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十四夜 -【醉玲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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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12:56 PM

15、驚雷動地移山海

  別館清幽,後院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遠近可聞,震的棲鳥驚飛,屋宇簌簌作響。

  一座小假山被炸飛一角,卿塵不想這東西如此猛烈,雖自覺站的夠遠,卻仍被飛石擊的睜不開眼睛。匆忙回身舉袖遮擋,面前突然人影一暗,卻是斯惟雲快步擋在了她身前。

  冥執滿身狼狽地自不遠處飛掠過來,抖落飛灰塵土:「王妃,不用木炭果然也行。」

  卿塵躲過沙石,對斯惟雲投去感激的一笑。斯惟雲微微怔忡,卻低頭撫拍衣衫,避過了她的眼睛:「此處太危險,王妃還是避一避吧。」

  卿塵卻只凝神思量:「去掉木炭,這次加的是清油、松蠟和干漆,我們不妨再加桐油試試。不過這引信不行,常人沒你這般身法,誰躲得過去?」邊說邊指著冥執灰撲撲一身笑道:「看你都成什麼樣了?

  話剛落音,衛長征帶了幾個近衛匆忙過來,夜天凌身形出現在拱門處,看到院中情形,目光往卿塵身上一帶,劍眉蹙攏,眼中生出絲驚怒。

  卿塵吐吐舌頭心叫不妙,剛對他露出個笑容,已聽他沉聲問道:「這是在幹什麼?」夜天凌上下打量卿塵無恙,眸中怒色褪了幾分,但看向四周亂石狼藉仍舊神色未霽。

  卿塵伸手抹了抹發間灰塵,笑道:「沒什麼,做個試驗而已。」

  她白裘之上覆滿灰土,再怎麼整理也是夠了狼狽。夜天凌語氣峻冷:「整個別館都快讓你們拆了,豈能如此胡鬧?」

  先前多次失敗,並未料到這次真能引發爆炸,卿塵自知理虧,早知如此,便該去外面尋個開闊的地方才對。對斯惟雲和冥執使個眼色讓他們先走,免得一併遭訓斥,笑著說道:「妾身知錯,殿下大人大量,還請息怒。」

  身邊眾人退盡,夜天凌怒瞪她一眼:「沒一日安份,哪有點兒王妃的樣子?」

  卿塵撇撇嘴:「我若不安份能保全青封兩州呢?」

  夜天凌眸中閃過詫異:「此話當真?」

  卿塵被灰塵嗆得皺眉咳嗽了幾聲:「雖未成亦不遠矣!」

  夜天凌攬她走到廊下避開浮灰,審視她那花貓一樣的臉龐,突然失笑:「你若真能保全兩州,本王重重有賞!」

  卿塵聳聳鼻子:「誰稀罕!」

  夜天凌不以為忤,伸手替她抹了抹臉頰:「還不洗把臉去,看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還以為登台唱戲呢。」

  卿塵抿嘴笑著,突然想起和十一在竹屋生爐火的情形,歷歷在目,如是眼前。

  那時萍水相逢,夜天凌有傷在身,形容清冷,言語淡漠,卻在見到他的一剎那,她像是墜入百世千生宿命輪迴,無端地淪陷在那雙眼睛中,一切便在不經意間注定。

  當胸一箭,竟成了千年姻緣,此時想起仍然會心疼。那一箭傷得那麼重,他卻不知好好調養,卿塵回身抬眸,看向夜天凌的目光溶溶浸浸,不僅多了幾分柔軟。

  夜天凌觸到她的眼神,心頭微微一蕩,靜陽深秋風中回暖,在他清冷眸底灑下溫柔淡定,浮浮沉沉,「發什麼呆?」他笑問。

  卿塵抬手撫上他的胸口,柔聲道:「四哥,不管身邊事情多忙,還是身子最重要。」

  夜天凌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早就不礙事了,我自有分寸。」

  秋陽澄明,他洞察明銳的眸光耀目,卿塵扭身含笑一避,手卻被他握著掙脫不得,也不由掛念起十一來,問道:「十一今日有信來嗎?幽州可好?」

  「只要虞呈不妄動,十一鎮守幽州有山有水,比在天都逍遙多了。」夜天凌道。

  十一這番「逃婚」可真不枉此行,卿塵揚頭向著湛湛秋陽呼了口氣:「哈!多日未見,還真有點兒想他了呢。」

  「哦?」夜天凌眼波動了動,隱帶微笑:「竟當著自己夫君想別人?」

  纖眉高挑,卿塵轉眼嫵媚,挑釁道:「就是想,怎樣?」

  夜天凌不動聲色地笑著:「小女子恃寵而驕,看來不立點兒家法不行了。」

  卿塵眼中狡黠,魅惑的盯著夜天凌笑意盎然,趁他不注意猛然抽手,竟讓他一把抓了個空,「遵殿下令洗臉梳妝去,換衣服啊,你不准進來!」

  夜天凌倒也不追,只負手閒閒走去,戲謔道:「還怕我看?」趁卿塵聞言臉紅,身形一動便將她逮到懷中,反手掩了房門。

  屋中笑聲輕揚,秋葉隨風,金燦燦的沐著陽光翩躚而下,舞盡纏綿。

  一夜秋風緊,壅江水冷,長浪微退,露出崢嶸岸石。

  自那日後,夜天凌下了嚴令,不准卿塵再靠近那火藥分毫。令出如山,從斯惟雲到冥執人人嚴守,自到山邊去改進試驗。

  卿塵幾次想偷跑去看,夜天凌卻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無論何事都將她帶在身邊,害得她也只能跟著他,聽他和唐初、衛長征等商量如何佈兵,如何行軍之事。

  夜天凌此次只帶了一萬玄甲鐵騎,加上本城守軍,不過三萬有餘。他卻要以這三萬兵馬,破西岷侯十五萬東蜀軍,奇謀險兵運籌帷幄,直叫卿塵看得咋舌。

  蜀地秋冬並不十分寒冷,夜天凌理事的室內卻因卿塵怕冷早早生起了暖火。卿塵倚在窗前坐了會兒,不耐煩地將手中書卷丟下,去撥弄銅爐中燒的通紅的銀炭,一邊叫道:「四哥!」

  「嗯?」夜天凌看著案前文卷淡淡應道。

  「我去看看他們弄的怎樣了吧。」卿塵將目光從銅爐上空朦朧流動的熱氣中投向夜天凌。

  「不行。」

  「那你和我一起去總行了吧。」卿塵仍不死心。

  「前幾天不是去過了嗎?」

  「可是又過了幾天了。」卿塵可憐巴巴地托著腮,看著他。

  夜天凌抬眸一瞥,眼中掠過絲笑意,「心浮氣躁的,自從到了蜀中怎麼竟不像在天都那麼安靜了?」

  「你指望我待在別館深閨畫眉窗前描繡大門不出二門不入啊?」卿塵說道。

  「你?」夜天凌失笑:「你昨天剛和唐初熱火朝天的將我此次行軍方略大肆研究了一番,各說各有理,哪有時間畫眉描繡?」

  「最後還不是都被你給否了,害我白操心,再不管了!」卿塵道:「坐得久了會冷,得出去活動一下才好啊。」

  「冷嗎?」夜天凌身上只著了件雲青長袍,看了看那銅爐。

  卿塵丟下蓋子,繞到他身後環著他脖頸,不由分說便將手塞進去:「你試試看!」

  指尖冰涼,夜天凌卻只微微躲了一下,便任她暖著:「怎麼這麼涼?」

  倒是卿塵反而抽手出來:「涼你幹嘛不躲?」

  夜天凌一笑,伸手握著她:「此處離東蜀軍駐地太近,何況今日外面風大,你在這裡陪我不好?」

  卿塵被他語中那若有若無的溫柔圈住,只能貼著他耳邊笑說:「好好好,我不過是看他們還沒有進展著急嘛。」

  夜天凌微微側頭,說道:「等此間大事落定,我再抽空帶你好好遊玩。」

  卿塵點頭,越過他的肩頭往案上看去:「四哥,這一仗你有幾分把握?」

  夜天凌眉目不動,淡淡說道:「十成。」

  「哦?」卿塵撐著身子打量他:「戰事百變,豈能如此誇滿?西岷侯手中可是有大軍十五萬呢。」

  夜天凌目中掠過一絲微冷的光澤:「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西岷侯善勇無謀,一舉一動盡在我眼中,十五萬大軍又有何懼哉?待他兵葬壅江,才知後悔莫及。」

  沉斂裡那份桀驁如兵鋒攝人,西岷侯若大軍一動便慘敗收場,恐怕這四合之內無人再敢隨虞夙妄圖天庭,對北疆叛軍將是沉重的打擊。

  案上散放著南宮競今日快馬傳書,大軍兵攻臨安關數次不下,雙方皆有損傷,卿塵心中泛起絲矛盾的苦澀。

  夜天凌見她目光落在那軍報上突然默默不語,倒笑說:「放心,他定當破得了臨安關。」

  卿塵微微一震:「為何?」

  「大軍兵在優勢,破關不過是個時日而已。何況,虞夙亦會讓他破。」夜天凌淡淡說道。

  「臨安關是薊州之咽喉,一旦關破,大軍長驅直入,北藩豈不是兵敗如山倒?」卿塵不解問道:「虞夙怎會容他破關?」

  「臨安關外北疆寒冬,屆時勝負難料。」夜天凌微微閉目:「虞夙此人老奸巨猾,又豈如西岷侯這麼好相與?」

  「但久攻不下,糧草補給都將越發艱難。」卿塵說道:「這臨安關,不破也得破。」

  「對。」夜天凌只簡單說了一個字,便不再言語。

  卿塵亦沉默,卻聽到外面衛長征稟道:「殿下,斯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殿下,王妃!」斯惟雲自外進來,步履匆匆,神色似驚似喜,身上風塵僕僕,顯然剛從定嶠嶺趕回來。

  「坐下說。」夜天凌道:「定嶠嶺那邊怎樣?」

  「謝殿下。」斯惟雲在下首落座,說道:「那火藥威力非常,比起燒石開山快了不下數倍,如此一來,南渠指日可成!」

  「當真好用?」卿塵問道:「究竟是怎麼弄的?」

  斯惟雲道:「七分硝,三分硫,不用木炭而加清油、桐油、濃油、黃蠟、松蠟及干漆。初時也只能像那日在別館一樣炸開些鬆散山石,後來我尋了蜀中一家善作煙花的老工匠來,他研究過後,便改了些工藝,一旦點燃,當真石破天驚,開山辟巖如無阻礙。只是那引信和煙花的引信不同,老工匠還在改進,近日著實辛苦冥執了。」

  「那照此來說,開鑿南渠尚需多少時日?」卿塵問道。

  斯惟雲微一沉吟,說道:「怕是還得兩月左右,殿下!」話雖如此,但若軍情不容耽擱,也無可奈何。

  卿塵和斯惟雲同時看往夜天凌。

  夜天凌自案前站起來,負手靜立,將牆上軍機圖看了半晌,稍後說道:「我給你五十日時間,此已是極限。」

  「多謝殿下!」斯惟雲長身而起,深深拜下,神情激動。

  時間雖極為緊迫,但青封兩州終於有望得以保全。人定勝天,這破山開渠之下,是兩州百姓數萬性命百年家園,亦是澤被蜀地功名千古的浩大水利構建,思之便令人熱血沸騰。

  「惟雲,若你能精測細量,自兩端同時穿山開鑿,或者可事半功倍。」卿塵伸手找出夜天凌案前備份的水利圖,展開看道:「穿過定嶠嶺後的此段亦可同時開工,真正實地測量這些東西我就不懂了,便看你自己有幾分本事能搶在西岷侯動兵之前。」

  「臣知道!」斯惟雲語出堅定:「定嶠嶺快得一分,殿下這裡便多一分勝算。」

  夜天凌微微點頭:「五十日,只少不多,且不能耽誤大堤完工,你去吧。」

  斯惟雲長身一拜,不再多做停留,立刻動身趕回定嶠嶺。

  案前的軍機圖上勾著幾道濃重的紅色,乃是連日來商定好的行軍路線。幾道箭頭鋒銳,蹙於壅水古浪河河段,轉而與兩路兵力相合,劃往幽州,將同十一的西路軍會師,過合州,取橫嶺,入北疆,兵鋒直指臨安關。

  卿塵站到夜天凌身邊,看著軍機圖上遼闊疆土,目光落在蜀中古浪河,「四哥,如此無論如何也要引西岷侯出動,在此處渡江了。」

  先前既有棄卒保車的想法,只要西岷侯兵馬在壅水河段,哪怕窩於青封兩州不出都可一舉殲之,但現在很多地方都要重新思量佈置。

  「不錯,若要保兩州無恙,唯有這道河段可行。再往下游,水分兩渠匯入他途,便無用處了。」夜天凌深邃的眸底鋒銳微綻,唇間掠出一刃淡笑:「待我親自引軍陪那西岷侯練練兵,給你看出好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12:59 PM

16、三願如同樑上燕

  常年帶兵,夜天凌一向有早起的習慣。卿塵以前隨侍在天帝身邊日日早朝,被逼得無奈不能懶睡,嫁入凌王府後倒沒了這個規矩,早晚隨她。但她卻不知自何時起,竟養成了個每天清晨都要親手為夜天凌整束衣容的習慣,只要夜天凌起身,她便再難入睡,已經許久沒有貪睡的時候了。

  這日卻不知為何,夜天凌起身後見卿塵懶懶地窩在那裡不動,半睡半醒朦朦朧朧地看著他,他伸手撫了撫卿塵散在額前的髮絲,俯身問道:「怎麼了,今天不跟我去校場?」

  卿塵輕聲說道:「不去。」

  夜天凌微微一笑:「我看你這幾日是越發偷懶了,前些時候還鬧著總要出門,如今倒安份起來。」

  卿塵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我安份,你豈不是省心?」

  夜天凌替她將被角輕掖:「如此便饒你再睡會兒吧。」

  卿塵「嗯」了一聲:「四哥,今日若沒什麼要事,就早些回來。」

  「好。」夜天凌答應一聲,起身出去。天光輕淡,遠遠透出晨曦,幾名玄甲近衛早已等在門外,翻身上馬,便往校場去了。

  夜天凌此次帶來蜀中的玄甲軍乃是軍中精銳,天色未亮便早已裝束整齊,對陣操練,十餘年寒暑如一日,從無間斷。

  別館所在的江水郡城中駐軍兩萬三千,自夜天凌到後,便日日隨玄甲軍一起操練。開始將士們都頗有些吃不消,但因底子還不錯,到現在逐日習慣,似是闔軍換顏,大有長進。

  夜天凌一到校場,大將唐初同江水郡督使便自點將台迎上前來,「殿下!」

  這江水郡督使正是當年曾冒險相信卿塵,使百姓避過地震之災的懷灤郡使岳青雲。他本就是武將出身,那次震災後夜天凌看好他帶兵之才,借封賞之機設法將他調放外官到了蜀中。

  這一步棋安排在蜀中,事事料先,環環相扣,也是十分關鍵之處。岳青雲到任之後,整頓民生勤練兵馬,倒真未辜負夜天凌一番賞識。

  夜天凌登上點將台,唐初抬手施令。

  玄甲軍聞令而動,瞬間集於台下,行動之迅速縱使岳青雲已不是第一次領教,仍舊暗中慨歎。

  校場中輕塵飛揚,肅靜無聲,映著點點鋪灑開來的晨光,玄甲攝人,兵戈耀目,軍威如山。

  唐初抬眼一掃,揚聲問道:「何故缺了一人?」

  領兵副將出列答道:「稟將軍,神機營張爭昨天不慎扭傷腳骨,是以在營中休息,今日未曾隨軍操練。」

  唐初點頭,回身道:「殿下。」

  夜天凌自陣中收回目光,問那副將:「傷的可厲害?」

  那副將答道:「回殿下,只是普通的扭傷,並無大礙,但為不耽擱過幾日出兵,特稍事休養。」

  「嗯。」夜天凌揮手令他歸列:「待會兒一起去看看。」

  那副將俯身道:「謝殿下!」後退一步,自行入陣。

  岳青雲目露詫異之色,不想一個士兵受點兒小傷,夜天凌以王爺之尊竟也要親自垂詢探視。昔日從軍不在夜天凌帳下,只耳聞其治軍極嚴,這些日子隨行在側,亦深深領教,如今見此恩威並施,如何不教將士人人死心盡忠。

  他卻有所不知,這眼前這些玄甲軍將士都是夜天凌自帶兵以來便親手挑選訓練的精銳,多年來隨他縱橫邊疆征戰南北,幾乎從來不離左右,攻城掠地立下汗馬功勞。

  這支精銳之師曾如利刃長驅奇兵突起,一日之內攻陷南番重鎮百色城,未傷一兵一卒,反而將夷族援軍殺的丟盔棄甲,狼狽棄守。曾僅憑七千兵力駐紮潼陽關,震懾西突厥八萬大軍不敢輕舉妄動,連夜退兵。更曾深入西域,周旋於大小三十六國戰亂之間,平息干戈,使西域諸國多數臣服為天朝屬邦,亦使吐蕃控制西域的想法落空,長久以來只能友好相交,不敢有所妄動。

  無論北疆西陲,玄甲軍皆威名遠揚,鋒芒所指,聞者色變。鐵血征戰中,夜天凌與之同生死共患難,名為部屬,實勝兄弟,諸將士亦深感他知遇之恩,追隨身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萬兵馬此次入蜀,神不知鬼不覺,連岳青雲這個督使都絲毫未曾察覺。事後思及,若這是攻佔江水郡的敵軍,當真防不勝防,驚出一身冷汗。莫說夜天凌有調軍龍符在身,便是沒有,誰人又能逆其行事?

  而甫入蜀地十日之內,玄甲軍中的神機營已將青封兩州駐軍情況摸得一清二楚,沿江山嶺城郡各處地形也盡在掌握,纖毫不遺。

  冥執依夜天凌之命歸入神機營,一身輕功來去無蹤,有日竟將西岷侯送給愛妾的玉鎖環珮取了來掛到雪戰脖子上,不過自然遭了夜天凌訓斥,還被雪戰極為不滿的吼了一通,只把卿塵笑的不行。

  神機營本便集中了軍中善工事、機關、間諜的頂尖人物,再得冥執調教點撥,更是如魚得水。便如前幾日,照斯惟雲用來開山的火藥方子,弄出個名為「玄甲火雷」的東西,一枚輕彈隨手丟出,爆炸連連,瞬間便濃煙四起烈火焚燒,極具威力。

  卿塵同神機營這些年輕將士處的極熟,不時偷偷出些鬼點子讓他們去研究,總有意外收穫。幸而這幫小子深知輕重緩急,軍紀嚴肅,決不誤事惹禍,否則還真會叫夜天凌頭疼。

  江水郡所屬兩萬三千士兵遵夜天凌之令,每日沿江邊負重快跑以增強體力,這時候已在操練中。夜天凌便對岳青雲道:「走,到江邊看看去。」

  唐初卻道:「殿下請留步,兄弟們今日有話對殿下說。」

  夜天凌微覺奇怪,回頭道:「何事?」

  唐初俊面帶笑,轉身步到夜天凌面前,揚手揮下。校場中玄甲軍一整軍容,突然隨他一起單膝行軍禮,齊聲道:「玄甲軍十營將士恭賀殿下壽辰!」

  天際晨光萬里,朝陽破雲而出映出萬道金芒。賀聲自萬名將士口中齊聲喝出,如同出自一人之口,氣勢攝人,撼天動地,震入肺腑。

  饒是夜天凌平日喜怒不形於色,亦看著校場中一片玄色面露驚詫,但只愣了一瞬,便掃了眼唐初:「什麼時候竟也學會這些花樣了?」

  唐初俯身:「今日是十一月壬午,兄弟們都記得殿下壽辰。呵呵,不過也得了高人指點。」

  夜天凌心中微微一動,看著場中這些隨他刀槍劍雨過來的將士,深為感慨。若許年並肩征戰,似是已血脈相連了,平日不想還真不曾察覺,此時面對眾人,不由一股鐵血豪情凌雲而生,直破九宵。

  但他平日在軍中人前肅冷慣了,仍是面如平湖不波,負手淡淡道:「起來吧,近來大家都辛苦。唐初,晚上備美酒犒勞兄弟們,暢飲無妨,但不可醉酒生事,聽清楚了?」

  「謝殿下!」唐初及眾將士轟然應命。

  岳青雲拱手道:「不知今日是殿下壽辰,未曾備得賀禮,不如今晚這酒便讓末將預備如何?」

  夜天凌薄唇微挑,似是想到什麼事而帶了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道:「難得你有心,你們商量著辦吧。」

  出了校場,夜天凌巡看江水郡駐軍操練,後同衛長征等人去了定嶠嶺。

  五十日時間已過大半,定嶠嶺這邊晝夜不停搶築水渠。斯惟雲測量精妙算計準確,自兩端同時開山通渠,並在山嶺至江水間設了一道橫空鐵索,炸開碎石就地裝入竹籠,沿鐵索運至江邊,即刻乘船送上壅水堤壩。

  如今大堤已成,北渠也進入收尾,只南渠還剩一小段,照此情形,不日亦將完工。

  事多不覺,轉眼過了大半日。夜天凌在山嶺間立馬,突然記起卿塵囑咐他早些回去。一旦思及,心裡竟不知為何格外想她,練兵築渠,無論多大的事情,週遭這忙碌似是便在這種情緒裡遠遠的盪開了去。這些日子無論何事形影不離,乍然一日不見,她的輕語淺笑纏繞心間,出其不意的竟如中了什麼毒一樣,百轉難解。

  夜天凌迎著山間風冷不由一笑,清寂的眼中略帶自嘲偏又深軟幽亮,十分無奈不敵情濃。

  斬不斷理還亂,此般滋味不親身嘗得永遠也無法想像,七情六慾竟是如此惑人。何況今天這一日最是想同她一起啊!

  便是立時回程,到了別館也已近黃昏。夜天凌下馬步往房中,走到門前突然一停,推門的手半空中頓了頓,眼中笑意微綻,方將房門推開。

  剛剛邁入門檻,立刻有雙柔若無骨的手蒙上了他的眼睛,身邊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無,衣衫悉窣,不是卿塵是誰?

  「四哥!猜猜面前是什麼?」夜天凌身形高挺,卿塵勉強翹腳才能從身後捂著他的眼睛,清聲笑道。

  夜天凌嘴角揚起個愉悅的弧度,微微側頭:「很香!有酒……」

  「還有呢?」

  「這味道極是熟悉。」

  「是什麼?」

  「蔥姜爆蟹。」

  「還有。」

  「雞茸金絲筍?」

  「還有?」

  「猜不到了!」夜天凌失笑。

  卿塵笑著引他去案前,一下子放開手,夜天凌避了一下突然入目的光線,眼前冰盞玉壺伴著幾道精緻菜餚,賞心悅目,香氣撲鼻。

  卿塵俏盈盈環著他的腰,秀髮長垂,自身後探身出來:「看是不是都是你愛吃的?」

  夜天凌眸含笑,反手將他攬過來,雞茸金絲筍、蔥姜爆蟹、荔枝肉、素八珍、班指干貝,油悶鮮蘑、六道菜餚盛在一色的水紋冰色透花淺碟中,佐了幾樣素淡開胃小菜並一品膳湯,色香味俱全。「觀之不錯,卻不知道味道怎樣。我倒不知道這別館的廚子竟也會做宮中的膳食。」他笑道。

  卿塵揚眸看他,卻哂道:「咳,味道大概馬馬虎虎,這是我做的,那小廚房已經被我折騰得人仰馬翻了。」

  「你做的?」夜天凌驚訝,隨即恍然道:「怪不得今天賴床不隨我出去,原來是想偷偷弄這些。」

  卿塵俏然淺笑:「今天特別嘛。」

  「今天特別?」夜天凌故意板起臉:「特別到連我帳前大將玄甲鐵騎你都敢私下支使了?」

  卿塵吐了吐舌頭:「我不過出了個主意,反正他們早便要給你賀壽,是唐初自己來找我討法子的。」

  夜天凌修長手指一動,在她額角輕彈:「再這樣下去,誰還管得了你?」

  卿塵不理,伸手拉他坐下:「我第一次做菜,嘗嘗看!」

  夜天凌目光銳利,一眼瞥到她白玉般的手背上微有幾星紅腫,執到眼前問道:「燙著了?」

  卿塵抽手,若無其事地笑歎道:「我現在才知道自己原來沒有做菜的天份,手忙腳亂的濺了油出來唄,不礙事。」

  夜天凌心疼道:「這些事自有人伺候,何必你親自去做?」

  卿塵抬眸看他,目光清亮,柔聲說道:「別人做的不一樣,我就是想親手做來你嘗,只做給你一個人。以後只要你不嫌難吃,我便常常給你做。」

  夜天凌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宮中府中山珍海味無數,此時都不如眼前簡單幾道菜餚,他伸手取過象牙筷:「那讓我先試試看你的手藝。」

  卿塵目不轉睛地看他臉上表情,見他嘗了一塊竹筍,故意不語,便催促道:「好不好吃?」

  夜天凌露出一點兒悠遠的神情,道:「讓我想起兒時在延熙宮的日子。」

  卿塵雀躍道:「那便是不難吃了?」

  夜天凌笑道:「我的清兒是最聰明的女子,做出來的菜哪裡會難吃?」

  卿塵知道自己這臨時學來的手藝也就是勉強說得過去,不過仍舊十分開心,執壺將酒替他斟滿,說道:「這酒今天你得好好喝,這可是十一差人從幽州快馬送來給你賀壽的『冽泉』酒。十一還帶信來,說自小至今未得逞的心願便是看他四哥一醉,只因戰事無奈不能前來,要我藉著好酒怎麼也把你灌醉看看。」

  盞中瓊漿如玉,微帶著帶點兒冰藍顏色,酒香清冽,似是擷了山間靈氣水中精魂,飄逸悠遠透徹清明,未飲已入肺腑。夜天凌執杯笑道:「不見你這樣的,要將人灌醉還先說出來。」

  卿塵淺笑嫵媚,嫣然說道:「反正我酒量又敵不過你,只好說出來,看你是不是自覺了。你不是說自己酒量不大嗎,怎麼就不見醉過?」

  夜天凌挑挑眉梢:「飲酒過,傷身亂性,昏聵者為之。」

  「人生得意,縱酒一醉也不為過。」卿塵反駁道:「總是醒而不醉,豈不無趣?」

  夜天凌將盞中酒香深嗅,揚眉暢笑,一飲而盡:「你怎知我沒醉過?」

  「咦?」卿塵頓時好奇心起,「十一都沒見過?快說什麼時候,我好告訴他。」

  夜天凌把玩手中冰玉盞,目光一動,極專注的看她,那眸中深邃處清光幽燦,靜靜無聲卻鋪天蓋地,「我自娶了清兒那日便早已醉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他淡淡笑著,不無感慨地說道,又飲一杯。

  未沾酒香,卻紅飛雙頰,卿塵被他看得羞怯,垂頭小聲嘀咕道:「這種話怎麼和十一說?」

  聲音雖小,卻清晰的傳入夜天凌耳中,他狹促笑道:「你便和他說,我若醉也只為一人,讓他此生惦念著吧!」

  卿塵嬌羞,抬手捶他,卻被他握住,低聲道:「陪我喝一杯。」

  卿塵眸光含笑,以手托了玉盞,「冽泉」入喉,如同一道炙熱的暖流直潤肺腑,這酒果然如十一所說,清澈中性烈無比,飲之回味無窮。

  酒之純冽叫她微微閉目靠了會兒,轉而款款起身,夜天凌親手為她做的那張「正吟」琴安然放在窗前。她步到琴前,拂襟而坐,按弦理韻,指下一抹澄透清音悠然揚起。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月色初起,伴著一絲輕雲如縷,清光淡淡流瀉滿院,斜窗而入。七絃琴,紅酥手,餘音裊裊,繞樑不絕。

  卿塵隨性弄琴,低吟淺唱。這琴聲,似有似無,如仙如幻,彷彿空徹浩渺又自四面八方縈繞飄來,處處不在處處在,絲絲扣著神魂,牽著心弦。

  夜天凌知道她沒酒量,不敢讓她多喝,只靜靜看著她,把盞獨飲。不知是這酒當真性烈,還是眼前人太美,歌太柔,琴太妙,月色朦朧一片,心間已沒有任何事情可想可念,只願此情此景一生長伴。

  玄甲軍中設宴,衛長征受命來請夜天凌,方走入院中便聽到這裡琴聲清絕伴著悠雅低歌,深情纏綿,柔腸百轉。他佇足不前,低頭思量一會兒,忽而一笑,轉身退了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0 PM

17、但願長醉不願醒

  酒微酣,人初醉,夜天凌略飲了幾杯,便知這酒確是烈酒,亦是好酒。前勁清潤而後勁深醇,那五臟六腑間恍惚的香綿,叫人縱醉也值得。

  誠然從不醉酒,卻並不是他海量,不醉只是因不能醉,不願醉,亦沒有人讓他醉。

  卿塵撫琴而歌,玉箸布菜,輕聲低語同夜天凌談笑。夜天凌撐著額頭安靜地聽她說話,面色清冷如常,薄銳的嘴角乍一看就像平日遇到事情時不經意地凌起,然而那卻是一絲淡淡的笑意。

  卿塵也曾見過無數人醉酒,就連夜天湛那樣溫文爾雅的人,酒至酣處亦會有三分狂放不羈。而他偏偏如此安然,靜靜地一言不發。

  你若說他醉了,他真要答你話時清晰如許,你若說他沒醉,他已不是平常的他。

  中宵月影,朦朧入室,卿塵倒是真的不勝酒力,自己早已迷濛,拎著酒壺一晃,笑道:「又空了,四哥,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便真的醉了!」

  夜天凌淡淡一笑,低頭看向她:「你不是想見醉酒的我嗎?」

  「那你醉了嗎?」卿塵問道。

  夜天凌望向窗外月色,停了片刻,握手成拳,又在自己面前伸開,修長的手指乾燥而穩定,若握上劍,叫人絲毫不懷疑可以一劍封喉。

  他靜靜看了半晌,說道:「酒,確已經喝的太多,但卻不像,是嗎?」

  「沒有這樣醉酒的。」卿塵輕聲說道。

  「嗯,或許沒有。」夜天凌眼中黑的清透,淡淡說道:「但我從第一次喝酒便告訴自己,不管喝多少,人不能醉。喝酒對我來說,從來只是一種定力的練習罷了。」

  「為什麼?」

  「因為醉了,便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了。」夜天凌說道。

  「一直清醒著不會累嗎?」

  「醉而復醒,實則更累。」夜天凌緩緩閉目,輕嘲道:「何苦自尋煩惱。」

  卿塵專注的看著他,眼前那剛毅的輪廓因唇角淺淺的笑意而柔軟,叫她看得癡迷。她伸手觸摸他的唇:「在我面前,你也要這樣控制著自己嗎?」

  夜天凌睜開眼睛,眼底浮起神色溫柔:「有你,我不因酒醉。」

  卿塵笑著站起來,身子卻軟軟一晃,她伸手去扶桌案,不料落入了夜天凌的懷抱。

  夜天凌俯身看她,戲謔道:「灌酒的人自己先醉了,等我告訴十一去。」

  卿塵伏在他懷中嗔道:「你敢!」

  夜天凌盯著她的眼睛:「這天下,還沒有我不敢的事情。」

  便是醉眼朦朧,卿塵也被他那奪人心魄的狂傲所俘虜,人人是但求借酒醉中狂肆,他這份傲氣卻是生在骨子裡,醉或不醉,又怎樣?

  卿塵伸手挽住他脖頸,揚眉笑說:「好吧,那即便你要軾天滅地,我也跟定了你。」

  夜天凌眸間泛起驚喜的星光,瞳仁深處如有魔力,叫人暈眩迷失在裡面。他略一用力,便將卿塵橫抱起來步往煙羅帳前,錦被柔軟絲滑觸到因酒意而燙熱的肌膚,溫涼如水,劃過心扉。

  月光如同輕紗,淡淡的鋪瀉窗稜,灑了一地,清亮而幽靜。

  卿塵身邊儘是夜天凌身上熟悉的氣息,他的體溫如同深沉的海洋,無處不在的包容著她,叫她幾乎溺斃在這樣的溫存中。

  夜天凌靠近她,在她額頭輕輕印下一吻,他擁著她靠在榻前,靜靜看她。卿塵亦沒有說話,那一刻的寧寂中她能聽到他心臟的跳動,那輕微的聲音在她的心靈間如此清晰,沒有任何的隔閡,他屬於他,就如同她也屬於他,完全地毫無保留地擁有彼此。

  一室靜謐,此處無聲勝有聲。

  不知過了多久,夜天凌自卿塵微笑的容顏上移開目光,閉目長歎道:「清兒,希望此生此世我都能護佑你,讓你永遠這樣笑著,遠離人間悲恨愁苦。」

  「若悲恨愁苦裡你都在身邊,那其實也無妨。」卿塵輕聲低喃。

  夜天凌緩緩搖頭,唇邊似有似無蕩起微笑:「我在的話,便只給你歡笑。」

  「那你得寵我疼我愛我,便更管不了我了。」卿塵俏然說道。

  夜天凌抬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你要是開心,我管你做什麼?」

  卿塵抬眸:「你不怕我闖禍?」

  夜天凌劍眉微挑,卻道:「不怕。」

  卿塵故意歎道:「殿下果然是善用兵謀之人,欲擒故縱,這樣一來我倒不好意思闖禍了。」

  四目相對,倆人同時失笑,突然夜天凌目光一動,掠往窗外。

  卿塵聽到一陣遠遠的破空聲,隨他看去,夜空中綻開一聲輕響,銀光灑落,竟是耀目的煙花。

  「哎呀!」卿塵起身叫道:「險些忘了,四哥,我們去看煙花!」

  夜天凌見她步履還踉蹌,就要往外跑,一把拉住:「剛喝了酒便出去吹風,什麼煙花?」

  卿塵道:「是斯惟雲請老工匠做了送來的,說是極為精巧,只有蜀中才能得見。我讓神機營送上壅水大堤,今晚給你賀壽,也是賀堤壩落成!」

  「就你花樣多。」夜天凌無奈笑著,同她一起向外走去。

  壅水江畔,神機營幾個年輕將士已將斯惟雲特地送來的煙花安放在大堤之側,偶爾隨手點上一支穿雲箭,嘯聲清銳破入夜空,帶出一道似有似無的煙火。

  時至戊半,空中幾朵花炮首先亮起,層層開放,映照江水山嶺。

  岳青雲立在江畔仰首望去,轉身對衛長征道:「還未見殿下同王妃過來,要不要等一會兒?」

  衛長征一笑,回頭示意。岳青雲沿他目光看去,山巖臨江不遠處一塊高起的岸石上,不知何時靜靜地立著兩個人,白衣輕裘,攜手相依,正是凌王與王妃。

  一朵巨大的煙花高高昇起,在半空驟然爆開數層,金銀兩色交織,映的四方夜色有如白晝。

  爛銀碎金,炫耀長空,清晰地照在凌王妃的臉上。江風颯颯,吹拂白裘微動,她雙手合什似是在默默禱祝,雪琢玉雕的面容帶著聖潔與虔誠,炮聲熱鬧的夜風中顯得如此淡靜,似乎一切塵世喧囂都寂滅在她的溫柔中,如此深刻的溫柔。

  那是一個妻子想起丈夫時的神情,柔軟而寧靜。

  岳青雲恍然失神,曾經在懷灤郡府不讓鬚眉的果斷鋒銳,曾經在太極殿上俯瞰朝臣的從容高華,曾經在壅水高嶺指點山河的奇謀聰慧,曾經在軍機圖前揮灑談兵的運籌帷幄,似乎都根本是一種錯覺,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

  清平郡主,鳳家嫡女,御前修儀,這一切都不曾存在。

  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安靜地站在丈夫身邊的女人,同他並肩而立,不離不棄的女人。

  或者,便是那只挽在她肩頭穩定而溫暖的手,讓她的神情如此沉靜,讓她的微笑如此炫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絢麗煙火滿天,唯有凌王,靜靜看著身邊自己的妻子,少有情緒的眼中映著淡淡火光,一片柔情無邊。

  命中注定,只有這個謎一樣的女子,才能讓凌王的無情萬劫不復,也只有凌王這樣的男人,才會讓如此女子傾心相許。更是只有這兩個人,才值得他,值得斯惟雲,值得唐初,值得衛長征追隨左右,誓死相從。

  岳青雲深深舒了口氣,望向遠處的定嶠嶺,暗中遙祝。人世間總有些事情不盡人意,說不得,卻偏偏亦叫人終生不悔。

  「許了什麼心願?」見卿塵那樣認真的合什許願,夜天凌在一旁看著,終於忍不住問道。

  「不告訴你。」不知是被一朵煙花映紅,還是突然害羞,卿塵臉上掠過淡淡的嬌紅緋色,嫵媚動人。

  夜天凌笑了笑,也不追問,只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剛剛也許了個心願。」

  卿塵抬眸詢問,夜天凌道:「要不要交換聽聽看?」

  女人天生的好奇,怎經得住誘惑,卿塵咬著紅唇想了想,終於踮腳在夜天凌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夜天凌眸間笑意隱現,臂彎微收,低聲說道:「這個不難,咱們今晚便努力就是了。」低沉的聲音,曖昧的呼吸逗得卿塵頸間癢癢的,躲又躲不開,掙扎道:「輪到你了,快說!」

  夜天凌抬手替她將一縷秀髮遮回風帽中,清峻的眼中深亮無垠,微微揚眉,淡看這漫天煙火,緩緩說道:「但願長醉不願醒。」

  心有靈犀,情意綿綿,卿塵明白他話中之意,含笑不語。

  煙花耀目此起彼伏,似是綻開了無數的喜悅,叢叢簇簇,天上人間。

  夜風激盪飄搖,江水帶著無數流星般的光芒流逝東去,滔滔拍岸,浪聲高遠。

  逝者如斯夫!卿塵微微仰首,看著彩亮光明灑照長空,絢麗多姿,絕艷驚人。

  如此的奪目明亮,卻又如此的短暫。

  星輝流火,將最燦爛輝煌的一刻盡情綻放,轉瞬即逝,隕落凡塵。

  美麗的悲哀,最是叫人癡迷,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心間喜悅驟然落入一點哀傷。江風寒涼,刺的雙目微酸,不覺竟有兩行清淚悄然流下。

  夜天凌像是立刻感覺到了她心緒起伏,俯身問道:「清兒?」

  卿塵卻轉眼帶著淚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太高興,總覺得不真實。」她拉著夜天凌的手:「四哥,你陪我去放煙花好不好?」邊說著就拉著他大堤那邊舉步跑去。

  「慢點,」夜天凌無奈道:「沒有人和你搶。」

  岳青雲他們見倆人突然過來,紛紛俯身見禮。夜天凌抬抬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卿塵從一旁侍衛手中取過香火,笑著準備去點引信了。

  「我來!」他一把將她抓回:「不准自己胡鬧。」

  「那我們一起。」卿塵和他一同持了香火,觸上引信。火花輕閃,夜天凌很快帶著她後退幾步,那煙花沖天而起,星星點點落得四處儘是光芒繁亮,卻是那種近看的火樹銀花。

  層層星光似是將周圍化做了神奇的花火世界,璀璨明炫,卿塵拍手笑道:「太美了!」

  斯惟雲送來的煙花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精工巧做,品樣繁多,卿塵挑挑揀揀,一個個親自燃放來看,一時間笑鬧嘻戲,玩的不亦樂乎。

  夜天凌始終陪在她身邊,光影此起彼伏,在他清淡的臉上投下若隱若現的笑意。衛長征在旁新奇的看著,忍不住同岳青雲相視而笑,突然有神機營中兵士尋到他身邊,說了幾句話後將一樣東西交給他。

  「殿下!」衛長征上前一步,低聲請道。

  夜天凌回身,聽他輕聲稟報了什麼事情,復又接過他手中一張信箋就著煙火明亮瀏覽看過,略一思索,交待了幾句,便又回到卿塵身邊:「還有哪個沒試過?」

  唐初和岳青雲都立刻離開了大堤,卿塵知道定是軍中有事,雖是意猶未盡,卻懶懶說道:「我累了,不想玩了,咱們回去吧。」

  夜天凌俯身一笑:「正在興頭上,怎麼就累了?陪你再玩會兒。」

  卿塵搖頭:「真的有些乏了,留幾個以後玩。」

  夜天凌豈不知她的心思,說道:「並無大事,不過神機營截住一個虞夙遣來蜀地的密使,自有他們審著,明日再去也不遲。」

  卿塵柔聲道:「事關軍情,怎好耽擱?還是去看看吧。」

  夜天凌卻接過她手中的香火,說道:「今晚哪兒也不去,就陪你。」眼中清光淡淡,一片乾淨的深黑,似是真的絲毫不掛心那些軍務。

  卿塵見他當真不打算過去,倒有些詫異,夜天凌劍眉一挑:「怎麼,整日都是這些,竟連一晚也不容我歇歇?」

  話說的隨心,卿塵卻驀然心疼。他一年到頭眼前心中儘是朝事軍務,且不說那些艱難險阻,縱能事事游刃有餘,也十分叫人疲累了。就這特別的一刻奢侈放縱,又如何?

  那一夜,夜天凌陪卿塵燃盡了所有的煙花,夜色無邊,似是永遠會這樣炫美,留在記憶深處,經久不褪。

  後來真的累了,倆人才意猶未盡的回到別館,夜天凌卻待卿塵睡熟後仍去了軍營,回來已近清晨。卿塵醒來時,只知道她依舊睡在夜天凌的臂彎中,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和她,已是修了萬世,千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1 PM

18、奇謀險兵定蜀川

  聖武二十六年冬,長風,晴冷。

  青州西岷侯府,兩名便衣侍衛攜西岷侯廖商的密信手令,護著北晏侯來使秘密出城,行至江邊臨岸雇了舟楫,順水東上。

  壅水悠悠,過盡千帆。

  長楫入水輕點,不急不慢,船上舟子年紀不過二十左右,身量挺瘦,形容樸實,招呼客官進了艙中避風,自在船頭掌楫。

  客船雜在往來行舟間,遠遠看去似是大江之上一落飄葉,行了幾程,悄無聲息不見了蹤影。

  河道愈窄,漸漸入了密林山岵。

  一個侍衛自艙內出來,「咦」了一聲,回身對舟子喝道:「這是何處?為何離了主江?」

  「這是一段近路,大爺沒走過?」那舟子漫不經心地往他身後瞥了一眼,隨意說道:「此程盡處,便是豐都鬼城。」

  前途曲幽,杳無人跡獸蹤,寂靜的叫人心底悚然。那侍衛隱約覺得不妙,突然看到舟子眼中閃過與身份極其不符的精光,驚覺後方要發作,猛地腳下船身晃動,身體失衡的片刻,眼前微花,一桿竹楫已迎面襲來。

  侍衛駭然抽刀,那長竹如附鬼魅,挾著勁風銳利,千重虛影中一點淡光疾馳,破入他匆忙抵擋的刀勢中,不偏不倚穿喉而入,驟然帶起一蓬細微的血花。

  手中之刀似是嘎然被斬斷生機,凝空僵住。他雙目圓瞪,不能置信的低頭看著身前,喉間「咯咯」兩聲啞嘶,伏地倒斃。

  另外一個侍衛察覺有異,匆忙持刀撲出艙外。

  身形未穩,背後殺機襲來,猝不及防時頸間輕電般帶過一絲冰涼,回頭處,見那北晏侯密使手中寒光閃過,白練耀目,鋒芒之上那抹的鮮血,變成了他看到的最後景象。

  舉手之間,一切悄無聲息。小船依舊沿水行駛,平穩悠然。

  那北晏侯密使順勢一帶,身前侍衛倒入艙內,反手亦將另一具屍體拽入。抬手在面上抹了抹,露出本來面目,身上長袍抖落,底下是件粗布衣服,殺人的劍早不知隱往何處。

  他自一個侍衛身上搜出什麼東西,躬身出了船艙,撈起搭在近旁的竹竿笑道:「衛統領好槍法。」

  衛長征亦笑道:「冥執兄的快劍,叫人看得手癢。」邊說邊伸手在船篷之上擺弄幾下,烏篷客船化做漁船,再看不出先前痕跡。

  冥執道:「若不是殿下有令軍中不准私鬥,倒真要討教幾招。」

  衛長征無奈地聳肩,兩人相視一笑,長風順水,轉過幾道河灣,施施然往江水郡城中去了。

  三日後,虞夙接到入蜀密使飛鴿傳書,報說已與西岷侯達成協定,一切依計而行。白紙黑字加蓋朱紅信印,確鑿無疑。

  於此同時,蜀中壅水雙渠穿山越嶺大功告成,命名「安瀾渠」。

  十一月壬辰,西岷侯廖商以「正君位」之名自青州起兵舉事,與虞夙兩相呼應,兵分水陸沿淵江而上,欲取壅江水道南攻帝都。

  當日,虞夙叛軍出臨安關迎擊湛王大軍,一反避退之勢,行動狠辣,北疆戰況立時吃緊。

  虞夙長子虞呈率西路叛軍猛攻幽州,幽州地勢平原坦蕩,不易死守。十一皇子率幽州將士化守為攻,與叛軍多次激戰,將虞呈叛軍生生阻於城外二十里。雙方日有交戰,戰事不定,頻頻多變。

  各處消息傳至帝都,舉朝驚憂。

  兩路平叛大軍被北晏侯攻勢纏住,無暇兼顧蜀中,不過數日,青州、封州,岳州、衡州等幾處重鎮已完全落入西岷侯手中。

  朝臣各執己見,太極殿朝議,竟有大臣上書天帝言議和之策。

  天帝震怒,連貶中書郎奉恆、按察使成綸、都指揮同知唐匡等幾名重臣,即刻降旨革西岷侯廖商世襲爵位,撤西侯國,發討逆檄文,卻未動一兵一卒。

  廖商兵取扼於雍、淵兩江咽喉處的江水郡城,江水郡督使岳青雲拒不順逆,率將士兩萬迎擊叛軍於豐嶺,寡不敵眾,且戰且退。

  西路叛軍聲勢奪人,兵鋒大盛。

  烽煙四起,西北皆亂,中原數十年安定分崩離析。

  軍報戰情頻頻飛奏入城,時日漸寒,江水郡似是極為冷清,城中軍禁,坊肆街道空無一人,倒真顯出幾分冬季的蕭索來。

  卿塵同斯惟雲遙立在壅水高處,風冷刺骨,長浪擊岸。

  斯惟雲雖是身著裘袍,卻仍不住咳嗽,卿塵極為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惟雲,你這病是思慮憂勞過甚,兼之外感風邪,著實不易在此吹風。」

  斯惟雲原本便清瘦的臉上此時更添蒼白,強忍下胸中不適,說道:「不在這一時,事關重大,豈能讓王妃一人在此承擔。」

  卿塵歎了口氣,常人道嘔心瀝血,這一壩雙渠工程之大時日之短,令斯惟雲傾盡心神,如何能不傷身?安瀾渠一成,他便是一場大病,今日非常之時,他硬是掙扎起身與她一起前來江上,否則要她自己掌控這長堤陡門助夜天凌行兵,說是無礙,心中倒也真有幾分忐忑。

  千古江水,在人的超卓智慧下蓄水成湖,改流入川。眼前戰事成敗在際,自此蜀地水旱從人,斯惟雲所做之事,不敢說後無來者,但確實前無古人。

  卿塵知道斯惟雲剛正嚴謹,是個非常執拗的人,勸而不得,只好說道:「待此間之事落定,不管這渠壩還有什麼未曾完結之處,你必須歇息些時日,昨日我說的方子先服用著,好好調養。」

  斯惟雲心裡泛起一股暖意偏偏亦雜著酸楚,低頭微微咳嗽,再開口時聲音已平寂無瀾:「惟雲遵命。」

  卿塵無奈搖了搖頭,斯惟雲似乎永遠不會如杜君述或是陸遷一般在她面前談笑自如,不過這正是杜君述之所以為杜君述,斯惟雲之所以為斯惟雲。

  每個人都會用不同的方式生存於世間,這便也是人生精彩之處。

  沿著這山河遠遠望去,斯惟雲心中似乎豁暢了許多。

  目所能及之處,壅水大壩截江而立,十二道陡門交錯分佈扼於各處,分水湖蓄水攔洪,安瀾渠穿山過水,蜿蜒長流。

  自然山川廣袤的力量是人所不能及,卻也能處處為人所用,造福蒼生。人生於自然,長於自然,用於自然,眼前一切看來都如此和諧平靜,卻又暗藏生機。

  浮生短暫,多少人荒唐虛度,空過蹉跎。而自己卻能將畢生心願付諸現實,這番作為足以為傲,他迎風一笑,不由說道:「今生不枉來世一趟,斯惟雲雖死無憾了!」

  卿塵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話,難道人世中再無留戀了嗎?今後還有多少大事等著你去做呢。」

  斯惟雲聞言怔忡,人性有七情六慾,苦苦執著,豈會真的了如浮雲無牽無掛?他與卿塵清雋的目光微微對視,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方說道:「此後王妃但有用得著惟雲之處,請儘管吩咐,惟雲在所不辭。」

  卿塵眸光通透,在他臉上一頓,淡淡笑說:「怕是難,此時要你臥床靜養都不行。」

  斯惟雲語塞,正尷尬,卿塵卻放過了他,靜靜轉身望向前方,俯瞰山巒,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清肅。斯惟雲心中輕輕一震,她這神情竟似極了凌王,叫人幾乎不敢逼視的風神中沉斂的是深穩與從容。一身沖淡平和下彷彿居看盡一切,一切又都不在心中。

  惶惑時醍醐頓悟,他眉心舒展,同卿塵一併望向遠處,削瘦的身子如松柏迎風挺立,風骨肅然。這世上還有多少事等著他去做,能共同處事,得使天下安瀾,亦何其幸也!

  人只應該做自己該做之事。

  前方突然響起破空之聲,一道煙花升上半空,爆開鮮明的血色,刺人眼目。

  「來了!」兩人同時一震。煙花為信,表示己方兵將已撤出江岸。卿塵與斯惟雲對視一眼,纖眉微揚,目中掠過清光明銳,回身斷聲喝道:「傳令開閘!」

  令出,隆隆聲響,幾乎同時傳入耳中。

  江上十二道陡門水閘緩緩升起,分水湖中所蓄江水應勢而出,洪峰奔騰,夾著千軍萬馬之勢鋪天蓋地的瀉往江中。

  飛流激濺,白浪滔天,如同十二道怒吼的蛟龍,撼動江河。

  遼闊江面上激起猛烈的水霧,腳下大地亦微微震動,聲勢驚人。

  平靜了許久的壅水瞬間捲起洪浪咆哮怒吼,再不復往日溫柔風貌,似乎要毀滅一切,猙獰萬分。

  謀出於智,成於密,敗於露。

  稱病不朝,暗中入蜀,築堤蓄水,練軍調兵,一切都行得極為隱秘。夜天凌將西岷侯一舉一動看在眼中,但連朝中近臣也鮮有幾人知道他已到了西蜀,多少人還在猜測凌王失勢,甚至更有凌王已被天帝幽禁的傳言。

  此處,西岷侯起兵之機,朝中不早不晚傳出凌王奉旨治江的旨意。岳青雲亦適時散佈消息,令西岷侯得知凌王到了江水郡軍中,而後引兵節節敗退,詐作不敵。西岷侯果然下令水軍騎兵兩路夾擊,緊追不捨,務必要將凌王生擒活捉。

  以凌王在軍中威信,手中領兵不敗的神話象徵著天軍常勝之勢,他若被擒,必然將給天朝軍心帶來致命的一擊,這正是叛軍迫不及待想要的效果。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對與錯,成於敗,生與死,往往便在這一步之間。

  等待十五萬東蜀軍的,不是匆忙迎戰的玄甲軍,而是壅江沉寂了多時的大水。

  西岷侯部下五萬騎兵貪功冒進,自水流淺緩的古浪河段渡江追擊退往江水郡天軍,卻不料遭逢滅頂之災。

  洪水無情,往日脈脈江州化做猛獸深淵,同時將陳列江中的十萬水軍千艘戰船瞬間吞沒,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岳青雲待洪水稍退,揮軍反攻,緊追窮寇。

  西岷侯在親衛拚死救護下倖免於難,率殘兵往青州方向退去。

  叢林荒野,蕭零於瑟瑟寒冬。

  曾威震西陲的東蜀軍殘部尚餘三萬人許,深夜倉皇回軍,行至桐嶺飛仙渡,離青州已不足百里。一路行軍,人馬皆疲,幾近極限,領軍方傳令安營暫歇。

  散兵疲將狼狽歇於林間,為怕引來追兵,一律不得燃火照明,但黑夜中尚秩序井然,倒不愧歷來素有訓練。

  高石嶙峋,枯樹殘葉,黑魆魆一片□人的死寂。忽而不遠處夜鳥飛起,掠的深林一陣微響。

  廖商一生戎馬生涯,此時縱精力疲憊卻警覺猶存,手按往劍柄,沉聲喝道:「傳令警戒,以防有變!」

  像是呼應他這句話一般,四周本來沉寂黑暗的山林突然亮起火光,幾乎是在一瞬間照亮四野,將東蜀軍餘部所處的地方映的清晰無比。

  如此迅捷整齊的火把,看人數不在萬人之下。而最可怕的是兩邊山崖同時燃亮,陷他們於居高臨下的包圍之中,這悄無聲息卻又分毫不差的行令,普天之下唯有一支軍隊可以做到。

  前方微微伸出的山崖之上火光最盛,映出百名玄甲戰士,肅然而立。當先一人傲然立馬崖前,火光明暗,一身利落的輕裝武士服在黑夜中削出清拔輪廓,神色清冷俯視過來,正是叛軍欲先擒之而後快的凌王。

  「侯爺別來無恙。」夜天凌面無表情,遙遙問候。

  廖商此時既反,早已廢了臣屬之禮,凌王滅他十餘萬東蜀軍,此時仇人相見,恨不能生啖其肉,喝道:「夜天凌!你竟敢蓄水淹城,與老夫使詐!」

  夜天凌嘴角徐徐輕佻,似是帶出了一絲輕蔑的笑意:「兵不厭詐。」

  廖商驍勇善戰,此生經歷大小戰役無數,極為自負,今日雖經慘敗,卻仍不將對手放在眼中:「以巧為謀,僥倖得勝,何足稱道?如今既狹路相逢,正好一較高下,讓老夫看看你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匹夫之勇。」夜天凌不屑一顧,淡淡說道:「你自己束手出降,本王或者可以留你一命。」

  廖商仰天長笑:「小子狂妄,以眼下你我兵力,勝負尚且難料,你口出狂言為時過早。」

  夜天凌冷眸掃過東蜀軍,黑夜深沉,他銳利的目光卻凜然洞穿人心肺腑,眼前潰敗之軍退而不亂,倒頗叫人欣賞,便是這樣的對手才有趣。

  「若本王所料不差,侯爺定是想殺回青州,東山再起吧?」面對依舊三倍於己的兵馬,夜天凌似在談風論月,顯然未將其放在心上。

  廖商冷哼道:「老夫兵歸青州,必先取你首級祭旗!」

  「哦?」夜天凌輕描淡寫應了聲,隨意抬手。身後暗處縱馬轉出一人,廖商一見之下心中大震,此人正是青州巡使羅盛。

  「見過侯爺。」羅盛拱手,上前致禮。

  不過數日之前,羅盛將青州城拱手讓於廖商起兵立事,供兵械、糧草輜重之物,出謀劃策左右隨行,不料此時竟出現在凌王軍中。

  廖商在此見到羅盛,只道他因己方兵敗而歸順凌王,既驚且怒,怒極拔劍,長指羅盛喝道:「反覆小人!無怪你青州守軍不出一兵一卒,原來私下背叛於我。」

  羅盛神情肅穆,揚聲道:「侯爺此言差矣!我羅盛受君之恩食君俸祿,豈會當真縱逆叛亂?我等不過是遵凌王殿下密令行事罷了。」

  青州既是如此,封州亦不遠矣。此時東蜀軍由進可攻退可守頓時變做進退兩難,廖商本欲據蜀中天險重新立足的方略再不可行。

  夜天凌漠然道:「本王遣工匠軍民搶修水渠保全青州封州,並不打算白手送與侯爺作亂。」

  壅江大水,沿江重鎮原本絕無倖免,東蜀軍眾將士不少當地人氏,此時聽得青封兩州居然無恙,多數暗中鬆了口氣,慘敗之事倒成了其次。

  羅盛趁機說道:「侯爺若體諒這些跟你的將士,便莫要執迷不悟。如今多少父兄妻兒翹首盼歸,何必去同逆賊虞夙一併送死?」

  東蜀軍陣後突然掀起騷動不安,廖商喝道:「何事驚慌?」

  有士兵飛奔來報:「北面追兵臨近,約有兩萬人許,請侯爺示下!」

  這正是岳青雲率軍追至,前後夾擊,東蜀軍殘部已入合圍之勢。一方初逢大敗,兵疲馬倦;一方乘勝追擊,士氣長足,優劣之勢立判。

  天邊月上東山,波瀾清冷。

  夜天凌早已料到此時,眸中深寂不現喜怒,只淡淡問道:「侯爺可知本王為何要在這飛仙渡攔你?」隨著他的話音,身後火光高亮,那方山崖之上原來雕鑿了幾個大字。

  蜀中安瀾。

  銀鉤鐵畫,每字如有丈餘,刻於高聳岩石之上,年歲過盡,風雨猶堅。

  這巖壁石刻乃是開國之初安定蜀中後,蜀中民夫工匠自發所鑿而成。既是昭顯天朝盛世,亦希望自此始蜀中安靖平定,永無亂日。

  東蜀軍中一陣寂靜。山風強勁吹的火光招展塗滿高巖陡壁,搖擺不定的明暗映入人人心底。

  「這四個字侯爺應當熟悉。」夜天凌語中從容:「自古戰者,勝敗百姓皆苦。你既鎮守川蜀天府之地,卻為何不體恤蜀中軍民,偏要枉自興兵,倒行逆施?」

  廖商冷笑:「冠冕堂皇之言,蜀中興亡都在老夫掌間,你休想以三言兩語亂我軍心。」

  夜天凌語鋒微冷:「以一己之私,陷百姓於不安,陷將士於不忠,你若不降,便莫怪本王無情了。」

  「休得胡言!」廖商人老脾氣彌暴:「老夫生平不識降字!」

  「好!」夜天凌眼中精光驟盛:「本王佩服,便憑此言留你全屍無妨。」抬手處,長劍離鞘斜指天峰:「東蜀軍眾將士,廖商叛逆欲亂川蜀,本王念汝等無知被惑,不欲深究。此時棄械投明,一切既往不咎,若負隅頑抗,殺無赦!」

  話音落時,萬劍出鞘。

  殺氣,玄甲軍疆場浴血的狂肆殺氣瀰漫於黑夜之中,攝人心魂。

  東蜀軍氣勢完全被壓制,其中突然有人揚聲道:「我等已然作亂,此時縱降也是叛軍之名了!」

  夜天凌劍峰側處耀起一刃寒光:「你等能保得性命至此,足見皆是東蜀軍中精銳之兵,本王素來惜才,願歸順我軍中之人,本王以夜天凌三個字保其無恙。」

  夜天凌三字,乃軍中之信,兵中之義,凌王言出素來無悔。

  廖商幡然醒悟,再拖延下去,手下之兵軍心必亂,不覺又中了凌王之計,揮劍喝道:「三軍聽令,與我殺出重圍!」

  話音甫落,身側幾名部將對視一眼,揚劍而出,竟齊齊發難將廖商挾持在手。廖商身旁的親兵猝起反抗,卻寡不敵眾,數合之後便被斬殺拿下。

  唐初傳下軍令,玄甲鐵騎強駑戒備。東蜀軍陣前生變,亂作一團。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廖商性情暴烈剛愎自用,眾將中早有不滿。羅盛得凌王授意,暗中設法籠絡,致使廖商起兵難以齊心合力。壅水一戰,廖商又一意孤行幾乎葬盡東蜀軍精銳,如何能再使眾將為之賣命?

  游刃有餘,不戰而屈人之兵,兵之上者。夜天凌居高臨下看著眼前騷動,面如平湖,漠然冷肅。

  「我等願歸順殿下!」幾名東蜀軍將士率部屬俯身請降。

  身後軍中數處響起呼聲,「西岷侯已然被擒,都降了吧!」夜天凌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挑起,羅盛安插進東蜀軍的這些人倒很懂得如何把握時機。

  東蜀軍殘部經此大劫,皆不願再為叛亂而戰,此時主帥已然被俘,一旦有人呼籲,紛紛附和,去劍解甲就地跪降。

  夜天凌馳韁縱馬,率玄甲鐵騎緩緩行至陣前。

  廖商橫遭大將叛變,破口高罵眾人無義,鬚髮皆張怒到極處,直罵的幾名軍將神色尷尬。

  夜天凌眉目冷然,眼中寒光微攝:「廖商,他們既願歸降,便已是本王部屬,本王帳下將士豈容你辱罵,再不收聲莫怪本王無情。」

  廖商被兵將壓持卻依舊暴躁如雷,白眉豎揚罵道:「老夫兵定西陲之時,你還不知身在何處,如今竟敢如此同老夫說話!滿腹陰謀詭計,有本事真槍實劍一見高低!」

  「北王陰,西王烈,果然名不虛傳。事到如今還是這副口吻,便是不敗在我手中早晚亦鬥不過虞夙。」夜天凌俯視他道:「你可叛我天朝如何怨他人叛你?」

  廖商雙目圓瞪,突然哈哈大笑:「天朝夜氏一族又是什麼好東西,你叛我我叛你,你們這些皇子們哪個不是包藏野心!」

  夜天凌不怒反笑,目如驚電掠往廖商眼中,懾得他猛然住聲。他在馬上低身於廖商耳邊,淡淡道:「那你就更不妨留著性命,看看什麼叫真正的謀事。」

  語中孤絕,氣度狂傲,廖商愣在當場,夜天凌揮手道:「押下去。」眸間冷冷一瞥:「本王耐心有限,你若再敢口出妄言,馬糞灰土總夠你吃!」

  凌王言出必行,此乃人盡皆知。倘若在人手中受辱還不如戰死,廖商想到此節倒收了斥罵,立刻被人押走。

  夜天凌看了看東蜀軍,淡聲說道:「東蜀軍仍是蜀中重兵保障,自此時起既入本王麾下,本王一視同仁。羅盛,協助眾將即刻清點人數,救治傷員,分發補給,整頓休息,天明前前來覆命。」話聲淡淡卻透著沉凜然霸氣,傳遍三軍。

  東蜀軍將士早折服於凌王手段之下,此時稍整隊列,數萬人單膝跪俯行軍禮,齊聲道:「東蜀軍願追隨殿下,將功折罪!」

  夜天凌傲然回馬,遙望天際,風飛大氅,峰巒盡處薄雲飛揚,天,便要亮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3 PM

19、昨夜西風凋碧樹

  七日之功定川蜀,以三萬輕騎破敵十二萬六千人許,降兩萬八千,損兵僅一百三十二人。

  八百里戰報飛來,一時間帝都上下震驚於凌王精兵奇謀,爭相傳說。

  當初持議和之辭的朝臣皆盡汗顏,無怪天帝對蜀中軍情絲毫無動於衷,原來是早有安排,君心似海,深不可測。卻更有多少人依稀覺得,凌王,似比眼前高高在上的天帝更為難測,看不透,摸不著。

  夜天凌在奏章中詳述壅江水利大事,戰況卻寫的極為簡略,無非兩州詐降,引水破敵,乘勝追擊,蜀軍倒戈之語,明列眾將之功,並為東蜀降軍請赦旨。

  朝中一片驚疑讚佩聲中,天帝降旨加凌王為三公昭武上將軍。

  軍中將士論功行賞,為定蜀中人心,東蜀軍叛亂之事不予追究,江水郡督使岳青雲平叛有功,擢升麓州巡使,暫領東蜀軍。

  與此同時,十一皇子夜天澈以奇兵誘虞呈叛軍入幽州城北峰指谷,大敗其軍,晉封澈王、加鎮軍大將軍。

  湛王大軍不急不躁,表面穩紮穩打與虞夙叛軍主力步步交鋒,卻暗中兵分兩路偷襲臨安關。

  虞夙匆忙回軍自守,被兩路騎兵趁虛猛攻破關而入,平叛大軍臨於燕州城下,深入北疆。

  捷報頻傳,湛王由征北將軍銜加晉武衛上將軍,增賜一萬食邑戶。

  連日頹廢之局幡然逆轉,乾坤朗朗,冬日陰霾的天色雲退霧散,透出許久未見的晴天。

  輕煙,淡幔,蓮池宮依舊冷冷清清。

  這裡似是寒冬最深最遠的地方,塵封的寂寞令歲月退避,光陰荏苒,亦不曾駐足。

  斜陽已暮,穿透宮闈長窗散照在白玉地面上,清美的浮雕間,蓮花百態落上了層層淡金,呈現出莊嚴的華妙風姿。

  蓮妃如往昔每一個傍晚,獨自在殿前靜堂誦念著古源經,從來不曾間斷。

  沉木香安寂的氣息淡淡繚繞,伴著低淺的誦吟聲盤旋,飛昇,消失在高深的大殿盡處,煙過無痕。

  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蓮妃身側出現了一雙金絲繡飛龍的皂靴。誦經聲平平淡淡沒有絲毫停滯,蓮妃也未曾側目半分。

  那靴子的主人便站在那裡,不動,微微閉目,耳邊低緩的聲音傳入心間,一片寧靜祥和。

  一人站著,一人跪著。

  天際橙雲飛彩,暮色漸濃,最後一絲暖色緩緩收攏,退出了雕樑畫棟,留下無邊無際的清寂。

  光滑的黑玉石珠襯著蓮妃纖長淨白的手指,微微地落下一顆,經聲餘韻低低地收了。

  蓮妃睜開眼睛,玉石如墨倒映著她絕色的容顏,也倒映出另一個人的身影,「臣妾參見皇上。」她靜靜起身,再靜靜對來人福下。

  纖弱的身子因跪得久了而微微一晃,一隻持穩有力的手已扶上了她的胳膊。

  「愛妃平身。」

  「公主請起。」

  那隻手的力度叫她恍然錯覺,每一次時光都像重複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隻手,在千軍萬馬前將白衣赤足出城獻降的她穩穩攙起,她抬起頭,看到了一雙明亮驚慕的眼睛。

  那雙眼睛,撞入崑崙山的冰湖,融化了寒冰積雪。

  那一望,望過了萬水千山,遙遙歲月。

  她抬起頭,看到了那雙蒼銳深沉的眼睛。

  眼角幾絲皺紋刻下年歲如梭,唯有不變的目光仍舊透過眼底掠入心間。

  相對一瞬,似穿過過往萬餘個日夜,將紅塵光陰定格在那風沙漫漫的大漠,定格在長雲蔽日的日郭城前,定格在鐵馬兵戈的血淚中。眼底那抹白衣身影,從來都沒有變過,極淡,卻又極深。

  她在這個男人的身前拜服,舉起族人的降表。她隨他的大軍千山萬嶺離開故土,一去便是一生。

  「這靜堂太清冷,你身子剛好些,還是不要久待。」天帝的聲音將她從恍惚中驚回,本該是柔軟的體貼,卻仍帶著君王的威嚴,不覺早已入了骨髓。

  她退身,垂眸:「謝皇上體恤。」

  天帝眉心一擰,原本興致高昂不知為何便淡了下來,看了看她,說道:「凌兒此次帶兵出征又大獲全勝,朕很是高興。」

  蓮妃心裡深深一震,墨玉串珠在指間收緊,帶兵出征,不是單單的督察水利。所幸是勝了,卻不知人怎樣,有沒有傷著,是不是疲累,什麼時候能回來。千頭萬緒不言不說不問,仍舊垂眸:「恭喜皇上。」

  天帝站在面前等了一會兒,見她只說了這四個字便恢復了沉默,問道:「你就不問問兒子怎樣,毫不關心?」

  蓮妃靜靜道:「皇上教子有方,不會差錯。」

  「從領兵打仗到大婚立妃,這麼多大事你都置若罔聞,」天帝語氣微微沉了下來:「朕有時真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兒子!」

  「他是皇上的兒子。」蓮妃的聲音低而淡,如同這竹節香鼎中透出的煙,不待停留便逝了在了大殿深處。

  天帝垂首俯視著她,面上難以掩飾地顯出一絲不豫:「抬起眼睛看著朕。」

  隨著這不容抗拒的命令,蓮妃優美的脖頸緩緩揚起,睫毛下淡淡眸光對上了天帝的視線。

  那雙眼睛,如同雪峰輕霧下千萬年深靜的冰湖,幾分清寒,幾分明澈,帶著幽冷遠隔著縹緲。分明看著你,卻遙遠的讓人迷失其中,以為一切只是入夢的錯覺。

  天帝黑沉的目光將她深深看住,久久揣摩,終於開口說道:「你知道朕為何要將鳳家那個女兒指給凌兒?」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蓮妃道。

  天帝伸手一抬,將她慢慢離開的目光帶回:「就因為她那雙眼睛像極了你的,所有的女人,只有她和你一樣,敢這樣看著朕!」

  蓮妃目中平靜:「皇上識人,斷不會錯。」

  天帝手下微微一緊,隨即頹然鬆開,那絲不悅的神情慢慢地化做了哀傷,隱約而無力,「你一定要用這種語氣同朕說話?」

  蓮妃輕輕後退一步,俯身請罪:「皇上若不喜歡,臣妾可以改。」

  「蓮兒。」天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喚了她的乳名。

  灼灼之仙姿,皎皎於清波。

  因為這個名字,冒天下之大不韙冊嫂為妃,興天下之精工修造寢殿,蓮池宮中美煥絕倫雕滿清蓮,前庭後苑遍植芙蕖。

  刻痕深寂,寞然相伴流年,殘荷已瀟瀟。

  這兩個字,在蓮妃心頭輕輕劃過,極隱約地帶出絲痛楚。

  「你恨了朕這麼多年,連凌兒也一併疏遠了這麼多年,還不夠嗎?這一生,有多少個三十年!」天帝長歎一聲,說道。

  「臣妾並不恨皇上。」蓮妃淡淡道。

  「是嗎?」天帝語中頗帶了幾分自嘲的譏誚。

  「是。」蓮妃安靜起身:「若恨過,也早已抵消了,臣妾只是不能忘。」

  天帝眉目突然一冷,不悅道:「你忘不了誰?」

  她看著天帝,竟對他轉出一笑。

  塵封多少年的笑,有著太多的複雜糾纏,也無笑聲,也無笑形,一徑地暗著,「我忘不了你。」

  不是臣妾,而是我,不是皇上,而是你。

  我忘不了你。

  甲冑鮮明凌然於馬上的大將軍,抬手遮擋了跪服的羞辱,帥旗翻飛,蔽去漫天長沙。

  雄姿英發的少年郎,抬手拭去肝腸寸斷離別的淚,俊然朗目,撫平愁緒萬千。

  木槿花下,多情人,抬手搭上溫暖的衣衫,神色輕柔,暖暖一笑。

  就是這一笑,俘虜了誰,迷惑了誰,沉醉了誰,或許終生都不能相忘。

  天帝渾身微震,伸手握住蓮妃,「你都記得嗎?多少年了,我以為你都忘了。」

  不是朕,是我,不是愛妃,是你。

  蓮妃卻輕輕地抽回了手,凝視著天帝雙目道:「你叫我怎麼忘?我的族人在你的鐵騎精兵下家破人亡,我的兄弟非死即傷,我的父親,在跪降後飲下你送來的毒藥,柔然族已是苟延殘喘,遭突厥大舉圍攻,你作壁上觀按兵不救。」

  渺渺的柔情,鐵血的心。

  何處的因由,此時的果。

  天帝的神情在她一字一句中冰冷,漸生悲慼:「原來你記得的是這些。」

  「只有這些嗎?」蓮妃神色淒迷,眸中覆上了一層水霧深濃,「你給我希望,卻又親手將我送到別的男人懷中,我認了,可你連他也不放過……」

  「住口!」天帝猛然怒喝:「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蓮妃面無表情說道:「你以為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我,那些丹藥我都認得。」

  天帝容顏寒冷,而後緩緩說道:「你怎會不認得,那本就是你自柔然帶來中原,親手進獻給先帝的。」

  一道清淚自蓮妃面頰潸然滑落,她極淒慘地仰面,望向已陷入深黑的殿堂,道:「我是個罪人,我從一開始便想要他的命。但他對我那樣好,我下不了手,可你卻令他沉迷於仙煉之術,頻頻服用丹藥,他還能活嗎?」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天帝語氣越發冰寒。

  蓮妃看著他,目光穿透了他,越到了遙遠的地方:「所以我們都活該受到懲罰。」

  長風微動,揚起宮帷淡影,穿過蓮妃的長髮,吹動白衣寂寥。香爐中點點明紅燃到了最後,掙扎幾下,灰飛煙滅。

  天帝的臉色便如這漫長的冬日,極深,極寒,更透著沉積不化的悲涼。

  死一般的沉默,大殿中靜到了極至。

  昏暗中兩人面對面站著,彷彿已經站了多少年的日子,對視的雙目了無生機。無力的哀涼生自心底,久久存留。

  很久以後,天帝終於開口道:「你不是我,永遠無法體會那種屈於人下的感覺,就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要拱手送至別人懷中。我做了的事,從不後悔。」

  「便是後悔,又有何用?」蓮妃淡淡道:「此生已往,我每日誦唸經文,或者可以為你我恕罪。」

  「你何必要自苦於我二人,也更苦了凌兒。」天帝說道。

  蓮妃俯身下去:「臣妾恭送皇上。」

  天帝看著身前這抹淡淡的身影,夜色灰暗漸漸的失去了清晰,在殿前薰染上晦澀的濃重,長歎一聲,轉身而去。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道:「我今日是想來告訴你,凌兒很好,讓朕極為放心。朕一直以來總覺得愧疚於他,不知現在是否彌補了一二,上一代的怨痛莫要再在他們身上牽連重演了。」

  蓮妃柔弱的身姿一動未動,淚卻早濕了衣襟。

  殿前,天幕如墨,月如鉤。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八十,第二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四日。

  聖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壬申,帝以凌王軍功顯赫政績卓然,母以子貴,晉蓮池宮蓮妃為貴妃,六宮僅別於皇后一人之下。

  御旨出,中書、門下兩省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左右拾遺、禮部及十三道言官奏表諫言,非議激烈,以為制所不合。

  帝置諫不聞,一意行之,貶斥眾臣,以儆傚尤,舉朝禁言。

  北疆軍營,大地冰封,飛雪處,萬里疆域蒼茫。

  夜天凌將那八百里快馬送來的恩旨和杜君述等人的密函擲之於案,站在帳前放眼看向長風送雪的江山,唇角一抹薄笑,清冷如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4 PM

20、卻說心事平戎策

  幽州位於天朝北疆邊緣,東系澗水,西接猛山,南北兩面多是平原,中有低山起伏,闊野長空,連綿不絕。

  北風過,蒼茫茫枯原無盡,遠帶天際。

  萬餘人的玄甲精騎穿越猛山低嶺出現在一帶開闊的平川,馬不停蹄急速行軍,遙遙看去像是一刃長驅直入的劍鋒,在半黃的山野間破出一道玄色銳利,將大地長長劃開。

  當先兩騎卻是白馬白袍,率先奔馳於眾騎之前,十數名近衛落在身後,分做兩隊如同鷹翼般展護左右,激起塵土飛揚。

  奔上一道低丘,眾人收勒馬韁,停下略事休息。雲騁在丘陵前兜了一圈,停在風馳之旁。卿塵因方便穿了男式騎裝,輕裘勝雪意氣從容,一雙秋水清瞳深若點漆,顧盼間竟別有一種風流俊俏瀟灑的美。她在馬上縱目看察四野,見前後儘是連綿不絕的平原,不禁說道:「幽州這地勢無險可守,真難為十一竟能在此擋下虞呈叛軍。」

  「所以要盡快收復合州,合州憑祁門關天險,乃是幽州以南各處的天然屏障。」夜天凌遙望平川,眼中隱有一絲深思的痕跡。

  卿塵道:「只可惜守將投敵,合州輕易便落入叛軍手中,恐怕失之易,得之難。」

  「無妨。」夜天凌神色沉定:「這世上沒有攻不下的城。」說話間目光自遠處收回,轉身問她:「累不累?」

  卿塵搖頭:「不累,不如咱們比比看誰先到幽州城怎樣?」她俏皮地笑著。

  夜天凌眼底劃過有趣的神色:「你可知多少年來,天朝上下無人敢和我比試騎術,更別說是女人?」

  卿塵鳳眸清揚:「所以她們都不是鳳卿塵,更不是凌王妃。」

  夜天凌淡峻眼中清光微閃:「說得好!」此時忽見前方輕塵飛揚,有先鋒兵飛騎來報:「殿下,前方探報,虞呈叛軍輕騎偷襲幽州被守軍阻截,現下雙方短兵相接,正在交戰!」

  「所在何處?」

  「城西二十里白馬河。」

  「地圖。」

  身後侍衛立刻將四境軍機圖就地展開,夜天凌翻身下馬略一察看,問道:「我方何人領兵?」

  「十一殿下親自帶兵阻擊。」

  「兵力如何?」

  「各在五到七千之間。」

  「傳令。」夜天凌戰袍一揚:「全速行軍,抄白馬河西夾擊叛軍,若見虞呈生擒活捉!長征,率四營兵士護送王妃先入幽州城,不得有失。」

  「得令!」將士們領命聲中,卿塵對他深深一望:「一切小心。」

  夜天凌微微點頭:「先入城等我。」

  「嗯。」卿塵唇角帶笑,目送他翻身上馬,率軍而去,回頭命衛長征整隊,微一帶馬,當先馳出,四千將士便隨她往幽州奔去。

  澈王大軍駐紮於幽州城北,卿塵等人過幽州城不停,直奔軍營。

  營中將士同凌王部將一向相熟,留守副將聞報出迎,卻見玄甲軍中多了個白衣輕裘、眉清目秀的人物。

  凌王妃隨軍之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那領先的左副將柴項對衛長征打了個詢問的眼色,衛長征俯身說了句,柴項神情一震,看向卿塵,卿塵在馬上對他頷首微笑。

  柴項知曉分寸,亦不多禮,即刻安排駐軍紮營。方安置停當,便有侍衛來報凌王、澈王已領兵回軍。

  卿塵遠遠見夜天凌同十一併騎回來,身後將士井然有序,略帶著些氣血昂揚興致勃然,顯然是得勝而歸。

  十一一身戎裝輕甲,外披絳紫戰袍,身形挺拔,英氣瀟灑,待到近前,打量著卿塵笑道:「哪裡來的俏公子,怎麼我都不認識?」

  數月未見,心中著實掛念,卿塵亦笑著望他,聞言瀟灑作揖:「見過澈王殿下。」

  十一揚眉長笑:「大戰歸來有美相迎,人生快哉!」

  卿塵剛要反駁,目光一轉落在他左臂上。長風翻飛處帶起戰袍,下面的甲冑之上竟有血跡,她眉梢弧度尚未揚起便蹙攏:「受傷了嗎?」

  「沒事。」十一輕描淡寫道:「不過一時疏忽,那虞呈倒聰明,竟讓他走脫了。」

  夜天凌對十一道:「去讓卿塵替你看看,這裡有我。」

  十一點頭:「四哥來了我便輕鬆了。」笑著下馬入了營帳,將軍中事務盡數丟給了夜天凌。

  卿塵命人將帳中火盆添旺,小心幫十一解了戰袍,一見之下便皺眉:「再深幾分便見骨了,流了這麼多血,你定是傷著以後還逞強。」

  十一未受傷的手撐在軍案上,閉目養了養神,睜開眼睛依舊是明朗帶笑:「身為主帥,便是這條臂膀廢了也不能露怯。」

  卿塵邊替他重新清理傷口,邊輕聲埋怨:「你是皇子之尊,何必這麼拚命?」

  十一道:「軍中一視同仁,只有將士兄弟沒有什麼皇子王爺。」

  「倒不愧自少便跟著四哥,說話口氣都一樣。」卿塵無奈。

  淡淡清涼將傷口火辣辣的疼驅退幾分,藥汁的清香盈於身邊,十一笑說:「還是你這傷藥靈。」

  「走前不是給你帶了嗎?」

  「賞給受傷的將士了。」十一隨意道。

  卿塵知道他便是這般性子,也沒辦法,取來繃帶敷藥包紮,突然看到他肩頭一道淡淡的傷痕,隨口道:「這是以前的舊傷。」

  十一側頭看去:「也是你上的藥,不過那時候可沒現在這麼溫柔。」

  卿塵不懷好意地將綁帶一緊,十一「哎喲」一聲,滿臉苦笑:「真是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女人!」

  卿塵挑著眉道:「不怕受傷就別喊疼,十一殿下現在會生灶火了?」

  十一撫著傷口,目光往她身上一帶,突然露出饒有興趣的神情,他抬起胳膊活動一下,尋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案前:「我不會生灶火,卻總比有人不僅不會生火燒飯,還不知家裡有什麼沒什麼,進屋被自製的蛇酒嚇著,出門找不到回路,甚至家住什麼山,在哪一州哪一郡也不清楚,要好的多。」

  他長長說了一通,卿塵微怔,眸底輕波,淡淡半垂眼簾,薄露笑意。原來有這麼多破綻,看十一平日隨意率性,其實事事都逃不過他敏銳的眼睛,清楚明白。

  十一眼光掃至她身前,黑亮而帶著點兒笑謔:「我說四嫂,就憑你這持家的本事,當初在那竹屋日子到底是怎麼過的?」

  卿塵抬手便將藥瓶丟去,十一側身避開一手接住,放聲大笑。卿塵將睫毛一揚,迎著他的注視帶出流光微轉,眼眸彎彎含笑將藥瓶要回來,「要你多管閒事!」她將手邊的東西收好站起身來,卻突然間身形一頓,抬手按上胸口。

  十一見她臉色瞬間蒼白,忙扶住她:「怎麼了?」

  卿塵緩緩搖頭,心口突然襲來陣悶痛,一時間說不出話。她靠著十一的攙扶慢慢坐下,自懷中取出個白色玉瓶,將裡面的藥服下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十一劍眉緊鎖,滿是擔憂的看著她,問道:「還是那病症?」

  卿塵淡然一笑:「已經習慣了。」

  十一道:「定是這些日子隨軍奔波累著了。」

  「沒有。」卿塵立刻否認。

  「不必瞞我,」十一道:「四哥的玄甲軍我再清楚不過,沒有多少人吃得消,何況你這身子。其實我早便想說,你跟來軍中太辛苦了,何必呢?」

  卿塵沉默一會兒:「別告訴四哥,一路上他已經很遷就我了,我不想拖累他,但我一定要來,這時候我要和他在一起,有一天便在他身邊一天。」

  十一眉頭不由得一皺:「這話說的叫人心裡不自在,像是……」他頓住不言。

  卿塵眉梢微微一帶似笑,蒼白裡透著明澈,將他未說完的話說出來:「有今日沒來日,所以有一日便緊看著一日。」

  十一抬手止住她:「別再說這樣的話,天下名醫良藥總能找來,宮中還有御醫,待回天都好生調養,怎麼還有治不好?」

  卿塵揚唇笑了,抬頭看著帳頂半晌,清靜的眸光落在十一眼中:「你和四哥一樣,總不把我當成大夫,其實我不比這天下任何大夫差,這病在這裡治不好,此話我只告訴你,你該信我。」

  十一隻覺得面對她的平靜心中莫名的沉悶,許久才問道:「四哥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病難醫,但這些我沒對他說過。」卿塵答道。

  十一突然在她剛才的話中想起什麼:「你說在這裡治不好,那就是有能治好的地方?」

  卿塵眸色極深極遠,始終安然地笑著:「有,但我不會去。」

  「為什麼?」

  「如果要冒著再也不能見的風險,那和不治並無區別。」卿塵淡淡道。

  「卿塵。」十一十分不解地道:「你在和我打什麼啞謎?」

  「十一。」卿塵喊他,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答應過我三件事,你說過無論何事都可以。」

  十一道:「我說過的是只要是你托的事,我一定盡力做到。」

  卿塵平靜地看定他的眼睛,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便把他托付給你了。不管他要做什麼,也不管是對是錯,請你在他難的時候幫著他,在他危險的時候護著他。」

  十一眼中那絲深黑的明銳被苦笑一掠而過:「倘若真有你說的那個『如果』,他還能活嗎?」

  卿塵壓著衣襟的手微微一緊:「能,他比任何人都堅強。」

  十一歎了口氣:「四哥與我是長兄如父,亦師亦友,這些你不說我也會做,換成四哥對我,也會如此。」

  「那我便放心了。」卿塵道唇邊勾起笑容。

  「但我擔心。」十一道。

  「嗯?」

  「你最好是給我保證沒有那個如果,否則我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十一認真說道:「四哥無情,是因他不輕易動情,你比我更清楚。那種痛苦,你叫我怎麼幫他替他?」

  「我會的。」卿塵微微揚頭,眼中透出潛定的堅韌:「我也答應你。」

  十一向她伸出一隻手,兩人在半空擊掌為誓。

  過了會兒,卿塵笑著說道:「這病雖不能痊癒,但也不會輕易致命,調理的好一樣會長命百歲,你也放心,我畢竟是個不錯的大夫。」

  十一靠在案上閉目,神情略有些疲累,再睜開眼睛,對卿塵道:「你心裡害怕。」

  卿塵聞言笑容一窒,十一坦亮的目光直看到她心底,將她看得透徹。她深吸一口氣,靜靜道:「知我者,十一。」

  情到深處即生憂怖,她確實是怕,卻不是怕生命的消亡。這種怕,無處可說無法可說,悄無聲響地盤踞在一處,似有似無,她往心底深埋著不去想,不去想便當沒有,卻被十一一眼看出。

  「卿塵,你心裡存了太多事情,你可記得我和你說過,莫為明日事愁。」十一說道:「你只要相信你看定的人,也相信你自己,就足夠了。」

  看著眼前和往日略有不同的十一,卿塵報以清湛的微笑。

  可以在一個人面前不必顧慮和遮掩,包括一切情緒的起伏,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她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每一個春夏秋冬日昇月落都不會改變,有夜天凌,有十一,她知足。

  「你們都好,我便無憂亦無怖。」她低聲說道。

  十一臉上浮起既往俊朗的笑容:「對了,有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卿塵問道。

  十一自案前取出個小錦袋,卿塵打開一看,驚訝的抬頭:「你從哪兒弄來的?」

  托在她掌心的是一道小巧的綠幽靈串珠,清透的水晶體中生長著神秘的暗綠色的花紋,相得益彰,幽雅而美麗。第七道玲瓏水晶,卿塵白皙的手指輕輕握起,指尖觸到水晶冰涼的溫度。

  「聽四哥說你喜歡這些串珠,收集了不少,偶爾得到便給你留著了。」十一道。

  卿塵月眉淡揚,低聲笑道:「若是讓四哥知道你給我這個,怕是要怪你。」

  「嗯?」十一奇怪。

  「什麼事背著我呢?」隨著清淡的聲音,營帳被挑開,夜天凌進來正聽到卿塵的話。

  卿塵將那串珠一握,往身後一藏,巧笑嫣然:「保密!」

  夜天凌眼光掠過她眸底輕輕一停,她不說他便不問,只自己抬手倒了杯茶,不慌不忙坐下來。

  終於是卿塵忍不住:「你怎麼不問十一給了我什麼?」

  夜天凌中指輕動彈上茶盞,淡淡道:「過會兒把你們倆個分開審,才知道說的是不是一致。」

  卿塵撐不住笑了,十一亦笑道:「我看還是招了吧,倘被帶到神機營去審那可吃不消。」

  卿塵便將那串珠拿出來,夜天凌幽黑如墨的瞳孔微微一斂,薄唇輕抿,意味深長地瞥了卿塵一眼,說道:「很漂亮。」

  十一對夜天凌心情神色再熟悉不過,立時知道這串珠關係著什麼,而且是夜天凌頗為在意的事情,一種隱而不發故意淡去的在意,不提不說卻放在心底的在意。

  卿塵不待他問,便說道:「東西我笑納了,事情便有時間讓四哥慢慢說給你聽,到時候方纔你問我的也就明白了。」

  夜天凌看看十一:「改日再說此事,只要屆時你不大驚小怪。虞呈今日雖僥倖逃脫,但損兵折將也夠他消受。」

  十一聽談到軍務,便略收起了漫不在乎的神情:「仗雖是勝仗,但虞呈六千精銳騎兵險些全軍覆沒,以後要引他出戰便難了。我此次是費了不少功夫把他誘來,他們似是想用拖延的法子。何況虞呈此人原本便謹慎多疑,現在既知玄甲軍也到了幽州,怕是更不會輕易出戰。」

  將西路大軍拖在此處,中軍過了臨安關便失了呼應。興兵之事拖的越久,天下人心便越亂,人心不定,必生新亂,如此下去步步將入艱難。但於叛軍,卻是恨不得四境皆兵災禍迭起,就此動搖天朝皇族的統治。

  夜天凌修長的手指在案上輕扣,陷入深思,稍後道:「虞夙生有兩子,長子虞呈率西路叛軍,次子虞項可是隨他在燕州?」

  「對。」十一道:「聽聞二子素來不和,虞夙自不會將他們放在一處。」

  「不和便好。」夜天凌神情肅淡:「不妨派人散發消息,便說虞呈率軍久無功績,虞夙欲以次子虞項取代西路指揮權。」

  「逼迫虞呈急於建功,引他出兵。」十一接著道:「這消息最好是從燕州那邊過來。」

  「便讓左先生設法成就此事。」夜天凌突然想起什麼事:「你這幾日將柴項悶的可以。」

  平業將軍柴項乃是十一軍中一員驍將,近幾總不能率兵出戰,著實鬱悶得無法可施,幾乎每日都來請戰,卻都被十一輕描淡寫的打發回去。

  十一呵呵一笑:「他胸中那股氣憋到這份上,屆時定如猛虎下山勢不可擋,我自有重用他之處。」

  卿塵這邊將墨漬微干的一張紙遞來,一邊調侃十一:「可憐柴項不知道有大功在前等著,還得再苦悶幾日。」

  夜天凌一眼掃過,道:「便是這個意思。」

  是擬了給左原孫的書信,卿塵見無異議,再提筆寫了幾個字,取出一枚小印蘸了朱紅印泥清晰的壓在下方。

  十一看她纖細的手指收筆執印,覺得整個軍營裡肅殺的鐵血氣氛都在她舉手投足中慢慢沉緩著,穩而不戾,靜而不躁,本來因戰事而飛浮的心就這麼沉定下來,恢復了清寧。他靜了會兒,不禁歎說:「改日我也娶個這樣的王妃,才不輸給四哥。」

  卿塵微笑,白玉般的臉上若隱若現安靜的溫柔,夜天凌抬眼看十一:「天都還有人等著你大婚呢。」

  十一愕然失色,卿塵不僅莞爾,極狹促的笑著,十一狠狠瞪她一眼,鬱悶。

  出了十一的營帳,有軍將前來稟報事務,夜天凌便站在營前略做交待。卿塵靜靜立在他身旁,握著那綠幽靈串珠舉目望向已然灰沉的天際。

  落日低遠,在幽州軍營起伏的原野間暗入西山,傍晚的長空下大地模糊了輪廓,一種昏黃的空曠瀰漫其間,顯出遙遠的蒼涼。

  北風蕭索,她的目光追隨著長野落日微微有些恍惚,收回來落在手中的串珠之上,她一顆顆拈著那冰涼的珠子,若有所思。突然手邊一緊,袖袍下夜天凌握著她的手不輕不重加大了力道,叫她覺得微微有些疼,卻拉回了游離的心神。

  抬眼看去,夜天凌依然在和副將說著什麼,神情清淡目不斜視,唇角微微抿成一道薄銳的線條,暮色下看起來卻異常鮮明。他似乎有意用這種方式打斷她獨自思想的空間,提醒她或者亦有些強迫的意味,要她將心思收攏至他處。

  一絲淺笑不期然覆過容顏,卿塵便將目光流連在他的側臉,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注視,眼底輕微的一動,事情也差不多交待清楚,副將行禮退了下去。

  夜天凌轉身,握著卿塵的手放開,卻攬上她的腰間,目光審視她的眉眼慢慢落到了她手中的串珠上,停住。

  營帳四周已燃起了篝火,水晶的通透在火的妖冶裡閃過光澤,映在夜天凌深寂的眼中,他似乎看了那串珠很久,才伸手從她指間挑起,淡淡道:「你還是想要這些玲瓏串珠?」

  冷風吹起髮絲,卿塵的笑在火光下微微有些魅惑:「很漂亮,不是嗎,你剛剛也這樣說。」

  夜天凌抬頭望向已經黑下來的夜幕,深眸入夜無垠,再沒有說話,只是挽她往他們休息的營帳走去。

  進了營帳夜天凌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直到卿塵忍不住問他:「四哥,你不喜歡?」

  夜天凌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你想回去?」

  卿塵眉梢往鬢角輕輕掠去,一雙鳳目便挑了起來:「如果……你欺負了我,我便回去。」

  夜天凌眉目間不動的清冷,卻望穿她的眼睛透入她心間,慢慢說道:「那麼這些東西你永遠也不會用到。」

  「誰知道呢?」卿塵神情帶笑:「聽說男人都不可靠,誓言更不可靠。」

  夜天凌終於緊起了劍眉,沉聲道:「我不會給你機會。」

  隱含著溫柔的話被他用如此霸道的語氣說出來,卿塵眉眼一帶流出嫵媚的笑,她輕輕靠上他的臂彎,嘴角的弧度越揚越高,終於笑的肩頭輕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5 PM

21、不意長風送雪飄

  一夜北風輕,小雪點點飄了半宿,細鹽般灑落冬草荒原,不經意便給嚴寒下的蕭索添了幾分別樣的晶瑩。

  翌日,天空意猶未盡地低雲暗壓,冷風揚揚灑灑捲起夜間積下的薄雪,偶爾一緊,打在衣袍上似是能聽到細微的破碎聲。

  十一立在右軍營帳不遠處,好整以暇地看著前方。因臂上有傷,他並未穿戰甲,只著了件玄色緊身窄袖武士服,腰間紫鞘長劍嵌了冰雪的寒涼安靜地置於一側,遠遠看去,人便像一把明銳的劍,英鋌而犀利。

  三軍左都運使許封押送的糧草輜重卯時便已抵達,正源源不絕地送入大營,車馬長行肅然有序。

  行軍打仗糧草向來是重中之重,身為主帥自然不能忽視,必要親自到場加以巡查。然而如同既往,十一臉上很少見所謂主帥應有的凝重,調兵遣將、軍馬籌略都在那輕鬆的笑意間,不經意卻無處不在,明朗中長驅直入。

  此時他也只閒立在一旁,目光穿過營中獵獵招展的軍旗落在極遠的雲層之端,與其說他在思量什麼,不如說他在欣賞平野落雪的冬景。北方入冬日益寒冷,呼吸之間,眼前凝出一片白白的霧色。

  冰冷的空氣使人頭腦越發清醒,他揚唇一笑,這場戰事順利地在眼前擴展,得心應手。他毫不懷疑最終的結果,並享受著走向這結果的過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他的眼睛似是看透到離此不過幾十里的敵方軍營,少年豪情讓他俊朗中時時帶著意氣風發的神情。

  不過須臾,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起初並未在意,但來人一直走至他的近旁,他心底微動,突然回身看去,倒將那人嚇了一跳。

  卿塵臂上搭著件貂氅站在他身後,微微吸氣後,毫不客氣地抱怨:「嚇死人了!」

  十一頓時哭笑不得,但看著她顯然不打算講道理,只好說道:「這麼說是我該道歉?」

  「那是。」卿塵說道,將貂氅遞給他:「到處都找不到你,你不在營帳歇息怎麼自己站在這兒?」

  十一順手接過她遞來的貂氅,卻沒有披上,目光往她眼底一落,將手一伸:「還我。」

  「什麼?」卿塵不解相問,但她心思靈細,隨即便領悟了他的意思,將手腕上的串珠在他眼前一晃,立刻躲到身後:「送了人的東西豈有要回去的道理?」

  十一劍眉一擰:「早知如此,說什麼也不能給你。」

  卿塵調侃道:「堂堂王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

  十一看著身前白衣翩然的女子,薄薄的雪色深處莽原連天,風過雪動,忽而竟有種遙遠的感覺,想起夜天凌所說的離奇之事,眸色深了幾分:「平白給四哥添堵,快些還我。」

  「是嗎?」卿塵漫不在乎地看他,手在身後把玩那串珠。

  「你說呢?」十一瞪她一眼,卻在看到她眼底一掠而過那靈黠笑意時,終於耐不住笑了。

  清揚的笑聲在破開寒冬初雪輕輕蕩在倆人之間,卿塵覺得大概只有在十一面前的時候她才會這樣的笑,一時間極為開心。卻突然見十一看往她身後,眼底笑意一凝,上揚的唇角驟然停住,隨之而來的是明顯的詫異。

  她順著十一的眼光回頭看去,十一出聲喝道:「鄭召!帶你身邊的人過來!」他聲音極為嚴肅,甚至帶著一絲不滿。卿塵甚是困惑,她很少聽到十一這樣呵斥帳下將士。

  不遠處剛剛經過的兩人聞言停住,其中一個身著參將服色的軍士抬頭往這邊看來,面露猶豫之色,但卻不敢違抗命令,立刻來到近前。

  「末將參見殿下!」兩名將士一前一後行禮。

  十一併未命鄭召起身,目光落在後面那名士兵身上,聲音微冷:「你抬起頭來。」

  那士兵身子不易察覺地一顫,反而下意識的將頭更低。

  卿塵心間頓時浮起疑惑,凝神打量那士兵。因深深地低著頭,軍服鎧甲將那人的模樣遮去大半,看不確切,卿塵的眼光掠過那人的雙手時突然停住,長眉淡淡一攏,眸底微波。

  那是一雙小巧的手,指甲修長而有光澤,肌膚細嫩柔滑,交疊在黑色的軍甲上顯得異常白皙,像是陳列著一件美麗的藝術品,此時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軍服的皮革,因用力隱隱透出玫瑰樣的血色。

  「抬起頭來!」十一加重了語氣,在他認真起來的時候,那種天生的貴氣與威嚴便叫人無法抗拒。

  那士兵遲疑片刻,終於慢慢地抬頭。

  卿塵看清那張過於清秀的臉,心底著實一驚。這人既不陌生也算不上熟悉,正是殷家嫡女,湛王的表妹,十一內定的王妃殷采倩。

  十一面色一沉,劍眉飛揚,喝問鄭召:「這是怎麼回事兒?」

  鄭召慌忙俯身謝罪:「殿下恕罪,這……這……」

  他不知該如何措詞的解釋被殷采倩打斷:「是我逼他幫我隱瞞的,與他無關。」

  十一猛地掃視她:「軍營重地,豈是你隨便能來的地方?」

  殷采倩卻也將柳眉一剔:「本來沒想來西路軍營,我是要去找湛哥哥!」

  「七哥中軍難道不是軍營?」十一冷聲道:「鄭召,你竟敢任女子扮作士兵私自滯留軍中,該當何罪!」

  這鄭召亦是天都貴胄之子,平日裡常與殷采倩等仕族女子相邀遊獵,自來便相熟。殷家因急於籠絡蘇氏閥門,一心欲使長女聯姻。殷采倩對此事堅決不從,盡日和父親爭鬧,知道終有一日違拗不過,竟索性來了個一走了之。她溜出天都後本想去湛王軍中,天高地遠也不會被父親發現,誰知陰錯陽差混入了西路的糧草大軍。鄭召發現她後原本也想即刻送她回天都,但經不過她軟硬兼施的請求,竟幫她一路矇混至此。

  鄭召知道此事再也隱瞞不下去:「末將知罪,請殿下責罰。」

  「杖責三十軍棍,就地執行!」十一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極冷的聲音,彷彿將這嚴寒風雪深凍,沒有絲毫溫度。

  夜天凌帶著數名將士不知何時到來,鄭召暗自叫苦,此事在澈王手裡或還有商量的餘地,但以凌王治軍的手段,今日算是撞上了刀鋒。

  卿塵看了夜天凌一眼,並未作聲,十一面色未霽,猶帶怒色。

  玄甲軍侍衛一聲應命,就地行刑。

  殷采倩看到夜天凌,本來心中泛起一陣驚喜,此時卻大驚失色。戰甲摩擦的聲音伴著軍棍悶響將她自一瞬間的冰封中驚醒,刑杖已動。

  「住手!」她往前一攔,擋在鄭召身旁:「此事不能怪他!」

  刑杖在離她身子半寸處生生收勢,玄甲侍衛目視夜天凌,等待他的指示。

  夜天凌面無表情,那道嬌俏的身影撞入眼簾,未在他眸底的深冷中掀起絲毫波動。他將戰袍一揚,一聲命令即將出口,三軍左都運使許封匆匆趕來,至前行下軍禮:「末將參見兩位殿下!」

  夜天凌道:「你可知發生何事?」

  許封往殷采倩處一瞥,眉頭緊皺:「末將剛剛得知。」

  「該當如何?」

  「末將自當受罰。」

  「為何領罰?」

  「馭下不嚴,部屬觸犯軍法,將領當負其責。」

  「好,本王著你同領三十軍棍,可有怨言?」

  「並無怨言。」說話間許封扶右膝叩首,自己將鎧甲解下,露出脊背坦然準備受刑。

  夜天凌始終不曾看殷采倩一眼,冷冷說道:「繼續。」

  「慢著!」殷采倩以手撐住軍棍,倔強地道:「要打連我一起打!」

  夜天凌漠然道:「你以為本王不能嗎?」

  天空陰雲欲墜,濃重的灰暗壓向大地,凜冽長風吹起細微的冰粒,刮得人肌膚生疼,眼見一場大雪將至。

  夜天凌玄色披風迎風飄揚,在殷采倩面前一閃而過。她曾在夢中無數次細細描摹的清淡的身影在戰袍下透出沉冷與威嚴,整個人冽如冰峰,而記憶中那種如影隨形,令人心疼的孤寂此時被不怒而威的峻肅所取代,和想像中的他全然不同。

  殷采倩來不及細想,堅持護在鄭召身前:「憑什麼這麼重地責罰他?」

  「軍中私留女子,依律責三十軍棍,除三月俸餉。」夜天凌給她明白。

  「那他便是因我而受罰,我不能坐視不管!」殷采倩道:「要怎樣你便免他懲罰?」

  「軍法如山。」夜天凌扔出了簡短的四個字,揮手。

  殷采倩還要再爭,夜天凌抬眸掃視,她猛地被他犀利的眼神震懾住。他眼底似有暗雲壓城般的鋒芒,不動聲色卻令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遑論再言。

  卿塵瞬目輕歎,她知道夜天凌終於動氣了。眼前這般形勢,恐怕得下令將殷采倩拖開方能實行軍法,但硬要士兵把殷家大小姐架開的話,傳到皇后耳中怕不妥當。

  她往夜天凌看去,卻見夜天凌也正將目光投向她這邊。她會意地將眉梢輕佻,上前拉開殷采倩:「別再胡鬧了,這是在軍中。」

  殷采倩反身質問道:「你也是女子,為何便能在軍中?」

  卿塵淡淡道:「我是奉旨隨軍。」

  身後軍棍落下,聲音乾脆,毫不容情。殷采倩大急,無心同卿塵分辯,轉身欲攔,但手卻被卿塵緊緊握住,不大不小的力道,讓她掙脫不開。

  面前那雙眼睛潛靜中微微的清銳透入心間,她聽到卿塵低聲說了句:「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四殿下治軍無情?若再鬧下去,這三十軍棍怕要變做六十,屆時生死難說。」

  她聞聲停止掙扎,遲疑地往夜天凌處看去,那張不辨喜怒的面容冷如嚴冬,憐憫或是寬縱絲毫不可能顯現其上。面對著這份冷酷,除了順從,她分明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

  鄭召和許封兩人背上從白變紅由青生紫,而至皮開肉綻飛濺鮮血,滴在衰草薄雪之上灼人眼目。

  殷采倩何時見過如此血肉橫飛的景象,驚怒懼怕,更摻雜了無力與不甘,頓時眼中淚水圈轉。她扭頭一避,眼淚斷珠般落了下來,只狠咬著嘴唇不肯出聲。

  三十軍棍很快打完,許封同鄭召咬牙俯身:「謝殿下責教。」

  「扶他二人回帳,上藥看治。」夜天凌道:「長征,調派人手,明日送她回京。」說罷,拂衣率眾而去。

  積了終日的大雪到底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山川原野萬里雪飄,天地蒼茫,瞬間便將整個軍營掩在了純淨的雪色之下,一眼望去銀妝素裹,風光肅穆。

  寒冷在雪的阻擋下似乎收斂了些,卿塵靠著一方紫貂銀絲墊,微笑看著對面兀自生著悶氣的殷采倩,她伸長了手指在火盆上方暖了暖,玉白的肌膚襯的火色越發艷紅。

  炭火的暖意將風雪帶來的潮氣逼得如水色般浮上半空,飄漾著鏡花水月般的迷濛,素色屏風一清如洗,隨著空氣微微地湧動。

  殷采倩抱膝坐在那裡,只是盯著眼前發愣,或許是累了,一言不語。這一路雖有鄭召護持,卻也受了不少苦,平日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混在將士之間風餐露宿行軍千里,現在輕易要被送回天都,她以沉默無聲地抗議。

  夜天凌既下了軍令,便是令出必行,卿塵思索著該怎樣勸她才好。

  「王妃!」帳外有人求見。

  卿塵將目光自殷采倩身上移開,淡聲道:「進來。」

  隨軍醫正黃文尚入帳,躬身向卿塵請教幾個關於外傷醫治的問題。殷采倩悶悶坐在旁邊,倍感無聊,不由得抬頭打量起卿塵來。只見她閒閒而坐,白袍舒散身後,髮絲輕挽,束帶淡垂,週身似是籠著清雋的書卷氣,平和而柔靜。她時而伸手為黃文尚指出一些穴位脈絡,玉色指尖如蘭,纖白透明,似是比語言神態更能表現她的從容和安然。不知為何,殷采倩忽然便想起了夜天湛。

  風神照人的湛王,每次談到這個女人的時候總會用一種悠遠的語調,飄離的神情,意味深長而帶笑,笑中不似往日的他,但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同。

  她曾聽夜天湛坐在王府的閒玉湖邊反覆地吹奏一首曲子,玉笛斜橫,臨水無波。那笛音落在碧葉輕荷之上仿似月光,恍惚柔亮,婉轉多情。

  她曾因好奇追問這是什麼曲子,夜天湛只是笑而不語,目光投向高遠的天。

  然而在夜天湛大婚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那首曲子,確切地說,是再未見夜天湛的玉笛。

  她很懷念那笛聲,後來靳慧告訴她,那是一首古曲《比目》。

  待黃文尚離開,卿塵覺得有些累了,重新靠回火盆前靜靜翻看一本醫書,卻見殷采倩欲言又止,她抬眸以問。

  殷采倩猶豫了一下,問她道:「我聽說你的醫術很好。」

  卿塵點頭:「還好。」說話間眸色靜澈,帶著淡定的自信。

  殷采倩睫毛微抬:「那你有沒有好些的傷藥?」

  卿塵似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你想給鄭召他們治傷?」

  殷采倩點頭,頗有些懊惱:「我並不知軍中會有如此重的責罰,是我連累了他們。」

  卿塵道:「我已經命人將藥送去了,這個你倒不必擔心。」

  兩人似乎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可說,都沉默了下來。卿塵斟酌片刻,婉轉問道:「你此次是私自離開天都的?」

  一提到這個話題,殷采倩頓時帶了幾分戒備,不悅道:「我不回天都。」

  「難道你還能此生都不回去嗎?」卿塵目光落回書上,笑說:「殷相豈會不擔憂?」

  殷采倩言語冷漠:「他們若還是逼我嫁人,我便不回去!」

  這倒和十一的逃婚如出一轍,卿塵抬眸,淡淡一笑:「殷相此舉並沒有什麼錯,你是族中嫡女,也應當多擔待些。」

  殷采倩一眼橫來,卿塵不急不徐又道:「當然,我並不想你嫁給澈王。」

  殷采倩眼中似是帶出些嘲諷:「族中嫡女,你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嫁給湛哥哥,辜負他對你一片深情嗎?」

  夜天湛的名字驟然在卿塵心中帶起幾分楚澀,絲絲散開,化做百味紛雜。她半垂下眼簾,嘴角仍舊噙著絲幽長的笑意,說道:「我嫁的,是我想嫁的人。」

  「我也只嫁我想嫁的人。」殷采倩未假思索,立刻說道。

  「你想嫁給誰?」卿塵淡聲相問,眸色幽遠,略帶一絲清銳,看往她眸心。

  殷采倩神情一窒,杏眸略抬,卻在那道從容的目光下立刻避往一旁。卿塵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殷采倩幽幽問了一句:「你不怕他嗎?」

  卿塵修眉淡舒,了然而澄明:「你怕他。」

  殷采倩竟然沒有矢口否認,望向別處的目光透出些迷茫的色澤,夜天凌剛才杖責將士的冷酷不期然浮上心頭。然而她臉上很快出現一抹倔強的痕跡,直言道:「我喜歡他。」

  「哦。」卿塵淡笑,不見驚怒:「我不介意你在軍中多留些時日,只要你能違拗他的命令。」她好整以暇地將醫書翻到下頁,容顏淡雋半透在水色微濛之後,如隔了一片琉璃世界。

  殷采倩深深呼吸,壓下無端加快的心跳,幾乎有些挫敗於卿塵的無動於衷,心底不由生出些惱意。就在她微覺不快的同時,卿塵忽然抬眸,展開一笑,清流恬適緩過碧野山林,微風帶醉,碧空如洗。

  如白雲過境,她的衣袖輕輕一拂,合上手中的書,含笑道:「你不妨多瞭解他,再言喜惡。軍中都是男子多有不便,今晚你便在這帳中歇息吧。」

  天幕入夜,冷月半上東山。

  夜天凌回到帳中,低頭將落在肩上的輕雪拂去,卿塵正以手支頤看著那張展於案上的軍機圖。

  案前燃了熟悉的擷雲香,輕雲出岫,絲縷淡霧在略顯空曠的大帳中盤旋,眷然沉散。

  帳外寒光清照,鐵馬冰劍,關山萬里,浸著蒼遠而豪邁的深涼。

  這幽長的夜色如同漫漫歲月,流淌於春秋來去,夜天凌已記不清曾有多少個獨宿軍帳的夜晚,此時帳中安然的暖意仍舊多少讓他有些不適應,軍營中竟會有家的感覺,這想法讓他略覺詫異。

  卿塵抬頭對他淡淡一笑,他走至案邊坐下,見她眼中略有些倦意,低聲道:「在看什麼,不是要你先睡嗎?」

  他身上仍帶著未散的雪意,浸在裘袍中有冰冷的氣息,卿塵微笑道:「虞呈現在急於求勝,已經耐不住了吧,我在想他會自何處攻城。」

  近來燕州形勢微妙,頻頻傳出些不利於虞呈的事件。湛王與幽州互通消息,調兵遣將虛晃一槍,適時讓虞夙次子虞項小勝了兩場兵,推波助瀾。

  虞呈這邊開始頻繁調動兵馬,再不復之前一味拖延。幽州大營亦外鬆內緊,嚴陣以待,靜候君來。

  那軍機圖早已爛熟於胸,夜天凌也不再看,說道:「剛剛正和十一打了個賭,一賭斷山崖北,一賭白馬河,你怎麼看?」

  「斜風渡。」

  「哦?為何?」

  「因為你們倆都不想此處,」卿塵笑說:「如果我是虞呈,便走常人難料之處,斜風渡雖險灘急流,極難行軍,但地形隱蔽,易於偷襲。」

  夜天凌點頭,表示她的話亦有道理,復又一笑:「不管他自何處來,後果都一樣。」

  卿塵手指抵上嘴唇,示意他小些聲音。

  夜天凌沿著她的目光看去:「這是為何?」屏風隱隱,幕簾如煙,他回頭,語中微有不豫。

  卿塵輕聲道:「既知道她在軍中,總不能再讓她和那些將士混在一起,但也不好張揚著另支行帳,便將就一晚吧,委屈你去十一那兒了。」

  燈影疏淺,夜天凌靜靜凝視她一會兒,倒也沒有表示不妥。

  「明天真的送她回伊歌?」卿塵輕聲問道。

  「嗯。」

  「只怕她不肯。」

  「軍中不是相府花園,豈由得她?」夜天凌淡淡道。

  卿塵修眉淡挑,目光中略帶著點兒別有深意狹促的神情。夜天凌唇間突然勾起一個輕笑的半弧,無奈搖了搖頭,抬手輕撫她的肩膀,柔聲道:「早點兒歇息。」

  卿塵安靜地點頭答應,夜天凌便拿了外袍起身。

  兩帥營帳相隔不遠,十一見夜天凌過來,兩人談起沒完沒了的軍務,一時都無睡意,不覺已夜入中宵。

  營外不時傳來侍衛走動的聲音,輕微地響過,沉寂在深雪之中。

  整個軍營如同隱於黑暗深處的猛獸,臥守於幽州城一側,似寐實醒,隨時可能給予侵犯者致命的一擊。

  這場精心策劃的戰事一旦結束,西路大軍將徹底調轉守勢,同中軍齊頭並進,攻取叛軍中腹,合州、定州、景州、燕州、薊州,都將近在眼前。

  如今帝都之中,人人都將目光放在北疆平叛的戰況上。上次整頓虧空後,朝中悄無聲息重布棋局,而北疆之戰,便是這局新棋的關口。

  夜天凌眼中頗含興味地一笑,此次的征戰,似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有趣的多。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和十一同時抬頭,厚厚的垂簾微動,帶出一片月光映著雪色冰寒,卻是卿塵掀帳而入。

  夜天凌見她緊蹙著眉,起身問道:「怎麼了?」

  卿塵極無奈地歎口氣:「我剛才去看一個情況突然惡化的傷兵,回來後殷采倩人便不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6 PM

22、斷馬斜風江湖劍

  殷采倩馭馬一陣急馳,微微勒韁,半黑將明的夜裡,她穿過早已落葉稀疏的山林打量近在眼前的高崖。方才仔細看察了帳中的地圖,此去不遠當是白馬河上游的斜風渡,渡河翻過這山嶺,過合州、橫嶺一直東行,幾日可入臨安關,便離湛王大軍不遠。

  月光下白雪皚皚中不時有晶亮的冰影閃爍,泛著安謐而神奇的美,偶爾輕風掃過,浮掠起微薄的雪的風姿。

  這樣的雪夜下似乎馬蹄聲格外顯得突兀,她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桃色紅唇微微下彎,像是要將今天惱人的事情統統丟開。夜天凌駭人的冰冷,十一不耐的神情和卿塵洞察一切的笑,皆盡堵在胸口不離不散,這簡直是她自出生以來最為窩火的一天。

  她下意識的擰眉,出氣似得將身後掛著的飛燕嵌銀角弓一擺,揮鞭往白馬河走去。

  不過稍會兒,她突然又停了下來。因為夜太安靜,所有的聲息都變得清晰可聞。除了自己的馬蹄聲外,她似乎聽到輕微的馬嘶,蹄聲交錯,甚至戰甲刀劍摩擦的聲音,腳步聲,和混在其中一兩聲的說話。

  斜風渡下水流湍急,雪水夾雜著冰凌撞擊河石,陣陣掩蓋著這些奇怪的聲音。幽州大營黑沉沉已不可見,前方卻隱約輕閃出稀疏的火光。

  她立刻帶馬隱到一方山石之後,悄悄看去。此處崖懸一線,鳥獸罕至,底下叢生急流亂石,極為險要。藉著月色明亮,只見黑暗的山巖間人影晃動,已有幾隊人馬悄然來到這岸。

  深夜裡刀劍生寒,悄無聲息地散發著大戰之前濃烈的殺氣。

  殷采倩震驚萬分,這分明是虞呈叛軍趁夜偷襲,山間星火蔓延,不知究竟有多少兵力。

  心中無數電念飛閃而過,她立刻極小心地掉馬回身,遠撤幾步,急速縱馬往幽州大營奔去。

  然而身後很快傳來示警聲,「有探兵!」

  急促的馬蹄濺起飛雪,殷采倩在敵兵的追擊下打馬狂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在被他們追上前趕回軍營。

  十一帶著幾隊侍衛同卿塵沿路尋來,雪戰縱身跳上岩石,在四周轉了一圈,輕巧地往白馬河的方向跑去。

  「那邊。」卿塵看著雪戰說道。

  十一隨意一瞥,馬鞭前指:「地上有蹄印,想必沒錯。」

  「再走便是斜風渡了。」卿塵沿著雪地蜿蜒的蹄印看去:「她怎麼挑了這麼偏僻的路走。」

  倆人馭馬前行,前方突然傳來急遽的馬蹄聲,原本一望坦白的雪地上飛馳而來一騎,身後有數人緊追不捨。

  十一目光銳利,立刻認出當前那人正是殷采倩,劍眉一揚,帶馬迎面馳去。

  殷采倩忽見十一,大喜過望,高聲喊道:「十一殿下,快!虞呈自斜風渡偷襲我軍!」

  此時身後追兵臨近,紛紛引弓放箭,她低身閃躲,不料一支流箭卻射中馬身。那馬吃痛猛失前蹄,一股大力便將她向前甩出。

  她失聲驚叫,腰間忽而一緊,十一倏至近前,伏身援臂,半空攔腰將她攬住,救至馬上。接著反手一抄,馬側長槍落入手中,閃電橫掃,一名追近的敵兵迎槍拋飛。

  短兵相接,隨行侍衛已同叛軍殺作一團。

  十一手中銀槍再閃,逼退兩人,回身喝道:「卿塵!回營調兵增援!」

  卿塵見敵軍勢眾,情知刻不容緩,當機立斷,猛提韁繩。雲騁長嘶一聲前蹄騰空,原地回身化做一道閃電白光,急奔幽州大營。

  十一知道憑雲騁的神駿無人能阻住卿塵,當下放心,沉聲喝令:「拚死阻擊,不得放過一人!」

  幸而叛軍尚未能盡數渡河追擊,數十名侍衛浴血驍勇,以一當百,生生以血肉立陣佈防,迎面阻住攻勢。

  十一手中銀槍未緩,幾如白蛟騰空,槍影映雪,斜挑劈掃,敵軍一旦遭逢,每每慘叫跌退,鮮血濺上月光瀰漫出狂肆殺氣,擋者披靡。

  殷采倩在他身前略一喘息,抬眼望去,只見四周密密儘是敵軍,己方將士死守一線,即將陷入重圍。

  眼前銀光似練,迸然奪目,十一一桿銀槍如若神跡縱橫敵眾之間,銳風凌厲,手下幾無一合之將。俊面鋒稜英氣攝人,即便此時,他唇邊仍帶一抹懶散冷笑。

  敵人血濺三尺,他視若無睹,從容消受。

  深雪驚碎,血泥飛濺。

  殷采倩驚魂稍定,反手拽下背上飛燕角弓,她的箭盡數失在自己馬上,摸到十一馬側掛的箭筒,說道:「借箭一用!」當即開弓搭箭,弦破生風,正中前方敵兵。

  十一銀槍絞上敵人長劍,勢如白虹,貫胸斃敵,長聲笑道:「箭法不錯!」

  殷采倩重新引箭:「天都女子春秋狩獵,無人是我對手!」

  「有所耳聞。」十一說笑間再斬一敵,帶馬猛衝,敵軍陣列混亂騷動。殷采倩箭如流星,命中敵人。

  叛軍不斷增多,己方將士損傷過半,十一審時度勢,不得已率眾且戰且退。

  殷采倩畢竟從未經過戰場,黑夜中慘烈的血腥如驚人噩夢,不由叫人手足發軟。她起初箭勁尚足,慢慢也只能惑敵,此時探手一摸,驚覺箭已告罄,回首方要說話,猛見一點白光飆射,卻是敵軍弓箭手認準十一,冷箭襲來。

  她駭然大驚,想也未想合身反撲,擋向十一身側,那箭透肩而入,摜得她幾欲墜馬。

  十一心神巨震,驚怒之下槍勢暴漲,劈飛數人,單手護住她,喝道:「殷采倩!」

  冷箭頻頻襲來。便在此時,四周驟然響起尖銳的嘯聲,幾道白羽狼牙箭精光暴閃,寒芒破空,橫斷敵箭,餘勢凌厲復透敵胸腹,殺傷數人。

  隨著豁然而起的喊殺聲,東方一片玄色鐵騎如潮水般捲向敵軍。

  怒馬如龍從天而降,十一身邊劍光亮起,黑暗中驚電奪目,敵首灑血拋飛。

  寒光凜冽長耀月華,戰袍紛飛處,夜天凌冷眸如冰,映過雪色奪魂。

  「四哥!」

  「送她先走!」夜天凌沉聲喝道,玄甲戰士護衛十一,殺開血路。

  行至安全處,十一將殷采倩抱下馬背,只見一隻短箭射中她右肩:「你覺得怎樣?」

  殷采倩神志略有些昏沉,低聲道:「不疼……」

  十一劍眉緊蹙,藉著戰士燃起的火把細看,心中猛然一沉,傷口血色黑紫,竟是毒箭。

  「你何苦受這一箭!」他略有慍怒。

  「戰中……主帥……不能有失……」殷采倩胸口急遽起伏,斷續說道,不知是否因雪寒天冷,她渾身冰涼。

  十一面色暗沉,一語不發,抬手將她袍甲解開。殷采倩只覺得傷處麻癢,好像有無數濃霧侵入眼前,昏昏欲睡,忽然肩頭一涼,她掙扎道:「你……你幹什麼!」

  「忍著點兒。」十一將她拂來的手臂制住,未等她緩過神來,手起箭出。

  殷采倩痛呼一聲,神志一清,怒目瞪去。

  傷口處穠稠儘是黑血,十一無視她氣惱的目光,面無表情,俯身吸出她傷口毒液,扭頭啐於雪地。

  殷采倩既驚且怒,掙脫不得,羞惱中眼前忽然一陣漆黑,隨即墜入了無邊的昏暗。

  十二月癸未夜,月冷霜河。

  玄甲鐵騎如長刃破雪,迅疾拒敵,直插斜風渡。

  虞呈叛軍立足未穩忽逢阻擊,被當中斷為兩截散兵,過河兵卒猝不及防,在玄甲軍迅猛攻勢之下潰不成軍,高崖險灘橫屍遍佈。

  澈王點平業將軍柴項率精兵三千為先鋒,同原駐守白馬河、斷山崖兩部防軍反客為主,急行出擊,直搗叛軍主營。

  虞呈大營空虛,倉促點兵迎戰,廝殺慘烈。

  斜風渡叛軍匆忙回防,玄甲軍借勢銜尾追殺,一路勢如破竹,血洗長河。

  主營叛軍深陷重圍,拚死頑抗。

  清明破曉,叛軍損失慘重,虞呈見大勢已去,棄營北退,敗走合州。

  柴項乘勝追擊,截殺窮寇,終於祁門關外鮮城荒郊一舉殲敵,斬獲虞呈。

  至此西路叛軍全軍覆沒,幾無生還。

  虞夙痛失長子,勃然大怒。湛王配合西路勝勢全力猛攻,三日之後再奪遼州。

  遼州巡使高通冥頑事敵,破城後拒不反悟,妖言惑眾煽動軍心。湛王一怒將其本人凌遲處死,懸於轅門示眾,妻母子女親者三十八人城外斬首。

  即日起平叛軍令昭示北疆:各州守將從叛順逆者,殺無赦。

  凌王平定西路,稍事休整,即刻揮軍兵臨祁門關。

  合州守將李步自叛亂伊始便投靠虞夙,此時嚴陣以待,憑祁門天險誓欲頑抗。

  祁門關乃是天朝北邊一道天然屏障,奇峰峻嶺,絕壁深溝,七十里南北,四十里東西,關左臨河,關右傍山,關隘當險而立,高崖夾道,僅容單馬。合州城高聳峭立,順山勢之高下,削為垛口,背連祁山、別雲山,雁望山,觀山一脈形成固若金湯的防守,易守難攻。

  當初此關一破,天朝中原門戶大開,袒露於敵軍覬覦之下,虞夙叛亂之所以能在起兵之初便長驅直入,便是因祁門關落入其手。

  合州守將李步,江北永州人氏,出身寒門,曾任天朝從事中郎、軍司馬,後因功勳卓著受封驃騎將軍。聖武十年隨先儲君夜衍昭討伐南番,屢克敵兵,戰功赫赫,深受夜衍昭重用。

  然南定歸朝,尚書省及兵部官員卻以「菲薄軍令,擅自行兵,居功妄為」為由,申斥南征部將,李步等人首當其衝。後夜衍昭遇事,不久李步便左遷并州,聖武二十二年才調守合州。

  便為此前後種種因由,李步心中隱存積怨多年,虞夙深知其人其事,謀劃叛亂之時多方拉攏,並故意示以「正君位」之名,終將他籠絡,不費一兵一卒而得合州。

  雪深風緊,天寒地凍,祁門關外百里成冰,更生險阻,即將使這場戰役變得緩慢而艱難。

  西路大軍兵陳祁門關,礙於傷勢,殷采倩回天都之事暫且無人再提。在卿塵親自悉心照料下,她肩上之傷餘毒去盡,只因失血而較為虛弱。

  「見過十一殿下。」帳外傳來侍衛的聲音。

  「免了。」劍甲輕響,橐橐靴聲入耳,是十一入了外帳。

  殷采倩匆忙撐起身子,柳眉一剔:「不准進來!」因為起得太急,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突如其來的疼痛中夾雜著異樣的感覺,像是在提醒著某些讓她懊惱的事情。銀槍的光芒映著瀟灑懶散的笑,男子陌生的氣息後有唇間溫涼的觸覺,隨即而來便是一陣無處發洩的羞惱。春閨夢中少女的小小心思,本該月影花香,柔情似水,卻不料在箭光槍影中演繹出這般情形。

  殷采倩這話說得極為唐突,卿塵詫異,抬頭卻見她俏面飛紅,滿是薄嗔,隔著屏風怒視外面,低聲道:「……他……無恥!」

  卿塵無奈苦笑,起身轉出屏風。十一凱甲未卸,戰袍在身,是剛從戰場上回來,劍上仍帶著鋒銳迫人的殺氣,衣擺處暗紅隱隱,不知是沾了什麼人的血跡。

  卿塵細看他臉色,小心問道:「怎麼了?」

  十一微微搖頭,下彎的嘴唇自嘲一揚,將手中那張飛燕嵌銀角弓遞過來:「這飛燕弓是日前落在戰場上的,我已命人修整了。」他顯然不願多留,言罷轉身,逕自出帳。

  卿塵舉步跟上他,叫道:「十一!」

  十一停步帳前,放眼之處深雪未融,冬陽微薄的光在雪中映出一片冰冷晶瑩。或許是由於那征戰的戾氣,他面色陰鬱,冷然沉默。

  卿塵帶著抹笑繞至十一身前:「今天見識著了,原來咱們十一殿下發起脾氣來也這般駭人。」

  十一似是被她的笑照得一瞬目,心中微微輕鬆。他扶在劍上的手將戰袍一拂,扭頭往帳前看去,長長舒氣,突然道:「此事我必然有個交待,待回天都以後,我便馬上向父皇請旨完婚。」

  他顯然是說給殷采倩聽的,卿塵瞪他,低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十一卻將手一擺,雖說事出意外,但此時他若再行拒婚,對殷采倩甚至整個殷氏閥門都是莫大的侮辱,便是天帝那處也無法交代。他暗恨那一箭不如自己直接受了,省得此時不尷不尬地窩心。

  人算不如天算,憑空橫生枝節,如今進退都是麻煩。先前殷家借聯姻來探夜天凌的心意,夜天凌明白拒回了,擺明各走各路。十一同夜天凌親近,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而近年來他於軍於政漸受重用,也是人人看在眼中。殷家橫插這一步棋,不是沒有道理。

  人家落了一子,你如何能不應?

  突然間大帳掀動,竟是殷采倩走了出來。她靜立著,臉色蒼白,眼中隱約帶著些別於往日的情緒,忽然緩緩斂衽,對十一俯身拜下。

  十一愣住,皺眉道:「你這是幹什麼?」

  殷采倩漠然道:「采倩年少不懂事,方才言語衝撞了殿下,請殿下見諒。」一句話拉開尊卑之分,她抬頭,看向十一:「殿下千金之軀,尊貴非常,采倩生性頑劣粗陋愚鈍,實在不配婚嫁,還請殿下收回方纔所言,不勝感激。那日之事……事出意外……殿下不必在意。」她輕咬著本無血色的唇,唇間漸漸浮起一層鮮明的紅艷,襯得一雙眼睛眸色光亮。

  十一怔了片刻,說道:「你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這樣對不對,但殿下若因無奈而娶,我若因名節而嫁,終此一生,如何相對?殿下也是性情中人,是以我斗膽請殿下三思。否則……否則我不是白白離開天都?我不甘心!」

  雪深,掩得天地無聲,帳前靜靜立著三個人。卿塵唇角忽而帶出若有若無的笑,不甘心?說了一通聽起來像模像樣的道理,最後竟是這麼三個字。

  十一打量殷采倩半晌,忽然朗聲而笑:「真情真性,今日方識殷采倩。我夜天澈欠你一個人情!」

  殷采倩扭頭道:「兩清了,是殿下救我在先,何況我去擋那一箭時並沒來得及細思。」

  「現在細思了,不但心生悔意,是不是還想補給我一箭?」十一問道。

  「采倩不敢。」殷采倩微挑柳眉。

  「嗯,不是不想,是不敢。」十一道。

  「那又怎樣?」殷采倩雖言語上毫不認輸,卻茫然看著眼前白雪皚皚,中心是喜是悲已渾然不清。在十一轉身離開的剎那,她的眼淚無聲地落下,悄然融入了雪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8 PM

23、煙雲翻轉幾重山

  合州,白雪厚蓋大地掩不住兵戈殺氣,高高的城牆之上火把燃照,在闃黑的深城邊緣投下深深的影子,大戰在際的緊張亦在火光的明暗下若隱若現。

  將軍府前剛有部將策馬離去,殘雪凌亂,泥濘一片,此時在深冷的冬夜中倒顯得寂靜無聲。

  凌王大軍兵臨城下,李步已有數日未曾正經合眼,一燈未滅,他獨自坐在席案前皺眉沉思,忽而抬頭長歎,含著無盡的寥落。

  府中侍衛入內遞上一張名帖,李步微有詫異,如此深夜,是何人來訪?他將名帖展開一看,竟猛然自案前站了起來:「快請!」一邊說著,大步迎了出去。

  侍衛引著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將軍府,李步人已至中庭,遠遠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左先生!李步失迎。」南陵左原孫,軍中智囊,天下聞名的謀士,若能得他相助,合州便是如虎添翼。

  左原孫亦笑著還禮:「李將軍,在下來的唐突!」

  李步將客人讓進屋中,命侍從奉上香茗,說道:「多年不見,左先生風采依舊啊!」

  左原孫搖頭笑道:「光陰易逝,兩鬢見白,人已老了。李將軍倒是勇猛不減當年,合州精兵猛將更勝往昔,在下一路看來,當真感慨萬分。」

  李步長歎一聲:「先生說笑了,如今合州的形勢想必先生也知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左原孫緩緩啜了口茶,說道:「凌王其人心志堅冷,用兵如神,玄甲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此次定川蜀、斬虞呈,攜幽州勝勢兵臨祁門關,順應天時,與合州勢在必得。但將軍手握祁門天險,深溝絕壑,城堅糧足,佔盡地利,兩相比較,只剩一個人和。」他抬眼看了看李步:「合州將士之中,有不少人當年曾隨凌王征戰漠北,想必將軍也清楚。」

  李步眉間皺紋一深,卻聽左原孫再道:「我來此途中,聽說自幽州北上一路城郡,百姓祈盼戰亂消弭,見凌王大軍而夾道迎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依先生之見,合州此番敗多勝少?」李步面無表情:「但能與凌王一戰,無論成敗,也不枉此生為將!」

  左原孫悠然一笑:「話雖如此,但我有一處不明,將軍究竟為何要與凌王交戰?聖武十九年,將軍曾配合凌王出擊突厥,大獲全勝。聖武二十二年,凌王上表保薦,自并州偏遠苦寒之地調將軍鎮守祁門關,委以重任。將軍從虞呈叛逆,難道便是為了與凌王一戰?」

  李步眼中精光驟現,掃視左原孫。左原孫不慌不忙,平靜與他對視。

  「左先生是為凌王做說客來了?」李步聲音微寒,暗中心驚,左原孫何時竟投在了凌王帳下?

  左原孫神情淡定,適然品嚐香茗,說道:「在下正是受凌王殿下之托,前來與將軍一敘。」

  李步起身踱步庭前,望向中宵冷月,猛然回身,言語憤懣:「難道左先生已忘了瑞王殿下的舊恨?當今天子即位,晉為儲君的德王,以及滕王、瑞王先後不明不白的亡故,我李步深受先儲君大恩,怎嚥得下這口氣!」

  左原孫抬手,對李步一揖:「將軍說的好,我左原孫便是為此,絕不會任虞呈叛亂得逞。當年陷害瑞王殿下的柯南緒如今效忠虞呈,不取其首級,左原孫無顏以對舊主。不能平這場叛亂,亦對不住凌王殿下的知遇賞識。」他語中微冷,閒定中透著無形的凌厲。

  「如此我二人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李步神情複雜,此時他只要一聲令下先將左原孫扣留合州,便是斷了凌王一條臂膀。

  左原孫似是對他透出的殺機視而不見,起身道:「話亦未必,有人想見將軍,不知將軍是否願意一見?」

  李步疑惑地看向他,心中忽然一動,左原孫做了個請的手勢,不急不徐,舉步先行。

  別雲山北麓,山勢略高,巨石平坦,雪壓青松。

  月懸東山,薄映深雪幽暗,一人負手立在石前,放眼山間月華雪色,神情閒朗,山風微起,吹得他襟袍飄搖,卻不能撼動他如山般的峻拔身影。

  李步踏上巨石,看到此人時渾身猛然一震,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頭,左原孫抱拳施禮,退下迴避。

  一道如若實質的目光掃向李步眼底,那人淡淡道:「怎麼,不認得本王了?」

  李步與之對視,目光垂過,穩攝心神,手卻不由自主地撫上劍柄,遲疑之中卻又終於俯身拜下:「李步……見過殿下。」

  這一舉一動落入夜天凌眼中,他嘴角笑意微勾:「本王上次到合州還是二十二年自漠北回師,如今看來合州城變化不小,你這巡使做得不錯。」他言語淡然,仿似過境巡查,隨口褒賞。

  李步此時已恢復了平靜,眼中精光一閃:「殿下好膽量,難道不怕末將調兵追殺嗎?」

  夜天凌面如平湖,深眸之中沉冷無波:「你方才不是正有此意,為何又改變主意?」

  李步木然立了片刻,身上緊著的一股殺氣緩緩散去,出聲歎道:「殿下多年來對末將提拔回護,末將豈會全然無知,此次與殿下兵鋒相對已是無奈,豈能再做那等不義之事?」

  夜天凌頗不讚賞地搖頭:「以你現在的氣勢,心中毫無戰意,城中將士意志鬆散,明日如何能與我大軍一戰?」

  李步震驚,夜天凌此言豈不是將行軍計劃相告?他心中電念飛閃,疑惑地看著夜天凌。

  夜天凌似是能看透他諸般心念,洞徹一切,卻只是不動聲色的冷淡著:「本王明天將會自祁山垛口處攻城,你小心了,莫讓本王失望。」

  不攻而示之以攻,欲攻而示之以不攻,形似必然而不然,形似不然而必然。

  兵中之道,向來是虛中實,實中虛,然而夜天凌此時句句予以實話,反讓深知兵法的李步無所適從,頓時陷入迷潭。

  兵者,詭道也。

  李步眉間深皺,說道:「殿下冒險入城,難道是來告知這些?」

  夜天凌負手隨步,走至他身前:「本王沒那個閒情,今夜來此,是有幾件事情要問你,明日大戰一起,怕你便沒機會再回答了。」

  李步心中傲氣被他激起,冷哼抬頭:「勝負難料,殿下此話未免有些早。」

  「好。」夜天凌劍眉一帶:「這還像是當年斬了突厥渾日王的將軍。」

  李步愣愕之時,他言語微冷,道:「本王問你,聖武十年,衍昭皇兄是否當真是自盡身亡?你當初身為東宮府前親將,其中始末原委可曾清楚?」

  「殿下何故問到此事?」李步聲音微有顫抖,其中隱著莫大的憤恨。

  「還有,衍暄皇兄暴病身亡,本王不信你沒有派人查過,當年澄明殿侍宴的宮女內侍,曾為衍暄皇兄診脈的御醫如今全無蹤,此事你又知道多少?」

  「殿下!」李步失聲叫道。

  「如實說來。」夜天凌語中淡淡。

  李步抬頭迎上的是一雙深無情緒的眸子,然而那其中卻壓來居高臨下的威嚴,在清冷的深處像一刃無聲的劍。

  「先儲君確是自盡身亡。」李步咬牙,擠出一句壓抑的話。

  「原因。」

  「殿下難道不知道?先儲君為我們這些將領據理力爭,遭了當今天帝斥責,一時想不開,此事天下人盡皆知,天帝還後悔莫及,痛悼不已。」李步冷笑。

  「究竟斥責了什麼?」夜天凌依舊平聲相問。

  「朕不如將這皇位早早讓給你做更好。」李步一字一句地道。

  夜天凌眼中寒光深閃:「衍暄皇兄呢?」

  李步默默回憶了片刻,說道:「那病來得極為蹊蹺,拖了數日便不治了,我雖沒查出具體原因,但或者是……毒。那幾個侍從和御醫不是失蹤,而是用不同的法子暗中處死了。」

  夜天凌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他仰頭靜看山間冷月,自齒間迸出一字:「好。」

  隻言片語如化做利刃的冰,一轉身,他對李步道:「明日本王絕不會手下留情,你當全力應戰,若戰死祁門關,衍昭皇兄的血債亦不會就此落空,本王自會還出公道。」

  李步心神巨震,上前一步:「殿下究竟為何要追究這些事?還請給李步一個明白。」

  夜天凌目光似與黑遠的山野融成一片,沉如深淵,他微微側首,在李步身旁用一種漠然冰冷的聲音說道:「只因本王身上流著的是穆帝的血脈。」

  李步如遭雷擊,呆立雪中,似有千軍萬馬自心底狂奔而過,踩得血脈欲裂,他啞聲道:「殿下此話……當真?」

  夜天凌眸光銳利,掃入他眼底,他驀地驚醒,凌王言信如山,豈容人置疑?卻見夜天凌袖袍一拂,不再逗留,舉步往山下走去。

  他看著夜天凌堅冷的背影,突然往前大踏一步,跪入雪中大聲叫道:「殿下!」

  夜天凌足下微緩,停下腳步,凌厲的唇間慢慢地,逸出了一絲似笑的鋒芒。


24、山河半壁冷顏色

  離開合州,夜天凌回到大營,甫一入帳便錯愕止步。帳中不少人,十一、唐初、衛長征、冥執等全都在,看到他回來似乎同時鬆了口氣。案前一人背對眾人面向軍機圖,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頭,鳳眸微吊,一絲清凌的鋒芒與他的目光相觸,凝注半空。

  夜天凌夜入合州是瞞著卿塵去的,此時在軍帳中見到她,有些吃驚,抬眸往十一那邊看去:「出什麼事了?」

  十一輕咳一聲:「四哥平安回來便好,我們就先回營帳了。」說罷一擺手,諸人告退,他走到夜天凌身邊回頭看了看,丟給夜天凌一個眼神。

  夜天凌眉梢微動,卻見卿塵淡眼看著他,突然也逕自舉步往帳外走去。

  「清兒!」夜天凌及時將她拉回:「幹什麼?」

  卿塵微微一掙沒掙脫,聽他一問,回頭氣道:「你竟然一個護衛都不帶,孤身夜入合州城!兩軍大戰在即,合州數萬叛軍人人欲取你性命,你怎能輕易冒這樣的險?」

  夜天凌料到卿塵必定對此不滿,但她既然已經知道了,便只好問道:「我吩咐過嚴守此事,誰這麼大膽告訴了你?」

  白裘柔亮的光澤此時映在卿塵臉上,靜靜一層光華逼人:「怎麼,查出是誰讓我知道要軍法處置嗎?」

  夜天凌道:「不必查,定是十一。」

  卿塵擰著眉心:「他們都不知你為何定要在此時獨自去合州,又除了遵命別無他法,全懸著一顆心,怎麼瞞得過我?」

  夜天凌不管她正滿面薄怒,心中倒泛起如許柔情,硬將她拉近身前環在臂彎裡,說道:「那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去?」

  「你去找李步不光是為現在的合州,還有些舊事吧。」卿塵抬了抬眼眸。

  夜天凌道:「既然清楚,你深夜把我軍前大將都調來帳前,做什麼呢?」

  卿塵黛眉一剔,冷顏淡淡:「天亮前你若不回來,揮軍踏平合州城!」

  夜天凌不由失笑,攬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徐緩說道:「王妃厲害,幸好本王回來的及時,否則合州今日危矣!」

  卿塵抬眸看到夜天凌眉宇間真真實實的笑意,原本惱他瞞著自己孤身犯險,此時見人毫髮無損,怒氣便也過去了,但忍了半夜的擔心害怕卻突然湧上心頭,眼底微微酸澀,扭頭說了句:「你以為十一他們不這麼想?」

  夜天凌道:「李步此人我知之甚深,即便給他機會,他也不敢對我動手。何況這兩日大軍猛攻之下,合州將士軍心早已動搖,連李步自己都在忐忑之間,城中看似是險地,其實並不足為懼,我心裡有數。」

  卿塵輕聲歎道:「你冒險總有你的理由,但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拿你的命冒險和拿我的命冒險有什麼區別?你不該瞞著我,難道如實告訴我,我還會受不住?」

  夜天凌唇角帶笑,挽著她的手臂輕輕收緊,卻淡淡將話題轉開:「景州和定州你喜歡哪個?」

  卿塵側頭看他,有些不解,隨口答道:「定州吧。」

  夜天凌漫不經心地說道:「好,那咱們今晚就先襲定州,明天把定州送給你以為補償,如何?」

  卿塵驚訝:「定州景州都在祁門關天險之內,合州未下,」她忽而一頓:「難道李步真的……」

  夜天凌道:「我從不白白冒險,李步降了。合州留三萬守軍,剩餘五萬隨軍平叛,我們襲定州,景州交給他。」

  「李步竟肯回心轉意?祁門關一開,取下定州,我們即日便可與中軍匯合。」

  「不錯。」夜天凌轉身揚聲道:「來人,傳令主營升帳,三軍集合待命!」

  帳前侍衛高聲領命,卿塵卻輕聲一笑:「三軍營帳早已暗中傳下軍令,所有將士今夜枕劍被甲,此時即刻便可出戰。」

  夜天凌笑道:「如此節省我不少時間。」

  卿塵卻沉思一會兒,又問道:「李步雖說終於棄暗投明,但畢竟曾經順逆,軍中有不赦叛將的嚴令,你打算怎麼辦?」

  夜天凌返身更換戰甲,說道:「所以才要命他助我們取景州、定州,而後隨軍親自討伐虞呈,將功補過。」

  卿塵點了點頭,上前替他整束襟袍,但覺得此事終究是個麻煩。

  寅時剛過,天色尚在一片深寂的漆黑中。定州城已臨邊關偏北一線,祁山北脈與雁望山在此交錯,形成橫嶺,地勢險要,是北疆抗擊突厥重要的關隘。黑夜下,城外關山原莽天寒地凍,城中各處都安靜如常。北疆雖在戰火之中,但人人都知道只要祁門關不破,定州便高枕無憂,所以並不多見調兵遣將的緊張。

  南門城頭哨崗上,塞外吹來的寒風刮面刺骨,守城的士兵正在最疲累的時分,既困且冷,不時閉目搓手,低聲抱怨。

  終於熬到一崗換防,替班的巡邏兵登上城頭,「兄弟辛苦了!」

  「天冷的厲害啊!」先前一隊士兵呵氣說道。

  隨便言笑幾句,新上來的士兵在北風中亦打了個哆嗦,按例沿城頭巡防一圈,四處無恙,鐵甲發出輕微的磨擦聲伴著軍靴步伐橐橐,漸行漸遠往下走去。走在最後的士兵猛地眼角光閃,瞥到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來得及出聲,頸間「哧」地一聲輕響,頹然倒地,即時斃命。

  前面幾個士兵察覺異樣,回身時駭然見方才走過的城頭影影瞳瞳出現敵人,藉著深夜的掩護鬼魅一般迅速殺來。

  方才換崗的士兵尚未走遠,便聽到身後同伴的慘叫聲夾雜著「有敵人!」的示警,原本靜然無聲的黑夜被突如其來的殺氣撕裂,城頭火把似經不住風勢紛紛熄滅,四周驟然陷入混亂之中。

  夜天凌和卿塵駐馬在不遠處一道丘陵之上,起初定州城只在前方依稀可見,似乎並無任何不妥。不過半盞茶時分,城中一處突然亮起驚人的火光,緊接著火勢迭起,燒紅半邊天空。定州城如同迎來了詭異的黎明,瞬息之間又被濃煙烈火籠罩。

  隨著火光的出現,城外無邊的黑暗裡喊殺聲層層湧起,悄然而至的玄甲戰士不再如先鋒營般靠飛索潛入,當前三營架起雲梯,強行登城。

  定州守軍尚未摸清是何人攻城,倉促抵抗,陣腳大亂。

  城頭之上刀光寒目,貼身肉搏,廝殺慘烈,遠遠看去不斷有人跌墜下來,不是早已喪命便也被城下亂石鐵蹄踐踏身亡。

  隨著守城之軍防禦匆忙展開,利箭叢叢如飛蝗般射下,竭盡全力企圖阻止玄甲軍攻勢。

  定州巡使劉光余睡夢中聞報,駭然大驚,根本無法相信是玄甲軍殺至。

  祁門關固若金湯,白天尚有軍報西路大軍仍被阻於關外,怎會半夜攻至定州!而此時定州軍營已有半數陷入火海,神機營的玄甲火雷每發必燃,四處生亂,竟叫人覺得定州已然合城淪陷。

  劉光余驚駭之餘戰甲都未及披掛,立馬點將集兵,增援南門。

  營中之兵尚未趕出行轅,便聽東面轟然一聲巨響,震得城牆亂晃,一響之後不曾間斷,連連震撼。東門守軍疾馳前來,滾瓜一般掉下馬,「大人!澈王大軍強攻東門,城門已經無法抵擋!」

  話音未落,南門來報,「大人!南門失守!玄甲軍攻進來了!」

  劉光余心神巨震,大聲疾喝:「撤往內城!調弓箭手死守!快!各營士兵不得慌亂,隨我拒敵!」

  定州城中一道道血光於火影之中交織成遮天蔽日的殺伐,血濺三尺給雪地添加了觸目驚心的猩紅,瞬間便在冰冷的寒風下凝固成堅硬的一片,卻又被隨之而來的無情鐵蹄馳掠粉碎。

  強者的剛冷和弱者的消亡不需太多修飾,冷鐵、熱血、長風、烈火,在天地間淋漓盡致地劃開濃重的一筆。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黎明逐漸迫近,定州守軍根本沒能抵擋多少時候,四門淪陷,內城隨即失守,全軍敗潰。

  玄甲軍一旦入城,迅速撲滅各處火焰,掌控要道,安撫平民,收編敗軍。不過一個多時辰,定州易主,重入天朝統治。

  太陽的升起並不因任何原因而改變,天邊徐徐放亮,露出魚肚樣的顏色,一絲絲微光隱約可見,緩慢塗染,黑夜低眉順目退避開來。

  夜天凌同卿塵並騎入城,唐初正指揮士兵清理戰場,上前請示道:「殿下,定州巡使劉光余負傷被擒,如何處置他?」

  夜天凌下馬審視城中情形:「帶來見我。」他與卿塵舉步登臨城頭,越走越高處,延伸於殘雪的血跡,斷劍冷矢,硝煙余火都遺留在身後,舉目所見層層開闊。

  腳下大地莽原無盡,鋪展千里,長河一線,遙嵌蒼茫,四野城皋依稀可見,祁山與雁望山雄偉的峰脈蜿蜒壯闊,越嶺而過便是漠北民族縱橫馳騁的草原大漠,天穹高廣,遠而無所至極。

  此時天際遙遠的地方,一輪朝陽破雲而出,金光萬丈耀目,將整個大地籠罩在光明的晨曦之中。

  雲海翻湧,冷風烈烈,夜天凌傲然站在城頭遙視天光,腳下是剛剛臣服的定州城,身前可見漠原萬里茫茫無際,身後城池險關錯落,江山連綿如畫。

  劉光余在玄甲侍衛的押送下登上城頭,看著眼前沐浴在晨光中堅冷的背影,身心俱震。玄甲軍令人聞風喪膽的力量便是來自此人,輕而易舉攻取定州,使數萬守軍瞬間兵敗至此的亦是此人。

  夜天凌聽到腳步聲回頭,「給他鬆綁。」

  侍衛挑斷繩索,劉光余活動了一下疼痛的手臂,僵立在幾步之外,不知夜天凌將他帶來此處是何用意。他衣袍之上雖血跡斑斑,但神情倒還平靜。

  夜天凌緩步至他身前,「定州巡使劉光余,本王以前好像並未見過你。」

  劉光余自嘲苦笑:「久仰殿下風神,卻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得見,不想是這般情況。」

  夜天凌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打算?」

  劉光余道:「請殿下給我個痛快,如此感激不盡。」

  「你的意思是求死?」夜天凌淡淡道。

  劉光余道:「平叛大軍不赦叛將,眾所周知,我早有準備,只求殿下寬待其他將士。」

  「哦。」夜天凌喜怒不形於色,劉光余有些摸不清他究竟要怎樣,聽到旁邊一個清柔的聲音說道:「劉大人,你應該算是『北選』的官員吧。」

  劉光余扭頭,見卿塵正淺笑問他。他方才便見凌王身邊站著一人,城頭長風飛揚處從容轉身,一股清逸之氣叫人恍然錯神。如果說凌王是肅然而剛冷的,那麼這人渾身散發出的便是一種極柔的氣質,彷彿天光下清水淡渺,無處可尋而又無處不在。

  所謂「北選」的官員,是因北晏侯屬地向來都有自薦官吏的特權,遇到官員出缺、調動、陞遷等事,往往由北晏侯府挑選合適之人擬名決定。日久以來,北疆各級官員、將領幾乎都由虞呈一手指派,連吏部兵部也難以插手,這些官員一般被便稱為「北選」。

  劉光余確實是經虞呈選調之人,雖不知卿塵是誰,但對她的問話還是點頭承認。

  卿塵淡淡一笑:「但如果我沒記錯,你之前是以文官之職入仕,聖武九年參加殿試,金榜之上是欽點的二甲傳臚,御賜進士出身,當年便提為察院監察御史。可是不到半年,你便因一道彈劾當時尚書省左僕射李長右的奏本遭貶,左遷為長樂郡使,四年任滿後雖政績卓著,卻並未得到陞遷,直到聖武十七年才平調奉州。不過你在奉州卻因剿匪之功而聲名大震,其後被虞呈選調定州,聖武二十三年居定州巡使之職至今。這樣說起來你又不能完全算是北選的官員,你在北選之中是個異數,而且文居武職,這在戍邊的將領中似乎也是第一人。」

  劉光余詫異卿塵如此瞭解他的履歷,信口說來分毫不錯,之前為官的經歷並不讓他感到愉悅,只說道:「那又如何?」

  卿塵目光落至他的眼前:「我記得你的幾句話,『興兵易,平亂難,靖難易,安民難,安民之道在於一視同仁,如此則匪絕,則邊患絕』,你現在還是這樣認為嗎?」

  劉光余越發吃驚,問道:「你怎會知道此話?」

  卿塵道:「我在你述職的奏章上見過,記得是你自奉州離任時寫的吧。」

  能隨意瀏覽官員奏章的女子,天朝唯有修儀一職,劉光余恍然道:「原來你是清平郡主。」

  卿塵微笑道:「凌王妃。」

  「哦!」劉光余看了夜天凌一眼,夜天凌目光自定州城中收回來:「你兵帶得倒還不錯,但要以此絕邊患,卻還差得遠。」

  劉光余道:「絕邊患並不一定要靠武力,定州雖不是邊防一線兵力最強的,但卻向來很少受漠北突厥的侵擾,兩地居民互為往來各尊習俗,長久以來相安無事。」

  夜天凌唇角微帶鋒冷:「戰與和,輪不到百姓決定,即便他們能和平相處,突厥王族卻不可能放棄入侵中原的野心。多數時候,仁義必要依侍武力才有實施的可能。」

  劉光余著眼於一方之民,夜天凌看的是天下之國,卿塵淡笑問道:「且不說邊疆外患,眼前內患荼毒,劉大人又怎麼看?虞呈興兵,殿下平亂,都容易,但最難的還是安民,定州百姓怕是還需要有人來安撫,劉大人難道能置之不理?」

  劉光余心中疑竇叢生:「殿下軍中人才濟濟,難道還在乎我這一名叛將?軍令如山,哪有赦叛將的道理?」

  夜天凌笑了笑,此時衛長征登上城頭,將一封信遞上:「殿下,有李將軍自景州的消息。」

  夜天凌接過來,卿塵在旁見李步信中寫道,「稟殿下,昨晚兩萬士兵詐入景州,各處都順利。只是巡使錢統臨陣頑抗不服,叫囂生事,被我在府衙裡一刀斬了,還有兩名副將是虞呈的親信,不能勸降,也處死了,如今景州已經不足為慮……」她莞爾一笑,李步是如假包換的武將,和眼前的劉光余可完全不同。

  夜天凌看完信,竟抬手交給劉光余:「你也看看。」

  劉光余愣愕著接過來,一路看下去出了一身冷汗。祁門關中合州、定州、景州三大重鎮,一夜之間盡數落入凌王掌握之中,頃刻天翻地覆。他被眼前的事實所震驚,感覺像是踩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根本不知道接著還會發生何事。

  夜天凌將他臉上神色變幻盡收眼底,說道:「李步用兵打仗是少有的將才,但行政安民比你劉光余就差些,若如錢統一般殺了你似乎有些可惜。」

  劉光余抬頭道:「殿下是讓我看清楚錢統抗命不從的下場嗎?」

  夜天凌皺了皺眉,卿塵說道:「殿下的意思是,他連李步都能如此重用,何況是你劉光余?錢統為官貪佞殘暴,素有惡名,即便此時不殺,之後也容不得他,你要和他比嗎?」

  劉光余一時無語,再扭頭看定州城中,昨夜一場混戰之後,現在各處仍透著些緊張氣氛。幾處大火雖燒的是軍營,但依然波及了附近民居,玄甲軍將士除了肅清各處防務,已經開始著手幫受累的百姓修整房屋,或暫且安排他們到別處避寒。陽光之下,有個年輕士兵抱起一個正在無助哭啼的孩子,不知說了什麼,竟逗的那孩子破涕為笑。

  卿塵正和劉光余一樣微笑看著這一幕,而夜天凌的目光卻投向內城之中,再一抬,與漸盛的日光融為一體,灼然耀目。卿塵轉身道:「定州畢竟臨近漠北,此時亦要防範著突厥才是。」

  劉光余道:「漠北冰雪封地,突厥人主要靠騎兵,冰雪之上行軍艱難,所以很少在冬天興起戰事,應該不會趁機侵擾。」

  卿塵微微點頭:「非常之時,還是小心為上。昨夜定州戰死兩名副將,軍中殿下會親自安排,府衙之中官員哪些能留哪些不能留,你要謹慎處置。」

  劉光余心中滋味翻騰,這話是示意要他繼續鎮守定州,並且予以了極大的信任,他目光在定州城和眼前兩人之間遲疑,胸口起伏不定。卿塵始終目蘊淺笑,淡靜自如地看著他。劉光余突然長歎,後退一步拜倒:「殿下、王妃,我劉光余敗的心服口服,願意效命身前!」

  夜天凌並不意外他的決定:「你去吧,先去接管昨晚投降的士兵,安置妥當,其他事宜我們稍後再議。」

  劉光余再拜了一拜,轉身退下,直覺現在烽火四起的北疆早晚會在凌王的神出鬼沒的用兵之道和深威難測的馭人之術前盡數落入其掌控,他甚至生出了一個更加驚人的念頭,或者整個天朝都將不外如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9 PM

25、山陰夜雪滿孤峰

  夜天凌在劉光余退下後握了卿塵的手,帶她往橫嶺那邊看去:「知不知道橫嶺之中有一處綠谷?」

  卿塵搖頭道:「從未聽說過。」

  夜天凌薄露笑意:「離此處不算太遠,明天我帶你去。」

  「去那裡幹什麼?」

  夜天凌道:「你不想看看我真正學劍的地方嗎?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咦?」卿塵驚訝:「是什麼人,值得你這時候特地去見?」

  「此人與我雖我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夜天凌未及說完,見十一大步登上城頭,劍眉緊蹙,步履匆匆,「四哥!」他到了近前說道:「中軍出事了。」

  卿塵心下猛地一沉,方才談笑的興致瞬間全無。

  「右都運使衛騫押送的大軍糧草在固原山被劫,隨行護送一萬八千人全軍覆沒,無一生還,入北疆的糧道已經被從中切斷。虞呈劫了糧草就地全部焚燬,出盡兵力將中軍圍困在燕州以北絕地。燕州境內近日大降暴雪,中軍在雪中十分吃虧,數次突襲都不能成功,反而被分作了兩處。」

  夜天凌神色慢慢凝重,他當初之所以不贊成興兵北疆,便是因冬季北疆的惡劣氣候。虞呈叛軍常年駐兵在此,對於風雪嚴寒早已習慣,而天朝將士卻來自各處,除了玄甲軍以外,他們對這樣的天氣很難適應。虞呈趁此時起兵,便是要佔這個天時地利,一旦遇上氣候驟變,形勢就可能發生極大的變化。

  之前的勝與敗,都將加諸在這一時,虞呈深知此點,才要搶在對方兩路大軍會合之前將中軍盡快解決,以便能全力對付夜天凌的西路軍。而看來老天此時亦有相助之意,終以暴雪將北疆化做絕地,使得中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卿塵被夜天凌握著的手漸漸變得冰涼,望向這冰天雪地的北疆,修眉深鎖。

  「命諸將入定州府議事。」夜天凌對十一說了句,回頭深深看了卿塵一眼,唇角拉出道好整以暇的月弧:「你先回行館,議完此事我便過去。」

  離定州府一箭之地的行館中,卿塵安靜地站在廊前。

  晴日無風,冬天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毫無遮攔地穿過落葉殆盡的枝椏,將覆蓋在枝頭簷上的殘雪慢慢融化,一時間淅淅瀝瀝滴滴嗒嗒敲擊在庭前光滑的長石之上,入耳清淨。

  此時很難想像燕州境內狂風暴是怎樣一番情況,中軍被困的大荒谷千山絕壁,鳥獸無蹤,一旦斷了糧草軍需,大軍人數越多越就容易被拖垮,統馭失策的話甚至可能出現兵敗如山倒的慘重後果。

  卿塵無聲地歎了口氣,定下心來聽著簷前時有時無的水滴聲。漏刻靜流,轉眼過了兩個多時辰,夜天凌仍沒有回來,她幾次想轉身過府去,卻又生生忍住。她知道她和夜天湛之間的是非瓜葛,夜天凌自始至終心裡都清楚,但他寬容著她所有的情緒,她亦不願再在這微妙上多加諸半分。

  冥執穿過中庭快步往這邊走來,到了卿塵身後單膝行了個禮道:「鳳主。」

  「怎樣?」卿塵沒有回頭,問道。

  「大軍分三路,一路隨唐將軍取臨滄,一路隨十一殿下奪橫樑,剩下的殿下親自領軍,直襲燕州。」冥執聲音平平無波,猶如卿塵現在面上的表情,她微微側首,問道:「中軍那邊呢?」

  冥執道:「殿下沒有安排。」

  「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

  卿塵眉心不由自主地一攏,轉身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卻見殷采倩不知何時站在門前,瞪大眼睛看著她。

  「四殿下居然見死不救!」殷采倩隱含驚怒:「我去找他問清楚!」

  「回來。」卿塵徐徐說了一聲,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殷采倩腳下一滯,停下步子。

  「你能左右的了他嗎?」卿塵扭頭掠了她一眼,緩步往室中走去。

  殷采倩眼中帶著幾分焦急,她往定州府看著,回身道:「我不能,可是你能左右的了他的決定,現在只有你能幫湛哥哥。」

  卿塵微微而笑:「你錯了,他的決定不會受任何人左右,我也改變不了。」

  殷采倩神情一變:「你……你這麼狠得下心!」

  卿塵邁步入室,白裘輕曳,似將浮雪一痕帶過,她走過殷采倩身邊,殷采倩數步趕上她:「你真和他一樣鐵石心腸,絲毫都不曾想想湛哥哥?湛哥哥對你癡心一片,當初皇后娘娘不同意他請旨賜婚,他不惜忤逆母后也堅持要娶你。你大婚的時候,他違抗聖旨也要回天都,那天我和十二殿下跟著他離開凌王府,他有多傷心你知道嗎?他娶王妃的時候,新婚夜裡醉酒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你即便對他無情無義,難道連這份援手的心都沒有?就看著四殿下借刀殺人嗎?」

  卿塵雙眸幽深,靜靜聽著殷采倩的質問,她無法將記憶中夜天湛在大婚典禮上的俊雅身影同酒後的樣子連成一線,溫冷如玉,那日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應付於賓客之間瀟灑言笑,從容自如,此時想來,他或許真的喝了不少酒。

  那時候她看到他挽著自己的王妃,時光支離破碎迎面斑駁,李唐擁著徐霏霏。

  她透過深紅煥彩,以一種繁複的心情細細揣摩他的模樣,在他的春風笑意中無聲歎息。

  那歎息中,是難言的酸楚,一點點浸透在心房最脆薄的地方,化做一片苦澀的滋味,溢滿了每一個角落。

  終此一生,不能掙脫的牽絆,他們倆人都清楚,卻以不同的方式裝作糊塗。

  有些事,本就是難得糊塗。

  她不想讓心中的情緒在任何人之前洩露半分,不發一言,看著殷采倩,直到殷采倩覺得渾身生寒,似乎被她的目光籠在其中,倍受壓制,再有要說的話也說不出來。

  卿塵目視著她因怒意而越發明亮的眼睛,淡淡道:「你若是真的為七殿下著想,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最好都忘個乾淨,否則才是真正害了他。」

  「你到底管不管?」殷采倩看著她幽靜到冷漠的眸子,恨恨問。

  「他不會有事。」

  「呵!」殷采倩冷笑,譏諷道:「中軍遇險,四殿下調兵遣將絲毫不見救援的意思,誰都知道這北疆戰役非同小可,湛哥哥若是有個意外,軍中朝中你們就都稱心如意了吧?十一殿下也袖手旁觀,這法子真是高明!」

  卿塵唇角一勾,不愧是閥門之女,殷采倩雖刁蠻任性,有些事情卻天生便看得明白,但也有些事亦並不明白,「我還是那句話,你該多瞭解一下四殿下。」她往案上一指:「你打開看看。」

  殷采倩不解地將卿塵所指的一幅卷軸打開,正是四境軍機圖。卿塵卻不看,立於窗前隨手侍弄白玉瓶裡插著的幾枝寒梅:「臨滄乃是虞呈叛軍囤糧重地,燕州亦是北疆舉足輕重的城池,他兵分兩路取這兩處,是圍魏救趙之計,叛軍定不會坐視不理。但這兩處用兵是虛招,他真正的用意是取橫樑。你看到橫樑了嗎?橫樑地處橫嶺南支和固原山交界處,是中軍脫困必取之路,也只有控制了此處關隘,被斷的糧道才能得以恢復。三路安排環環相扣,一旦十一殿下與中軍會合橫樑,兩路虛兵變為實攻,到時候燕州叛軍將處於腹背受敵的死地,這才是他的目的。借刀殺人雖好,但他未必屑於一用,更不會用在此時。」她不急不徐,娓娓道來。

  殷采倩並不像卿塵一般熟悉軍機圖,凝神看了半晌,方將信將疑:「即便如你所說,為何要後天才發兵?拖一天中軍便險一分。」

  一瓣梅花輕輕落於掌心,卿塵無聲的歎了口氣:「七殿下定會平安,你只要知道這一點兒就可以了。」

  「你怎敢如此肯定?」殷采倩問。

  「因為我相信他。」卿塵靜靜說了句,扭頭看著殷采倩:「采倩,你此時可有一點兒能體會到,夾在家族親人和凌王府之間將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了嗎?我能理解你對他的感覺,他一樣讓我心甘情願的愛著。但你若不能瞭解他、相信他,這種感情遲早會毀了你,也並不能給他帶來絲毫的歡喜。抱歉,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凌王府中只能有一個王妃。至於七殿下,我的心給了一個人,便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今天我把話都說明白,或者你以後也能輕鬆一些。」

  殷采倩眉心越收越緊,突然眼中閃過驚詫,卿塵回頭,竟見夜天凌站在門前。

  殷采倩的吃驚卻並不是因為夜天凌的出現,而是意外地看到他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她印象中從沒見過夜天凌這樣的神情,不是清冷不是孤傲亦不是凌厲和威嚴,而是削薄唇角一抹淡淡的微笑,在看著卿塵的時候他像是變了一個人,雖然只有剎那。

  夜天凌帶卿塵出了行館,風馳和雲騁早已等候在外。倆人出定州城一路北行,夜天凌道:「以風馳和雲騁的腳程,我們明日日落前便能回來。」

  卿塵問道:「去綠谷嗎?」

  夜天凌點頭,卿塵略微遲疑後道:「一定要現在去?」

  夜天凌目光在她臉上掃過,並沒有錯過她眸底淡淡的隱憂,卻挑眉一笑:「和我在一起,就別操心別人了。」

  卿塵輕輕「嗯」了一聲,眸光一抬同他相觸。他微笑之後的深眸似古井,探不出風雲兵鋒的痕跡,如水如墨,清清洌冽,唯一所見便是一抹白衣素顏,蕩漾在幽深底處清晰無比。

  卿塵話說出口,沒有刻意去掩飾,其實也並不求什麼,有些事他答應了她,卻也只能在那個底線,這點兒她清楚。中軍必定有驚無險,但這筆敗績亦就此難免,這場平叛之戰只有一個人能勝,這也是她和鳳家的賭注。

  夜天凌見她沉默不語,說道:「你別小看了七弟,當年他率軍平定滇地百越人之亂,在泥澤毒沼遍佈之處都能和對手從容周旋,區區大雪封地比起深山密林中的毒蟲瘴氣也算不了什麼。他自己一身武功不輸於我,手下幕僚之中亦多有能人,困不死的。」

  卿塵這才記起曾有過幾次得見夜天湛的身手,一柄玉笛揮灑,克敵時雲淡風輕的笑,連凌厲也鮮見,那種溫文爾雅總會叫人忽略些什麼,她或者還不如夜天凌瞭解他多些。髮絲被風帶得飄揚,她微笑道:「祁門關內三州都剛剛收復,總要有一天半日的安排才行,也不能即刻便調軍離開,倒是你忙中偷閒似乎不合常理。」

  夜天凌淡淡道:「李步和劉光余都很得用,亦有十一弟在,何需我諸事親躬?」

  北疆草原漠漠無際,晴冷蔚藍的長天之下陽光當空,穿透白雲片片映出深銀的顏色,陣陣風吹雲動迅速地掠過,好似陽光隨風飄動在草原之上,形成奇異的景觀。風馳和雲騁亦如雲之飄逸,一路翻過平原低丘,很快便入了橫嶺山脈。

  雪戰在卿塵馬上待膩了,跳下去獨自亂跑,卿塵也不在意,不多會兒它便會自己跟上來。橫嶺山脈悠長,漸往北走更是一片冰天雪地,處處覆著白雪皚皚,陽光下反射出晶瑩的光澤。夜天凌索性和卿塵共乘一騎,以風氅將她環在身前,卿塵暖暖地靠著他的身子,及目處四野寂靜,飛鳥絕,人蹤無,峰嶺連綿在雪下顯得格外開曠,她抬眸對夜天凌道:「四哥,這裡好安靜,你說如果我們這樣一直走,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夜天凌遙望遠山冰封,笑了笑:「想知道?那我們走走看如何?」

  卿塵抿唇不語,過了會兒方道:「只有我們兩個人。」

  夜天凌點頭:「好,天大地大,你想去什麼地方都行。」

  「要走累了呢?」卿塵問。

  夜天凌思索一下,道:「那隨便找個地方,城池坊間或是鄉野村落,臨水或是依山,你選好了咱們便住下。」

  卿塵淡淡一笑,溫柔中映著冰雪的顏色:「為君洗手做羹湯,到時我可以天天做菜給你吃。」

  夜天凌側頭看著她低聲笑說:「別再燙了手。」

  卿塵細眉一揚:「那你做。」

  她纖柔的手指被夜天凌攏在掌心,覆蓋著淡淡真實的溫暖,夜天凌漫不在乎地道:「只要你敢吃。」

  他身上有種乾淨的男子的氣息,似雪的冰冷,又似風的清冽,然而溫熱的呼吸卻呵的卿塵耳邊輕癢,她一躲,清脆的笑聲響起在茫茫雪中。這一刻沒有朝堂上的波雲詭譎,沒有戰場上的廝殺謀略,素淨的天地間似乎真的只剩了他們倆人,相依相靠,雙手相攜,是風雪颯然,是百花齊妍,是驕陽如火,是黃葉翩飛都笑對,春秋過境,漫漫長生,無論選了哪條路,無論將走向何處。

  雪路茫茫,山有盡頭。過不多會兒,夜天凌手中馬鞭前指:「前面便到了。」

  卿塵沿途打量,發現越往前走,周圍的山石由青灰色漸漸轉成一種晶瑩的深綠,雪地裡遠看竟如鋪玉疊翠,一脈碧色迤邐沿著山谷深邃進去。近處在白雪的掩映裡,山石的色澤濃淺不一,有的如嫩柳初綻,有的似孔雀翠羽,襯在瑩白的雪色上十分漂亮,她不由說道:「怪不得這裡叫綠谷,竟然有這般奇景。」

  夜天凌道:「越往谷中走翠色越多,一直南去延伸到我們第一次遇到的屏疊山漸漸才淡了。」

  卿塵隨口道:「屏疊山離這兒近嗎?我倒很想回去看看呢,總覺得那兒很特別,等空閒了我們回去一次好不好?到時候我帶著水晶串珠,看看會不會再有神奇的事情發生。」

  「不去。」夜天凌道。

  「嗯?」卿塵奇怪道:「為什麼?」

  「都燒光了有什麼好看的?」夜天凌淡淡道。

  卿塵在馬上轉身抬頭,不解地看他,夜天凌眼眸一低瞥過她的探詢,伸手揉上她的頭頂讓她轉回頭去。卿塵突然感到他手臂緊了緊,似乎是下意識的,卻牢牢環住了她。接著夜天凌馬韁在手腕上隨意一纏,雙手將她完全的圈在懷裡,那是一種宣告佔有和保護的姿勢,卻依稀又有點兒不甚確定的遲疑。

  卿塵俏抬鳳眸,長長的睫毛下有靈麗的光影閃過:「四哥,你該不是怕我回去吧?」她笑問道。

  「哼!」夜天凌冷哼不語。

  「是不是啊?」卿塵笑得有點兒不懷好意的調皮。

  夜天凌像是鐵了心不回答,卻架不住卿塵耍賴般的追問,終於無奈道:「你偶爾可以裝裝糊塗,也不會是什麼壞事。」

  卿塵聞言大笑,卻聽夜天凌詫異地「嗯?」了一聲:「人好像不在。」

  倆人下了馬,卿塵見到前面是間借山石巖洞而成的石屋,石屋前白雪無聲,平整地覆蓋著大地,絲毫沒有人出入的痕跡,四周不知為何顯得異常寂靜,在冬日早沒的夕陽下顯出一種幽寧的蒼涼。

  「在這兒等我,我先去看看。」夜天凌對卿塵道,快步往石屋走去,伸手推門處,白雪雜灰悉悉窣窣落滿身前。

  石屋前夜天凌描述過的模樣在重雪的掩蓋下難尋蹤跡,唯有一方試劍的碧石隱約可見,卿塵緩步前行,忽見夜天凌身形一震,她察覺異樣,上前問道:「四哥,怎麼了?」

  夜天凌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僵立在前面,卿塵越過他的肩頭,看到殘壁空蕩,唯有一副石棺置於當中。

  卿塵輕輕握住了夜天凌的手,浮灰之下棺蓋上似乎刻著字,夜天凌清開灰塵,露出一些奇怪的文字。卿塵並不認識,卻見夜天凌不間停地看下去,良久之後方歎道:「怪不得他說不必稱他做師父,我真沒有想到,他竟是柔然族的長老,亦是母妃的叔叔。」

  卿塵對夜天凌能看懂柔然族的文字並不詫異,常年征戰,夜天凌對漠北諸族多有研究,何況是自己母親的部族。她輕聲道:「怎麼會這樣?」

  夜天凌閉目間平復了一下情緒,轉而依舊是往常清冷的平淡:「萬物有生必有死,八十九歲一生亦不算短了。」他目光再落至石棺之上:「萬俟朔風,不知這人又是誰。」

  「是他做了這個石棺?」卿塵問。

  夜天凌點頭,手指在棺蓋複雜的文字上撫過:「柔然一族對尊崇的長者有停棺後葬的習俗,看棺上的日期,過了今天便整整一年,已到了入葬的日子,我至少還能為他老人家做這一件事。」

  卿塵自懷中取出絲帕,將蒙塵已久的石棺細心清理,同夜天凌一併動手葬棺入土。

  夜天凌神情間有些漠然,舊棺新墳,依然令人心生晦澀。待一切完成之後,夜幕已籠罩大地,月冷星稀,深谷無風,倆人以枯落的松枝燃起篝火,卿塵坐在大石之旁,飛焰點點,凌亂地竄動在無邊的夜下。她靜靜看著夜天凌將一方碧石親手鑿刻,火光映在他的側臉上,明暗中只見深沉。

  夜天凌已有大半日不曾說過一句話,當最後一個字雕鑿好了,他輕輕舉起手中的劍,火光明亮,壓不住劍上寒氣,映在他無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得歸離劍者得天下,柔然族得歸離劍,卻換至滅族的結局。當年穆帝攻伐柔然,雖是得美而歸,但其真正的目的怕還是這把號令至尊的劍,即便已經身處權力的巔峰,卻依然要揮軍千里,索取一個統馭萬方的象徵。

  柔然族還是保全了這柄劍,它致使蓮妃歸嫁天朝,亦讓夜天凌誕生在俯瞰中原的大正宮中,不管他的父親是誰,他身上有一半留著柔然族的血,柔然族將這歸離劍,最終交到了他的手上。

  夜天凌緩緩起身,將手中石碑立於新起的墳前,劍峰側處,一抹炫冷的月光驟勝,風凌起,雪飛濺。

  眼前空曠的雪地之上,月華之中,卿塵看著夜天凌身影四周劍氣縱橫,寒光凜冽,白練如飛。夜風殘雪隨著他手中劍嘯龍吟越轉越急,一套「歸離十八式」將睥睨天下的歸離劍發揮到了極至,劍氣狂傲,橫空出世,大開大闔處的凌厲迫得人幾乎不能目視。

  隨著夜天凌一聲清嘯,胸中波瀾激盪山野,歸離劍光芒輕逝,寒意收斂,四周風雪紛紛揚揚飄落,瞬間和銀白的大地融為一體。

  雪盡處,月影孤冷,夜天凌握劍獨立,在無盡的黑暗中抬頭望向深不可測的夜空,輕聲道:「師父,我帶著妻子來看你了,既得歸離劍,我便絕不會讓你失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09 PM

26、橫嶺雲長共北征

  橫嶺深雪綿延千里,北疆的大地在這樣的林海雪原中氣勢蒼茫,厚厚的冰雪下流淌著自然的血脈,不動聲色地延伸於六合八荒。

  馳上一道高丘,夜天凌勒馬轉身,往橫嶺之外漠北遼闊的土地看去:「數十年前,橫嶺以北曾都是柔然族的領地。」

  卿塵緩緩束韁:「據《四域志》記載,自天朝立國始至穆帝兵敗柔然之前,南以橫嶺北麓為界,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塔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西北這片土地都一直是柔然汗國所屬。」

  「你再說一遍。」

  卿塵望向夜天凌,他深邃的輪廓下隱藏著一種沉穩的倨傲,彷彿面前遼遠的天空,空無一物,卻將萬物包容。她重複了剛才的話:「南接橫嶺北麓,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西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都曾是柔然的土地。」

  夜天凌遙遙伸手將馬鞭前指,似越過橫嶺劃出一道無形而無窮的圓弧:「總有一日,這片疆域都將劃入天朝的領土,漠南、漠北、西域、吐蕃,甚至再遠。」

  卿塵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淡然道:「再遠的地方還有更遠,四哥,我曾聽有人問過這樣一個問題,人死之後,不過需要長鞭所劃這麼大的地方埋葬,卻要為何要攻佔那麼多的土地?」

  夜天凌薄唇微挑,依然看著天高地廣的遠方:「以死而問生,原本便是荒謬。正是因為人人百年之後都是一抔黃土,幾根白骨,方顯出人生不同。若因為相同的死而放棄一切作為,那麼活著便真正失去了意義。既得此生,何必辜負?」

  卿塵眼中帶著悠遠的光澤:「我也常想,發問的人,或許永遠也體會不到對方所經歷的生。所謂開疆擴土,不過是生存中的追求和抱負,當一個不能及的高度被征服的時候,生命也會因此變得精彩,這不僅僅是征服土地,更是征服自己,不同的生的足跡,會使看似相同的死亡各自相異。」

  夜天凌帶著風馳緩緩和她並羈前行,陽光照於雪嶺,萬千叢峰化做瑤石玉刃,不時反射出剔透的冰光。「我不管死後如何,現在我心裡既裝了這萬里江山,這便是我要做的,若哪天我的眼裡只願看一葉扁舟,這浩瀚疆土又算得了什麼?人生在世如過客,這整個的世間在人生當中又何嘗不是過客?生和死,死和生,誰又琢磨得透?」

  卿塵道:「生死本就是對立又相承的,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即便在死亡之後,人的生命也會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人與事物間延續下來,死亡並非終點。」

  夜天凌微微一笑,側頭道:「師父的生命亦繼承在我這裡,你是這個意思嗎?」

  卿塵柔聲道:「或者這世上並沒有完全的死亡,他老人家將心血和希望寄予在你身上,你的生命中亦有他的一部分。」

  夜天凌長舒了口氣:「我知道,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卿塵唇邊逸出一絲輕淡的歎息:「其實這些話說起來容易,真到了自己身上就未必能坦然面對生死了,我也只能是說說而已。」

  夜天凌卻別有意味地笑說:「怎麼開解別人,最後自己倒變得唉聲歎氣?」

  卿塵抬眸,微微挑眉:「咱們該回去了。」

  「走吧。」夜天凌說著,率先縱馬自丘陵上衝下。

  待快出了橫嶺山脈,卿塵下意識地側身尋找,一直跟在身後的雪戰不知跑去了哪裡,許久不見蹤影。她回頭輕哨呼喚,忽見不遠處的雪地中,雪戰幾乎與大地渾然一色的身影急遽前奔,它身後一隻金雕神形兇猛,正做飛撲之勢直衝而下,欲將其逮殺爪間。半空中尚另有一隻飛雕盤旋,緊隨之後。

  雪戰也不是易與之獸,返身一個側躲令那金雕俯衝之勢皆盡落空,一爪撕上雕尾。不待卿塵喝呼,夜天凌手中一支狼牙長箭去如星逝,已直取金雕身軀。

  那金雕倒也了得,在掠起之時斜翼拍過,竟驚險地躲開了夜天凌致命一箭,陡然衝上天空。

  夜天凌連珠雙箭尾隨而至,破空追去,嘯聲凌厲。

  那金雕似是知道弓箭厲害,奮力振翅閃躲,夜天凌箭上勁道非比尋常,豈容它再次僥倖,只見冷光閃處,金雕慘叫著墜往雪地。

  另外一隻金雕見狀悲鳴,竟不逃命,振翅俯衝便往敵人頭頂撲來。夜天凌面容冷冷,金弓再響,眼見這隻金雕亦要喪命箭下,突然前方響起一陣尖利的嘯聲,一隻長箭閃電射來,正撞上夜天凌的箭,受此阻擋,夜天凌的箭便掃著金雕的翅膀穿上半空。

  那金雕死裡逃生,受此驚嚇高高盤旋在空中,再不敢輕舉妄動。

  前方雪地之中有人長箭在弦,殺氣襲人地對準夜天凌。夜天凌引弓搭箭,亦冷冷與之對峙。

  那人身形魁梧高挺,著一身墨黑裘袍,腰佩寬刀。如此寒冷的天氣中,他上身一半赤膊在外,露出強健的胸肌,衣袍之上隱有血跡,似乎剛剛經過一場激烈的搏殺,週身戾氣未散,散發披肩,冷風中飄揚身後,目深鼻高,相格獨特,顯然不是中原之人,那雙灼灼如鷹隼一般的眼睛,帶著令人望而生畏的犀利。

  劍拔弩張中,這人渾身散發著一種剛硬而狂野的氣質,舉手投足的霸氣似乎不將任何事情放在眼中,比起夜天凌的峻冷似不遑多讓。

  再往後看去,他身後馬上竟駭然掛著數個狼頭,殘頸之上鮮血尚未凝固,面目猙獰。從他身上衣物的撕痕和肌膚上幾道血跡來看,這些惡狼應該是在攻擊他時反變成了刀下獵物。

  雪戰此時早已躍至卿塵馬上,一陣風刮過,吹得幾人衣袍獵獵,那人一聲呼哨,金雕從空中衝下落在他的肩頭,「你們為何要傷我的金雕?」

  他說的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語,夜天凌和卿塵之前未想到這金雕是有人豢養,都有些意外,卿塵道:「我們並不知道這雕是有主人的,一時失手,還請見諒。」

  先前那隻金彫落在地上,長箭透胸而入,已經奄奄一息,夜天凌緩緩收箭:「抱歉。」

  那人卻冷哼一聲:「一句抱歉就算了嗎?」

  以夜天凌之心氣高傲,肯對人道歉已屬不易,眼中冷芒微現,掃向那人:「你想要怎樣?」

  那人夷然不懼他的目光,抽刀入手,卻往一側懸崖陡壁處指去:「我這金雕得之不易,唯有捕捉幼雕馴養方可聽命與人,你若能在我刀前將那雕巢中的幼雕取來,此事便作罷!」

  他所指之處一刃冰峰高絕陡峭,隱約可見有雕巢半懸山崖之上,夜天凌抬眼一瞥,冷冷一笑:「在下奉陪。」

  卿塵見那懸崖本就險峻,兼之凝冰覆雪,滑溜異常,想必極難攀登。這人既如此準確地知道雕巢位置,想必本就為此而來,他的武功似乎不在夜天凌之下,攀崖之時如此爭鬥定當十分凶險,她卻對夜天凌淡淡而笑:「我在這兒等你。」

  那人將寬刀就那麼搭在肩頭,踩著深雪大步上前:「兩位若有話說便快些,過會兒未必還有機會。」

  卿塵鳳眸微揚,淺笑道:「不必了,倒是你不妨留下姓名,以防萬一。」

  那人原本口氣極為自負,倒被卿塵柔中帶韌的回答弄得一愣,不禁上下打量她。夜天凌唇角微抿,目光淡淡自那人身前掠過,倆人眼中忽而皆見精光一閃,身形已動,同時便往懸崖掠去。

  卿塵懷抱雪戰緩緩往前走了兩步,仰頭看著兩道人影在冰峰之側如履平地般越攀越高,中途刀劍交鋒,使得冰雪簌簌墜落,沒等落到山腳便已粉碎。她目不轉睛地隨著夜天凌,那熟悉的身影一絲不漏地映在眼底,劍光緊密處卻是一片淡然。她安靜地站在雪中,生死輸贏都在度外,只覺得這樣喜歡看夜天凌用劍,那游刃有餘的瀟灑總也看不厭。

  山崖的半腰處,寒芒光影挾風雪縱橫似練,倆人身形如鶴,沖天拔起,不分先後落在離雕巢不過半步之遙的一方岩石上。

  夜天凌甫一站穩,歸離劍已斜掠而去迎上對方刀勢,倆人都被彼此兵器上傳來的一股柔勁逼的後退半步,心中同時稱奇。岩石底下沙土天長日久鬆動,在他們的勁力壓迫下七零八落紛紛墜下,夜天凌搶至山壁裡側,劍勢陡然一變,至柔而剛,四周如冰凌暴盛,天羅地網迎面罩向對手。

  那人後背凌空,不敢與他硬拚,頓時落了下風,但厚背寬刀在他凌厲的攻勢下周旋,卻也絲毫不見窘態。

  不過數步見方的岩石之上,交擊之聲不絕如縷,原本堅硬的冰雪似不能承受這樣的勁氣,斜飛橫濺,激人眼目。厚背刀虎虎生風勢如蛟龍,歸離劍行雲流水光影橫空,那人數次想搶佔山崖一側,卻都被夜天凌從容逼回,眼見此非取勝之道,他忽然刀勢橫掃,挑向旁邊那個雕巢。

  夜天凌豈會容他先行得手,歸離劍去如長虹,化做白刃一道後發先至襲向目標。在兩股力道的震盪之下,雕巢猛然脫離依附的山崖,直線向下落去。

  倆人刀劍雙交,掠至雕巢之下齊齊接住,空著的手卻毫無取巧地硬拚了一招。

  乍合即分,夜天凌化去對方掌中內勁,手臂竟隱隱發麻。那人身形微震,錯步後移,夜天凌這一掌的勁道亦令他氣血翻湧。他腳下岩石因是邊緣之處,年深月久,不知經歷了多少風吹雨林已然風化,此時難以承受突如其來的強勁力道,卡嚓一聲轟然塌陷。

  那人身子一空,卻臨危不亂,足尖在碎石之上一點,陡然借勢拔起,竟一個鷂子翻身凌空往夜天凌擊下。

  夜天凌大喝一聲:「好!」右肩一沉,左手一掌擊出。

  那人雖打中他的肩頭,卻被他這一掌之力震出岩石,再無落腳之處,直往峰下墜去。

  夜天凌微微一驚,不想見他就此喪命,伸手相救。

  誰知這一墜之勢著實不輕,兼之岩石之上積雪成冰不易平衡,夜天凌雖拉住那人的手臂,卻在他猛地一帶之下連自己也跌落崖邊。

  但這一拉畢竟將下墜之勢略阻,倆人於半空中不約而同齊身回轉,歸離劍和厚背刀生生釘入懸崖之上,人便懸在山峰之側。

  此時那雕巢自上面掉落,電光火石之間倆人同時往雕巢搶去。半空中單手過招,夜天凌搶先一步取中雕巢,猿臂輕伸,順便將一隻不幸翻出巢中的幼雕抄在其中。

  那人大笑道:「好身手!」

  夜天凌將雕巢丟給他,淡淡道:「恕不奉陪了。」歸離劍拔出時人輕飄飄往下落去,在早已看準的岩石上一落,那人亦如他一般,慢慢往崖下滑去。

  山巖之上處處冰滑,倆人如此踩冰踏雪過了近一個時辰才腳落實地。卿塵走上前來,夜天凌隨手一撣衣衫,歸離劍反手回鞘,對她一笑。

  卿塵亦微笑著看他,眸中雖煙嵐淡渺,極深處卻流動著一抹牽腸掛肚的滋味。剛才的淡定竟在此時有些後怕,那麼高的懸崖,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了。

  那人對他倆抱了抱拳:「兄台身手不凡,在下十分佩服,之前多有得罪,亦叫尊夫人受驚了。」

  夜天凌對他點點頭,目光落在他的厚背刀上,若有所思。卿塵將一瓶傷藥取出:「這藥有些靈效,不知能不能救活你的金雕。難得能見到這樣的刀法,我今天是大開眼界才對。」

  那人倒沒有推辭,接過傷藥:「夫人的膽識也是我平生未見的。」

  此時夜天凌突然道:「請問閣下的刀法師從何人?」

  那人正看了一眼他的歸離劍,聞言哈哈笑道:「我這套刀法是祖上家傳。今日得遇賢伉儷如此人物,當真不虛此行,但兄弟還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改日有機會再見,定邀兩位共圖一醉。」

  金雕在半空高鳴一聲,緊隨那人馬後離去。夜天凌上馬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卿塵問道:「四哥,怎麼了?」

  夜天凌道:「這人的刀法和歸離劍相生相剋,十分奇怪,若不是前方尚有軍情,我定要和他再行切磋。」

  卿塵道:「今天萍水相逢,說不定哪天便又見著了。」

  夜天凌點頭,倆人便不再耽擱,遠遠往定州方向奔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10 PM

27、輕笛折柳知為何

  山口灌進來的冷風夾雜著冰雪的碎屑打著旋兒呼嘯,夜天湛進帳前手腕一抖,被他隨意掠了一把的帳簾高揚起來,「啪」地甩上去,抽得那道冷風也一散。

  軍帳中熱氣撲面而來,夜天湛臉上有些陰鬱的意味,身後一人卻並沒有因他的臉色而噤聲:「殿下,這是唯一的法子,宜早決斷,再遲便麻煩了。」

  夜天湛瞥了一眼伺候在帳中的侍衛,不輕不重說了句:「出去。」

  兩個侍衛知道這是他和鞏思呈有要事商談,不敢耽擱,屏氣靜聲退了下去。

  夜天湛將馬鞭放下,解開披風往旁邊一丟,露出裡面穿著的一身帥服。玄甲鐵衣襯在他頎長的身段上卻優雅,一絲一毫都透著種與生俱來閒適的貴氣,只是墨色映得那雙溫朗的眼眸深了幾分。他手按在長案上沉吟片刻,再回頭時俊面淡淡如玉,剛才的一絲陰霾已不見了蹤影。

  「鞏先生,」他語調中是那好聽的溫雅,「你要我即刻撤軍,前方南宮競那十萬兵馬彈盡糧絕再失援軍,必定是全部覆沒的下場,這個後果,你應該比我早想到的。」

  鞏思呈並不著甲冑,披風下一身乾淨的長袍表明他幕僚的身份,而袍子上攏邊的一圈絨滑的貂毛以及不易多得的精紡面料卻又叫他看起來與別的幕僚不同,他點了下頭:「確實如此,只是不斷此臂,中軍危矣,如今只能棄卒保車。此時中軍尚能進退自如,但一旦柯南緒將那五行陰陽陣『陽遁三局』佈置完成,我們便真成了深陷其中。西路目前應該還在祁門關外,李步用兵很有一套,凌王再厲害也不可能三五日便破了祁門關。」

  聽到李步的名字,夜天湛一雙湛湛清眸微瞇了瞇:「棄明投暗,其罪難恕。柯南緒那陽遁三局難道鞏先生也毫無辦法?」

  鞏思呈歎了口氣:「柯南緒此人才絕江東,放眼天下,怕只有南陵左原孫能與之一較高下,我並沒有十分的把握。而且最要緊的是糧草,這次糧草被劫倒真是沒有想到的事。」

  夜天湛眉心一蹙:「兵部派誰不好,偏派衛騫來,我已吩咐過此人不能用,是誰著他任的三軍右都運使?」

  鞏思呈道:「現在汐王領著督運的職責,人員應該都是由他統調的。」

  夜天湛隨手握了盞茶,道:「這是給衛家示好呢。」

  鞏思呈笑了笑:「不如說是做給殿下看的,那位子輪不到汐王,這誰都清楚。這次出征前汐王在朝上站在咱們這邊,他手中的京畿衛也頗有些份量。」

  夜天湛緩緩啜著那香茗,薄薄的雲盞在他指間轉動,他似是品完了這茶香,方說道:「先生也別小看了五皇兄,他一向行事穩重小心,這次在朝上我倒有些意外。」

  鞏思呈道:「汐王身份所限,容不得他有太多的想法,真正該防的是凌王,尤其皇上那裡,似乎透著些叫人擔憂的兆頭。皇上好端端地讓凌王插手戶部,這就很耐人尋味,要不是我們防得嚴,戶部恐怕早已大亂了。年前溟王的事,細細琢磨下來,分明和凌王府脫不了干係。最耐人尋味的還是清平郡主以暫代修儀的身份嫁入凌王府,皇上分明是將鳳家放到了凌王那邊,接著又封了蓮貴妃……」

  夜天湛起先凝神聽著,忽而眼中微波一漾,握著茶盞的手指不著痕跡地緊了緊,他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延熙宮。

  去年暮春初夏的時分卿塵還是延熙宮的御女,有一日他在延熙宮看到卿塵站在前面漸行漸高寬大的台階之上,一個人仰頭望著遠處。

  時值黃昏,金烏將墜,淡月新升,大殿後面半邊天空火燒一般漾滿了似橙似彤的雲霞,其中流金赤紫交錯鋪陳,緩緩地流淌在漸濃的天色下,透過碧簷金瓦、瓊樓飛閣一直染到白玉般的階欄,亦在人的衣襟暈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流光。

  卿塵站在高大的宮殿之前只是一道淡淡的身影,暖風穿過柳梢漾起她月白色的宮裝,裙袂飛揚的剪影有些飄逸不定的錯覺,身後華麗的殿宇濃重的晚景都壓不住她清淡的模樣,叫人覺得如果一不留神她便會消失。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了延熙宮,只抬頭看著另一半天邊奇異的景象。身後濃霞似火,眼前淡月初升,絢爛的雲光漸入西山,在天空讓出純淨的色澤,一片青墨深邃。半弦彎月遙掛天幕,好似極薄的一片脆玉,微微有些蒼白的光。

  卿塵望著淡月出神,神情幽遠,夜天湛便站在墨青色的天空下不遠不近地望著她。他彷彿一直在尋找什麼東西,抬頭凝望,在這一刻知道了是什麼,相隔如此之近。原來總有些空洞的心中忽然被填得毫無空隙,就像那漸沒的暮雲都落在了心裡,剎那的溫暖和寧靜。

  他沒有去驚動她,好整以暇地緩緩踱步,直到卿塵不經意地回眸,看到他時有些驚訝,而後淡淡微笑起來。

  夜天湛卻停下了腳步,那一笑似乎在遙遠的地方見過,縱使現在近在眼前,依然是隔著夜幕的煙嵐。

  他用手中的玉笛點了點她:「偌大的延熙宮好像就只剩了你一個人。」

  卿塵笑著一揚頭:「不是還有你嗎?」

  夜天湛拾階而上,延熙宮的燈火次第燃亮,勾勒出光火深處莊穆的宮殿,層層地鋪展開來。晚風掠得她髮絲輕拂,亦吹得他一身水色長衫起起落落,他閒話時並沒有忽略卿塵眸中若有若無的惆悵,不管在何時相遇,她眼底最先掠過的永遠是這樣一種情緒,在清水般的眸光後瞬息而沒,卻一絲絲抽撥著他心中深淺浮沉的柔情。

  他不欲去問,只覺得還有時間轉圜這樣的若即若離,直到那一天輕紅嬌粉鋪滿了帝都,就連懷灤郡中都感受到毫不吝嗇的喜氣,他踏進張燈結綵的凌王府看到她身上的大紅嫁衣。向來看慣了的素白淺月忽然變成那樣刺目的紅,就像西山處斜陽如血的顏色,而她的笑卻不再如半空那彎幽涼的月色,似天光水影綻放於極高的蒼穹,鋪天蓋地地將他淹沒。

  閒玉湖前細雨中,他一朝錯身,失之一生。

  「殿下,殿下?」鞏思呈的聲音只得加大了力度。

  夜天湛猛地抬頭,手裡的雲盞一晃,琥珀色的香茗微涼,潑濺了幾滴出來:「剛才說什麼?」

  鞏思呈暗中歎息,目光中儘是了然:「南宮競是凌王府的人,如今正是機會,他便如凌王左膀右臂,留不得。」

  夜天湛深吸了口氣,放開那盞涼茶。他重新取了個杯盞,仍是自斟自飲,舉止一絲不亂,眸色中看不出情緒。他沒有順著鞏思呈的話往下說,反而語氣略有些加重:「誰是對手這倒是其次,我更擔心亂從內生。且不說上次歌舞坊的事,你看戶部那些帳,牽扯的都是些什麼?我早提醒過舅舅,讓他用人要有所約束。再者衛家,早就有一個太子妃生性懦弱,現在一個衛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有個衛嫣自作聰明。」

  鞏思呈道:「聯姻衛家的事,我也不十分贊成,但殿下若不是前次那般頂撞娘娘,這次也不至於不好反對。」

  夜天湛知道這指的是當初求娶卿塵時他和殷皇后的爭執,後來還是鞏思呈從中勸解,殷皇后才終於同意,然而事情最終卻還是毫無結果。他整了整手腕處的束袖:「先生同殷家幾十年淵源,說起來母后和舅舅都該稱你一聲老師才對,母后還是肯聽你的,這次我也知道不能再說什麼,所以也沒有反對。」他話說得輕描淡寫,將眸中瞬息萬變的神色一抹帶過。

  鞏思呈顯然和夜天湛之間並不需要過多的客套,也不謙辭,只說道:「說句不敬的話,娘娘的性子十分要強,殿下今後若有事,還是婉轉些好。」

  夜天湛笑了笑:「先生的話我會仔細揣摩。方才說起撤軍之事,南宮競此人雖是難得的將才,卻絕不可能為我所用,我亦不想留他。但他所率十萬將士,皆上有父母,下有妻兒,一旦葬身北疆,我天朝十萬家舉喪,母痛其子,妻哭其夫,兒失其父,又豈止是十萬人家破人亡,哀毀天倫?我若此時釜底抽薪,豈非不仁?再者,南宮競之所以兵困大荒谷,是為保中軍無恙,若非他當機立斷自毀退路,整個大軍難免要中柯南緒誘敵之計。我若棄之不顧,是為不義。」他話說得不緊不慢,語氣卻十分堅定:「鞏先生,此事非不能為,乃是不可,我夜天湛亦不屑用這樣的手段。」

  鞏思呈原以為之前的話夜天湛都未往心裡聽去,誰知他此時說出來竟是已然深思熟慮過了,「殿下,你還是不……」話說一半,他忽而長歎:「殿下今天說出這番話,我亦不知是喜是憂了!」

  夜天湛眸色中的溫雅微微也帶著點兒深邃:「我不願這麼做還有一個顧慮,便是夏步鋒和史仲侯。他們這些神御軍的大將都同南宮競一樣,是隨凌王出生入死的人,必不會眼看南宮競坐困死局。此時若棄前鋒軍撤退,難保軍心動盪。」

  鞏思呈道:「殿下明知他們都是凌王的人,當初用他們,究竟又是為何?」

  夜天湛淡淡笑道:「軍求良將,若連這幾個人都容不得,遑論天下?他們至少不誤大局,好過用衛騫那種人。傳我軍令吧,命史仲侯率輕甲戰士過嶺尋路,我們爭取兩日內與南宮競會合,再商討對付柯南緒的法子。」

  鞏思呈拱手退出。雪倒是停了,風卻未息,吹得人鬚髮飄搖。一陣霰冰夾在風中呼嘯而過,深不知路的山嶺在重雪之下白得幾近單調,看久了竟生出煩躁的感覺,他不能避免地緩緩歎了口氣,方纔那句沒能說完的話不由得又浮上心頭,湛王,還是不夠狠啊!


28、婉翼清兮長相顧

  一支玄甲輕騎藉著天色暗淡的便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半山懸崖,橫樑渡前正薄暮,肆虐了數日的北風在餘暉的光影下漸息漸止,夕陽拖著淺淡的落影逐漸消失在雪原一隅,靜緩如輕移蓮步的女子,在寒馬金戈的空隙間悄然退往寥廓的天幕。

  十一居高臨下看著已近在眼前的叛軍,戰車源源,甲冑光寒,形勢如前所料,叛軍仍在不斷往此處結集兵馬,唯一的目的便是封死大荒谷出路,徹底孤困天朝中軍。

  敵兵分佈盡收眼底,他調轉馬頭,對卿塵笑道:「真想不通,四哥怎麼放心讓你跟我來。」

  卿塵唇角微微一撇,她問夜天凌這個問題時,夜天凌專注於軍機圖,只言簡意賅地道了句:「唔,我放心你。」

  現下夜天凌不在面前,十一也不拘玩笑,低聲揄挪她:「不管怎麼說是七哥在這兒,他難道糊塗了?」

  卿塵想著夜天凌在她的探問下抬起頭來時不慌不忙的語調,那悠遊從容的樣子還真有點兒恨人,「嫁作凌王妃,你就沒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這算是什麼回答,她頗無奈地道:「他現在簡直是有恃無恐。」

  十一哈哈大笑:「誰讓你那天在合州那麼緊張他,不如我教你個法子,你把九玲瓏找齊了,看他不急才怪。」

  卿塵抿嘴,笑看他:「四哥還不是因為要左先生鎮守合州,才讓我這半個弟子來助你應對柯南緒,你倒算計起他來,等我回頭告訴他這法子是你教的。」

  十一拿馬鞭直指著她無語,啼笑皆非,半晌才說了一句:「這真是……重色輕友!」

  卿塵早耐不住,樂得快要伏在馬背上,一番說笑中扭頭看向叛軍:「我跟左先生學習奇門陣法,曾聽他提到柯南緒,說此人行軍佈陣天縱奇才,怎麼現在看來,這調兵遣將竟也平平?」

  十一亦道:「我也正奇怪,想必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或許是我們多慮了也說不定。」

  倆人正說著話,卻聽見空曠的山野間遙遙傳來一陣琴音,其聲悠揚,時有時無,飄忽幾不可聞,卻輕繞於高峰低谷,又清晰如在耳邊。那琴聲聽去隨意,輕描淡寫間竟帶出千軍萬馬行營沙場的氣概。卿塵和十一不約而同地回頭,依稀見橫樑渡前的敵兵緩緩布列成行。卿塵看了一會兒,臉上忽然色變:「陽遁三局!」

  十一劍眉緊鎖:「傳令下去,三軍備戰!」

  卿塵目不轉睛地盯著橫樑渡:「我們倆個不知天高地厚,還在此說笑。柯南緒以琴御陣,此陣生門一閉,大荒谷即刻而成絕域,便是左先生親至也無濟於事了。」

  十一倒十分冷靜:「你有幾分把握?」

  卿塵道:「我只能盡力一試,現在看陣勢,離位所在是大荒谷入口,你當取艮位,過震宮,但千萬莫入中宮,否則觸動陣勢萬難收拾,只不知中軍能否見機突圍。」

  空谷夜暗,月色一層泠泠微光鋪瀉於薄雪殘冰,幽靜中詭異的縹緲,一縷若有若無的霧氣繚繞雲峰,輕似淡紗飄忽不定,漸生漸濃,幾乎將整個山谷收入迷霧的籠罩之中。

  柯南緒的琴聲便在這雪霧掩映處鳴響,似縱橫山水,進退自如。燕州軍中,火光深處的高台上其人微閉雙目,隨手撫琴,大軍陣走九宮,緩緩移動,逐漸化做鋪天蓋地的羅網。

  冷月於雲後漾出一抹浮光,毫無徵兆地,一道錚然的琴音出其不意劃撥空山,浩浩然旋繞天地,撩紗蕩霧,剎那清華。

  山風激盪,陣前火光搖晃,紛紛往兩旁退開。柯南緒眼簾一動,手下未停,琴聲依舊源源不斷地撫出。那道清音飄逸入雲,回轉處忽若長劍凌空激水,一絲不錯地擊於他曲音的空檔,長流遇阻,濺開萬千浪,軍中陣腳竟因此微生異樣。

  柯南緒雙目「唰」地抬起,琴弦之上拂起一道長音,陡然生變。

  利劍出鞘直擊長天,雙劍相交迸出劍芒四射,星散雲空。對方像是不敵這樣的交鋒,斜斜一抹低音趨避而走,繞指成柔,做一抹清風穿簾分水,堪堪與之周旋。

  而柯南緒分寸不讓,琴音愈烈,時作驚濤駭浪,擊石拍岸,雨驟風急;時作漠海狂沙,橫掃西風,遮天蔽日。

  那清音在咄咄逼人的來勢之前便似化做谷中幽霧,毫不著力,飄忽不定,彷彿隨時便會煙消雲散,卻偏偏輕而不敗,微而不衰,穿雨過浪,追沙逐風,始終柔韌地透入激昂之間,不落不散。鍥而不捨,低到谷底,盤旋縈繞,穿入峰巔,縹緲連綿,軍前奇陣被處處羈絆,便一時難以布成。

  鞏思呈匆忙掀帳而出,卻見夜天湛早已來到帳外,他聽琴辨音,急忙說道:「殿下,有人在阻柯南緒佈陣!」

  夜天湛卻似對他的話聞如未聞,俊面映雪一片煞白。這七道冰弦萬縷柔音每一絲都穿入他心房,反反覆覆來來去去,絲絲縷縷細細密密,抽的骨血生疼。他絕不會忘記這熟悉的琴音,聽起來恍然在天邊,卻每每就在耳畔心頭,「是卿塵,她怎麼可能在這兒?」他不能置信地低聲道。

  鞏思呈心底一驚,前後思想,夜天湛的神情雖令他增添擔憂,卻無論如何要以大局為重,「凌王妃琴勢趨微,已堅持不了多時,殿下當以玉笛助她!」

  月光斜灑半山,卿塵身後一天一地的雪,瑤林瓊枝間她纖纖素手如玉蝶片片,紛飛弦上。柯南緒曲中威勢逐增,有如黑龍嘯吟,一周周繞峰而上,越升越高,一峰盡處又至一峰,於滾滾的雷聲中盤遊三山五嶽,翻覆江河。

  卿塵喉頭抑不住湧上陣陣腥甜,卻鳳眸靜闔,心如清淵,弦聲展如流水,錯層鋪瀉,極柔之處無所不為,極靜之處無所不至,絲絲流長。

  便在此時,兩面此起彼伏的琴音間忽而飄起一道悠揚的笛聲。

  其聲如練,其華灼灼,其情切切,其心悠悠。

  笛聲閒如緩步,柯南緒琴中氣勢卻彷彿驟然錯失了目標,瞬間落空。卿塵衣袂翻飛處,曲音行雲流水,聲走空靈,抬手間充盈四合,與那玉笛天衣無縫地合為一體。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閒玉湖上月生姿,清風去處雲出岫。

  有鳳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棲良木……

  凝翠亭前水揚波,碧紗影裡雪做衣。

  這玉笛一曲,曾在她最失落彷徨的時候陪伴身旁,曾淚眼看他執笛玉立,前塵如夢,曾醉眼看他俊眸含笑,花燦如星。

  一琴,一笛,攜著流光飛舞的記憶綻放於煙波湖上,彷彿幻影裡盛開朵朵明亮的蓮花。一枝一瓣清晰,一葉一蔓纏連,光彩流離,明玉生輝。

  峰谷間雲霧繚繞,在這相顧相知如傾如訴的琴笛合奏間,柯南緒竟如癡了一般,臉面蒼白顏色全失。他撫琴的手不能自抑地顫抖,弦調凌亂,一曲盡散。陣前火光殘痕凝固,琴之清和,笛之悱惻,浴火重生般步步翩然,明亮通透,展現於綿綿天地間。

  柯南緒神情複雜,再難以聽下去,他猛然站起來抬手用力一掀,那桐琴應聲跌落高台,弦崩琴裂,摔個粉身碎骨。

  便在此刻,大荒谷與橫樑渡間衝起山崩地裂般的喊殺,鞏思呈幾乎和十一同時揮軍發難。柯南緒卻獨立於高台,毫無反應,烽火光下,長淚滿面。

  正吟琴上,落紅點點,蝶舞殘血,如凝聚了畢生的精魂,長長劃起一旋翩躚,是臨去時絢爛的美。卿塵唇角殘留著一絲驚目的血色,手邊最後一抹清音消失在弦絲盡處,瞬間便被衝鋒陷陣的鐵蹄聲滾滾淹沒。

  冷月深處,孤峰影裡,笛聲依稀仍余。一音寂寥,失落凡間,悵悵然,幽涼。

  榻前紗幕外,點點微黃的燈影仍暈在柔軟的錦毯之上,晨光已將幾分清冽的氣息透露進來,如同潺湲的流水,緩緩浸了一地。

  卿塵朦朧中睜開眼睛,隔著帳簾看到有人身著甲冑俯在榻前,玄色披風斜斜垂落,被燭光染上了幾分安靜與柔和。心口一層層隱痛不止,她昏昏沉沉地叫了一聲:「四哥。」

  那人幾乎立刻便抬起頭來,上前拂開垂帳:「卿塵!」

  焦灼而明亮的目光落在卿塵臉上,驀地讓她清醒了幾分。夜天湛站在榻前,臉上浮起如釋重負的微笑:「你醒了。」

  他比幾個月前看起來略微削瘦了些,微不可察的一絲疲憊下仍是那高貴而瀟灑的神情,或許是因玄甲加身的緣故,清湛的眉宇間多添了銳利和果決,又叫人覺得和往常有所不同。

  那一瞬間的對視,卿塵望著他緩緩一笑,晨曦千縷梳過雲靄,曉天探破,春風閒來。就近處的眉眼如此清晰,夜天湛看過她眸底秋水般的沉靜,那樣柔軟卻一絲不亂的沉靜。他低聲道:「卿塵,真的是你,你不醒來,我還以為是在夢中。」

  卿塵靜靜垂眸他處,勉力撐起身子,他已經伸手扶住,卿塵問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柯南緒大軍敗了嗎?」

  夜天湛搖了搖頭:「也就是小半夜,我剛回來不到半個時辰。柯南緒確實厲害,昨晚那種情況,他竟能在我和十一弟兩面夾擊下從容而退。」

  卿塵出神地想了會兒:「一曲琴音,高處激烈入雲,低時自有多情,心志高絕,揮灑自如,奇人也!」她扭頭微笑:「你又救了我一次,若不是你的玉笛,我鬥不過他。」

  夜天湛輕輕一笑:「這次好像是你來替我解圍,怎麼又成了我救你?」

  卿塵笑道:「那這真的是算不清楚了。」

  夜天湛道:「算不清好。」

  卿塵一愣,見他神色專注地看著自己。她眼中笑意沉默,微微避開他,似乎聽到他歎了口氣,此時卻有人進了帳來。

  殷采倩端著個玄漆托盤同十一一起進來,先悄眼覷了覷夜天湛的神色,才對卿塵道:「你醒了?正好趁熱服藥,看他們忙了半天我才知道,原來煎一碗藥這麼費勁。」她私自跑來軍中,已被夜天湛責斥過。夜天湛語氣中處處透著嚴厲,她自知理虧,連半句嘴也沒敢回。幸而夜天湛軍務纏身又惦記著卿塵這裡,才沒有時間追究她。

  十一見夜天湛親自守在卿塵榻前,說道:「七哥,你昨晚也一夜未睡,先去歇會兒吧。」

  夜天湛點了點頭,卻並未起身,伸手接過殷采倩送來的藥,遞給卿塵:「有點兒燙,你慢些喝。」

  卿塵聞到藥的苦味,下意識地皺著眉頭。夜天湛輕聲笑道:「別以為皺眉頭就能不喝了,良藥苦口的道理你以前不是常說?」

  殷采倩回頭和十一對望了一眼,隨即在旁笑說:「這藥裡多加了甘草,應該不是很苦,四殿下親自囑咐過,說你喝藥怕苦,讓人記著多添這味藥。對了,你心口還疼嗎?這藥丸是你平常服用的,也是四殿下叫人多帶了一瓶,怕萬一急用,昨天還真用上了。你這一病,十一殿下可擔足了心,沒照顧好你,回去四殿下不找他麻煩才怪。」她脆聲俏語連珠落玉般說了這一通,停都不停,氣氛是輕鬆,但便看著夜天湛眼中笑意一分分沉了下去。

  卿塵正詫異夜天凌哪有心思吩咐去這些零碎小事,十一卻接了話頭:「可不是,剛才命衛長征回四哥那裡報個消息,他請示我四哥若問起你來,該怎麼回話,我正犯愁呢。四哥若知道你這樣,我怎麼交待?」

  夜天湛聽到這裡,突然站了起來:「軍中還有事,我先走了。」他就這樣轉身出了營帳,十一看了卿塵一眼,快步跟了出去:「七哥!」

  帳外寒冷的空氣叫人心頭一清,夜天湛走了幾步,原本難看的臉色才漸漸有所緩和:「四哥現在何處?」他問。

  「我們兵分三路,此時四哥率玄甲軍應該已近燕州城。」十一道。

  「四哥已到燕州?」夜天湛披風一揚,轉回身來:「機不可失,我們要即刻追擊柯南緒。」

  十一點頭表示同意,前有玄甲軍迎頭阻攔,後面他們揮軍追擊,此次可能便讓柯南緒無法生返燕州。他馬上想到一個問題:「看卿塵的身子,怕是要好好休息幾天才行,若急速行軍,她怎麼受得了?」

  夜天湛原本凝神在想事情,此時抬眼淡淡一笑,卻笑得如同薄暮散雪,不甚明瞭中隱隱摻雜無奈:「此事便拜託十一弟了,我率軍和四哥取燕州,南宮競那十萬兵馬留給你,加上你原本帶來的這兩萬將士,足以保護卿塵安全,你們隨後慢行,晚幾天我們會合就是。」

  夜天湛一走,殷采倩俏生生的笑便斷在了半空,無聲無息消失在臉上,似是壓根就沒存在過。她盯著重重落下的幕簾,陷入沉默。

  卿塵眼看著夜天湛離開,寒風從帳外灌進幾片殘雪,吹得簾幕輕飄。她低下頭,緩緩將那碗藥喝盡,苦澀的滋味自唇齒舌尖一路流下,沿著血液散遍全身,一絲絲穿插不休,逼得心口微痛。她無力地靠往榻上,輕微歎息:「采倩,多謝你。」

  殷采倩轉頭過來:「謝我幹什麼?沒用的,我剛才是昏了頭了才那麼說,也不知是真在幫湛哥哥,還是根本就是給他添煩。你看他那臉色,你見過他這樣失態嗎?湛哥哥看似溫文,可他的剛硬都浸在骨子裡,他一旦認真了,就誰也改變不了。」她伸手接過卿塵把握著的白瓷藥盞,卻又不放下,自己細細端詳:「他對女子向來溫柔,那是因為他做皇子天生的高貴和優雅,但剛才讓你喝藥的時候,他不是因身份而流露出溫柔,他是真的心裡對你好……」

  「采倩!」卿塵淡淡地低喝了一聲,纖柔的手指在絲被間握緊。她阻止了殷采倩繼續說下去,因為所有的這些她都比任何人更能清楚的感覺到,那溫柔的背後是她曾經刻骨銘心的眷戀,她因此牽腸掛肚,卻也因此決絕此情,這是她心裡解不開的結。

  殷采倩幽幽說了句:「四殿下也不在這兒,不怕他聽到。」

  卿塵平復了一下心中情緒,澀然一笑:「不管怎樣,多謝你剛才幫我想出那些話來。」

  殷采倩奇怪地看著她:「怎麼是我想出來的?那是剛才聽黃文尚說的。雖只是四殿下隨口的吩咐,可他哪裡敢不記著?」

  卿塵愣了一愣:「他吩咐的?怎麼會呢?」

  殷采倩眉梢輕佻:「其實我也不太信。說實話,仔細想一想,他那樣悶的性子,也只有你受得了,換成我一定選湛哥哥。」

  卿塵淡淡一笑,抬眸時意味深長:「他們倆個,我看都不一定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11 PM

29、雙峰萬刃驚雲水

  夜天湛趁勢追擊叛軍,卿塵亦不願久做耽擱,催著十一隨後便啟程。駐軍處離燕州也就是一日的路程,十一卻下令慢行,沿途多有歇息,直到第二日下午才近燕州。

  面前銀炭火爐十分溫暖,一絲一裊漾出些檀木的淡香,炭條燃盡的時候透著銀白色的精緻,一寸寸落成灰。卿塵身上搭著件紫貂毛披風,半靠在車中閉目養神,耳邊傳來說話聲,她嘴角微微揚起絲笑意。

  十一和殷采倩騎馬同行,正在車外有一搭沒一搭的鬥嘴。十一雖不像夜天漓那般吊兒郎當沒正經,但也不是好惹的主,今天殷采倩不知為何總落下風,氣呼呼地嚷道:「有其弟必有其兄,你果然和十二王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十一卻慢條斯理地道:「錯了,十二弟那點兒本事都是我從小教出來的,不過平時懶得像他那般胡鬧,你若誠心討教,回頭我告訴你怎麼對付他。」

  殷采倩方要反駁,前面一匹快馬絕塵馳來,十一見了來人,笑道:「長征,你這是什麼急事,風風火火的?」

  衛長征兜馬轉到近前,馬背上行了個禮:「殿下,王妃可在車上?」

  「派你來催,四哥等得掛心了吧?」十一剛笑說了句,卻發覺衛長征面帶憂色,問道:「有事?」

  衛長征俯身低聲回稟,十一眉間一皺:「怎麼鬧成這樣?」

  車窗處一動,素手如玉撩起了垂簾,傳來卿塵清淡的聲音:「長征,出什麼事了?」

  衛長征見卿塵眉眼倦倦,氣色不比前日好多少,襯在裘衣下一色的蒼白。他心中猶豫,最終還是上前道:「王妃,殿下和湛王因為李將軍的事動了氣,現下兩不相讓僵持在那裡,我們都說不上話,不知王妃什麼時候能到大營。」

  話未說完,卿塵已吩咐道:「停車!」跟著便起身出了車外。雲騁一直跟在近旁,此時見了主人,湊上前來,卿塵翻身上馬:「十一,我和長征先走一步,你們也快些。」

  「你胡鬧!」十一抬手便挽住了她的韁繩,衛長征急道:「王妃,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不過只這麼一點路程,你們擔心什麼?」卿塵心裡有些焦急:「這個時候他們若鬧開,往後就更不能收拾了。」趁著十一一息動搖的功夫,她揚鞭催馬,十一沒能攔住,急命冥執帶了一隊侍衛隨後護衛,傳令全軍加速前行。

  路上衛長征將前因後果仔細說給卿塵。昨日經歷大戰,玄甲軍和中軍仍舊沒有截下柯南緒,被他退兵回守燕州。

  然而也正因此戰,柯南緒無暇顧及臨滄。唐初略施誘敵之計,大張旗鼓正面佯攻,卻有李步五萬合州軍奇兵突起,一舉燒了半邊臨滄城,城中叛軍糧草囤積損失過半。

  此役大捷,叛軍形勢急轉直下,唐初、李步率軍返回,與凌王部下玄甲軍、湛王統帥的二十萬中軍在南良峪會合,休整人馬補充所需,準備即刻揮軍燕州。

  只要拿下燕州,虞呈孤守薊州,便萬難再有作為,這場聖武朝最大的叛亂勝負已近分明。

  然而三軍會合之後,監軍營竟以叛將之名將李步羈押,上報至中軍帥營。此次李步雖然立了大功,卻事虞呈叛國在先,後又在虞呈陣前倒戈,讓湛王極為反感,見了請奏便吩咐依例處置。

  軍法早有先例,叛將罪無可赦,一律斬首示眾,通報各州引以為戒。

  中軍帥令,令出如山。此前自遼州巡使高通之後早有數名叛將被斬,因此震懾幽薊十六州其他存觀望僥倖之心的守將無人再敢異動,北疆原本人心紛亂的局面在短時間便肅然一清。

  但此時要問斬李步,自合州而來的五萬精兵豈會束手待斃,一時激憤,竟兵圍監軍軍營,強令他們放人。這一鬧不可收拾,終於驚動了兩位王爺。

  合州軍膽敢如此放肆,夜天湛心中已是震怒,就憑縱容部下叛鬧軍營這一條罪,李步便不能寬赦。

  夜天凌卻認為目前要平合州軍之憤,李步不能草率處死。更何況合州、景州以及臨滄之戰中李步功不可沒,從叛一事也當酌情處置。即便不是這些原因,單憑李步曾是夜衍昭的部將,夜天凌亦會維護到底,他的堅持卻讓夜天湛察覺到異樣。

  李步因舊事而誹怨天帝,隨虞呈起兵之時曾宣稱寧附虞呈,不事天朝,其態度之堅決天下皆知。此時他竟肯獻祁門關歸降夜天凌,不僅是他,還有一個以文戍邊,在幽薊十六州極得民心的劉光余。這不由得人不思量其中玄虛。

  夜天湛執意要將李步問罪,他可以保全南宮競,但絕沒理由放過李步。

  如此情勢,幾句話下來就僵持不下,幾乎要演變成玄甲軍和中軍的對峙。從鞏思呈到唐初、史仲侯,隨軍謀士、帳前大將皆在兩位王爺的盛怒之下無人敢置一詞,連挑起事端的合州軍亦意識到事態嚴重,屏聲靜氣,不敢妄動。

  大敵當前,軍中生變。唐初等人苦無良策,商議之下,只得便命衛長征快馬加鞭趕去請凌王妃。

  冬日天黑的格外早,卿塵和衛長征趕到大營時落日已沒,一眼望去,營火初升,軍帳間四處燃著的火把,照的刀劍光寒人影重重。

  快馬濺雪馳往轅門,守將見來人長驅直入停也不停,喝道:「什麼人!」

  衛長征沉聲叱道:「放肆!」揮鞭將欲上前阻攔的守將格開。那守將一驚,俯身道:「末將沒看清是衛統領,還請衛統領恕罪!」

  便這一瞬,卿塵已帶著冥執等數十名護衛縱馬入了大營。她在監軍軍營前悄然下馬,只見中間空地上李步被監軍士兵押在刀下,雙目微閉,臉上既是悲憤又是慘然。

  四周將士林立分做三支,合州軍與中軍兩相對峙,玄甲軍橫斷其中。偌大的地方聚集了數千人卻不聞一絲話語,只能聽見火把燃燒在風中辟哩啪啦作響,偶爾驚起一兩聲馬嘶,在□黑的暗處突兀地帶出不安。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軍前兩位王爺身上。一色玄甲衣袍下略似相同的眉眼,細看處溫冷背後的剛硬,峻肅之中的深沉,那其中的目光如兩柄離鞘的劍,月下光華清寒,深夜冷鋒無聲。

  是僵持著,然一個面色如玉,一個神情清峻,連一瞬迸逝的冷光都叫人懷疑是否真實,唯有一股凜凜劍氣,無法抑制地散發開來。

  身經百戰的將士都熟悉這樣的氣息,那是兩軍決戰前的風雲暗流,只等待一點微小的火花便是烽火沖天,千萬人屏息看著,各懷猜測。

  軍中悄悄讓出一條道路,唐初和史仲侯等見了卿塵,低聲道:「王妃!」

  卿塵微微點頭,對鞏思呈道:「鞏先生。」她和鞏思呈在湛王府曾多次見過,只是話不投機,鞏思呈和她始終頗為疏離。但她知道鞏思呈在夜天湛幕僚之中舉足輕重,鞏思呈也清楚她對夜天湛意味著什麼,何況凌王那邊唯有她能勸。

  「王妃,」鞏思呈抬手一揖,直言道:「眼下大戰在即,此種情形叫人堪憂,還請王妃費心。」

  卿塵淡聲道:「關鍵在李步。」

  鞏思呈道:「李步並不是非殺不可,軍情之前,殺也不在這時。」

  無論如何,夜天湛只要「軍令」兩個字便已足夠,見鞏思呈等都抱著息事寧人的想法,卿塵放心一笑:「有鞏先生這句話便好。」她一抬頭,忽而眸中閃過細微的驚詫。

  鞏思呈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都不約而同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夜天凌的面容此時背對著火光下,一概神情模糊在深處不見分毫,只能看到夜天湛慣有的微笑淡淡掛在唇角,甚至比平時還深了幾分。然而那笑下面若寒霜,眸色冷凝毫無情緒,他突然自齒間擲出兩個字:「放人!」

  隻言片語如冷風化成的刀刃,原本暗湧的激流戛然中斷。夜天凌手中有樣東西收了回去,微微一側身,火把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映出深邃的輪廓,深眸之中靜海無波。

  形勢如此逆轉,眾人都有些意外,沒有人看清夜天凌手中拿的是什麼,卿塵心底卻湧起千般無奈。

  那是一方玄玉龍符,如夜天湛手中的虎符、李步等戍邊大將手中的豹符一樣都是天朝節制軍隊的信物。所不同的是,玄玉龍符之上篆有兩行銘文「甲兵之符,如朕親臨」,小小八個金字,象徵著天朝至高無上的調軍之權,號令千軍,莫敢不從。

  歷代之中,龍符作為天子隨身之物很少交付帶兵大將使用,然而天帝和夜天凌在北疆戰略上不謀而合,臨行前將龍符授予夜天凌,虞呈叛亂平定之後,夜天凌便將調集諸州兵馬進攻突厥,徹底粉碎漠北虎視眈眈的敵人,接著兵臨西域,整飭三十六國以遏制日漸強大的吐蕃。

  功在一役,永靖西北。其中的信任和倚重,天知地知,父子心知,除此之外也只有卿塵明瞭。只是她沒有想到夜天凌會在此時為了保全李步用上這道龍符,如此一來,他與夜天湛之間那種微妙的平衡和迴避終於出現了第一絲明顯的裂縫,沿著這道縫隙,將是各自不能回頭的天陷地裂。

  漠原之上風聲厲厲,遠處山影嶙峋起伏,融沒在已然盡黑的夜色下,深深將整個軍營包圍其中。四周看不到盡頭的黑,唯有眼前跳動的火把是清晰的。

  卿塵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暗處看著眼前萬眾矚目的兩個男人,這莫名其妙的人生一場,她沒有太多珍惜的東西,唯獨有些人,用他們的心留住了一縷飄渺的靈魂,他們融於她的骨血,一點一滴重塑了一個她,讓她忘記了曾經滄海的荒涼,前塵如煙的空茫。

  這一世一身,染了他的風華,著了他的心骨,然而浴火重生是痛的,這痛不知在哪裡,一分一寸纏了上來。

  面前刀光劍影是男人的世界,沒有了事態的逼迫,她不想再往前邁一步。

  這一刻她發現原來心底深處分外軟弱,她不過是義無反顧的去面對早已預知的事實,在這樣的直面中固執的堅強。

  眾將尚在事情的轉變中有些疑惑,卿塵轉過身去,輕聲道:「史將軍,你和唐將軍一起送李步回營,一則寬慰其心,也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合州軍,再有事如今晚,四殿下也不能再饒他。十一殿下和南宮將軍隨後便到,安排紮營,約束各部屬養精蓄銳,不日還有戰事,萬勿鬆懈。」

  史仲侯此時雖受中軍調遣,但向來在凌王麾下習慣了,當即便和唐初領命而去,鞏思呈眉頭一緊。卿塵說完這幾句話,在別人發現她之前便靜靜退開,不料鞏思呈跟了上來:「王妃請留步。」

  卿塵停下腳步:「鞏先生還有事情?」

  鞏思呈目光如電直視於卿塵眸底,暗帶幾分隱憂:「王妃,山有二虎,軍有兩帥,照今晚這等情形,軍中各自為政混亂至此,燕州一戰何來勝算?」

  卿塵背著火光,眼眸底處一片幽靜。她極淡地一笑,笑影蒼白,卻透出從容自若的冷靜,這讓鞏思呈記起早日在湛王府中數次的接觸。

  那時候她常陪湛王在煙波送爽齋,如花解語,如玉生香,是談古風,笑當時,是薄湯武,非周孔,嘻笑怒罵各不同,她骨子裡卻總帶著這樣一種與生俱來的冷靜,似乎飄於春光夏影之外,就那麼不聲不響的透在人的心腑。

  一個女人的冷靜,讓鞏思呈直覺上感到不同尋常,尤其是在她拒絕成為湛王妃之後,鞏思呈便直接提醒過湛王,對她要慎重。然而有些事情並不會因為預知或是警醒便會改變既有的路程,比如感情。

  此時鞏思呈對著卿塵這雙眼睛,那眼中一絲疲憊和傷感之後仍舊是不動不變的冷靜,鞏思呈熟悉。

  卿塵淡淡道:「鞏先生,你不妨記下一句話,平叛三十萬大軍只有一個主帥,那便是湛王殿下。」

  鞏思呈蒼老的眼底精光一閃,接著逼問:「王妃之言卻不知凌王殿下作何想法?」

  卿塵仍舊那麼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我的話便如凌王親口所言,鞏先生可放心了?」

  鞏思呈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似是在考慮此話的份量。

  卿塵此時看鞏思呈的面容微微模糊,眼前的火光似乎正逐漸和夜色連成一片,變得影影綽綽,深深淺淺。過了片刻,鞏思呈慢慢後退了一步,抬手長揖:「打擾了王妃,鞏某先行謝罪。」

  鞏思呈說話的聲音和四周起落不休的人馬聲混在一起,聽起來有些飄忽,好似遠處很吵,眼前卻安靜得一片空白。卿塵維持著唇角一絲微笑,勉強點了點頭。她轉身舉步,冥執和衛長征護在一旁,見她步履有些不穩,卻又不敢貿然上前相扶。此時身後一陣鏗鏘靴聲,有人行至近前,從身後在卿塵腰上一扶,那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刻給了她穩定的支持。

  「殿下!」

  夜天凌一揮手,挽著卿塵低頭問道:「長征說十一弟和你隨後到,你怎麼會自己在這兒?」

  「我先回來了。」卿塵靠著他,他的手穩持有力,似乎將無盡的力量沿著掌心傳遞到骨髓血液,一切虛弱和痛楚都讓步,如山的堅強,如海的溫暖,不動聲色地護著她離開人群。

  一走出眾將的視線,夜天凌抬手便將卿塵橫抱了起來,大步往營帳走去。四周還有不少將士巡營,衛長征等跟在後面一愣,帳前幾個玄甲侍衛也不約而同地呆了呆,急忙低著頭搶上前去,掀起帳簾。

  「臉色這麼差,出什麼事了?」夜天凌俯身審視卿塵,似是餘怒未消,面色峻冷駭人。

  衛長征回來時,卿塵吩咐他只准報四個字:一切平安。夜天凌回頭掃了衛長征一眼,衛長征上前單膝一跪:「長征知錯!」

  夜天凌冷然道:「你真是大膽了。」

  卿塵急忙握住夜天凌的手:「幹什麼為這點兒小事拿長征出氣?話是我讓他回的,你儘管找我便是,不過現在我累了,你讓我先歇一歇,再和你解釋。」說著抬眸示意衛長征先行退下,免遭池魚之殃。

  夜天凌回頭怒瞪她,眼底那鋒銳卻微微一軟,伸手輕撫她的面頰。卿塵貪戀著他掌心的溫度:「四哥,我敵不過柯南緒,要破燕州還得請左先生來。你讓李步回合州吧,免得再生是非。」

  夜天凌聲音冰冷:「柯南緒傷了你?」

  卿塵笑笑:「我沒佔上風,但他也算不上贏。」

  夜天凌道:「他昨天能衝破我玄甲軍的攔截,的確是個好對手,可惜此人需留給左先生,我已派人去合州了。你在帳中好好休息,若再讓我看到這樣的臉色,我就立刻送你回天都。」他語氣斬釘截鐵的,叫人不敢反駁。卿塵知道外面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乖乖閉上眼睛,想到件事情復又睜開:「對了,我剛才和鞏思呈……」

  她話未說完,夜天凌手掌蓋到了她眼睛上,她被擋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見,但卻感覺到夜天凌輕輕一笑:「我聽到了,『我的話便如凌王親口所言』,本王豈會拂王妃的面子?放心睡吧。」

  卿塵眼前被罩著的黑暗微微一亮,夜天凌起身,揮手熄滅了燈火,帳中復又暗下來。卿塵看到他頎長的身影一閃出了大帳,她靜靜地瞅著微有淡光的前方,臉上還覆著他手掌的溫度,身旁還都是他的氣息,側耳細聽金柝聲寒,鐵甲冰劍戎馬金戈的軍營夜裡,她在這一刻感覺到細微而分明的幸福。唇間不由自主地竟漾開淺笑,透過靜謐的光影細細描摹他微笑的模樣,彷彿有流水湛湛,三月芳菲的美,照亮她清柔的眉眼,微瀾一漾,媚雅似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15 PM

30、此身應是逍遙客

  左原孫於第三日下午到了燕州,鞏思呈與他舊有同窗之誼,不料在此相見,既喜且驚。喜在左原孫一到,柯南緒佈於燕州城外的奇陣指日可破,驚在究竟凌王用了什麼法子,竟能請得左原孫效命軍前。

  左原孫長袍閒逸,兩鬢微白,仍是一幅機鋒沉穩的氣度,見面與老友略敘舊情,只說此次是為柯南緒而來,似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也絕口不談。

  卿塵這幾日被夜天凌禁足在帳中,無聊之下每天推算那奇門遁甲十八局。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順逆三奇六儀,縱橫九宮陰陽,她雖小有所成,但有些地方總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是以左原孫剛剛見過夜天凌等人,便被她請來帳中仔細請教。

  左原孫倒不急著開解她的疑問,問道:「聽說王妃和柯南緒較量過一陣,那柯南緒陣破琴毀,險些大敗而歸?」

  卿塵想起那晚在橫樑渡,仍舊覺得僥倖,搖頭道:「只能說我破得是柯南緒的琴,當時還有湛王相助。如今布在燕州城外的陣勢仍是那陽遁三局,柯南緒不再以琴御陣,陣勢一成,步步機鋒,我便無法可施了。」

  「柯南緒恃才自傲,從來自詡琴技獨步天下,他以琴御陣是因自恃無人能在七絃琴上敵得過他,王妃使他敗在此處,比破了他的奇陣更能亂其心志。」左原孫隨手抽了柄長劍,在地上畫出一道九宮圖,揮灑之下已布出柯南緒用來防守燕州的陽遁三局。

  卿塵專心看著,隨口問道:「先生似乎對柯南緒十分熟悉?」

  左原孫半垂著眼眸,手中長劍「唰」地劃出一道深痕,所取之處正是陣中元帥甲子戊所在的震三宮:「此人乃是我左原孫多年前引為知己之人,亦是此生唯一恨之入骨的仇人。」

  卿塵一怔,抱歉道:「先生似乎不願提起此人,是我冒昧多問了。」

  左原孫緩緩一笑,抬眸間春秋過境,那抹原本深厲的恨意皆在一瞬的失落中寂淡,如歷盡千帆的江流,風平浪靜:「王妃何出此言,我與柯南緒之恩怨牽涉瑞王,平時不願提起,是怕有人無事生非,並非不可對王妃說。當年我身是瑞王府中幕僚,柯南緒少年才高名滿江左,時人知有我左原孫必知柯南緒。他來伊歌拜訪於我,我們秉燭暢談天下事,言語之中甚為投機,當真相見恨晚。我因欣賞他的才能,將他引薦給瑞王,瑞王十分重用他,他也盡心輔佐瑞王,賓主盡歡。誰知其後不久,他便開始慫恿瑞王與天帝抗衡,瑞王也因一些事情對天帝心存怨懟,便真謀劃起大事來。我百般勸說無效,反而因此與瑞王生分了。當初他替瑞王所策劃的也可算天衣無縫,難保事情不成,只沒想到萬事俱備,他竟在舉事前夜密告瑞王謀反。天帝搶先下手兵圍瑞王府,府中家眷四百餘人皆盡問罪入獄。事後天帝念在太后求情,將瑞王流放客州。柯南緒卻暗中買通押解的官員,半途置瑞王於死地。而後他便事虞呈為主,如今又助虞呈叛亂,王妃都已知道了。我左原孫一生之錯便是交了這樣一個朋友,實為恨事。」

  一段恩怨左原孫說時平淡無奇,聽來也多不過三兩言唏噓。然舊主蒙難,摯友反目,身陷囹圄,壯志東流,前事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卿塵眉心輕鎖:「聽先生所言,此人當是個反覆無常,不忠不義之小人,但我聽他的琴卻別有一番清高心境,氣勢非凡,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左原孫道:「我當初亦認為,琴心如此,人心自然,誰知終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見這世上之事自以為知道的,卻往往錯得最離譜,人心尤其是。」

  卿塵道:「若能生擒柯南緒,屆時自當問他何故背友賣主。左先生,這陽遁三局的玄妙我可惦記多日了。」

  左原孫點頭微笑,說到行兵佈陣,他眼中自然而然便是那種游刃有餘的自信:「柯南緒所學乃是奇門遁甲中的地書奇門,他於九宮八卦之中另闢蹊徑,獨立見解,往往令人一見之下便心生困頓,不敢妄動,越是刻意去揣摩他陣法的變化,越會深陷其中。實際上他無論怎樣佈置,千變萬化還是不離根本。」他用手中長劍指著面前的九宮圖:「後風創奇門一千零八十局,實為十八個活盤,也就是陽遁九局、陰遁九局。陽遁九局順布六儀逆布三奇,陰遁九局逆布六儀順布三奇,柯南緒再怎樣才智高絕,也要應合此數。眼前甲子戊位居震三宮,由此可推斷其他八宮分佈,便得此陣為陽遁三局,那王妃可知他為何要用此局?」

  卿塵抬眸以問:「請先生賜教。」

  左原孫道:「奇門定局是按二十四天時循環,相配八卦、洛書而成。依洛書數,冬至居坎勢數一,則冬至上元便為陽遁一局,冬至小寒及大寒,天地人元一二三,此時正是大寒上元。」

  「所以柯南緒用的便是陽遁三局,那麼接下來上元將盡,中元如何?」

  「上元一定,局數推進六宮既得中元,陽遁順推,陰遁逆推,大寒、春分三九六。」

  「則依此而推,大寒中元便為陽遁九局,先生的意思是柯南緒下一步的陣勢將是陽遁九局?」

  左原孫微微點頭:「就如花開花落四季交替,桃花不可能開在冬季,寒梅也不可能綻於夏時,柯南緒無法在大寒中元維持這陽遁三局。」

  卿塵眸光一亮:「如此說來,大寒中元時甲子戊將由震三宮移往離九宮,移宮換位的間隙便是破陣之機。」

  左原孫道:「正是如此,但柯南緒不會輕易將弱處示人。若我所料不錯,他必過中宮而寄坤二宮,用以惑敵。」

  卿塵依左原孫方纔所說,正將奇門遁甲十八局一一推算,頓覺豁然開朗,有如走入了一個奇妙的天地,聞言抬頭道:「先生對柯南緒可謂知之甚深。」

  左原孫深深一笑,淡然道:「越是深交的朋友變成敵人便越可怕,柯南緒對我也一樣瞭如指掌。」

  一節三元,每元五天,隔日便是大寒中元。軍中暗中佈置兵馬,左原孫與鞏思呈參詳商議指揮若定,靜候佳機。如此難得的機會卿塵自然不想錯過,趁夜天凌不在便溜出了軍帳。

  冥執當著守衛職責,一見她出來,頓時一臉苦像:「鳳主,讓殿下知道,屬下定受責罰。」

  卿塵側首看他,眉眼彎彎地一笑,做個悄聲的手勢:「他一時也回不來,就算回來,我人好好的,他還能軍法處置了你?」

  冥執苦笑道:「神機營和冥衣樓不同,殿下一句軍法下來,屬下便得挨著。」

  卿塵笑道:「你這次就還當沒看見,他問起來有我。」轉身又遞了樣東西給他:「這個陣局我是剛跟左先生學的,你用心仔細琢磨透了,他以後行軍打仗還要倚重你,哪裡還能罰你?」

  冥執繼續一臉苦笑,卿塵施施然沿著軍營一側往高處走去,沒走多遠,便遇上十一在前面凝神看著雪地上什麼東西,一柄長劍斜斜指著,兀自出神。

  卿塵悄悄上前一看,卻是地上畫著副八卦圖,她笑問道:「想什麼呢,你何時也對這五行八卦感興趣了?」

  十一聽腳步便知道是她,也不回頭,說道:「我在想這八卦之中,一則至陰,一則至陽,相輔相融渾然天成,無往不利。若一旦各為其政,便孤陽不長,獨陰難盛,終究會有所偏失,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卿塵聞聲知意,遲疑道:「他們是不是又起了爭執?你夾在中間為難了吧?」

  十一此時回頭一笑:「沒有,四哥還是四哥,雖山崩而色不變,七哥也還是七哥,溫文爾雅勝春風,只是越看著如此,反叫人心裡越不安。」

  「你從來不說這些的,今天怎麼了?」卿塵緩步走到他身邊。

  「倦了。」十一仍笑著,青影一閃長劍入鞘,拿起金弓,遙遙瞄準百步以外的箭靶,「兄弟雖還是兄弟,卻畢竟和從前都不一樣了。」

  十一微微瞇著眼,抬頭看向晴冷的天空。天色極好,萬里無雲的湛藍連著茫茫千山的雪,映的人眼底心底儘是乾淨的晴朗。也不過幾日的時間,風雪嚴寒似乎都沒有了先前的勁頭,從西蜀到北疆,一晃冬季將盡,偶爾從空氣中感覺到一絲回暖的微風,山川間撲面而來的已是別樣的氣息。

  奔流而下的三川河穿過南良峪,遠遠地湧向燕州城。此時冰濤雪浪封蓋著寬闊的河面,兩岸掛著冰凌的密林層層錯錯不斷伸展,彷彿一幅靜止的羊脂白玉畫,但卻偏叫人感覺到枝頭積雪消融,冰層下水流激緩,悄然破冰碎雪,滔滔不絕,陽光似能透過那冰色映著流水,依稀聽到琤瑽輕響。

  卿塵站在河邊,天仍是冷的,呼吸間一團白霧頓時籠在眼前,她扭頭笑了笑:「十一,我問你一句,都是皇上的兒子,他們想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想過?」

  十一似是一愣,旋即露出個英氣逼人的笑,他對卿塵挑了挑眉梢:「這種問題也只有你會問,也只有你問我才會答。但凡是男人便有雄心壯志,更何況生為皇子,自小聽的看的都非比尋常,心中豈會沒有那般志向?功名富貴莫過於天下,處在大正宮中,面對那個萬人仰望的位子,有時候不可能不想那些事情,只是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這些皇子,都是皇族與仕族之間的關鍵,蘇家和鳳家、衛家不同,自來立於朝堂的根本是不爭。母妃性子柔弱,從來不曾想著冠寵後宮,卻二十餘年深受父皇寵愛。十二弟飛揚跋扈,在天都不知惹了多少事端,父皇卻一再縱容,這都是因為蘇家門庭清高,無黨無私。所以在父皇眼中,在朝堂上,蘇家的每一句話都有份量,沒有人不看重蘇家。」

  「那你呢?」卿塵問道:「你又整天和四哥在一起,皇上不也一樣重用你?」

  十一想了想,笑道:「你既這麼問,我不妨告訴你個秘密,我從小纏著四哥帶我玩,其實是父皇命我去的。」

  撲面一陣風來,彷彿大正宮中春日料峭。龍柱飛簷下幼小的自己站在父皇面前,父皇看著遠處四哥修挺的背影,神情複雜:「澈兒,今後不妨和你四哥多親近些。」

  雖是答應下來了,心中卻有幾分不情願,四哥那沒勁的脾氣,話都不多說的。然而從此還是總到延熙宮找四哥,很少有人去的蓮池宮也因母妃的經常走動多了幾分生氣。

  真正敬服四哥是那一年的春獵,四哥沒帶侍衛獨自射殺了一頭白額猛虎。

  獵虎時他偷偷跟著,冷不妨猛獸撲了過來,他嚇呆了不知道躲,四哥縱身將他護住,自己的手臂卻被傷得鮮血淋漓。

  四哥對傷不屑一顧,反手連出三箭,猛虎是死是活不知道,他只被四哥的箭術震住了。

  事後是被四哥抱回營地的,四哥傷了手臂撕爛了袍子一身狼狽,更遭了父皇責罰,但父皇訓斥他們時眼中分明是讚賞和驕傲。

  那猛虎被侍衛們抬了上來,龐然大物放在諸多山雞獐鹿間如此醒目,就如四哥淡漠的神情卓然自傲,少年的崇拜自此萌生。而在猛獸加身之時哥哥捨身救護,那一瞬間的感覺似是就此存留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四哥的暖只在這時候。

  然而四哥終究還是不苟言笑,隔日去延熙宮,四哥站在後殿披著件修長的白袍,左手握著劍,右手還垂在身側不能動,回頭看見他便淡淡道:「練不好箭術以後便別跟著我,免得麻煩。」

  十一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抬手挽弓,一箭中的,連續幾射,箭無虛發。他眼中閃過一絲愜意的笑,這麼多年了,每當彎弓射箭,總還感覺四哥在旁看著,百步穿楊,連珠射日,這都是四哥手把手教出來的。

  卿塵聽了十一的話十分驚訝,天帝這分明是將整個蘇家暗中變成了一方靠山,給了蓮貴妃,亦給了夜天凌。但她心中卻又有一絲不安,忍不住問道:「你和四哥好,難道只是因為皇上吩咐?」

  十一抬手點了點她:「你嫁了四哥真是心裡眼裡只剩他了,什麼事都先替他想。」

  卿塵挑挑鳳眸,輕輕一笑,眼底寫的是理所當然。

  十一道:「起初算是吧,但後來我是打心底親近四哥。你對四哥有一分好,他表面上不說,卻都記在心裡,他會還你十分、百分甚至更多。四哥不知教了我多少東西,若說從小有什麼人能讓我敬服,就只有他一個。」他說到這裡,看卿塵一臉開心的樣子,不禁失笑:「你沒救了!」

  卿塵坦坦然:「是啊,你不用救我!難道只准你一個人崇拜四哥?」

  十一笑了笑:「自然不光我一個,其實即便是七哥,對四哥也是十分敬重的。」他又搭了支箭:「你說父皇重用我,那是因為我凡事不誤國。更何況有些事情雖然你我心中清楚,但在父皇那裡畢竟都是暗的。」

  卿塵招招手讓他把弓箭拿來。她試著引弓搭箭,這金弓剛硬,她手上沒勁,拉得有些吃力,「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四哥心裡想什麼,他要做的事情,其實皇上都清楚。臨走前陪皇上下的那幾天棋,他將這些都坦誠聖上了。」

  這次卻是十一大吃了一驚:「怎麼可能?這不是四哥行事的習慣。」

  金弓上飛龍的紋路映著陽光微微一閃,卿塵揚眸笑得淡靜:「是我慫恿他這麼做的。你以為所有事情皇上真看不明白?皇上是過來人,昭昭天日之下黑衣夜行,並非明智。仕族閥門、百官擁護、邊關兵權,都沒用,天朝只有一個人能決定事情結果,那便是皇上。祺王以嫡出長子被廢,溟王手握重兵卻一夜之間身敗名裂,便是因為皇上對他們已經大失所望。而湛王,中宮有皇后娘娘,身後有仕族閥門,朝野有官民稱賢,行事待人完美無缺,但他的勢力太大了。皇上老了,他寵愛兒子,可也對你們所有的人都警惕著。四哥此時想整頓吏治,想扼制外戚,想充實國庫,想平定邊關,想開疆擴土,都說出來給皇上聽,父子之間,事無不可坦言之。現在皇上眼中看到的四哥,便如年輕時的自己,何況他連母妃都沒有,他讓皇上放心。」

  十一聽卿塵清楚道來,一時出神地看著她,歎道:「四哥至少有你,有你在,便是別的都沒有也不遺憾了。」

  卿塵搖頭,神思淡遠:「我也是皇上給他的,就像小時候吩咐你一樣,因為他什麼也沒有,因為皇上疼惜這個兒子。不過有些事情他可以和我說,可他是個男人,很多時候需要兄弟在身邊,我即便與他心心相映,也取代不了你這弟弟。」

  十一道:「說得也是,就像今天這些話,我可以和你說,但就不會和四哥說。」他見卿塵仍在試著拉那金弓,笑她道:「你省省力氣吧。」

  卿塵不服氣地道:「采倩都能彎弓射箭,為什麼我就不能?」

  「采倩用得是什麼弓,我這是什麼弓?」十一繼續笑。

  卿塵瞅了他一眼:「采倩?你老實交待,你現在把殷采倩又當什麼人?」

  十一悠閒地靠在一旁,笑容晴朗:「她啊,她是個孩子,我們這種人中難得一見的任性到底的那種孩子,只是總有一天她也會變的,天家仕族,沒有孩子容身之地。」

  「所以你現在覺得她很新奇?」卿塵搭了支箭,十一道:「沒錯。哎,你這樣不行,兩手兩臂同時向反方向拉弓,同時結束,要利用慣力和手臂的自然力,箭靠弦要穩。」他給卿塵糾正,卻看到夜天凌正往這邊走來。

  夜天凌一邊走一邊對十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放輕腳步走到卿塵身後,環臂握住她的手。卿塵嚇了一跳,夜天凌低頭對她一笑,輕鬆地幫她將那金弓拉滿,對遠處的箭靶抬了抬眸。

  卿塵沿著他的視線,在他的手臂的帶動下一箭出手,遙中目標,笑道:「還是四哥厲害!」誰知夜天凌挑眉看著她,神情似笑非笑,她猛地醒悟,急忙道:「四處走動走動能循環血液,有助於健康,我出來冥執不知道的。」

  夜天凌面無表情地道:「不知道便更該罰,你不用替他開脫,我已經命他不必再在這裡當差了。」

  卿塵明眸圓瞪:「沒有這個道理!」

  夜天凌見她這模樣,忍了忍沒忍住,不禁失笑:「怎麼,難道我不能派他去護衛一下左先生?」

  卿塵頓時無語,夜天凌看著她,目蘊淡淡笑意:「你覺得身子好些了,出來走走也無妨。不過我聽說你要挾冥執,說若是他敢讓我知道你每天都溜出來的話,就把他和長征私下比試劍法的事告訴我,真有此事?」

  卿塵嘟噥了一句:「真沒出息,自己把這點兒事都告訴你了。」

  十一在旁早笑不可抑,卿塵修眉一揚瞪他:「笑!你好歹幫我說句話啊!」

  十一搖手:「幫你擠兌四哥,一會兒你想想心疼了再來找我麻煩,我才不自討苦吃呢。」

  卿塵沒好氣地扭頭,卻遙見燕州城外敵兵緩緩移動,陣走中宮,她眼中微笑一凜:「柯南緒變陣了!」果然話未落音,夜天湛中軍已傳下軍令,應變而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5 01:16 PM

31、多情自古空餘恨

  自南良峪半山谷上,可以將軍前形勢盡收眼底。

  左原孫將大軍盡數調往陣前,夜天湛親自坐鎮中軍,營中唯有玄甲軍留守。夜天凌似是對左原孫十分有信心,此時只是身著長袍腰懸佩劍,攜卿塵居高臨下觀看兩軍交鋒。

  卿塵見了左原孫的佈置,喟然驚歎。以夜天凌的魄力恐怕都不會輕易將主營抽空,而左原孫才高膽大胸有成竹,聚雷霆之勢誓下燕州,萬馬千軍盡在一戰。夜天湛對此並無異議,並將指揮權交付左原孫,也顯示出他識人度勢果斷的作風。

  燕州軍鐵甲紅袍,劍戟林立,在蒼茫無邊的雪色中望去如一片烈火燎原,帶著觸目驚心濃烈的氣勢,精兵雄盛,不可小覷。

  此時四方令旗變幻,陣中中宮似一扇巨大的城門緩緩洞開,東方傷門、西方驚門逐漸橫移,柯南緒帶兵有方,萬人移位進退有序,玄機天成,毫無破綻。

  天朝大軍皆是玄甲鐵騎,夜天湛所在的中軍之外,由大將南宮競、唐初、史仲侯、夏步鋒、柴項、鐘定方、馮常鈞、邵休兵分八路,如玄鞭長蕩直指八方,頓時一股肅殺之氣排山倒海,捲起雪塵滾滾,遮天蔽日。

  驚雷動地來,劃破長疆。

  夜天凌和卿塵站在高處,眼看兩軍便如熊熊烈火遇上深海玄潮,在冰雪大地的底子上席捲天日猝然交鋒,一時間風雲交會,縱橫捭闔,當真令人驚心動魄。

  天朝七路兵馬虛晃一槍,唯有南宮競率領攻往坤二宮的兵馬長驅直入,直搗燕州軍帥位所在。

  劍指眉心,氣貫長虹,陽遁九局尚未形成,陣門被制,受此阻擋頓生亂象。

  此時日過正午偏西,燕州軍陣中兌七宮突然升起無數銀色盾牌,密密麻麻聚成一面寬闊的明鏡,日光灼目映於其上,瞬間反射出千百倍的強光,充斥山野。

  在此剎那,整個燕州軍便似猝然隱入雪色之中,大地之上烈焰盡熄,八支天朝鐵騎頓時失去目標,長浪滔天,瀉入空谷。

  但只是白駒過隙的一瞬,燕州軍身形再現,已化做了一個巨大的陰陽八卦,無鋒無稜,無邊無際,帥位深藏不露,更將南宮競所率人馬困於其中。

  卿塵心中暗喝了一聲彩,卻並不擔憂。柯南緒此陣上應天星,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左原孫當年親創此陣,破陣自是易如反掌。

  果然只見天朝軍中令旗一揚,南宮競手中長鞭數振,身邊將士迅速以大將為中心分行六方,遠遠看去便如一片雪花飄落陣中。

  六方齊動,急如旋風。六隊兵馬倏忽旋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西南方強行突圍。所到之處頻頻交鋒,燕州軍頓時被沖的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唐初等此時亦隨行變陣,七支鐵騎化成五隊,皆做六花之形,分別由東、西、東北、西北、東南突入敵軍。

  烈馬如風,驚濺深雪。六個軍陣轉動成回雪之形,龍奔虎驟,來去無蹤,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在密密層層的敵軍中飄忽不定,聚散無方,頃刻間衝開敵軍阻隔,甫一接觸,頓時結作一個碩大無比的六花奇陣,彷彿在紅色燕州軍中盛開了一朵墨玉般的雪花,瞬間將燕州軍覆蓋其下。

  小陣包於大陣,內方隱於外圓,六花陣成,勢如旋風,鋒利絕倫,無人能抗。

  卿塵當初在凌王府與左原孫以金箸交陣,事後左原孫也曾詳細為她解說陣理。這六花陣脫胎於兵法八陣,變化靈巧,奧義精妙,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的剋星。卿塵此時看左原孫親自用陣,自是不同於紙上談兵,當真大開眼界。

  燕州軍不敵此陣,眼見潰不成軍,突然軍中響起一聲高亮的號角聲,令旗變幻。

  已成亂象的燕州軍聞聲一振,原本潰散的陣勢就此穩住,形如沖扼,變成絕佳的山地防守陣勢,抵住天朝軍隊自三面的進攻,緩緩往往朝陽川撤退。

  左原孫抬手一揮,下令追擊。

  朝陽川山谷深遠地勢險要,冥執在旁提醒道:「左先生,敵軍多有破綻,會不會是誘敵之計?」

  左原孫沉著自定,一雙眼中極深的透著銳利:「利用對手疑心之慮混淆虛實,柯南緒慣用此技,他正是要我們心生顧慮不敢冒進,全力追擊,絕不會錯。」

  追近朝陽川,南宮競與史仲侯率軍在前,卻下令勒馬停步。

  寬闊的山谷當中,有一人反負手立於軍前,燕州軍於其身後密密陣列,天高地遠間,這人從容自若面對天朝鐵騎,遙遙問道:「請問可是左原孫左兄在軍中?小弟柯南緒求見!」

  瞬息之後,天朝大軍往兩旁整齊分開,左原孫自戰車上緩步而下,行至軍前,輕輕一抬手,大軍整列後退,於谷口結成九宮陣形。

  兩軍對峙,萬劍出鞘,往昔知交,今日仇敵。

  左原孫眼中之神情如放眼無盡燕州軍的紅衣,濃烈中殺氣如刃;柯南緒注視左原孫的目光卻如天朝軍之玄甲,犀利處略帶深沉。

  南良峪上已看不見谷中情形,突如其來的安靜叫人不免心生猜測,卿塵對夜天凌道:「四哥,我想去看看。」

  夜天凌略一思索,說道:「也好。」

  三川河的激流在朝陽川瀉入深谷,寬餘數十丈的瀑布結冰凝雪,急速冰封在青黛色的山崖一側,形成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冰瀑奇景。自山巔而下,一片冰清玉潔壯觀地展現在山谷之前,彷彿一道垂天長幕,靜靜凝固著北疆冬日特有的美。

  日光毫不吝嗇地照射在冰瀑之上,晶瑩剔透的冰凌逐漸有融化的水流滴下,淅淅瀝瀝如雨的響聲。雙方軍隊軍紀嚴明令人咋舌,列陣處千萬人馬不聞一聲亂響,唯有屬於刀槍和沙場的那股殺氣,鮮明而肅穆地瀰漫在山間。

  望不見邊際的兵甲,探不見盡頭的靜,一滴冰水驟然墜入空谷,「咚」地發出通透的空響,遠遠傳來竟格外清晰。

  柯南緒青袍綸巾,面容清瞿,當年名震江左的文士風範盡顯於一身傲氣,與左原孫的平淡沖和形成鮮明對比。他本應比左原孫年輕數歲,但在丰神攝人的背後卻另有一種歷盡經年的蒼涼,竟讓他看起來和左原孫差不多年紀。此時拱手深深一揖:「果然是左兄,一別多年,不想竟在此相見,請先受小弟一拜。」

  左原孫面無表情,側身一讓:「我左原孫何敢受你大禮,更不敢當你以兄相稱,你我多年的恩怨今日也該做個了斷了。」

  柯南緒眼中閃過難以明說的複雜:「小弟一生自恃不凡,唯一佩服的便是左兄。當年江心聽琴,西山論棋,小弟常以左兄為平生知己,左兄與我唯有恩,絕無怨。」

  左原孫冷冷一笑:「不錯,你柯南緒確實不凡。風儀卓然,才識高絕,精詩詞,慣簫琴,通奇數,博古今。昔日師從西陵,學游四方,遊蹤遍佈中原,俠名冠譽江東。釃酒臨江,擊節長歌,登台迎風,撫劍嘯吟,談鋒一起驚四座,揮筆千言入萬方,縱觀天下誰人能及?今時今日你揮軍南下,鐵騎成群,旌旗蔽日,西連邊陲,北盡山河。揮斥方遒豪氣干雲,運籌帷幄氣定神閒,天下誰人又在你柯南緒眼中?我左原孫不過區區南陵村野之士,見識粗陋,有眼無珠,何敢與你稱兄道弟?」說到此處,他目光一利,言辭忽然犀銳:「更何況,你欺主公,叛君王,背忠義,賣朋友,豺狼以成性,虺蜮以為心,人神之所公憤,天地之所不容,我左原孫一朝錯看,與君為友,實乃平生之大恥!」

  隨著左原孫深惡痛絕的責罵,柯南緒臉上血色盡失,漸漸青白。他突然手撫胸口猛烈咳嗽,身子搖搖欲墜,似是用了全身力氣才能站穩,良久,慘然一笑:「左兄罵得好,我此生的確做盡惡事,於君主不忠,於蒼生不仁,上愧對天地,下慚見祖宗,但這些我從不言悔!唯辜負朋友之義,令我多年來耿耿於懷。當初我故意接近左兄,利用左兄的引薦陷害瑞王,事後更連累左兄蒙受三年牢獄之災,天下人不能罵我柯南緒,左兄罵得!天下人不能殺我柯南緒,左兄殺得!」

  左原孫絲毫不為所動,反手一揮,長劍出鞘,一道寒光劃下,半邊襟袍揚上半空,劍光刺目利芒閃現,將衣襟從中斷裂,兩幅殘片飄落雪中:「我左原孫自今日起,與你朋友之義絕矣!不取汝命,當同此衣!」

  柯南緒看著地上兩片殘衣,忽而仰天長笑,笑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神情似悲似痛:「左兄割袍斷義,是不屑與我相交,我也自認不配與左兄為友。」他抬手猛力一扯,撕裂袖袍:「我當成全左兄!但左兄要取我性命以慰舊主,卻怎又不問我當初為何要構陷瑞王?」

  左原孫眼中寒意不曾有片刻消退,此時更添一分譏諷:「以你的才智,但凡要做一件事,豈會沒有理由?」

  柯南緒面上卻不期然閃過一抹摻雜著哀傷的柔和:「不知左兄可還記得瑞王府中曾有一個名叫品月的侍妾?」

  左原孫微微一怔,道:「當然記得。」

  瑞王府侍妾眾多,左原孫對多數女子並無印象,之所以記得這個品月,是因她當初在瑞王府也算引起了一次不小的風波。

  品月是被瑞王強行娶回府的。若說美,她似乎並不是很美,真正出色之處是一手琵琶彈的驚艷,亦填的好詞好曲,在瑞王的一干妻妾中左原孫倒對她有幾分欣賞。

  瑞王對女子向來沒有長性,納了品月回府不過三兩個月便不再覺得新鮮,將她冷落府中。有一天宴請至帝都面聖的北晏侯世子虞呈,偶爾想起來命她上前彈曲助興。席間虞呈看中了品月,瑞王自然不在乎這一個侍妾,便將品月大方相送。

  不料品月平日看似柔弱,此時竟拒不從虞呈之辱,堅決不事二夫,被逼迫之下摔裂琵琶當庭撞往楹柱求死。旁邊侍從救的及時,並未鬧出人命,虞呈卻大掃興致。

  瑞王有失顏面,自然遷怒於品月,因她以死求節,竟命家奴當眾輪番凌辱於她,並以鞭笞加身,將她打的遍體鱗傷。

  左原孫當日並不在府中,從外面回來正好遇上這一幕,甚不以為然,在他的規勸之下瑞王才放過此事。

  然而第二天品月便投井自盡,瑞王聞報,雖也覺得事情做得有些過分,但並未往心裡去,只吩咐葬了便罷。倒是左原孫深憐其遭遇,私下命人厚葬,並將品月曾填過的數十首詞曲保存了下來。此後事過,他便也漸漸淡忘了這個人,直到今天柯南緒突然提起。

  柯南緒仰望長空,眼中柔和過後儘是森寒的恨意,對左原孫道:「左兄並不知道,那品月乃是與我自幼青梅竹馬的女子,我二人兩心相許,並早有婚約在先。我弱冠之年離家遊學,本打算那一年回天都迎娶品月,誰知卻只見到一塚孤墳,數闕哀詞。試問左兄若在當時,心中作何感想?我早存心志,欲游天下而求治國之學,少不更事,自誤姻緣,品月既嫁入王府,是我與她有緣無份,我亦不能怨怪他人。可瑞王非但不善待於她,反而將她折磨至死。不殺瑞王,難消我心頭之恨,無情薄倖至此,左兄以為瑞王堪為天下之主乎?」

  瑞王禮賢下士善用才能是真,但視女子如無物,暴虐冷酷亦是實情。左原孫略一思忖,正色道:「主有失德,臣當盡心規勸,豈可因此而叛之?我深受瑞王知遇之恩,當報之以終生,不想竟引狼入室,實在愧對瑞王!」

  柯南緒神情中微帶冷然:「左兄事主之高義,待友之胸懷,為我所不及。但我從未當瑞王為主,叛之無愧!我殺瑞王,了卻了一段恨事,卻又欺至友而平添深憾,如今瑞王、虞呈皆已伏誅,我負左兄之情今日便一併償還。無論恩怨,左兄都是我柯南緒有幸結交,唯一敬佩之人,此命此身,以酬知己!左兄欲取燕州,我絕不會再設陣阻攔,城內存有薊州佈防情況的詳細記錄,亦盡數奉為兄所用。在此之前,小弟唯有一事相求,還請成全。」

  左原孫沉默片刻:「你說。」

  柯南緒道:「我想請問那日在橫樑渡,是何人與湛王玉笛合奏破我軍陣,可否有幸一見?」

  左原孫回頭,見卿塵與夜天凌不知何時已至軍前,卿塵對他一笑示意,他說道:「王妃便在此處,你有何事?」

  卿塵向柯南緒微微頷首,柯南緒笑中深帶感慨:「無怪乎琴笛如魚水,心有靈犀,原來竟是王妃。一曲《比目》,湛王之笛情深意濃,風華清雅,王妃之琴玉骨冰髓,柔情坦蕩,堪為天作之合!琴心驚醒夢中人,那日聞此一曲,此生渾然困頓之心豁朗開解,柯南緒在此謝過,願王妃與殿下深情永在,白首此生!」

  誤會來得突然,卿塵下意識便扭頭看去。一旁夜天凌唇鋒深抿,冷色淡淡,夜天湛溫文如舊,俊面不波,倆個人竟都一言不發目視前方,似是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話語。

  解釋的機會在一愣中稍縱即逝,柯南緒已洒然對左原孫笑道:「當年左兄據古曲而作《高山》,小弟今日亦以一曲別兄!」

  左原孫完全恢復了平日淡定,在柯南緒轉身的一刻忽然說道:「你若今日放手與我一戰,是生是死,你我不枉知交一場。」

  柯南緒身形微微一震,並未回頭,襟袍飄然,沒入燕州軍中。

  風揚殘雪,飄灑空谷,七絃琴前,清音高曠。

  巍巍乎高山,泱泱乎流水!

  青山之壯闊,絕峰入雲,長流之浩湯,滔滔東去!

  弦音所至,燕州軍同時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震喝,兵馬催動,發起最後的進攻。

  柯南緒的琴音似並不曾被鐵蹄威猛所掩蓋,行雲流水陡然高起,迴盪峰巒,響徹入雲。

  面對震動山谷的敵兵,四周戰馬躁動不安地揚蹄嘶鳴,千軍候命,蓄勢待發。左原孫唇角微微抽動,片刻之後,目中精光遽現,抬手揮下。

  隨著身後驟然洶湧的喊殺,兩軍之間那片平靜的雪地迅速縮小,直至完全淹沒在紅甲玄袍、鮮血冷鐵的被蓋之下,天地瞬息無聲。

  山水清琴,縈繞於耳,久久不絕。

  千軍萬馬之後,左原孫仰首長空,殘風處,頭飛雪,淚滿面,鬢如霜。

  燕州行轅內,夜天凌緩緩收起破城後取獲的薊州佈防圖,抬眸看了卿塵一眼。

  卿塵側首對左原孫道:「先生執意要走,我們也不能阻攔先生閒遊山野的意願,只是此去一別,相忘於江湖,先生讓我們如何能捨得?」

  燕州城破,柯南緒咳血冰弦,喪命亂軍之中。左原孫似乎不見絲毫喜色,眉宇間反而帶著幾分落寞和失意,此時極淡地一笑,說道:「殿下如今文有陸遷、杜君述等少年才俊,武有南宮競、唐初等智勇驍將,外得莫不平相助,內中更有王妃輔佐,我此時即便留在殿下身邊,亦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何況燕州既破,虞夙孤立薊州,山窮水盡,已非殿下對手,我也確實無事可為殿下做了。」

  夜天凌道:「當年先生來天機府時我便說過,你我非是主臣,乃是朋友相交,來去皆由先生。只是先生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不妨再小留幾日,等攻下薊州,我還想和先生對飲幾杯,請教些事情。」

  左原孫道:「殿下可是想問有關鞏思呈此人?也好,左右我並無急事,便再留些時日也無妨。」

  卿塵道:「那這幾天我可要煩擾先生多教我些奇門遁甲之術,先生不如今日索性收了我這個徒弟吧。」

  左原孫笑道:「王妃若有問題我們一併參詳便是,師徒一說未免嚴重。」

  誰知卿塵起身在他身前拜下:「先生胸中所學博覽天下,我是誠意拜先生為師,先生若不是嫌我頑愚不可教,便請成全。」

  左原孫起身道:「王妃……」

  夜天凌淡淡抬手阻止:「左先生請坐,便受她一拜又如何?」

  左原孫短暫的愣愕之後恢復常態,繼而無奈一笑,安然落座:「殿下和王妃真是厲害啊!」他不再推辭,卿塵便鄭重行了拜師的禮。但左原孫依舊決定先行離開,鞏思呈與他彼此深知底細,此時已有了提防之心,他也不宜在軍中久待。

  左原孫告辭出去,卿塵親自送至門外,轉回身見夜天凌倚在案前,看著前方似是陷入沉思。

  卿塵略覺無奈,這人真是什麼事都只悶在心底。左原孫突然作別,分明叫人一陣空落,他面上卻若無其事,甚至連挽留也只說延緩幾天,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莞爾輕笑,卻一抬頭,正撞上夜天凌幽深的黑瞳。

  「高興什麼?」夜天凌問道:「想讓左先生留下的那點兒心思得逞了?」

  卿塵坐到他身邊:「我才沒你那麼深城府呢,不過想拜個師父,免得日後給人欺負了,沒有靠山。左先生要走,我們難道真攔的住?」

  夜天凌輕笑道:「奇怪了,誰人敢欺負你?」

  卿塵道:「難說你就不會?」

  夜天凌眼中興味一閃,似乎有燈火的光澤在他眼中跳動,深深盯著她:「欺負倒未必,只是有事想問問。」

  「什麼事?」卿塵問。

  夜天凌沉聲道:「怎麼沒人告訴我,你和七弟合奏的那曲子叫什麼《比目》?如魚得水,心有靈犀,天作之合,情深意濃?」

  卿塵斜斜地挑眉看他,琉璃燈下抬眸處,星光瀅澈,碎波點點,唇間淡笑隱現,就只那麼不言不語靜靜看著他。

  夜天凌深邃的瞳仁微微一收,那純粹的墨色帶著蠱惑,叫人看得要陷進去,「嗯?」他探進那原本幽靜的星波深處,緩慢地攪動起一點點細微的漩渦,越來越深,越來越急,直要侵吞了她整個的人。

  卿塵卻突然往後一靠,眸光流轉,嫵媚裡閃動著慧黠。燈色在她的側臉上淡淡覆了一層誘人的清柔,她慵然靠在長案前以手支頤,閒閒地去挑那燈芯,一邊慢條斯理地道:「都曾經滄海了,什麼魚水進了裡面,還不沒了影子?」

  夜天凌明顯愣了一愣,在卿塵狹促地看過來時忽然伸手將她拖到懷中,俯視她樂得沒心沒肺,卻如鮮花般綻放在眼前的笑顏,「現在不管教以後就沒法收拾了,看你再得意!」

  卿塵來不及躲閃,輕輕掙扎:「外面有人呢!」

  夜天凌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在門口和她之間看了看,稍一用力就將她自身前抱了起來,大步邁往內室。

  卿塵急道:「幹什麼?」

  「不幹什麼。」夜天凌不急不忙擁了她坐在榻上,聲音低緩:「明天一早我和十一弟率玄甲軍先攻漠城,恐怕要幾日見不到你了。」

  漠城和雁涼是現在唯一還與薊州通連的兩郡,玄甲鐵騎擅長突襲,將以快襲戰術先行孤立薊州,隨後大軍圍城,一舉決戰。

  卿塵用手撐開他:「你要我隨中軍走?」

  隔著淡青色的長袍,夜天凌緩慢而有力的心跳就在她掌心處,他將她在懷中攬緊:「別想著逞能,玄甲軍可以人馬不休地攻城掠地,但不適合女人。你跟著中軍會輕鬆很多,不過……」尾音一長,他的氣息略帶著絲霸道的不滿,吹得卿塵耳邊碎發輕拂臉頰:「我不想再聽到什麼《比目》!」

  卿塵輕輕笑出聲來,卻冷不妨被他反身壓在身下,身旁的帷帳一晃飄落,帶的榻前那盞白玉對枝燈綺色紛飛,似灑瀉了一脈柔光旖旎如水。

  卿塵靜靜地看著夜天凌墨色醉人的深眸,主動吻上了他的唇,將再多的話都融化在這纏綿的溫柔中。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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