的衣服:“我以前聽人說,女真人都是野人,吃生肉的,難道我們去吃生肉嗎?”

澤秀不由失笑:“誰和你說女真人都是吃生肉的?坐井觀天。他們雖然不如宋人開化,但都是淳樸好客的人,比某些狡詐的南人強多了。”

他將小蠻負在背上,朝山谷那裡行去。小蠻輕道:“澤秀,你不是宋人嗎?”

他沒說話,過一會,才道:“問這個乾嘛?你是不是還要問八字,問家境,問父母,最後問我娶沒娶老婆?”

又來了,每次她想問一點他的事,他就會用這招把她堵得死死的。他從來也不說自己的事,好像也拒絕別人來問。

小蠻打了他一拳,突然笑道:“那,你娶沒娶老婆?”

澤秀笑了笑,低聲道:“我要是說我娶了呢?”

小蠻差點從他背上栽下來。


繚亂之卷 第十章 寶藏(一)

澤秀哈哈大笑起來。

“當真了?傷心了?難過了?”他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小蠻臉色忽紅忽白忽綠,抬手狠命揍了他一拳,不過是給他撓癢癢罷了。

澤秀一邊笑一邊搖頭,連聲道:“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

小蠻勾住他的脖子,心中一會兒苦澀,一會兒甜蜜,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樣的日子是有盡頭的,那現在就將時間無限放長,停在這一點最好。他永遠背著她,在白雪皚皚的林野中走著,好像要走到天荒地老一樣。

走到半路上,只見前面有個人背著一頭野豬,走得十分吃力,地上的雪又滑,他走三步就顛兩下,看上去顫巍巍的。

澤秀將小蠻放了下來,走過去也不說話,單手就把野豬接過來扛在背上,那人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見澤秀對他微微一笑,道:“我幫你。”

他說的是女真話,那個女真獵戶大喜過望,連連道謝。澤秀回頭對小蠻哼哼一笑,道:“野豬好像還比你輕一些。”

小蠻一腳踢上去,被他輕鬆避開,野豬在背上晃啊晃,就是掉不下來。

那個女真人艷慕道:“好厲害的膂力,說起來,咱們部族裡也有幾個南人,和這位好漢一樣厲害。不知你們是不是被神仙眷顧的人,個個都那麼勇猛。”

小蠻聽不懂他嘰里咕嚕說些什麼。只好望著澤秀,他笑道:“你們部族裡有南人嗎?說不定是我們的熟識,一定要去見見。”

那女真人大喜道:“當然!好漢一定要去我們那裡住幾天!如果就此留下。那就最好不過!”

澤秀和他寒暄了幾句,便回頭道:“可能天權他們也在那裡。倒比我們先到了太白山。”

小蠻一驚:“這裡就是太白山了?”

澤秀笑道:“當然。太白山可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小土坡子,或者一座大山,那是一段山脈。你這樣地體力,把腿走斷了也未必能走完。”

汗,她果然想錯了。原來太白山這麼大。地圖上只花了一個小點一條長線,具體五方之角到底在什麼地

方,誰也看不出來。難不成真的要一寸一寸的找?根本沒有線索地東西,怎麼找?

小蠻他們來到女真部族的時候,天權正在帳篷裡閉目打坐,搖光和天璣幫忙給獵物剝皮,一群小孩圍著根古,要他露兩手給他們看看。

根古壓根不屑和這些小屁孩一起玩,正被磨得不耐煩。一回頭,突然見到小蠻和澤秀兩人走了過來,他飛快跑過去。張口就問:“姐姐呢?”

小蠻乍見到他,登時驚喜交加。 也忙問道:“連衣呢?”

根古臉色頓時一垮:“什麼啊。怎麼就你們倆,沒勁。”說完轉身就走了。頭也不回。

小蠻怒道:“這算什麼!小屁孩一點都不討喜!什麼叫沒勁?!”

澤秀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卻見天璣和搖光跑過來拉著小蠻問長問短,他和他倆沒話說,提劍往前走去,一抬眼,便見天權倚在一個帳篷上,淡淡看著自己。

“不歸山似乎有了麻煩。”他略帶譏笑地走過去,一把揭開簾子,反客為主地走進去坐在毯子上。

天權跟著進去,從火堆上取了滾燙地奶酒替他斟了一海,一面淡道:“事情尚未斷定,未必是不歸山的麻煩。”

澤秀笑道:“少來,路上帶著一個將來要做皇帝的人,你心裡早就有數了。”

天權吹了吹碗上的熱氣,一團氤氳。

“那也是小主的自由。”

澤秀點了點頭:“她本來就是自由地,輪不到你們不歸山給她什麼自由。雖然她從來不說,不過逼她用了這招,你們不歸山到底怎樣虧待過她,明眼人一看就知。”

天權垂下眼睫,輕道:“你又知道什麼內情?來興師問罪?”

澤秀道:“我不問罪,更懶得管你們的內情。總之她以後跟著我,報不報仇,光不光復,她自己決定,外人不准插手。”

天權笑了笑,抬眼道:“你成了內人麼?”

澤秀沒說話。

天權慢慢放下碗,慢慢說道:“你靠近她,也不過因為她是小主。你陪她來找五方之角,也不過因為你自己有私心。你和不歸山,也沒有什麼區別。她若不是小主,你今天還會這樣護著她麼?”

澤秀臉色一變,起身道:“不要將別人想的與你們一樣卑劣!我行事無愧于心,無論她是不是小主,她以後都是我來護著,誰要動她一下,先來問問我同不同意。”

他揭開簾子便要出去,只聽天權在後面輕道:“我會記得你今天的話,你最好也記得。”

澤秀走出帳篷,就見小蠻抱著一頭小羊跑來跑去,不知在找誰,小羊羔在她懷裡咩咩亂叫,萬分可愛可憐。她回頭見到澤秀,眼睛登時一亮,噌噌跑過來,笑道:“澤秀!你看,他們送我一隻小羊羔!”

他抬手在羊羔身上摸了摸,道:“臭烘烘的,你要養?”

小蠻白他一眼:“羊羔肉嫩啊!我們晚上吃烤羊羔好不好?上次吃的羊羔肉難吃死了,這次我做個絕對好吃的讓你嚐嚐。”

可憐的小羊彷彿預感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在她懷裡叫得更厲害了。

澤秀覺得自己臉上似乎生出了無數黑線,他嘆道:“還是養著吧,臭也無所謂。”

小蠻把小羊羔一丟,拍拍手:“假善良。乾脆別吃肉算了,不對,乾脆別吃飯算了。米啊菜啊也是一條生命嘛。”

澤秀笑了起來:“你說地也對,歪理一堆。”

那隻小羊羔早就跑得沒影了。生怕她真的把自己當作晚餐。小蠻拍了拍裙子上地草屑:“這里挺好玩地,牛羊馬有好多,就是他們說話嘰里咕嚕我聽不懂。剛才我看他們把肉切成一片一片的,也不做,會不會晚上真地要吃生肉?”

澤秀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睫毛交錯,抬手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拍:“傻孩子,就算他們吃生肉,你不會自己把東西做熟了吃嗎?”

小蠻正要說話,忽見搖光遠遠朝她揮手,她掉臉就跑,一面對他叫道:“晚上一起吃飯呀!你不許亂跑!”

澤秀擺了擺手,忽聽身後簾子揭開,天權也走了出來。他掉頭就想走。天權突然道:“小主和你在一起開心了很多。”

澤秀冷笑道:“廢話,我不像某些人,不拿人當人。”

他走了之後很久。天權都沒有動,靠在帳篷上望著遠處活蹦亂跳地某人。一時覺得陌生。一時又覺得這樣很好。如果沒有江湖。沒有不歸山,沒有蒼崖城。所有人都只是生活在這片天空下地碌碌男女,這一場相遇相識會不會更加美麗些。

小蠻很快發現自己過慮了,原來女真人果然不吃生肉,他們把肉切成一片一片地,其實是為了做成肉乾,方便儲存。

有個女真族的大嬸見她躲在旁邊盯著看,眼巴巴的樣子怪可憐的,便送給她幾塊肉乾,小蠻吃地不亦樂乎,嘴裡塞得滿滿的,去找澤秀玩。他們都在前面圍著火堆烤熊肉,喝奶酒。

拐個彎,突然發現根古鬼鬼祟祟地提著一隻熊掌跑到陰暗的地方,把熊掌往地上一放,跟著就解褲子撒尿。

“你做什麼啊?”小蠻突然發問,嚇得他差點尿在自己身上,轉頭漲紅臉低吼:“男人解手你也要偷看!色女!”

“你算什麼男人啊。”小蠻不屑一顧。

根古只得把褲子飛快穿好,用鐵鉤把被尿浸透的熊掌勾起來,小蠻皺眉退了一步:“好噁心!你……原來你平時就這樣吃飯?!”

根古冷笑道:“不許和別人說,不然我把這塊熊掌塞你嘴裡。”

他作勢將熊掌朝她臉上遞過去,小蠻嚇得掉頭就跑,回頭再看,他早就坐回去了,一本正經地把那塊熊掌放在火上烤著,烤得油脂亂蹦,色澤金黃,極為誘人。

小蠻始終不敢相信他真的要吃帶尿的熊掌,她慢吞吞走過去,澤秀正烤著另一隻熊掌,見她來了,便取下一塊肉塞進她碗裡:“你跑哪裡去了,吃得滿嘴油。來嚐嚐熊掌。”

小蠻此刻對熊掌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反感,把碗塞給他:“不了,謝謝,還是你自己吃吧。”

天璣眼巴巴地看著被人搶走的熊掌,他來遲了一步,熊掌被臭小鬼和澤秀一人搶走一隻,他只得吞著口水無奈地看著根古正在烤的熊掌,怎麼也捨不得把眼睛移開。

根古突然對他一笑,道:“大哥哥怎麼一直盯著我地熊掌看,你想吃嗎?”

天璣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割了一大塊熊肉塞嘴裡,含糊道:“小屁孩的東西,誰想吃。”

搖光踩了他一腳:“你和小孩子鬥氣,好無聊!”

根古笑道:“姐姐,沒關係的,其實我下午吃了不少肉乾,這會並不是很想吃,大哥哥喜歡地話,給他好了。”

他不由分說,從熊掌上切了一大塊下來,塞給天璣,一面又道:“這位哥哥對契丹人可能有誤解,我先前也是太衝動,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契丹人不是都是壞

天璣頓時被感動了,捧著碗閃閃發亮地看著他,顫聲道:“你……真的要給我?其實,那天我也是太衝動了……”

根古笑得十分甜蜜,把剩下地熊掌一股腦裝進他碗裡,柔聲道:“我沒有放在心上,我說地話大哥哥也別放在心上,吃了熊掌,咱們以後就是好朋友,大哥哥身手那麼好,以後要教我打拳。”

天璣感動的連連點頭,眾目睽睽之下,將那塊特製熊掌吃了個乾乾淨淨。

根古瞇起眼睛,笑得更甜了。

小蠻摀住嘴。惡魔!這孩子一定是惡魔!

根古突然朝她看過來,甜甜一笑,柔聲道:“姐姐要不要吃點熊肉?”

小蠻噌地一下跳起來:“我……我吃飽了。去睡覺!”

搖光趕緊笑道:“小主,我聽他們說北面林子那裡有一塊溫泉,對身體有好處,部族裡很多女人都喜歡去那裡泡澡,咱們也去試試好不好?以前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沒好意思去……”

小蠻奇道:“在外面洗澡?”

她把在座地男人掃了一圈,嘆道:“萬一有色狼偷看怎麼辦。”

天璣把盤子一放:“拉倒吧!熊掌都比你們有看頭!”

於是他立即被搖光飛腿撂倒,搖光笑吟吟地拉著小蠻,兩個女孩子有說有笑地去泡溫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8 12:47 AM

繚亂之卷 第十一章 寶藏(二)

溫泉比小蠻想像中要大的多,裡面也有許多女真族女子在裡面泡著,見小蠻她們來了,都笑吟吟地揮手讓她們趕緊下來。

小蠻看看周圍積雪的地面,再看看冒著熱氣泛出詭異色澤的溫泉,有些害怕:“那個……搖光,這水顏色好怪啊,我……還是不要……”

話沒說完,搖光早就脫了衣服跳下去,舒服得長嘆一聲,回頭使勁朝她招手:“小主,沒關係,下來吧!溫泉的顏色就是這樣啦,對皮膚和身體很有好處的。”

小蠻只得慢吞吞脫了衣服,還不敢脫光,穿著中衣蹭下去,只覺一股藥石味撲鼻而來,倒也不是很難聞,而且----真的很暖和。

她舀水洗了洗臉,跟著把頭髮散開泡進去,細細揉洗。

突然見搖光看著自己,她奇道:“怎麼了?不可以洗頭嗎?”

搖光笑著搖了搖頭,輕道:“不是,我是覺得小主很漂亮,如果再胖一點,一定更漂亮。”

她好像確實很瘦,小蠻低頭看看自己纖細的胳膊,再看看搖光的,嘆一口氣,人家的身材才叫纖合度。這種問題她怪不了別人,只能怪她老娘,今天開心了給她做一頓好吃的,明天鬱悶了就餓她三天,結果害她現在十六歲了,看上去和十四歲似的。

溫泉里熱氣十足,蒸的她雙頰如火,她在水裡到處亂走。一刻也閒不住。忽見前面更大的一片溫泉裡半個人也沒有,不由回頭對搖光招手:“那邊沒人,咱們去那裡呆著。”

搖光隨她走了兩步。忽聽後面的女真族女人們叫了起來,驚惶地朝她們揮手。嘰里咕嚕說了一串話。搖光趕緊道:“小主,她們說那塊水域裡住著神仙,凡人不能過去,不然會倒霉。”

“世上哪裡來地神仙啊。”小蠻壓根不信,探頭過去看看。那裡陰沉沉的,神仙也不會住在這種地方吧。

她試著朝前遊了一段,只覺腳下漸漸觸不到湖底,心裡也有些害怕,掉頭就要回來。

忽覺背後有一股隱約的吸力傳來,她不由自主被往後拉去。小蠻心中害怕,可勁撲騰著往回游,可是腳踩不到底,沒辦法用力。喝了好幾口水之後就沒了力氣,被那股怪力拉扯了過去。

天璣在吃飽喝足之後突然覺得渾身不對勁,他分辨不出這種不對勁來自什麼地方。總之他就是坐立不安。

“那兩個丫頭還沒洗好啊,天都這麼晚了。我去找她們。”他為自己地不對勁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藉口。 起身就要走。忽見天權和澤秀坐在對面,他 他不由一笑:“你們也一起去吧?”

澤秀沒理他。繼續喝酒,天權淡道:“我記得搖光地腿上功夫很厲害,上次有個人想冒犯她,被她一腳踢碎了頜骨,從此不能吃飯說話。”

天璣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勉強笑道:“我、我怎麼是冒犯?大家都是同伴,我是擔心她們才去看……”

沒人理他,他低頭見根古吃的不亦樂乎,便再次尋找同伴:“根古弟弟,你也擔心姐姐們吧?咱們一起去接她們,如何?”

根古塞了一嘴肉,含糊地說道:“那麼多女人在哪裡,不會出事的。我要吃飯,你自己去接吧。”

天璣還想說,忽聽後面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眾人一起抬頭,卻見搖光大驚失色地跑過來,頭髮還濕漉漉地,叫道:“快去!小主不見了!”

澤秀丟下酒碗起身就跑,眾人急急跟在後面。天權問道:“怎麼不見的?你沒看著她嗎?”

搖光都快哭了,顫聲道:“我……不清楚,當時小主說想去溫泉後面看看,女真地那些女人們說那裡住著神仙,不能過去,我就回頭叫小主回來,結果她突然就不見了!”

神仙?難不成她被神仙搶走了?

眾人一口氣跑到北面林子的溫泉裡,一夥大男人突然闖進女人的溫泉,嚇得那些女真女人尖叫連連,一個個縮在水裡不敢動。天璣拿眼睛去偷瞄,可惜水色渾濁,除了一張張驚恐的臉,半點春色也瞄不到。

天權背過身,朗聲道:“抱歉,我們有個朋友在這裡失蹤了,需要找一下。得罪千萬莫怪。”

那些女人們認識他,曉得是殺熊的英雄,見根古也在這裡,更是放心,便斂去怒色,一個個含羞飛快上岸穿了衣服。

“在哪裡失蹤的?”澤秀問著。

“那片溫泉,陰沉沉的那片。”

搖光手指剛指過去,卻見陰沉的溫泉水面上突然閃爍出一道彩光,像一尾神龍,變幻莫測,隨著蒸騰的熱氣翻捲旋轉,其情其景,瑰麗難言。眾人不由都看得呆住。

那些女真人更是一個個跪倒在地,念念有詞,直如見了神靈一般。

澤秀大步走過去,正要跳進水裡,忽見岸邊有一抹小小地白色身影,蹲在那裡,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背上,低頭不知在看什麼。他一見便是怒從心起,走過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厲聲道:“你搞什麼?!”

果然是小蠻,她渾身濕漉漉地,臉上卻紅撲撲,抬頭見了澤秀,神色還有些茫然,將手裡一個東西舉起,喃喃道:“我……看到寶藏了。”

躺在她手心裡的,是一顆極其精緻細膩地純金螞蚱,色澤亮麗,活靈活現。

澤秀脫下外衣罩在她身上,一面問道:“從哪裡拿來的?寶藏在哪裡?”

小蠻指了指溫泉:“就在水下,下面有個洞。我被吸力拉過去,慌亂中抓了一把土,狠命遊回來。上岸才發現土裡裹著地是這個東西。下面還有很多亮閃閃地東西,珠光寶氣地。可能就是寶藏。”

五方之角沒找到,卻先找到了寶藏,這簡直讓她不敢相信自己地好運氣。下面那些珠光寶氣的東西,都是她地了?真的嗎?

天權沉吟道:“既然有寶藏,就說明五方之角果然藏在太白山這一塊。不如下去看看。”

搖光見水面上方才奔騰地彩光一瞬間消失了,心裡也有些悚然,輕道:“說不定真的有神仙,那個光……還是別下去驚動神明吧?”

澤秀笑道:“哪裡有什麼神仙,那個光分明是珠光寶氣麼,這些珠寶放久了便會有一層靈光,如果數量再多一些,又是上等的珠寶,光芒便是這個樣子的。看來五方之角有些頭緒了。咱們得下去。”

小蠻趕緊點了點頭,不錯,有寶藏她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澤秀在她額頭上一彈:“你別去。我先看看水下地情況再說。”

小蠻急著要說話,卻被他輕輕用手推開。徑自解了寶劍。脫掉長衫,露出赤裸的上身。肌理分明,上面隱約有許多疤痕。右肩連著胸口和後背肩胛處,紋了一隻麒麟,極為猙獰傳神。

小蠻還沒來得及看個仔細,他就跳下了溫泉。

不知過了多久,水面上漸漸有了動靜,他突然鑽出水面,游向岸邊,氣喘吁籲,手裡捏著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笑道:“果然有寶藏,下面全是寶貝,不過洞穴後似乎還有空間,待會可以去一探究竟。”

眾人聞說都是大喜,紛紛脫衣要下水。

澤秀對小蠻招了招手,她不明所以地過去。

“手給我。”他說。

小蠻乖乖伸出手。一根纏絲瑪瑙的小蟈蟈放在了她手裡,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笑道:“借花獻佛了,就當做是你的繡品的報酬吧。”

小蠻捏著蟈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澤秀又道:“下水吧,去看寶藏和五方之角。”

她點了點頭,把澤秀的外衣一脫,撲通一聲跳下水,結果腳下一滑,又喝了好幾口水。

澤秀一把扶住她,嘆道:“沒用之極。”

其他人早就在水里等著了,根古一聽說有寶藏,早就第一個潛進了水底的洞穴裡,眾人跟在後面,只覺洞穴裡力道十分古怪,一會往外排斥,一會往裡吸納,而周圍確實散落著無數寶石黃金,但都是極為細小之物,而且大多做成螞蚱蟈蟈之類地昆蟲模樣,十分奇特。

小蠻遊了一會就累得要翻白眼,全靠搖光和澤秀一人拉一隻手,朝前使勁遊。

不知遊了多久,只覺水越來越冷,全然不復先前的溫暖。忽然到了一處寬敞的地方,根古猛然往上一竄,嘩啦一下離開水面,四處看看,不由呆住。

小蠻是被人拖出水面地,她就差四肢抽筋口吐白沫了,一被拉上來,就伏在澤秀胳膊上,軟得像根麵條。

他輕輕撫著她的後背,一面抬頭四處打量。這裡是一座類似大廳一樣地所在。四面數根石柱子,分外古樸,廳中一座蓮花池,就是他們所在地地方。

一般來說在廳裡放個蓮花池是養養魚種種蓮花當作裝飾的,這里地蓮花池卻通向外面的溫泉。而且這座大廳沒有大門,方方正正一間大屋子,只在殿後有兩座巨大的黑鐵門,長得一模一樣,都雕刻著蒼崖城獨有的紋印----蒼藍火焰。

天權從池子裡跳上岸,他渾身上下也濕透了,還在往下滴水,平時那種高貴不可侵犯的模樣減弱了許多。

在大廳裡走了幾步,四處摸摸,突然低聲道:“奇怪,這裡竟沒有一點黃金寶石。”

他這一說,眾人才發覺了。確實,方才水下那個洞穴裡那麼多珠寶,都能讓水面上興起彩光,可是這個大廳裡連根金絲也看不到,清一色的巨石柱子,極其簡樸。本來大家都以為洞下面就有寶藏,那些細小的黃金昆蟲都是從寶藏裡洩露出來的,如今看來,竟然不是這樣。

根古看了半天,奇道:“我看這裡像個墓室,那些黃金蟲寶石之類的,可能是一種特殊的儀式,有人迷信蟲子能帶走人的魂魄,所以打造一些黃金的蟲子,也未必說不通。”

天權沉吟半晌,道:“我好像確實有聽說過,蒼崖城小主下葬之時要用金器的蟲來開道,這樣小主的魂魄就能回歸到神龍之處。”

說完所有人都看著小蠻,大概是盼她給個肯定的答覆。

她趴在澤秀的胳膊上,無力地吐出一口氣:“沒錯,我們先上去,看看門後是什麼。”


亂之卷 第十二章 寶藏(三)

問題擺在了眼前,左右各有一扇門,一共兩扇,光看外表,完全一模一樣,用手叩叩,材質也是一樣的玄鐵。

要進哪一扇門?

所有人的眼光再次集中在小蠻身上。

她左右看看,指著左邊的門:“這個。”

天權遲疑了一下,很明顯,這裡只有他知道小蠻不是真正的小主,在這種地方,走錯一步都會致命,蒼崖城的機關相當厲害。

他輕道:“小主……確定嗎?”

小蠻點了點頭:“確定,一定是這個。”

其實她屁也不通,反正兩個門都長得一樣,隨便進哪個不是進?走錯了再出來換門進就是了。

天權無話可說,半晌,才道:“這裡或許是某一代小主的墓室,未必是五方之角的藏匿之處,我們一切小心為上,不可觸犯墓中主人。”

根古試著去推了推左邊的鐵門,紋絲不動,用刀去撬,也半天也撬不動,他奇道:“這門開不了,怎麼進去啊?”

小蠻眼尖,早就看到門上一個小小的凹印,正與她脖子上的稚龍之角差不多大小,她取下小角,鄙夷地看著根古:“閃開,外行湊什麼熱鬧,讓我來。”

她將小角嵌進那個凹槽裡,只聽門上發出輕微的咔嚓聲,緊跟著門後也傳來一連串咯噔咯噔的聲音,眾人都是微微色變——聽起來像是機關被開啟的聲音!

玄鐵的大門緩緩開啟一道縫,澤秀一把撈過小蠻閃到一旁。根古用刀飛快甩開大門,護緊胸前要害,只怕裡面要飛出什麼暗器來。誰知裡面是亮堂堂地一條過道。洞壁上的青銅燭台都被點燃了,亮閃閃的。不要說機關,連根針都沒有。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小蠻笑道:“瞧瞧,我說地沒錯吧。”

她從門上取下小角,又掛回脖子上。邁步就要第一個走進去。澤秀拉住她:“什麼本事都沒有還喜歡打頭陣,給我回來,走中間。”

天權走在第一個,六個人魚貫而入,上下左右打量,卻見這過道中盡是用巨大的石磚搭成,上面刻著無數古怪地花紋,有時候是人物,有時候是動物。還有各類花草魚蟲。

一直走到盡頭,卻又是一座大廳,與前一個大廳不同。 這廳裡沒有石柱,卻在四個角落和廳中央各立一座玉石台。每個石台上都刻著兩個字。根古走到中間那個玉石台上。看了看。台子上空空如也,他念道:“守中。這是什麼意思啊?”

小蠻看了一圈。見其他玉石台上都是空空如也,只有北面那個玉石台上放著一個木盒子,用封條封好。

她靈光突然一動,叫道:“其他石台上都寫著什麼字?”

澤秀繞了一圈,念道:“鎮北、伏南、安西、寧東、守中。”

小蠻嘿嘿一笑,指著那個木盒子,說道:“那個就是鎮北的五方之角了,相信我,絕對沒錯。”

真的可以相信她嗎?根古很懷疑地看著她,天璣和搖光好像也覺得她很不可靠。天璣說道:“為什麼只有北邊的台子上有東西,其他四個台子上是空的。如果這個是鎮北地五方之角,那應當只有一個台子。”

小蠻搖了搖手指:“笨,以前五方之角還沒被埋在五個不同地方的時候,肯定是聚在一起的,用這種類似的台子供起來當作聖物。如今雖然拆開放在不同的地方,可是以前的規矩不能壞嘛。只立一個台子,那不是對其他四方聖物的不敬嗎?”

她說的頭頭是道,搖光點頭道:“沒錯,我相信小主,她是蒼崖城小主,懂的肯定比咱們多。相信她沒錯。”

小蠻哈哈大笑,指著天璣:“你,去把盒子拿過來,五方之角之一就到手了。”

天璣嘀嘀咕咕,不甘不願地走過去,將盒子捧起,入手卻覺十分沉重,低頭在看上面地封條,果然寫著:鎮北之角,他心中不由多信了三分,轉頭笑道:“果然是五方之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神龍之角。”

他走過來,將盒子往地上輕輕一放,眾人圍在一處,看他輕輕撕開封條,將盒子打開,盒子裡墊著一層早已腐壞的絨布,絨布上放著一尊青銅爵,早已銅綠滿身,隱約能看出上面雕刻著張牙舞爪地神龍,十分精美。

“這個就是五方之角?不是角呀……”天璣立即失望了。

天權取了一塊帕子,將那青銅爵蓋住,輕輕拿在手上觀察,道:“五方之角並不是真正的角,而是五個蒼崖城地聖器,據說是先代小主祭祀神龍時 候留下地器皿。如果我沒猜錯,五個五方之角存放的地方都是一個小主地墓穴,各自祭祀神龍留下的器皿被封為五方之角帶入墓穴內陪葬。這位小主祭祀時用的,應當就是這個青銅爵了。”

他把青銅爵放回盒子裡,小心蓋好,遞到小蠻手上:“小主請一定保管好,不可丟失。”

鎮北的五方之角既然已經找到,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天璣見這個大廳後面還有兩扇門,和先前那個一模一樣,不由笑道:“那後面應當就是墓室了吧?所謂的寶藏應當就是墓裡的陪葬品了。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天權搖頭道:“那是先代小主沉睡之處,我們不要去打擾過世之人的清淨……”

話沒說完,小蠻就兩眼發亮地打斷了:“好啊,進去看看!”她見天權瞪著自己,不由咳了一聲,笑道:“這個。寶藏不能落入天剎十方的手裡呀,咱們盡量往外面拿就是了,反正不是咱們用就是別人用。何必便宜外人……”

根古等不及地走到左邊那扇門前,道:“廢話什麼。快開門進去看看。”

小蠻擺手道:“慢,咱們先前走的是左門,這次就走右門,總之,聽我的沒錯。”

她喜滋滋地走到右邊門前。就差哼著小曲了,果然這扇門上也有個凹槽,把小角放進去,又是一陣咯噔咯噔的聲音。門輕輕打開了,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小蠻退了一步,不知怎麼地,心裡突然有些害怕。

澤秀扶住她的肩膀,低聲道:“後面未必是寶藏,你忘了地圖上陽水陰水的位置了?並不在一個地方。”

小蠻這才想起那張地圖。五方之角和北方寶藏地地方相隔甚遠,果然不在一處,那這門後面就只是普通的墓室?

她勉強一笑:“算了。還是別進去了吧。後面好像……怪怪地。”

說話間,根古早已打開了門。和天璣兩個一前一後走進去。驚道:“真的是墓室!快來看啊!”

小蠻猶豫了一下,澤秀道:“門既然開了。便進去看看吧。好歹也是你的祖宗,不會害你。”

只怕要害的人就是她,她可不是什麼小主啊。

小蠻無奈地跟著他們走進去,只覺眼前一亮,門後是一座巨大的墓室,牆上畫滿了華美地壁畫,色澤極其鮮豔。然而壁畫內容極其詭異怪誕,卻是一群人跪拜在地,面前盤踞著一條比山還高的大蛇,雙眼猶如銅鈴一般,散發出妖異的光芒。

小蠻只覺那條蛇好像是盯著自己看,心中不由一凜。

根古突然低叫一聲:“寶藏!”

確實是寶藏,墓室正中放著一座石棺,應當就是先代小主的棺槨了。而在石棺下方和左右,堆著數不清的金銀器皿以及各色寶石,鋪了一地,珠光寶氣的。

根古上前就想撈,卻被天權一把抓住,他眉頭微微一皺,低聲道:“什麼味道?”

這墓室裡不知何時瀰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小蠻四處看了看,忽見墓室頂上落下瑩瑩絮絮的光點,她伸手去撈,卻被灼得一痛,趕緊把手縮回來:“是火!下火了!”

話音一落,忽聽墓室四周咔咔作響,立在墓室裡的那具棺槨陡然下沉,一下子就消失在地下。地面隱約開始震顫,令人站立不穩。

天權變色道:“快出去!是機關!”

他一把拽住小蠻地胳膊,飛快奔出墓室,朝前面的大廳狂奔而去。眾人發覺不好,也急忙飛奔而出,根古剛出來,身後那個墓室的門就轟然合攏,而從門裡滲透出大片漆黑地油,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墓室裡發出可怕地聲響,緊接著,火順著瀰漫而出地油勢呼嘯而出,墓室的門,堅硬無比地玄鐵,像一塊被揉爛的布,迅速變形,轟然被炸開,小蠻被震得狠狠摔在地上,再也抓不住天權的手。

慌亂中只覺有人將她攔腰抱起,狂奔出大廳,一切都是亂七八糟,大片大片的石頭砸下來,空氣裡一股硝石和硫磺的刺鼻味道。恍惚中聽見有人在喊:“誰沒事在墓室下面埋那麼多硝石!煉丹也不是這樣煉的!”

她頓時恍然,方才墓室裡的古怪味道是硝石硫磺雄黃這些東西,以前有人用這些東西煉丹,結果把屋子都給炸壞了,後來人們才知道這些東西不但可以煉丹,還可以殺人。

蒼崖城小主,算你狠,整個墓室都是你的煉丹室,人家煉石頭,你煉活人。

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砸下來,正中她的腦袋,小蠻登時眼前金星亂蹦,後面依稀有更大的氣浪奔騰過來,火舖頭蓋臉地燒在周圍。陡然間,她只覺全身一冷,頓時無法呼吸,似乎是跳進了水裡,然後便不省人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8 01:48 AM

繚亂之卷 第十三章 雪先生(一)

小蠻醒過來的時候,只覺還是寧可死了好。她渾身都疼,疼的像是骨頭都斷了一樣。

而且還冷,冷的要命,全身皮膚都像凍裂了似的。

她緩緩睜開眼,入目是淡藍色的天空,她慢慢轉頭,立即見到澤秀緊閉的雙目,他就躺在自己身邊,臉色慘白,像是死了一樣。

小蠻嚇了一跳,急忙起身,身上披著的大氅掉了下來,左腿也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她疼的差點哭出來,低頭一看,左邊小腿腫了老高,似乎是骨頭斷了。

她顧不得自己的腿,急忙伸手去推澤秀:“澤秀!你醒醒!澤秀!”

他動也不動,這回不是裝死了,因為他背上全是血,無數碎石插在上面,小蠻眼淚斷線珠子似的掉了下來,伸手在他鼻前一探——還有呼吸。

她立即就不哭了,使勁把眼淚擦乾,四處張望,卻發現這裡不是他們下水的那個溫泉,周圍荒草漠漠,杳無人煙,旁邊是一個小水潭,上面結滿了冰。想來那個大廳裡的蓮花池應當通向不止一個水域,天權他們是被沖到了別的地方,她和澤秀則被沖來了這裡。

她將大氅在他和自己的胳膊上打了個死結,然後卯足了力氣朝前爬,斷腿的地方疼的令人冷汗直冒,她好像忘了疼痛,只是施足了力氣朝前爬。

爬了一段,澤秀突然“嗯”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小蠻驚喜交集,急忙回頭輕道:“怎麼樣?你那些藥我不知道怎麼用。你告訴我怎麼用啊!”

他不說話,只是抬手在她面上輕輕一撫。緊跟著又暈了過去。

小蠻的眼淚差點又掉下來,她咬牙忍住,繼續往前爬。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但不能停在那裡不動,否則澤秀真的會死。

又不知爬了多久。遠方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聲,這個聲音小蠻十分熟悉,連衣身上就掛著一個鈴鐺,走動間會有清脆地響聲,她心中一喜,急忙撐起 身體朝前看去,誰知遠處既沒有連衣也沒有天權,倒是緩緩行來一行人,清一色粉紅衫子。看不出是男是女,這些人抬著一尊粉紅色的華麗轎子,身子輕的像沒重量 似地。輕飄飄地在草上飛。

小蠻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他們是誰? !是人是鬼? !

銀鈴的聲音越來越近,小蠻急著要找地方爬過去躲起來。不過還是比不上人家快。一眨眼地功夫,粉紅色的轎子就停在了面前。穿著粉紅色衣服的都是俊美少年。腰上掛著兩枚銀鈴,難怪走動間叮噹響。

少年們面無表情地和小蠻大眼瞪小眼,那眼神像在看一條快要死的狗。小蠻不知道對方什麼來頭,只得把澤秀抱在懷裡,用身體護住。

粉紅色的轎簾突然被一雙雪白地手揭開了,簾子後露出一張風騷入骨的臉來,黑水晶似的眼睛看看小蠻,眨眨眼,再看看澤秀,然後很好心地問道:“死了沒?”

小蠻搖了搖頭。

那人嘆了一口氣:“要死也不容易啊。沒辦法,跟我走吧。”

那些少年頓時來搬他倆,像抬兩條死豬,小蠻使勁掙扎,急道:“放開我!你是誰?!”

那個穿著粉紅衫子,長了一張狐狸精臉的男人微微一笑,柔聲道:“我是雪先生,天剎十方之一。”

小蠻聽見血管結冰的聲音。

雪先生突然想起什麼,很好心地又道:“對了,還是這傢伙的三叔。”

小蠻一口氣沒喘上來,終於撐不住又暈了過去。

左腿很痛很痛很痛。

痛得像斷開一樣。

小蠻被疼醒過來,睜開眼就見到自己的左腿光溜溜地被雪先生抓在手裡,她嚇得一口氣又沒上來,再次暈過去。

然後再醒過來,終於看不到雪先生了,她渾身清爽無比,像是被人用山頂的泉水洗了九九八十一遍,每一寸都痛快的想歌唱。四處看看,這是一間 十分…呃,華美、艷麗、風騷……地房間。到處都是粉紅色,她就躺在粉紅色的海洋裡,被褥的料子柔軟又光滑,她微微一動,驚悚地發現自己是光著身子,連塊布都沒穿著。

風把四面地粉紅色輕紗吹得亂舞,門突然被人打開,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一個清秀白皙地女孩子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進來,正對上小蠻圓溜溜地大眼睛,嚇得她差點把茶盤砸了。

“啊,你……不,姑娘你醒了?”她客客氣氣地詢問。

小蠻瞪著她看了半天,才連珠炮似的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地衣服怎麼沒了?那個雪先生到底做了什麼?”

女孩子——應當是丫鬟之類的,盡量掛著溫柔的笑容,輕聲道:“這裡是雪先生的府上,姑娘的衣服是我換的,幫姑娘擦洗也是我來做的。姑娘的腿斷了,雪先生幫你接了骨,只要你別亂動,很快就會痊癒。”

小蠻這才鬆了一口氣,突然又提了一口氣:“澤秀呢?他怎麼樣了?”

丫鬟柔聲道:“澤秀少爺受傷很重,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只怕要遲幾天才能醒來。他醒了,我一定早些告訴姑娘。”

小蠻頓時感動了,閃閃動人看著她:“你真是個好姑娘,我叫小蠻,你別姑娘長姑娘短的,你叫什麼名字?”

丫鬟溫柔一笑:“我叫端慧,小蠻真有趣,我可不是姑娘。”

小蠻正端著她送來的參湯喝,頓時一口噴了出來,顫抖地指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端慧微笑道:“我是男的,雪先生府上和店裡沒有女人,全部都是男人。”

她的清白!被一個男人看光了!小蠻欲哭無淚。

端慧忙道:“小蠻不用怕。我雖然是男人,不過我的心是女人。你把我當作女孩子好了。早知你這樣害怕,我便不告訴你真相了。”

不是這個問題。小蠻流著眼淚躺回去,用被子遮住腦袋。

她地清白,她的身體,被一個陌生男人看光了。還是一個男扮女裝的變態。

這個雪先生。到底是個怎樣地變態啊!

她鬱悶地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睡得眼前發黑,是餓得發黑。

雪先生再次出現在眼前,他依舊穿著粉紅的衫子,笑得猶如春花綻放,一見到小蠻便拍手笑道:“很好,你終於醒了。來吧,咱們出去走走,透透氣。身邊都是男人。才發現到底是真正地女孩子可愛。”

他吩咐端慧帶來女裝給她換上,小蠻這次說什麼也不肯讓端慧碰自己了,自己拉上帳子。在床上換好衣裳,這才艱難地拖著傷腿要挪下床。

雪先生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笑道:“端慧。替姑娘梳髮。盤個……嗯,就盤個桃心髻好了。”

說著將她往梳妝台前一放。小蠻頓時在鏡子看到了現在的自己。臉色蒼白,披頭散髮,身上還穿著一件極其華麗香噴噴的粉紅色女裝,她這輩子都沒穿過這種華麗到艷麗的女裝,這種風格給她穿著一點也不風騷,反而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果然雪先生也不喜歡,皺眉看了半天,道:“端慧,去拿另一套衣服來。”

沒一會衣服送了過來,還是粉紅色地,但式樣簡單多了,也合身多了,這次看上去終於清爽俏皮,十分適合她的氣質。

端慧在後面給她綰頭髮,一面笑道:“小蠻真可愛,雪先生說的不錯,真正的女孩子怎麼都是可愛的。”

汗,不要說的你們好像沒見過女人一樣好不好?

頭髮綰好,還擦了點脂粉,果然氣色令人眼前一亮,雪先生笑吟吟地看著半天,又把她打橫一抱,道:“好了,走吧,我們出去散散步,順便去店裡吃點東西。”

再汗,這人……把她當作人偶嗎?

於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個穿著粉紅色衣服,漂亮得像狐狸精一樣的男人抱著一個渾身粉紅色的女孩子,引來地目光和注目已經不是騷動兩個字能形容的了。

小蠻這輩子沒這樣丟人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把用袖子遮住臉,恨不得地上馬上裂開一條縫,她好鑽進去一輩子不出來。

他走了一段,周圍的喧囂聲似乎漸漸安靜下來,緊跟著便是一聲驚呼:“雪先生來了!”

呼啦啦,一群人圍了上來,雪先生長雪先生短,聽聲音好像都是男人。小蠻悄悄隔著袖子觀察周圍,發現這裡好像是一家酒樓,依然到處都是粉紅色,裝飾得又風騷又賣弄,好像再說:快來看我啊,快來看我啊。

一個男人突然驚呼道:“是女孩子!雪先生帶了一個女孩子來!”

小蠻瞪圓了眼睛,用袖子遮住口鼻,一個個打量過去,果然全是男人,有高有矮,有精壯地也有纖弱的,個個都長得十分俊美,個個都瞪圓了眼睛,像看一隻可愛地小動物,新奇又新鮮地看著她。

雪先生把她放到二樓地一個雅座裡,笑道:“這是我們店裡第一個嬌客,你們要好好招待,不可以惹她生氣。我還有點事要辦,先離開一下,待會就回來。你們拿點東西餵她吃,別餓著她。”

餵……她是狗嗎?

果然他走了之後,一群男人圍著她坐在雅座裡,水果糕點茶水不斷,每個人都笑吟吟地看著她,時不時摸摸她的頭髮衣服,嘖嘖稱讚:“女孩子就是可愛。”

小蠻被摸得渾身發毛,然而實在餓得不行了,抬手就要去拿糕點,早有人拿了糕點遞到她嘴邊,寵溺地笑道:“張嘴——啊。”

她木然地張嘴,那塊又甜又軟地糕點就落在了嘴裡,好吃的要命。

餵食成功的少年歡喜的雙頰發紅,其他人頓時爭先恐後地拿著水果糕點遞到她嘴邊。

小蠻木然地一個個吃過來,最後終於撐的什麼也吃不下了,有人替她擦乾淨嘴,她靠在軟椅上,終於問出今天的第一句話:“這裡是什麼地方?”

有人很好心的告訴她:“這裡是芷君齋。”

好吧,芷君齋是乾什麼的呢?

是一個酒樓,但不是普通的酒樓,因為這裡沒有女人,全是男人,也只接待男客,女客要看日子才放進來一兩個。

像小蠻這樣年輕可愛的女孩子,是從來不會來這種地方吃飯的,所以他們見到小蠻就像見到寶貝一樣,生怕摔壞了吹化了。

小蠻在雅座裡被一群男人玩狗狗一樣寵了半天,雪先生終於回來了,將她抱到三樓的一個更大的雅間裡。

小蠻坐在軟椅上,看著他取了白瓷茶杯,小心從一個銀罐子裡撮出一些茶葉,用水泡了一小杯,然後送到她面前,笑道:“這是上等的顧渚紫筍茶,用去年存下的杏花上的露水泡了,你嚐嚐,喜不喜歡。”

小蠻端起來喝了一口,果然醇厚甘甜,味道十分美妙。

她放下茶杯,淡道:“雪先生帶我來這個地方,其實是有話要和我說吧?我願意洗耳恭聽。”


繚亂之卷 第十四章 雪先生(二)

雪先生在她對面坐下,笑彎了眼睛,盯著她看。

小蠻不知他到底是要幹什麼,只得勉力維持鎮定和他對望。

過了一會,他突然垂下眼,輕輕一笑:“我看到澤秀包袱裡的青銅爵,看樣子你們先將鎮北的五方之角找到了。”

他是想要走五方之角嗎?那也沒必要和她講吧,反正她人都落在他手裡了,不要說五方之角和地圖,他馬上要伸個指頭捏死她,她也沒辦法。

“把找到五方之角的過程給我說一下吧。”他很友善地提了一個建議。

於是小蠻將怎樣掉進溫泉的洞裡,怎樣發現寶藏,怎樣進入墓室,怎樣又發現墓室下面埋著大量的硝石硫磺,機關一旦啟動就會發生爆炸,一一說給他聽。

雪先生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眨著眼睛,好容易等她說完,他迫不及待問道:“這樣說來,因為你觸動了機關,所以下面的硝石硫磺才會燒起來?”

小蠻淡道:“或許吧,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小主,可能是進門的順序弄錯了,也可能是那些小主不喜歡別人

去到她的墓室,誰知道呢。”

雪先生在懷裡掏啊掏,掏出那張破破爛爛的地圖,攤開,指著上面圈出的八個點,道:“為什麼會有八個點?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只找到四個五方之角,中間的那個圖上沒標出來。澤秀說五方還要分陰陽,陽的地方藏著五方之角,陰的地方放著寶藏。”

雪先生點了點頭。把地圖折好,遞到小蠻手裡:“還給你。”

咦?他不拿去嗎?他不是天剎十方?天剎十方不是要搶奪五方之角?

小蠻完全糊塗了。

彷彿是看出她地疑惑,雪先生很好心地豎起一根手指:“不是所有天剎十方都喜歡管這些閒事的。有興趣的人去搶寶藏,沒興趣地人看熱鬧。很簡單。我對蒼崖城這種神神秘秘的事情最沒興趣了,找寶藏這種髒活,我這麼完美地男人怎麼可能去做。”

小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雪先生站了起來,在屋中踱了兩步,小蠻的眼睛就隨著他左右動。她從來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男人,說他沒善意吧,他卻很溫柔和氣,好像也不想害她。 說他沒惡意吧,他的一言一行卻讓人覺得神秘莫測,有一些些毛骨悚然。

“你沒告訴澤秀你不是小主吧。”他這句話讓小蠻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這是她地一塊心病,平時連想都不願去想。是她騙了他,只因為貪戀這人對自己的好,把本來不屬於自己的關愛搶了過來。只是。真的不想放手, 她本來什麼都沒有,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突然從天而降的好運砸昏了她的眼,明知道那不是她的。她還是死死攥在手上。誰來她也不放,比狗還賴皮。

放了手她就什麼都沒有了。和以前一樣,從裡到外一個窮光蛋,傻乎乎樂呵呵,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樣過日子。

見識過美麗的景色,眼裡就再也容不下平庸。

這是她地悲劇。

雪先生走到她身邊,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柔聲道:“你這個女孩子,長得也不錯,又聰明又討喜,應當有很多男孩子會喜歡你,願意和你好好過一輩子。這樣的日子才是平穩幸福地,何必貪戀不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小蠻沒說話。

雪先生抓起她地袖子,輕輕玩著上面地流蘇,聲音比絲綢還要柔軟:“你對澤秀一點也不了解,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嗎?他現在年輕,動不動就要往外跑,看什麼都新鮮,再大一些知道什麼叫做責任,他就會明白人與人之間永遠也不可能平等,有嚴格的階級劃分,這個階級地人只能和同等階級的人在一起,越界永遠是要受到懲罰的。不止他,你也會受到懲罰。我是他的三叔,沒有叔叔願意自己的侄子被女人傷害,而你遲早會傷害到他,所以,我來了。”

小蠻覺得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彷彿開個口都是那麼困難,比跋山涉水還要艱難上百倍。

“……我不會傷害他。”

雪先生笑道:“那我今天就告訴他你不是小主,你覺得他不會受到傷害嗎?”

小蠻的手腕抖了一下,聲音顫抖:“他……不會的,他不喜歡我……最多,是覺得沒面子罷了……”

雪先生搖了搖頭:“澤秀從來不會對女孩子這麼用心,連性命也不顧。我總比你了解他。”

真是這樣嗎?澤秀,他的心像是九曲玲瓏做的,無論從哪裡看,都看不到底。也許是他藏得太好,也許是她近情情怯。她一面貪戀一面又不敢相信著,然而無論如何,他的好都不該浪費給一個贗品,被欺騙的感覺一定非常糟糕。

“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家族裡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父親明天應當就到了。你覺得自己是什麼身份,願意見到這樣的場面嗎?我不想傷害你,不過早些認清自己的身份是個好事,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你說呢?”

小蠻愣了半天,突然說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

雪先生笑道:“先代的皇商,不過現在不是了。具體做什麼的,我也說不清,我離開那個家族已經很久了。大抵上,勢力比起你的外祖,有過之而無不及。”

果然是有錢人。而且是狂有錢的那種。

小蠻吸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麼。

雪先生將她耳邊的碎發挽回去,柔聲道:“小小蠻,聽話。養好了腿傷,就離開他。江湖上的事情,不適合你。帶著銀子,回家鄉去,找一個樸實的好男人嫁了,好過成天過這種虛幻卻抓不到實際的生活。”

這是廢話,她如果能離開,早就離開了。還輪的到他來說?這幫有錢人,說話和吃豆子一樣容易,她怎麼離開,離開到哪裡去?只怕她才出去就要 被天權抓回來,然後被憤怒的不歸山剁成碎末。就算不歸山不來找她的麻煩,她是小主的事情武林都知道了,其他人也不知道真假,她能有安穩日子過嗎?

雪先生又道:“就算你情我願,澤秀一定要與你一起,你也不肯離開,你們也過不長久。不要忘了,你們的身份懸殊,你和他長大的環境完全不 同,一時的新鮮過去之後,你們就會產生許多矛盾,總有一天他還會離開你。人和人之間最難逾越的就是階級,你和他不是一個身份的人。”

小蠻終於聽得不耐煩,霍地一下站起來,結果觸動了斷腿,疼的又飛快坐下,厲聲道:“不要老是階級身份的,誰比誰高貴些?!你們比我多長了一個嘴巴還是鼻子?我喜歡他,和階級沒有關係!喜歡也有階級嗎?!”

她指著他的鼻子,又道:“你們很自私!你和那個團扇子自己離開家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開心了,爽了,回頭又來教訓小輩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你們哪裡來的立場說別人?話再說回來,我和澤秀怎麼樣,是我們的事情,今天我就高興了,明天被拋棄我也沒話可說,你沒必要老和我說這些煞風景的話, 大話誰不會說?!我還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呢!今天的有錢人明天就變成和我一樣的窮光蛋,你和誰說身份問題去?”

雪先生愣愣地看著她,好像她鼻子上突然長出一朵花似的。

小蠻連珠炮似的罵完,端起杯子灌下去,長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覺得爽了。

雪先生突然輕輕拍起手來,笑道:“果然有勇氣,說得好,很好。”

跟著卻又道:“但你說著是出氣了,事實真能改變嗎?你們身份懸殊是事實,事實並不會因為你說兩句話改變什麼。你有勇氣說,會有勇氣去做嗎? ”

小蠻瞪著他:“我不知道什麼事實,我只知道我每天都要過好眼下。你們說的道理都是道理,可是對我沒用。所以你不用費口舌了,想讓我傷心退縮,老天爺也辦不到。”

雪先生一把將她抱起來,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小小蠻活得坦然放縱,真讓人羨慕。難怪我那個暴躁的侄子會看上你。好吧,咱們回去,你倆的事,我力挺到底。”

她好像……莫名其妙被人擺了一道。

到底還是有點心虛,她輕輕拉住他的衣襟,小小聲問道:“那個……咳咳,你、你今天真的要告訴他事實嗎?遲幾天其實也沒關係的……”

雪先生眼睛一瞪:“我幹嘛要告訴他?這麼好玩的事很久都沒看到了,我要看好戲到底。”

汗,原來這是一場好戲嗎?

下了樓,帶著一絲暖意的風吹在臉上,將兩人的衣帶拂起。

他突然輕聲道:“你要對他好一點,因為他是個很可憐的孩子,只能活得像刺猬。”

小蠻仰頭去看他妖嬈的臉,想問為什麼,卻問不出口。

因為她突然發現,澤秀和自己其實是一樣的,從來也不會把真心話說得順暢,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她有無數個面具,而他,有無數根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現在怎樣 發表於 2009-6-18 02:19 AM

繚亂之卷 第十五章 雪先生(三)

最後,澤秀的父親沒來,來的似乎是宗族裡另一個長輩,連雪先生都不太能說清他到底是誰。這種本家宗家的分別,確實讓人頭疼。和這個長輩一起來的,似乎還有本家幾個女性長輩,小蠻曾問過雪先生,是不是澤秀的母親,他卻搖頭。

澤秀沒有母親。

這話很奇怪,人不可能從石頭里蹦出來,一個人怎麼會沒娘呢?雪先生說,澤秀的娘在整個家族中屬於禁止提起的對象,久而久之,很多人都忘了以前有過這樣一個人物的存在。

據說她腦子有問題,成天神叨叨的,疑神疑鬼,最後發展到要把兒子殺了自己再自殺。澤秀他爹沒辦法,只好將她軟禁起來,在澤秀十五歲那年,他娘死了。好像從那時候開始,澤秀就常年在外遊蕩,再也不肯回家。

小蠻嘆了一口氣,想起自己同樣是死在瘋狂裡的老娘,不由抹了一把同情辛酸的眼淚。

都是苦命的娃,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哇……

這種大戶人家,族長老大肯定是三妻四妾的,連她爹那種窮人都喜歡玩個出軌找二娘,更不用說有錢人了。澤秀不是長子,好像容貌也長得像他娘,很不得他老爹喜歡,在三姑六婆的嘮叨長舌下,他沒有變態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雪先生走的時候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沒事地話,可以去前面逛逛。澤秀被一群人看著不能來後面,你還不能去前面看看他嗎?”

小蠻低頭看看自己夾著板子的左腿,要她帶著板子去前面逛逛?怎麼逛?他明說讓她去找澤秀就對了嘛。這些人,就喜歡玩個深沉,有話不好好說。

端慧果然給她送來了一副拐杖外加一個輪椅。攛掇著她出去走走:“小蠻,你看今天天氣多好啊。你悶在屋子裡對骨頭也不好的。你還沒去過花園呢,我帶你去花園看看好嗎?”

小蠻正在努力往嘴裡塞糕點,帶了滿嘴地碎屑,抬頭看他:“上次你也說帶我去花園,結果卻是去了下人住的地方。全是男扮女裝地丫鬟,我眼睛都看花了。”

端慧捂著嘴笑:“雪先生喜歡這個調調,大家也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大老爺也是因為受不了他這個德性,才寧可他在外面自己混,眼不見為淨。”

不會吧,雪先生也喜歡男人? !

彷彿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端慧急忙搖頭道:“你可別瞎想,雪先生只是興趣……嗯,有點怪異罷了。他是個很好的人。”

哦。只是興趣有點怪異——那就已經很古怪了好不好。

最後她還是坐在輪椅上,被端慧推出去看風景。雪先生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府邸很大。雖說屋子裡裝飾的很妖異,但外面一山一石倒是能看出主人地品味。是個大戶人家的模樣。

一路順著小石子路過來。掃地的,打水的。剪花的,抹窗的,都是穿紅著綠的丫鬟,但小蠻很清楚,那隻是表像啊表象,其實他們的本質都是男人!

端慧一面推著她慢慢走,一面輕道:“澤秀少爺已經很多年沒來這裡了,以前他和雪先生還有團扇子二爺的感情很好。不過他娘出事之後,他就誰 也不理了。這次能把澤秀少爺接過來住幾天,雪先生心裡其實很高興。先前他聽說澤秀少爺在團扇子二爺那裡住了一段時間,嫉妒地飯都吃不下呢。”

這個也要嫉妒,他是小孩嗎?

小蠻搖了搖頭:“他娘出事,他為什麼要遷怒給自己的二叔三叔?把她關起來的人不是他爹嗎?”

端慧嘆了一口氣,低聲道:“這事說來話長了。大老爺那個人特別迷信,澤秀地娘是他第三房小妾,少爺過周歲的時候,賓客裡剛好有個會看相 地,說她是狐狸精轉世,說澤秀少爺是狐狸精地兒子,以後要敗光大老爺的家產,迷惑地他死無葬身之地。大老爺就信以為真,本來 打算把他們母子倆趕出去,結果當時的二老爺——就是團扇子二爺,拼死阻攔,說了一串大道理,倒也罷了。誰知過了幾年,傳出二老爺和澤秀少爺的娘有私情,二老爺一怒之下離開了家族,她就被軟禁起來,很快就瘋了。三老爺——就是雪先生那會一天到晚忙著自己的事,根本沒時間管這些。澤秀少爺懂事之後就求著雪先生 和團扇子二爺把他娘放出來,結果誰也不願惹麻煩,最後他娘就這麼死了。少爺就變了一個人,再也不肯回家。說起來,連雪先生也奇怪他是從哪裡學了一身本事, 竟然能把耶律文覺的一條胳膊給廢了……”

小蠻聽得呆了,靠在輪椅上一個勁出神。

想起他年少時的叛逆模樣,才十五歲的少年,親娘死了,自己被當作狐狸精的兒子,那日子肯定不會很舒服。

端慧停下輪椅,笑道:“小蠻,給你看個寶貝。這是雪先生的寶貝,也是大家的寶貝。”

他小心從袖子裡取出一絹白綢,寶貝兮兮地捧到小蠻面前,還一個勁囑咐她:“看看就好,可別弄亂了,也別讓雪先生知道。他若發覺這東西被我偷偷拿出來給你看,一定會罵我的。”

小蠻展開白綢,上面原來淡墨輕彩畫了一個少年人,腰上挎著三把巨大黑劍,長髮披在腰下,寬大的領口微微敞開。他探手出去不知是要接住什 麼,眼睫微揚,那張臉,簡直美得驚心動魄,眉宇間糾結了一股傲氣。一種鬱然的冷,像一件精緻的瓷器,又像一把剛剛出鞘的劍鋒。銳不可當。

是澤秀。他少年的時候美得像個妖孽,難怪他爹深信他是狐狸精地兒子。

小蠻一看就捨不得丟手了。恨不得把它搶過來據為己有。

端慧笑道:“這是八年前雪先生一時興起,酒後畫在白綢上的澤秀少爺。他十五歲的時候來過一次,把我們府上都給驚住了,不敢和他說話,也不 敢靠近。甚至連他是男是女也不知道。現在地澤秀少爺長大了,可是我們誰也忘不掉那年的驚鴻一瞥,我這輩子再也沒見過這麼漂亮地人了。”

是的,他太漂亮,漂亮的讓人想起一些絢爛到了極致就會凋謝的美好,生怕驚了他,彷彿稍重一些他就會化成煙飄走。

“小蠻喜歡這幅畫吧?不過你只能看看,可不能拿走,雪先生寶貝著呢。”端慧笑得很曖昧。

她笑了笑。把白綢折疊一下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裡:“少來,什麼你偷偷拿出來給我,就是雪先生讓你轉送給我地吧?他的東西你怎麼可能偷偷拿走。你們那點小心思……就是盼我從此死心塌地。非他不行。我明白了,所以東西我不客氣收走了。”

端慧笑道:“小蠻果然聰明。”

過了小橋。拐個彎。卻是一片竹林,青竹嵬嵬。竹聲細細,極其幽雅。林中立著一座小亭子,裡面好像有人在說話。

端慧推著她慢慢走過去,就見一個穿著白衫子頭髮披在背上的男子背對著他們坐著,天氣還挺冷,他的衣服卻很單薄,手裡攥著一個犀角小酒杯,轉來轉去,就是不喝。他身後站著一個華服女子,年約四旬,面容艷麗,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上去與澤秀有五分相似。

她皺眉低聲道:“就算你不為我想,也應當為你爹想想,他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好,你還成天在外頭跑,這次還傷的差點死掉。什麼時候咱家 的孩子要這樣拋頭露面做下等賤活了?怨不得你爹不歡喜你,是你自甘下賤,你大哥二哥三哥他們怎麼就不像你這樣,連你弟弟妹妹也比你強。”

那人手裡的杯子終於不轉了,他稍稍轉過臉來,輪廓極清俊,正是澤秀。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垂睫道:“多謝四娘關愛,澤秀心中惶恐。”

四娘?看起來好像是他爹的小妾了,怎麼長得和澤秀那麼像?小蠻一見有八卦可看,趕緊揮手讓端慧找個地方躲起來,拉長了耳朵去聽他們說話。

那女子正色道:“輪輩分,你不但要叫我四娘,還應當叫我姨娘。”

姨娘?哦,看來這女人不但是他爹地小妾,還是他娘的姐妹。好奇怪,姐妹一起給一個男人做妾?

澤秀淡道:“是,四娘。”

那女子麵上閃過一絲窘容,跟著又道:“你一天到晚說心中惶恐,我看你只是會耍嘴皮子,半點惶恐也看不見。這次你必須跟我回去,以後不許在外面亂遊蕩。你娘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我沒有子息,一向也拿你當作親子,決不能看著你再這麼鬼混下去。你爹說了,再不回去,他就不認你這個兒子,從此斷絕關係。”

澤秀笑了笑,柔聲道:“歡迎之至。”

她登時大怒,厲聲道:“你少來給我扮這種妖挑樣子!你娘就是這麼不自重,才落得那種下場!你不要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你這次在外面鬼混, 還帶了一個丫頭,跟著男人到處亂跑的女人能有什麼好貨色!家裡要給你訂親事,娶個千金小姐,你就當作沒聽見,如今卻和一個低賤地丫頭搞在一起!老三也不是好東西,藏著夾著不讓見她,你們一路妖妖挑挑,最好小心點!惹得老爺發怒,一個兩個全部攆出去,家產一個子也不要想要!”

澤秀放下酒杯,起身道:“跟著男人到處亂跑的低賤女人——四娘是在說自己嗎?說來說去,你擔心地就是家產罷了。你放心,就算我分得了家產,四娘你也可以高枕無憂,我照樣一個子兒也不會分給你。”

說得好!小蠻握了握拳頭,決定同仇敵愾,討厭這個口無遮攔地壞女人到底。

那女子氣得臉色發綠,抬手就要給他一巴掌。忽聽後面有人笑道:“四夫人,澤秀少爺,雪先生說你們愛吃梨。特地讓奴婢送了新鮮雪梨過來,還說雪梨是去火靜心的。四夫人火氣很大,一定要多吃些。”

說著一個嬌滴滴做丫鬟打扮地男人就端著果盤送進了亭子裡。

四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顫聲道:“老三居然……膽子不小!”

那個丫鬟柔聲道:“雪先生說他也是為了四夫人好,女人年紀大了不要緊,年紀大還成天上火就糟糕了。”

四娘厲聲道:“你這個怪物是在笑話我嗎?”

那丫鬟嬌柔一笑。捂著臉輕道:“人家不敢,人家不是怪物,人家叫容月。”

她大概被他那幾個人家給噁心住了,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小蠻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不防端慧突然推了她走出去,一面笑道:“四夫人息怒,容月最近正在學習怎麼做個好女人,如果冒犯了夫人,千萬贖罪則個。 ”

啊啊啊啊!怎麼可以把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還沒看夠熱鬧呢!小蠻坐在輪椅上躲也不是站也不是。眼見眾人地眼睛都釘在自己身上,她忽然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揮手道:“大家好啊。今天天氣真好。”

四娘瞪著她看了半天,突然走過來。輕道:“你就是那個……”

話未說完。小蠻只覺一個人竄到眼前,抓住她的手將她猛然抱起。緊跟著就飛奔而去,她連四娘後面說了什麼話都沒聽見。

嗖嗖嗖,小風刮在臉上身上,涼颼颼,小蠻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抱著她一直飛奔地那人終於停了下來,把她往水池旁的假山上一放,自己卻跳上假山,高高坐在上面,一個字也不說。

小蠻仰頭用手遮住陽光,吃力地看著他,嘆道:“你站那麼高幹嘛?上面空氣好嗎?”

澤秀沒吭聲。

小蠻又道:“我這樣看你很吃力,人家說看太亮地地方久了,眼睛會出毛病,我的眼睛如果出了毛病,一定都是你害的。”

話還沒說完,只覺他又跳了下來,攔腰一抱,將她抱上假山頂,兩人並肩坐在上面,吹著冷風。小蠻轉頭去看他,他依然面無表情,下巴上有一層隱約冒出的青黑色鬍渣,頭髮也披著,看上去很是落魄。她低聲道:“你的傷怎麼樣了?好了沒有?”

他道:“死不掉。”

這算什麼,冷冰冰硬邦邦地。小蠻鼓起嘴,也不說話了,只是輕輕按摩著斷腿,據說這樣可以幫助骨頭快點痊癒。

頭頂聽到他問:“腿怎麼會斷?”

小蠻哦了一聲:“可能是在那個墓室裡被石頭砸的吧。唉,最後寶藏沒撈到,卻斷了一條腿,很不劃算。這種生意以後不能做,太虧本。而且根古他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讓人掛心的很呢。”

澤秀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在她腦袋上一拍:“市儈,好歹找到了鎮北的五方之角,難道不算收穫?”

那東西賣也不值幾個錢,放在身上還是極端危險品,隨時有人來搶,算個屁的收穫。

她雖然這樣想,卻沒敢說出

澤秀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身子微微後傾,望著下面華美的庭院,笑道:“沒想到是三叔救了我們。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此番相見,可算是個奇蹟。”

小蠻曖昧地一笑,她懷裡還留著一個寶貝吶,他再也不會知道的寶貝。八年前十五歲的澤秀,那可是粉嫩嫩嬌滴滴,水靈的很呀。

假山靠著一棵大樹,小蠻把腿伸直,靠在樹上,無聊起來,從懷裡取出珠線開始打花樣。

打了一會,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她一抬頭,就見澤秀湊過來,盯著她手裡地珠線看,問道:“這東西你是怎麼打成各種結的?”

她抽出一根珠線,笑道:“很簡單,你拿著,我教你。用另一根珠線在上面繞幾下,再這麼一彎,嗯,再繞幾下……對啦,就是這樣……不對不對,是這樣繞,你好笨哦。”

她把亂成一團的珠線從澤秀手裡搶過來,飛快拆開,重新結成一個梅花形狀,然後對他招了招手:“過來過來。”

他只穿著薄薄地白衫子,領口微微敞開,小蠻看了半天,也不知要給他掛在哪裡,最後只得拴在他手腕上:“這個就送給你玩吧,可不要弄壞了,不然我會罵人。”

話音剛落,便覺得他的手輕輕撫上自己地臉頰,掌心有溫暖地氣息,拇指輕輕劃過她的鼻子和嘴唇。小蠻抬眼看著他,他地眼睛像兩顆玄色水晶,寶光流轉,她覺得呼吸都要停了,不由自主想躲,卻被他按住後脖子。

熾熱的氣息噴在臉上,她曾以為他是要吻上來,但他並沒有,只是用臉頰細細貼上來,輕輕摩挲,像是要記住她的味道一樣,他的鼻息擦過臉上,癢癢的。

小蠻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服,手心裡全是汗,心快要跳出喉嚨口。他的手撫了過來,將她雙手分開,與她五指交纏。他的唇輕輕印在她脖子上,鬍渣也蹭了上來,小蠻猛然一縮:“好癢……”

他捏住她的下巴,抬頭看著她,輕聲道:“別人說什麼,你都別在意,別往心裡去。你只要看著我就好,就我一個人。”


繚亂之卷 第十六章 他這樣好(一)

只看著他一個人——這算不算表白啊?

小蠻覺得自己是飛回屋子的,從頭到腳,從腳趾到牙齒都輕飄飄。

她十六年來所得的幸福太少,甚至有些惶恐,只怕這是一場夢。有些好東西不會屬於她,她深深相信著,可是今天它們就鑽進了懷裡,被她抱個滿懷,似乎不會再跑掉,於是她就有點不想放手了。

這樣不算賴皮吧?是他主動的哦,她接受一下,陶醉一下,沒有錯吧?

就那麼一下下,哪怕很短暫,那也不要緊。

她拄著拐杖飄上樓,見端慧臉色不太好看,一見她來了,便趕緊揮手:“小蠻,悄悄的,別說話,先過來!”

她悄悄走過去,輕道:“怎麼了?”

端慧朝房裡指了指:“女眷們來了,氣勢洶洶的,想必是四娘攛掇著他們來的。她們是大老爺那邊的人,雪先生不好攔。你要不先別進屋吧?”

他擔心地看著她,這孩子看上去纖瘦可憐,只怕四娘噴一口氣都能把她吹倒了。他不想看到小蠻心裡難受,四娘她們的嘴有多厲害,看澤秀少爺就知道了。

小蠻笑道:“為什麼不進?我又不是耗子,到處躲。端慧還想攔,她卻已經推門進去了,他只得去後面端了茶水守在門口,只等一個不好自己就進去解圍。

屋裡果然坐了一圈女眷,珠光寶氣。華服麗容,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十分好聞。小蠻笑吟吟地走進去,先飛快掃了一圈。大約來了三四個女人,四娘坐在正中。出乎意料,她們並沒有像端慧說的那麼氣勢洶洶,相反,一見她進來,所有人都露出笑容。至少看上去和善大方。

“這位一定就是小蠻姑娘了。”四娘笑吟吟地迎上來,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

小蠻柔聲道:“不知道夫人們要來,我來遲了,實在失禮。”

四娘笑道:“方才在亭子裡讓姑娘看笑話了,澤秀那孩子脾氣古怪,我也是一時上火罵了他幾句,見著姑娘也沒來得及招呼。可恨老三他一直沒個人影,我們也不好亂闖。直到今天才問到姑娘的住處,少不得過來和姑娘見見說說話,遠來是客。姑娘住地可還好?”

她可真客氣溫和,和亭子裡的那個潑婦簡直判若兩人。好嘛。變臉功夫。誰不會。

小蠻急忙退了兩步,彎身扶著拐杖艱難地萬福:“都因為我腿腳不方便。沒能去前面拜見各位夫人,還勞駕芳尊過來看我,我怎麼過意的去。”

眾人笑著扶住她,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了,端慧忐忑不安地過來獻茶,見屋子裡一團和氣,個個都笑吟吟地,他心裡也奇怪,上完茶就躲在大門後面拉長了耳朵聽。

四娘握著小蠻的手,細細問她年紀出身,小蠻笑道:“我今年十六歲,家裡在……”她本來想說梧桐鎮,突然發覺不對,趕緊改口:“……在蒼崖城。夫人興許沒聽過江湖上地事情。”

果然她們都露出茫然的神情,四娘便道:“原來是江湖上颯爽英姿的女俠,果然氣度不凡。只是太瘦了,姑娘小小年紀,要注意身體呀。”說罷她回頭笑道: “八妹還記得上回來咱們府上玩的于家四小姐嗎?那會應當和她是一般大的,兩個人站在一起,倒是一對琉璃人 。"

來了來了,小蠻敏感地嗅到了不同地味道。于家四小姐?

被成為八妹的想必就是澤秀他爹的第八房小妾了,老天爺,他到底有多少姬妾啊,這個八妹看上去比小蠻也大不了多少歲,秀眉丹唇,很是漂亮, 掩嘴笑道:“是呀,那個四小姐嬌滴滴的,見到澤秀臉就紅了。澤秀剝了個橘子給她,她也不敢接。那會大夫人還拿他倆開玩笑,說還沒成親就相敬如賓了。他倆就一起鬧個大紅臉。”

小蠻聽得想打呵欠,好無聊啊,這些女人,有話不直說,害她以為有多好玩的事情,沒想到藏頭露尾的,等得急死個人。

她們開始談論於家小姐,張家小姐,從眉毛說到衣服,從頭髮說到裙子,一會是佳偶天成,一會是門當戶對,小蠻越聽越無聊,正要找個藉口出去 溜溜,忽聽四娘道:“小蠻姑娘是個女俠,也算澤秀的紅顏知己了,這孩子年紀不大,脾氣不好,也孩子氣的很,若是和姑娘鬧玩笑重了,姑娘千萬別往心裡去。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

小蠻乖乖笑道:“好地,四娘放心。”

她起身拄著拐杖,臉色蒼白,歉意地笑道:“抱歉,各位,我去解個手。”說完不堪忍受的模樣,顫抖地走進內室,隱約能聽見她們得意的笑聲。小蠻趕緊關上內室地門,撲到床邊,一把揭開被子。

床下本來有個夾板,是用來放夜壺之類的雜物,她試了試,自己能躺進去,還很寬敞,於是拄著拐杖走到欄桿那裡,那上面剛好放了一盆蘭花,她抓起蘭花撲一下丟下樓,發出好大地聲響,緊跟著把拐杖也丟下去,自己單腿跳回床上,往夾層裡一躺,被子一蓋,逍遙去也。

這些三姑六婆,最沒水平,有話不直接說出來,非要拐了十八個彎,她本來還很期待地,最後越聽越無聊,與其聽她們說那些沒營養的話,她不如自己躲過來睡覺。

她躺了一會,果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囂,緊跟著門被人一把推開,許多人叫著她地名字,衝到欄桿那裡去看。驚慌失措,以為是她想不開跳樓了。

嗯,你們就慢慢找屍體吧。

小蠻打了個呵欠。聽著外面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心裡有一種惡作劇的痛快。這夾板下又寬敞又暖和。還熏了很好聞的香,她躺了一會,漸漸目餳骨軟,真地困了,再也聽不見外面的聲音。抱著被子縮成一團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覺得有人在床上亂翻,緊跟著夾層被人一把拉開,小蠻猛然驚醒,抬頭一看,只見屋裡漆黑一片,一個人執燭站在床邊盯著自己看,正是澤秀。她“啊”了一聲,打個呵欠。緩緩坐起來,輕道:“怎麼是你來了,居然能找到我。”

澤秀把燭台狠狠摜在桌子上。一把將她扯出來,森然道:“你到底在玩什麼?!所有人都以為你跳樓自殺了!你居然躲在這裡睡覺!”

小蠻哧地一聲笑了出來:“我不堪刺激嘛。沒臉活在世上了。所以跳樓自殺。”

澤秀瞪著她看了半天,先時怒氣沖天。最後卻好氣又好笑,抬手在她額頭上使勁一拍,啪地一聲。小蠻痛叫一聲,摀住額頭,怒目而視:“很痛的你知不知道?!讓我打你一下試試!”

澤秀似笑非笑地坐在床上,道:“難怪三叔叫我不要急,他早摸清你這個鬼丫頭地脾氣了。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藏在床板下面睡逍遙覺,四娘他們覺著不吉利,剛剛才離開三叔家裡。”

小蠻拍手笑道:“走了?那才好!我這一覺睡得值得,把這幾尊菩薩給睡回去了。”

澤秀只是笑,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她頭頂輕輕拍著,像拍一隻不聽話的小野貓。

小蠻輕道:“澤秀,你三叔是天剎十方呢。你以前知道地,對不對?”

澤秀點了點頭,說道:“天剎十方並不像別人想得那樣,是一個嚴密的江湖幫派之類,比如不歸山那種,那是從上到下像個小朝廷,天剎十方一共有十幾二十個人,散落各個地方,每個人的喜好,興趣都不一樣,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有地人甚至同是天剎十方,卻幾十年也沒見過面,更不認識對方。說得通俗一點,天剎十方就是類似怪人大集合。”

小蠻恍然道:“難怪你在不歸山的時候一直袒護天剎十方,你後來怎麼沒告訴我?”

澤秀笑道:“江湖人一聽天剎十方就覺得是無惡不作的壞蛋,因為裡面有幾個人物專好權術勢力,那些背上有紅白十字刀花紋的,是裡面的幾個人 物組織起來的,在白楊莊遇到的紅姑子還有耶律文覺就是那伙人裡面的一個。因為江湖幫派成癮,一個幫派裡的一個人做了壞事,整個組織便都是邪魔外道,要將他們殺人放火地惡事推到天剎十方頭上,倒也正常。”

那倒是,如果他早早告訴她雪先生是天剎十方的人,她嘴上不說,心裡肯定要懷疑他的目地。不過和雪先生一接觸,就會發現他對這些事確實沒什麼興趣,他的興趣大概就是在府上店裡養一堆穿女裝地男人。

“大家都不認識,各自目地也不同,那天剎十方存在有什麼意義?就是叫著好聽嗎?”

小蠻很好奇。

澤秀笑道:“據說以前吐蕃那裡有個寶剎,叫十方,風景絕佳。曾有江湖狂客豪俠團聚在那裡,飲酒高談,更有文人雅士作對吟詩,聚得多了,各 自惺惺相惜,便有人題名為天剎十方。名字由此而來,那些人散開之後,遇到合眼的後輩或者朋友,便將天剎十方地名號傳給對方,每年都要去十方寶剎相聚。不過年代久遠,這個相聚的習俗早已不復存在,倒是天剎十方的名字越來越響亮,成了無惡不作的代稱。”

哇,這樣說來,天剎十方不但不是壞蛋,反而大多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了。小蠻想到一身粉紅的雪先生,突然覺得這深藏的高人其實也並不怎麼深藏。

“我並不確定滅了蒼崖城的人是不是耶律文覺那伙天剎十方,但這事做的確實有他們的行事風格。你身為小主,一點也不記得了嗎?不要被不歸山誤導才好。”

小蠻咬著嘴唇愣了半天,突然低聲道:“澤秀,嗯,有件事我沒和你說過……”

要不要告訴他?她不能確定自己說出來後,他會不會勃然大怒,從此轉身就走撇下她不管。

她怔怔看了他半天,澤秀忽然伸手撫向她的面頰,輕道:“什麼事?說給我聽聽。”

他突然開了個玩笑:“可別跟我說你不是蒼崖城小主,這種玩笑就太大了。”

她心中一驚,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不……怎麼會呢……嗯,我是想說,其實我自己並不知道滅族的是不是天剎十方,因為……因為當時我被人蒙著眼睛送出來了,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所以……”

她真真正正對他說謊了,再也不可以找藉口說是他被別人蒙在鼓裡,這次她是親口對他說謊。

她只覺心在沉沉地跳動,好像要往下掉,一直掉,她整個人好像也在往下掉。

她或許做了一件大錯事。

澤秀只覺她在黑暗裡微微發抖,極為可憐可愛,不由去牽她的手,她掌心裡滿是冷汗。

他低聲道:“小蠻?”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盯著桌上跳躍的蠟燭。黑的夜,白的臉,還有比夜還要深邃的眼眸,她看上去像失了魂一樣。突然露出一個笑容,嘴角邊只有一個淺淺的梨渦,帶著一絲俏皮,輕道:“沒事。澤秀,上次我見你身上有刺青,沒看清,你給我看看好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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