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十四夜 -【醉玲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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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6 AM

39、無情不似多情苦

  卿塵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面冷心熱的人,太后寢宮有什麼好看,她將太子帶到鸞飛所在的至春閣:「殿下請莫久待,我一會兒會回來。」

  太子默立在鸞飛身邊,蒼白的手指撫過鸞飛如畫細眉,眼底無限溫柔,卿塵暗歎一聲,掩門出去。

  夜天凌負手站在太后寢宮殿前,望著窗外如水般的月色,皎潔銀光映在他臉上,格外的清冷。

  卿塵靜靜的走至他身邊,也未出聲,兩個人並立在這深曠大殿之中,各自寂靜。

  過了會兒,夜天凌問道:「在想什麼?」

  「想那瓶藥。」卿塵答道:「確實是鶴頂紅。」

  「嗯。」夜天凌隨口應道。

  「太子手中的是鶴頂紅沒錯,但是鸞飛喝下的,卻不是鶴頂紅。」卿塵繼續道。

  夜天凌扭頭看過來:「不是鶴頂紅,那是什麼?」

  卿塵搖頭:「我還不能確定,但是如果猜對了的話,或許是江湖上被稱作『離心奈何草』的那種東西熬成的汁液。」

  「離心奈何草?」夜天凌重複了一遍。

  「嗯,」卿塵道:「你可能沒有印象了,冥經論上有記載這種毒藥。嚴格來說,這應該不算是毒藥,人喝了不會氣絕,只會出現和死亡相同的症狀,呼吸、心跳、脈搏、血壓、體溫甚至各器官的新陳代謝都達到一個極限低度,不仔細分辨是會被誤認為死亡。嗯……這可能是一種深度麻醉劑也說不定。」卿塵說著看了夜天凌一眼,見他奇怪的皺起眉頭,忙道:「確切的說,就是一種使人假死的藥,你明白嗎?」

  夜天凌一點頭:「最後一句明白。」

  卿塵笑道:「那便行了。鸞飛和太子手中其實是不同的藥,若是確如太子所言,他倆人早有一同赴死的準備,那麼當兩瓶藥喝下去,你說會是什麼情形?」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收,精光輕閃。

  卿塵又道:「我雖對鸞飛這個妹妹瞭解不深,但有兩點我可以肯定,其一,以她的性情,說她有翻覆朝政的心思我倒信,說她嚮往采菊東籬泛舟五湖……」她輕笑了一下:「此言差矣!其二……鳳氏滿門深以家族為榮,族中利益高於一切,鸞飛會做出這種可能使鳳家獲罪之事,我不解。」

  夜天凌看著她帶著淡笑的玉容,竟有一種琢磨不透的感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自己這樣的想法,他淡淡問道:「還有呢?」

  卿塵對他一笑:「你不覺的羽林軍護主護的很古怪嗎?」

  夜天凌冷哼一聲:「忠心護主,言過其實,反不知是護主還是害主。」

  「說的是。」卿塵笑,眼中掠過一抹月光清澈:「太子私自出宮,羽林軍不阻攔反而借護主之由和京畿衛衝突將事情鬧大,無異於火上澆油。再者,太子出宮必定極盡隱秘小心,怎麼不管天帝還是羽林軍消息都這麼靈通?」

  夜天凌冷冷道:「父皇知道太子出宮,是鸞飛貼身侍女錦菊深夜到致遠殿告密,才洩漏出去的。」

  「錦菊?」卿塵意外的道:「呵,事情似乎變得很有趣了。」

  夜天凌側頭不語,盯住她毫無心機颯颯淺笑的模樣,卿塵見他半天沒有動靜,眼波一抬:「怎麼了?」

  稜花木窗被月色穿透映在地上,明明暗暗落影點點,整個寢宮寂靜而安詳。夜天凌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為何告訴我這些?」

  「嗯?」卿塵道:「需要原因?」

  夜天凌聲音清冷:「你方纔所說的任意一樣,都足以讓鳳家遭獲誅族之罪,別說鸞飛,你自己性命都可能不保。即便明白透亮你也該讓它爛在心底,鸞飛之事,你不說出來誰人會知?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月光在卿塵臉上投下一層若有若無的輕紗,潛靜而柔美。她看著夜天凌清亮眼底,長長睫毛投下的陰影微微一動,丹唇輕啟:「沒什麼,只因為你是夜天凌,而我,是我。」

  夜天凌道:「你不怕我如實稟告父皇,自己一併獲罪?」

  卿塵笑:「你會嗎?」

  夜天凌嘴角微挑:「或許會。」

  卿塵點頭,笑靨依舊:「那我已經說了,又收不回來。」她聳肩:「沒辦法了。」

  夜天凌終於笑出聲來,雖然聽起來還是那樣冷冷淡淡,但卻如同風過流水破開長河寒凍,冰凌輕擊其聲清朗,映耀著一層淡金色的陽光,連這月色也跟著燦亮起來,格外的叫人記憶深刻。

  但也只是一瞬間,他已斂了笑意,囑咐道:「不要再對任何人提此事,宮廷之中不比外面。」

  卿塵點頭:「我有分寸。」

  夜天凌道:「去請殿下回來吧,久恐驚動他人,要父皇知道了平添麻煩。」

  「好。」卿塵向門口走了幾步,突然回身站住:「四哥,我能信任你嗎?」

  夜天凌劍眉輕佻:「這個問題似乎應該你自己去回答。」

  站在高大的台階邊緣,夜風吹動卿塵衣袍上鑲邊的雪白貂毛,擁簇著她清秀的臉龐,她笑了笑又問:「那麼,你是不是能像當初在躍馬橋一樣相信我?」

  夜天凌頓了一頓,只回答了一個字:「能。」

  鳳目浮起一點兒清麗的光彩,隨著她的笑容動人心魄,卿塵慢慢說道:「那麼遊戲真正開始了,也是時候帶你去見一個人了。」說完她微笑著轉身向偏殿走去,長髮隨風輕輕的散開,映在夜天凌眼中,張開了一張柔柔的絲網,轉眼與那黑瞳融為一體沉沒在他幽深眼底,無聲無息。

40、風雲凌肆銀槍冷

  雪輕,深寒,整個宮中清靜的叫人不安。內侍宮娥低頭垂目匆匆來去,似乎生怕惹禍上身一般,噤聲少言。

  太子和鸞飛之事不脛而走,一夜之間竟傳遍伊歌城,官民朝野無人不知。

  天帝大為驚怒,翌日朝中降旨,太子由延熙宮移禁松雨台閉門思過,鳳鸞飛革修儀職,出族籍,暫押延熙宮待罪。

  左相鳳衍出使在外,大公子鳳京書代父請罪,天帝免了鳳衍太子太保銜,罰俸一年。原羽林軍統領李成玉官貶滄州,凌王暫領羽林軍,著吏部速擬修儀及羽林軍統領人選報呈聖閱。

  卿塵坐在遙春閣的玉階上,十一來尋她,一身朝服尚未脫,卻是早朝此時方散。

  「鳳家雖出了事,你也別著急,父皇該不會過於遷怒。」十一見她獨自發呆,在她身邊坐下,輕聲說道。

  卻見卿塵抬眸笑的神清目朗:「鳳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少了一個鸞飛便能動搖的,我並不著急。」

  十一看她一臉如常半分心事也沒有的樣子,奇道:「是親不是親,總也有三分親,何況怎麼看來你也有八分是鳳相的女兒,卻如何一點兒也不操心父兄姐妹,難道真的是弄錯了?」

  卿塵自不會告訴他自己這個「女兒」是鬼使神差,只道:「親不親有時和血緣並無關係,何苦我這種人有時候是很冷血的,他人生死榮辱與我何干?」

  十一轉而便笑了,說道「你不去求太后,鸞飛能這麼好命留在延熙宮?怕是此時早在大牢裡了。」

  卿塵被說中,抿嘴瞥了他一眼:「誰說是我求太后了?」

  十一道:「不是你還會是誰?」他隨手撈起一塊碎石掂了掂丟開老遠:「可惜了殿下同鸞飛,若能忍這一時,何至如此?」

  卿塵看著殿宇重重的禁宮,情之迷人惑人,躲不得,掙不開,一旦陷入其中水可為火,火可成冰,人人難過一個情關。

  想起太子平日溫和大度,不禁深深惋惜。為何這樣得人遇到的不是別人,偏是鸞飛。她將臉貼在膝上,扭頭對十一道:「忍一時得一世天下,卻不見得是人人能忍。也只有忍的時候失去了些什麼,老天才讓你得到另一些罷了。」

  十一伸手揉了她頭髮一下:「怎麼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卿塵笑了笑,方要說什麼,見十一的侍衛遠遠的尋了過來,道:「找你了,怕是有事。」

  十一看那侍衛跑得急,問道:「急急慌慌什麼事?」

  那侍衛俯身施禮:「四爺下手整治羽林軍,內廷校場那邊熱鬧呢,您不去看看?」

  十一知他們這些宮外侍衛素來看不慣羽林軍趾高氣昂的模樣,私下裡不知多少官司,笑罵道:「什麼幸災樂禍的樣子!」

  那侍衛笑道:「您平常不是也說他們不務正業早欠收拾嗎?這下四爺去了內廷校場,羽林軍有得受了。方才聽說他們想給四爺下馬威,校場集合十成只到了不足三成,都窩在營中自顧午休,卻被四爺的近衛冷水潑了羽林營,全轟了出來。現下四爺在校場和副統領方卓比箭呢。」

  羽林軍平日除了巡防禁宮護衛皇家親貴以外,並無其他職責。但因是御林親衛,不但俸祿豐厚,地位官職也高於其他將士,是以仕族名門多將其子侄充塞進羽林軍中。

  長久下來,羽林軍中多閥門貴子,常常混跡天都鬥雞走狗,打架鬥毆惹事生非,天帝雖數次整飭卻收效甚微。此次天帝將羽林軍交到夜天凌手中,也是知他治軍嚴厲冷面無私,藉機修整這些紈褲子弟,果真一上來便讓羽林軍吃了個大虧。

  十一起身笑道:「走,看看去。」又問卿塵:「去不去?」

  卿塵左右無事,便道:「那便去看看好了。」

  內廷校場在禁宮外城,穿過奉天門便是。十一和卿塵到那兒時,除了時值當差的以外,幾千羽林軍已然集齊,將校場幾乎圍了個圈。四周遠遠近近尚有許多仕女宮人駐足,聚在一起觀看。

  卿塵和十一一看場內,偌大的校場盡頭遠遠立了十個紅靶,離紅靶近兩百步的空地上,兩人雙騎,手挽勁弓,箭影激射,正一番龍爭虎鬥。

  卿塵見了風馳,便知身著黑色袞龍朝服的那個是夜天凌。而另一個虎背熊腰的,問過十一方知道,乃是定國老將軍膝下長孫方卓,現領羽林軍副統領之職。此人雖出身權貴,平日目中無人驕橫氣盛,但將門虎子,一身武藝卻真槍實料,是羽林軍中數一數二的好手。

  夜天凌和方卓縱馬交錯奔馳場中,飛塵滿天隨風激盪。方卓向遠處紅靶心頻頻出箭,夜天凌總有一箭凌厲射至,目標卻是方卓的箭。兩人每對一箭,四周驚怒歎急,鬧哄哄一片喧嘩喝呼,塵土飛揚中地上已落了數十支長箭。

  十一對身旁侍衛問道:「他們這是怎麼個比法?」

  侍衛躬身道:「四爺讓方統領在校場之內任射靶心,一百箭內只要有一箭射中,他即刻請皇上收回代管羽林軍之命。」

  卿塵凝神看向校場,見夜天凌為挫方卓銳氣,不但讓他挨不到靶心,更是每箭一出必將方卓長箭一折兩段,任方卓如何閃避,總是能後發先至絕無落空。

  只這一會兒兩人又有十數支箭出手,方卓殺的性起,全然不顧面前是何人,猛喝一聲,竟雙箭合壁照夜天凌當面射去。

  卿塵心中一緊,圍觀仕女們已是嬌呼迭起,鶯聲燕語更添混亂。

  卻見夜天凌馬速不減反增,不躲不閃抬手箭出快如閃電,交睫瞬間,半空之中四箭利芒交擊,迸出數道白光。

  兩人同時回手摸箭,卻都掏了個空,原來已是最後兩箭。

  方卓虎目稜威,策馬反身,彎腰而下將落在地上的兩隻羽箭一把抄起,卻聽周圍嘩然。

  抬頭一看,夜天凌手中竟已有數支長箭搭於弓上,對準他週身要害。

  他動作雖快,夜天凌卻比他更快,何況座下紅馬也不及風馳,自然落了下風。憤憤道:「四爺無非仗著馬快。」

  夜天凌冷冷一笑:「你若駕得了風馳,本王拱手讓你無妨。」

  風馳之烈天下皆知,方卓再怎樣也不會自己找這個人丟。他其實早已人疲馬倦,卻仍舊倔強的和夜天凌對峙。

  夜天凌面無表情,問道:「服是不服?」

  方卓拒不作聲,滿臉硬氣。

  夜天凌黑瞳微微收縮,緩緩撤臂拉弓,隨著長弓受力發出的摩擦聲,原本激動的場中一點一點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叫人窒息的殺氣。

  十一劍眉深蹙:「方卓雖以下犯上,殺了怕也麻煩。」

  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似乎連風聲也被凍結在半空,就在眾人被這濃重的殺氣折磨的幾乎難以承受時,卿塵看到夜天凌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一凌,數支羽箭應手而出,一排灼目的寒光自方卓臉頰鬢旁呼嘯而過,雷馳電掣撒向紅靶,在眾人的一片驚嘩聲中,同時命中百步之外十個靶心。

  遠處仕女宮娥頓時嬌聲喝彩,一片崇拜驚慕,倒沖淡了場中攝人的氣氛。十一「嘿」的一聲握拳:「每次我總是只能射中九靶,四哥卻偏偏十箭十中,真不知他是怎麼練的!」

  再看場中,方卓雖毫髮無傷卻已愣在當場,夜天凌迎風立馬,長弓一丟反手將馬後銀槍握在手中,斜指羽林軍:「哪個不服便放馬過來,身在軍中就像男兒丈夫樣,你們平日滋事哄鬧的本事呢?」

  男人和男人交往,軍人和軍人說話,往往拳頭是最直接的聲音,雖然粗暴了點兒,卻往往是最有效的途徑。

  羽林軍中有人喊道:「四爺千金之軀,若有個閃失,誰敢擔當?」

  夜天凌傲然道:「秦展,你傷的了本王再說大話。」說話的正是另一個副統領,工部侍郎秦敬天之子秦展。

  羽林軍士早被激得血性洶湧,秦展和方卓對視一眼,揮手作勢,不知是誰先動手,十數名羽林軍士擎槍提劍衝出,霎時間便在場中集結一片刀影劍網,沒頭沒腦向夜天凌罩來。

  夜天凌不待他們近前,策馬衝馳,反手一槍便將追來的方卓劈退數步,手中銀槍如怒龍回身橫空出世,當前遭遇的兩名羽林軍已被震飛出去,點點槍花到處必有人狼狽跌退。

  一片玄色的羽林軍中,白馬矯騰槍影橫空,銀光飆射擋者披靡,所到之處儘是人仰馬翻,混戰一片。

  卿塵目不轉睛的隨著千百人中那個挺拔堅毅的身影,只覺風雲狂肆,霸氣凜然,滿場瀰漫的竟是無情的殺氣,幾乎將呼吸也攝住。

  不過一盞茶時分,夜天凌長槍所至,羽林軍撲倒摔撞,跌翻一地,就似夜天凌以銀槍畫了一個完美的圓,在他掌控的範圍內,沒有人能再站著說話。

  呻吟痛呼聲中,後面的羽林軍看著這駭人場面,竟無人再敢上前。

  好在夜天凌不欲傷人,手下極有分寸,多數只是以力打力重擊對手,或者斷其兵刃,即便見血也不算嚴重。撲到在地的羽林軍東倒西歪勉強爬起來,人人心中懼震,先前不可一世的驕狂早被凌遲粉碎。

  領教過方知何為千軍萬馬中如入無人之境,夜天凌之所以橫掃南北戰無不勝,絕不是憑空吹噓。花拳繡腿的羽林軍和沙場百戰而回的鐵血崢嶸相比,頓時成了繡花枕頭不堪一擊。

  所有人都遠遠的看著夜天凌,還是那冷然神色,還是那卓然英姿,如此激烈交殺中,他那玄色袞蟠龍的朝服肅淨威凌,竟連半分血色也未沾染,星眸俾倪,傲視馬上,風華狂肆。

  週身方圓之地,彷彿化出一片修羅戰場,魑魅魍魎在他清冷的俯視下嚎哭掙扎,卻不能使他有絲毫動容。

  方卓秦展仰望著這個素來在天朝軍中被稱為冷面無情的王爺,棄械跪倒:「屬下服了,願從四爺調遣!」他們一跪,羽林軍無人再支撐的住,數千人俯身行軍禮,齊道:「願從四爺調遣!」

  夜天凌冷冷的看著俯跪一片的羽林軍,回槍馬上:「方卓秦展整頓軍容,還能站著的都到校場台前集合。」說罷,韁繩一抖,風馳調轉馬步先往高台去了。

  下面羽林軍動作倒還迅速,除了少數帶了傷的軍士被送去醫治外,大都集合到齊。

  夜天凌掃視了一下這令人皺眉的軍容,肅聲道:「羽林軍跟本王一天,就少在外面丟臉。即日起,凡當值擅離職守,集訓缺席遲到或違抗上級命令,不得軍令隨意行動,閒暇時在京中鬧事游手好閒的,無論是誰即以去軍籍論處。若有想以身試法,不防就試試看。」

  他這番話運氣朗聲遠遠傳去,就連站在最後的軍士也聽的清清楚楚,羽林軍中這些陋習已久,不禁人人大歎倒霉,夜天凌彷彿充耳不聞,繼續道:「今日你等無視軍紀以下犯上,方卓秦展,帶全體羽林軍即刻繞校場快跑五十圈。」

  眾軍士頓時嘩然,叫苦連天,夜天凌眼中一冷:「一百圈。」眾人大驚而呼。

  「一百五十。」語氣決然,擲地有聲,毫無轉圜餘地。

  場內安靜了大半,但畢竟還有人埋怨出聲,方卓秦展兩人也算機靈,不待夜天凌「二百」兩字出口,急忙俯身領命:「末將遵命,甘願受罰。」

  夜天凌看了看他們:「一百五十圈,跑不下來趁早自己脫了這身軍服回家,本王軍中不要廢物。長征!」

  他的近衛統領衛長征立刻上前一步:「長征在!」

  夜天凌道:「帶人看著,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體再加五十。」

  長征道:「遵王爺令!」

  卿塵不由得微微揚唇,突然卻看到校場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隨著另一人離開,竟是太常侍孫仕安,那他身前之人,自然便是天帝。不知為何只遠遠的的看,卻不過來,夜天凌這一番狠手整治羽林軍,誰知天帝又會是什麼想法,想來便覺得,當真天威難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6 AM

41、宮闈嬌枝不堪俏

  「蜜汁脆鴿,還有……」

  「翡翠金絲,白玉雙黃,龍井蝦仁,再加一道合時令的湯,郡主今天不嘗嘗我們的紅柳羊排和囊包肉?滋味很是不錯。」卿塵話剛出口,裳樂坊的司酒已將平日裡他們必點的幾道菜報了出來,又在旁推薦了新的菜餚。

  卿塵失笑道:「沒見你這麼機靈的,你們又有新菜了?」

  那司酒的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笑道:「郡主是我們這兒的常客,日子久了自然都記下了。這紅柳羊排是新近自胡地傳過來的菜,單是味道獨特不說,而且無論怎麼烹製都是皮肉相連,絕不分離,因此得了個別名叫『紅柳鴛鴦』。囊包肉外焦裡嫩,入口酥脆,細品滑軟,也是叫人回味無窮。」

  卿塵道:「還有這種說法?聽起來倒不錯,便都要吧。」說話間門口已有樂女嬌柔的聲音傳來:「十一爺、十二爺!」

  十一和夜天漓一同進來,卿塵下意識往他們身後看去,十一對她挑挑眉梢:「四哥有事耽擱了,一會兒自己過來。」

  卿塵對他那調侃的語氣似笑非笑的神情早已刀槍不入,立刻來個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十一見她故意不在乎的模樣,忍不住心中偷笑。

  夜天漓大大咧咧於案前落座,吩咐道:「上次的酒不錯,今天還是那個。」說罷扭頭往窗外看了看:「呵,天舞醉坊又這麼熱鬧。」

  裳樂坊對面便是天舞醉坊,現在門前丈台之上正集了坊間所有的胡女練舞,一小段《破陣樂》演練完畢,眾胡女腰肢妖嬈衣紗搖曳,紛紛入了坊內,尚不忘對周圍眾多的觀看者拋去如絲媚眼。司酒在旁說道:「天舞醉坊如今每天都在門前演練歌舞,時間倒不長,就那麼一會兒,可把客人們引的紛紛而至,白日還好,到了晚上慕名而來的豈止千百。」

  夜天漓道:「如今伊歌城裡怕沒有哪家歌坊能有如此盛況,先前因故被查封,還道它就此一蹶不振了,誰想這裡竟是塊寶地,又一番風生水起。」

  十一笑道:「這經營的人精明,哪裡都是寶地。天舞醉坊光是敢用胡女胡歌就已經夠惹眼,又像這般不斷弄些新鮮玩意兒出來,如此花樣百出吸引眾人,不紅火也難。倒不知這家現在是什麼人在打理,想必不是一般人物。」

  卿塵抿嘴看著窗外不發一言,十一他們雖都知道她和四面樓有瓜葛,於天舞醉坊卻一無所知,從當初購進時她便已經做好了打算,四面樓和天舞醉坊對於外面來說,永遠看起來是毫不相干的兩面,各賺各的銀子,甚至背道而馳。

  司酒答道:「天舞醉坊的老闆是個女人,叫素娘,進進出出也常見著的,是個厲害人。」

  夜天漓隨口道:「和天舞醉坊對門的生意,你們兩家沒搶翻了臉?」

  誰知司酒指了指街外:「起初是掙來搶去的,後來不知怎麼便好了。聽掌櫃的說,兩家就快連成一家了,您看頂上那跨街的復道,以後往來兩邊連門都不用出。說起來咱們這邊酒菜的花樣,有不少是天舞醉坊幫忙想出來的,都極賣座。」

  十一和夜天漓都有些驚訝,裳樂坊可是多少年歌舞坊中的頭家,再連了天舞醉坊,伊歌城裡還有哪家能與之爭鋒?卿塵微瞇了瞇眼,歌舞坊競爭這麼激烈,不強強聯手,難道給人逐個擊破?這裳樂坊的老闆也不是易與的人,眼前局面爭取的不容易,不過如今看來,倒沒白費她整日來裳樂坊,還被十一他們笑話嘴饞,隔三差五便要出宮吃蜜汁脆鴿。終究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理千古不變,想起當日素娘見了裳樂坊老闆回來,形容他聽了這邊諸種弊端和條條提議時的表情,卿塵輕輕一笑,這老闆其實也是個一點便透的聰明人呢。

  「七爺!」身邊司酒忽然麻利的行了個禮,幾人扭頭一看,白袍玉冠,玉樹臨風,夜天湛正聞聲微笑著往這邊看來,見是他們略有些意外。他身邊沒帶隨從,倒是和殷采倩一起,笑道:「今天倒巧了,你們也在這兒。」

  夜天漓招呼道:「七哥,既然遇上了不妨一起坐。」

  夜天湛並無異議,便同在案前落座,看了看案前,問道:「怎麼好像差一道蜜汁脆鴿?」

  卿塵輕咳一聲:「不會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愛吃這個了吧?」

  十一笑道:「誰讓你嘴饞呢?」

  卿塵白他一眼,道:「好像我嘴饞的時候,你們哪一個也沒少了份,都比我吃的還多。」

  殷采倩雖坐在卿塵身邊,卻顯然不甚喜歡這樣的安排。自從知道卿塵是鳳家的人之後,她以前對卿塵的親熱便越來越淡,發生了太子之事便簡直是敵視了,此時看起來十分不悅,只在旁悶悶的聽著幾人說笑。

  司酒捧上酒盞後,便退了下去,夜天湛見卿塵倒了酒在盞中,抬手擋了擋,說道:「你不能喝酒,還是算了。」

  卿塵只要在他面前提到酒便有些不自在,抬眸一瞥,見他正含笑搖了搖頭,忙說道:「我只是壓著杯底,便是讓我喝我也不喝。」

  夜天湛笑著收回手,突然聽到殷采倩不冷不熱說了句:「鳳家現在說不定便喜事臨門,是應該喝兩杯慶祝一下。」

  這話顯然是衝著卿塵說的,卿塵微怔:「此話怎講?」

  殷采倩道:「鳳鸞飛一旦成了太子妃,鳳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是喜事嗎?」

  太子和鸞飛之事現在人人忌諱,殷采倩話一出口,夜天湛低聲喝道:「采倩!」

  殷采倩「哼」的一聲:「我說的不對嗎?太子妃這幾天哭得形容憔悴,還不都是因為鳳鸞飛勾引太子!」

  卿塵纖眉微挑,她知道殷采倩和太子妃一向交好,如今是將對鸞飛的氣撒到了她這兒,淡淡道:「這種事情向來是兩情相願才行,若有一人無心,便也到不了這個地步。」

  殷采倩杏目生寒:「那也是鳳鸞飛先不檢點,上次射花令的時候,憑她的騎術,難道還躲不開那支箭?她明明便是故意失蹄落馬,招惹太子救她,後來又前後陪著太子宣御醫看傷,噓寒問暖,太子自有太子妃照料,她獻什麼慇勤?」

  那日的事其實是有些蹊蹺,卿塵微微蹙眉,夜天湛語含不悅的對殷采倩道:「胡說些什麼?還不快道歉!」殷采倩見他神情中隱含警告,攝於他目光的壓力,一時沒再開口,但道歉亦是絕不可能,只滿是敵意的看著卿塵。

  「采倩。」夜天湛淡淡提醒她。

  殷采倩惱怒道:「湛哥哥你幹嘛護著她!鳳家向來靠的便是這些手段,你難道不比我更清楚?我又沒有說錯!」

  夜天湛俊雅的眸子不易察覺的微微一挑,卿塵見狀心中一驚,忙對他擺手,笑說道:「咱們不說別人的事,人各自能管好自己便行了。」

  誰知殷采倩咄咄逼人的說道:「哦?那不知你自己看中的又是哪根高枝?可莫要像上次在延熙宮一樣選錯了人!」她此話當然指的是上次太后壽筵那天,夜天凌當眾拒婚之事。

  此言一出,夜天湛看著她的眼神遽然嚴厲,十一和夜天漓皆盡色變,惱她出言不遜,卻聽卿塵輕描淡寫的說道:「我對所謂高枝向來不感興趣,庇護與他人蔭下並不是什麼本事,何況,當初延熙宮中是太后的懿旨,難道你的意思是太后不對嗎?」這番話不軟不硬不卑不亢,殷采倩被堵的愣愕,想張口反駁,忽爾在抬頭間臉上表情一僵,有話到了嘴邊的話再沒說出來。

  幾人跟著她看去,只見夜天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青衫寒峭,正冷冷站在身後看著他們,顯然已聽到了方纔的對話。

  「四哥!」十一等三人忙起身問安,將有些尷尬的局面緩了一緩,夜天凌面無表情在案前坐下,深如瀚海的眸子在殷采倩面上一停,殷采倩心中微凜,輕聲叫道:「四爺。」卻見他已看向卿塵,原本沉冷的黑眸幾不可察的泛出一絲異樣,便如同海底微瀾,一波之後便在浩瀚深處無影無蹤的隱去,沒有留下半分痕跡。然而她憑著女子的敏感切實的感到了這一點,心底湧起更加的不豫,卻又在夜天凌的峻冷如冰的神情之前絲毫不敢發作。

  夜天漓此時笑道:「好了,四哥來了,讓他們上紅柳羊肉,咱們看看到底是不是說的那樣。」

  十一亦親手斟酒:「那道蜜汁脆鴿怎麼還不來?有人怕是等急了吧。」

  卿塵看著夜天凌的臉色,心裡暗思糟糕,殷采倩若再當著他的面言語無狀,便真不太好收拾了,忙說道:「不急,先嘗嘗這個囊包肉,據說味道也很不錯。」

  殷采倩玉齒細牙緊咬著嘴唇,看起來極力在抑著小姐脾氣。夜天湛眼底已恢復平靜,微笑著敬了杯酒,即便在怒中亦無懈可擊的維持著翩翩風儀,不露半分情緒,然後起身道:「四哥,府中還有事,我們先走一步。采倩,跟我回府。」

  他溫文的語氣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強制命令,殷采倩一時衝動後其實已有些後悔,但要說道歉面子上卻過不去,左右不是,猛的站起來,甩手先出了裳樂坊,夜天湛未加理睬,回頭對卿塵道:「抱歉。」

  卿塵淡淡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到此為止。」話如此說,便是讓夜天湛回府亦不要責怪殷采倩了。殷采倩雖說衝動了點兒,但其實確實沒有說錯,事實上鸞飛不僅僅是勾引太子,更是蓄謀陷害,被人責備兩句也是自作自受。她無論如何在人眼中都是鳳家的人,宮裡宮外此時冷眼看著的不知還有多少呢。

  夜天湛深深看了她一瞬,微微點頭,先行離開。

  如此一來大為掃興,案前紅柳羊肉雖烤的濃香四溢,卿塵亦面上毫不在意先前之事,氣氛卻始終有點兒滯悶,就連夜天漓也只是略說笑了幾句便似沒了興致。夜天凌向來少言寡語,卿塵說了句話,十一和夜天漓也答的漫不經心,她抬眸看看他們,心思輕轉,突然將筷子一丟:「不吃了!」說罷便要站起來走人。

  十一急忙將她攔住:「怎麼,還真惱了?」

  卿塵緊著眉頭道:「真沒意思,我不惱你們還非得把人逼惱才作罷,都悶著不說話,各自回去算了!宮裡規矩再多,也好過在這兒看你們臉色。」

  十一笑道:「這是什麼話,誰給你臉色看了?我是突然想起母妃交待了件事還沒去辦,這事不能耽擱,十二弟,你和我一起去,一會兒咱們再回來。」說罷竟不由分說將夜天漓拉了便走。

  夜天漓未推辭,隨他到了門口停下來回頭,看了看,又笑了笑,說道:「哥,卿塵和四哥……」

  十一搖頭道:「說不明白的官司。」

  夜天漓意味深長的笑道:「再加上七哥那邊,這官司有得打了。」

  十一道:「卿塵是個明白人,亂不了。」

  夜天漓沒大沒小攀了他的肩頭,指著對面:「走走走,我請到十一哥對面消遣去,呵,這丫頭還會發脾氣,真想回去看看四哥怎麼辦呢。」

42、路漫漫其修遠兮

  卿塵沒料到十一突然拉著夜天漓一下子都走光,有些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回頭去看夜天凌,夜天凌見她站著不動,微微抬頭,說道:「坐。」

  沒人了,或笑或氣,忽然懶得再遮掩下去,卿塵換了副極真實的表情,沒有表情。她靠在案前用筷子去夾眼前的紅柳羊肉,鮮肥的羊肉串在裊娜的紅柳釬子上尚有餘溫,果然牽牽連連,肉皮不分離,每一塊都是。卿塵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扯著,想從釬子上將羊肉褪下,眼前突然伸來雙象牙白的筷子,幫她一壓,她沿著那月白的筷身修長的手指往上看去,便對上了夜天凌清冷的眼眸。

  其實並沒心思吃東西,卿塵收回手,夜天凌看著她,說道:「我沒想到這麼久了還會有人拿那件事說話。」

  卿塵倒似是漫不在乎的笑了笑,想當初宮裡議論的還少嗎?再加上如今鸞飛的事,看鳳家不順眼的說幾句話是客氣,道:「他們要說便說好了,在宮裡女人多的地方早就聽慣了。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當面說出來的反比那些暗地裡落井下石的要好。」

  夜天凌淡淡道:「宮裡的流言蜚語最是傷人,更甚刀劍,有時候即便聽多了也習慣不了。」

  卿塵心中微微一動,因為蓮妃的原因,夜天凌在大明宮中同其他皇子很有些不同,想必自幼一些別有用心的言辭沒少聽,不知他當時是什麼滋味。她揚了揚修眉,越發笑的不以為然:「若連人人敬畏的天命都不放在眼裡,區區幾句話又算什麼?便讓他們說,笑著聽,笑到最後讓他們知道說的都是蠢話。」

  夜天凌唇角忽然輕輕一彎,卿塵覺得他神情變得清朗的那個剎那似是告訴她聽懂了她的話,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並且報以微笑。那種被瞭解,而亦發現看透你的人打開了一扇門並不向你掩飾自己的感覺如此奇妙,似乎在倆倆相望的凝視中消失了一切距離,平靜的炙熱卻在其中悄然燃燒起來,點點奪目如星辰,照亮了心底每一個角落。

  她便笑道:「反正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之前的誰也改變不了,攸攸眾口,權當消遣。」

  「之前的事情雖然已不能改變,但卻也可以用以後的事情讓那些人閉嘴。」夜天凌說道。

  「怎麼說?」卿塵問。

  夜天凌看著她,眸中驀然而生的柔和落於她清秀的臉上,他想了想,說道:「變得和那紅柳羊肉一樣。」

  卿塵卻一時間沒有想過話中的意思:「紅柳羊肉?吃起來有木枝的清香,無論怎樣做都相連一處,永不……」她一下子停住,十分驚異的看夜天凌,夜天凌道:「永不什麼?」

  卿塵臉上忽的燒起一層紅雲,再無法對著他的注視,那黑亮的眼睛真的要將人徹徹底底的看在其中,即便避開,仍能感覺到他目光的溫度,灼人心扉。她垂下眼簾,默然吃驚,永不分離?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便在此時,夜天凌輕聲說道:「永不分離。」

  卿塵大窘,一下子站起來:「該……該回宮了。」匆匆便走,夜天凌眉宇間儘是笑意隱現,亦不多言,陪她往外走去。

  一路上卿塵偶爾悄眼看去,見夜天凌在旁意態閒適,緩緩策馬而行,在她看來時漫不經心的扭頭,深眸之中帶著詢問的淡笑。

  卿塵急忙收回目光,忽然眼角看到一個身著胡服,輕紗遮面的女子匆匆進了一家鋪子,她愣了一下,覺得這身影十分熟悉,卻一時間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正有些神不思屬,夜天凌突然攔了她的馬一下:「慢點兒!」

  馬前人影晃動,有個人當街跌倒,險些便撞在馬上,竟似暈了過去。周圍幾個路人駐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道是馬傷了人,紛紛小聲議論。卿塵同夜天凌下馬去看,見倒在地上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面無人色,昏迷不醒,卿塵試了試他的脈象,皺眉道:「四哥,好像是餓的。」

  夜天凌劍眉一緊,意外問道:「餓的?」

  卿塵點頭,見此處離牧原堂不遠了,便道:「不如先帶他去牧原堂吧。」

  「好。」夜天凌道,俯身親手將那少年抱了起來,那少年衣衫襤褸,滿身污垢,他似毫不在意,只是在感覺到少年骨瘦如柴的時候,眉心的豎紋更加深了幾分。人群中有人見過神武門犒軍的,此時認出他來,低聲道:「快看,竟然是凌王爺。」「那位不是牧原堂的寧大夫?」「這孩子命大。」

  牧原堂便在數十步開外,兩人將少年送到那處,著人來先取了些粥來給他餵下。那少年喝了幾口,人醒過來,卿塵稍微放心,微笑道:「醒了?先再喝點兒粥,這兒還有包子,你慢慢吃。」

  那少年見到包子,露出十分渴望的神情,但卻並未立刻狼吞虎嚥,先道了聲謝,才拿起來極快的吃了幾個,看起來是餓了多日了。卿塵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匆匆嚥下口中食物後,方答道:「我叫韓青。」一盤包子已沒了大半,他也緩過勁兒來,眼前見卿塵形容雋然,身姿清逸,夜天凌負手立於身旁,氣度高貴,非同常人,知是他們救了自己,起身長拜:「多謝恩人相救!」

  卿塵伸手攙他:「看你不像本地人,為何會來伊歌城?」

  韓青神情惻然,說道:「我本是湖州人氏,幾年前湖州大江水災,父母親人皆已亡故……」話說至此,語聲微微哽咽,沒再說下去。

  夜天凌蹙眉問道:「湖州水患朝廷當初多有賑濟,何故竟有百姓流離失所?」

  韓青道:「大江決堤水淹月餘,湖州之境內良田皆成荒蕪,其時災民之多無法可想,賑災銀錢經層層官吏從中盤剝剋扣,能賑濟得了多少?何況水災之後竟復大旱兩年,如今哀鴻遍野,百姓都待不下去,只得離鄉各尋出路。」

  夜天凌和卿塵對視一眼,眸光冷凝,稍後再問道:「你讀過書?」

  韓青道:「入過私塾。」

  夜天凌點頭問道:「可想留在伊歌?」

  韓青答道:「我一路歷盡艱辛,便是想來天都皇城看看,為何連年征戰不休,官員欺凌橫行,致使湖州百姓民不聊生,不能安居樂業!」

  夜天凌面無表情,卿塵淡淡一笑,道:「你可知眼前在和誰說話?」

  韓青看向夜天凌,夜天凌淡淡道:「一個湖州尚不足以看天下,征戰不休亦必有它必戰之處。湖州之根本在水患,征戰之所為乃是北疆幽薊十六州之國境戍衛,亦是十六州百姓之安定,而官員之清,在上者之心,你可以在天都好好看看。」幾句話說的清楚,言罷將一樣東西給他:「你拿這個去凌王府找吳總管,讓他先給你安排份差事。」

  韓青聽著夜天凌的話,寥寥數語已將幾件國計民生的大事點撥通透,他只定定的伸手接過那東西,陷入沉思。卿塵道:「怎麼,不謝謝凌王爺?」

  韓青渾身一震:「凌王爺!」

  夜天凌神色清冷,說道:「光有看的心還不夠,要有做的本事和氣度。我給你看的機會,能看到什麼程度,便是你自己了。」

  韓青驚訝萬分的站在他身前,一瞬的慌亂之後,他俯身拜道:「多謝凌王爺!」

  卿塵看著韓青離開牧原堂,說道:「四哥,你好像挺看好這孩子。」

  夜天凌道:「還不錯,再看看。」

  卿塵點頭道:「困境潦倒而不卑不亢,年齡尚少而胸懷有志,亦能克制自己,行事從容,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已經很難得了。」

  夜天凌並未否認她對韓青的評價,卻忽爾扭頭笑她道:「言語之中老氣橫秋,你難道比他大多少?」

  卿塵默默想了想,微笑:「我已經和你一樣大了。」

  夜天凌道:「我大你數歲,你這莫不是也餓的說胡話了?」

  卿塵仰頭看看天空,空中緩緩的堆積起雲層,有些陰雨的前兆,她笑道:「我是說我的心老了,看得多了經的多了,心就會老。」

  夜天凌道:「不看著人,還以為是和朝中那些老臣們在說話。」

  卿塵笑而不語,走了幾步,抬手撫摸臨街的善堂前懸著的木對聯,此時這善堂已關了許久,冥衣樓的狀況雖慢慢好轉,但還不足以重新支撐這樣的消耗。她歎了口氣:「即便是盛世大治之下,也總有民生艱苦,可惜有時自己卻連一點兒微薄的力量也不能盡。」

  夜天凌道:「這善堂為何關了?」

  卿塵道:「冥衣樓因冥赦的事出了些狀況,或許再過段時間,我才能有法子重開善堂。」

  夜天凌抬頭打量牌匾上所書「濟世救人」四個大字,說道:「你讓謝經來我府上,需要多少銀子給我個數。」

  卿塵有些訝異:「你這是……」

  夜天凌道:「一個善堂不過是舉手之勞。」

  卿塵笑道:「做王爺果然有錢,但一時的善事亦做,一世的善事難為。」

  夜天凌道:「空施救濟,這種善事便是一世也做不完,不若令這天下用得著善堂的人,越來越少才好。」

  卿塵品味著他話中含義深遠,不由笑了,說道:「四哥把這遊戲的好處想給了別人,又可想過,可能自己會失去什麼?又可有面對路途險惡的準備?」

  夜天凌唇角孤峭的挑了挑,很簡單的說了一個字:「有。」

  卿塵點頭,沉思一會兒,說道:「之前我說過要帶你見一個人,咱們去一趟四面樓吧。」

  夜天凌並未問是什麼人,只看了看她,說道:「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2 AM

43、吾將上下而求索

  卿塵請夜天凌從四面樓正門而入,先到小蘭亭稍候,她則回以前的房間換了男裝,叫來謝經吩咐一句,讓他去請莫不平。

  謝經應命去了,卿塵並沒有急著先去小蘭亭,她獨自站在房中,案後屏風前的檀木架上,呈放著那把古劍「浮翾」。這把劍現在本應是她隨身之物,但整日出入宮中多有不便,便一直放在四面樓。她抬手握住劍身,輕輕抽劍出鞘,劍如秋水,其鋒清利,然而卻絲毫沒有寒意和血腥,淡淡的,一泓浮光呈現於眼前。

  卿塵手指揩上劍身,觸手處如拂清流,同歸離劍之剛烈自有不同。得歸離劍者,得天下,然而天下的另一半秘密卻繫於這浮翾劍,她撫劍沉思,眸光靜遠。

  「屬下見過鳳主。」莫不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卿塵將浮翾劍歸回劍鞘,回身道:「莫先生,我在想一柄劍無論怎樣神奇,也需得要有個好主人才行,有的時候,劍是為其主人而鋒利。」

  莫不平道:「鳳主所言甚是,便如這浮翾劍空置數十年,如今在鳳主手中,方有出鞘之日。」

  卿塵笑了笑:「歸離劍同樣如此。」聽到歸離劍的字樣,莫不平一雙老眼抬了抬,卿塵道:「你可知太子出事了?」

  莫不平道:「太子一事如今伊歌城中蜚短流長謠言紛紜,想不聽說亦難。」

  卿塵冷笑道:「真是好手段,那邊天帝嚴令洩露,這邊卻早已人盡皆知。但這也就是你說的天意了,四王爺現在小蘭亭,你不妨去見見他吧。」

  「哦?」莫不平道:「鳳主的意思是……」

  卿塵道:「太子之位已不是有沒有人保,保不保得住的問題,而是他自己便沒了這份心。至於四爺,如果他是,那最好,如果不是,便也一定是。」

  莫不平很快領會到卿塵話中之意,眼中精光一閃:「鳳主!」

  卿塵神色清明:「他若不是,那先帝早已斷了血脈,除非冥衣樓就此罷手退身江湖,否則便只能擇良木而棲,輔佐明主。」

  莫不平道:「鳳主是為冥衣樓這把劍選了主子。」

  卿塵道:「莫先生以為如何?」

  莫不平手捻五柳須瞇起眼睛:「鳳主好眼力,天朝這半壁江山本就是四爺打下的。」

  卿塵眼中淡淡堅定光彩:「他是先帝的血脈。」

  莫不平亦道:「自然是,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卿塵一笑,和莫不平說話還真是省心,一點就透,沒有半分冥頑不靈。與其說是她選擇了夜天凌,何不說是莫不平也選擇了夜天凌?

  事實亦確實如此,冥衣樓所尋找的那縷血脈,夜天凌是唯一一個存在著可能性的人,是與不是,他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方才幾句話,不過是卿塵和莫不平達成了絕對默契的共識。

  莫不平有些感慨的道:「天星移換,朝局變更,個人自有宿命,早已天定。」

  卿塵問道:「莫先生可有想過自己的天命?」

  莫不平笑道:「既然是定數,思之無用。」

  卿塵神情清遠,說道:「四爺有句話說的很好,即便是真有天命,只要是他想做,也必要將那天命扭轉過來。」

  莫不平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轉而望著窗外楚堰江,悠然說道:「真假天命,說不得還要看鳳主。」

  「哦?」卿塵頗有些意外。

  莫不平道:「帝星已動,一切盡在人事。」

  卿塵手按窗沿,看遠遠的天色陰沉了下來,風中隱約帶了雨意,便道:「那先生就莫讓四爺久等了。」

  推門進去,蘭香淡淡,夜天凌正站在屋中看卿塵以前寫的那幅《蘭亭序》,聞聲扭頭,見卿塵又是一身男裝打扮,再一見莫不平,顯然有些意外:「莫先生?」

  莫不平微笑道:「老臣見過四爺。」

  蘭玘蘭珞在旁見到卿塵,當真喜出望外,搶上前來:「公子,你可回來了!」

  卿塵對她倆人呵呵一笑,風流倜儻當真像個翩翩公子哥,對莫不平和夜天凌道:「你們慢談,我還有事找謝經。」說罷左擁右抱,將蘭玘和蘭珞帶了出去。

  帶著蘭玘和蘭珞樓上樓下看了看,姑娘們聽說公子回來,鶯鶯燕燕都聚到了堂前,又是說又是笑,立刻將卿塵團團圍坐中央。

  蘭玘說道:「公子一出門就是好久,可算盼回來了!」

  卿塵笑嘻嘻問道:「想我了?」

  蘭玘臉一紅,小聲道:「想有什麼用?」

  卿塵心中閃過個念頭,便不再逗她們,喝了口蘭璐奉上來的茶,突然問道:「上次給你們出的對子,這麼久了還沒想出來?」

  蘭珞道:「想出幾個下聯,可公子總是忙,來去匆匆的都沒有機會說,我們還道公子早忘了呢。」

  卿塵撫了撫額頭,說道:「我記著呢,說說看,對了什麼下聯?」

  蘭珞道:「別的都不好,只一個還勉強,公子的上聯是,日出月進雲多少,我們對了一個,山上水下霧幾何。」

  卿塵閉目琢磨一會兒,道:「不甚工整。」

  蘭玘跺腳道:「這已經是最好的一聯,我們實在不成了,公子快告訴我們下聯吧。」

  卿塵抬眸看她們都滿是好奇,揚唇一笑,慢悠悠說道:「其實……出對子的時候,這個下聯我自己也沒想出來。」

  「哎呀!」蘭玘蘭珞她們都不依了,「公子故意戲弄我們!不行!」

  卿塵笑著搖頭,目光落向小蘭亭,唇邊的笑淡淡一緩,說道:「不過巧得很,方才在外面卻突然想到了一個下聯,還算馬馬虎虎。」

  蘭玘催道:「公子快說。」

  卿塵輕舒了口氣:「天南地北道東西。」

  姑娘們聽了各自思想,蘭珞說道:「嗯,這比我們那個好多了,以天南地北大路通天的景對日出月進雲影浮沉,以天高地闊的遙遠對日月交替的變遷,最後下面隱的意思,公子是說那些流言蜚語吧?」

  「還是蘭珞聰明。」卿塵說道,見謝經不知何時已來到前庭,正笑著看她們說話,「都先各自回房去吧,我和謝兄有話說。」

  大家雖依依不捨,但都乖巧的告退散去,謝經笑道:「你一回來四面樓便格外熱鬧。」

  卿塵悠然歎了口氣:「當初在這兒那段日子最是自在,又不無聊,又沒心事。」

  謝經道:「那會兒張羅四面樓和天舞醉坊,也沒少操心吧。」

  「那不一樣,」卿塵道:「小巫見大巫。」她見謝經將近來的賬目遞上前,搖頭道:「我不看,你清楚便行了。」

  謝經道:「冥赦前車之鑒不遠,你竟這麼放心?」

  卿塵微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信有還這個看人的眼力,再說,若連你都不可信,冥衣樓中我還信誰?」

  謝經呵呵一笑道:「話聽起來像是有道理,反正你這麼一說,我怎麼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這一年來苦心經營,冥衣樓總算還是根基穩固,不過傷了的元氣便要慢慢彌補了。」

  卿塵對謝經的能力十分放心,而事實上謝經於各項事情上也確實做的十分漂亮,冥衣樓艱難的局面並沒有變成更大的問題,她說道:「這些都需要時間,並不著急,不過當前有兩件事要即刻辦。」

  謝經道:「你說。」

  卿塵道:「有種叫『離心奈何草』毒藥,只有汝陽南宮家有種植,要冥執親自去一趟汝陽,我想知道近段時間什麼人從南宮家得到了這種藥,還有,這些人中誰和鳳鸞飛接觸過。」

  「鳳鸞飛?」謝經奇怪的道:「鳳家三小姐?」

  「對,就是她。」卿塵確定道:「第二件事,著素娘仔細挑選一批人,要伶俐忠誠的,訓練得當後我會慢慢安排他們進宮,以後或許會需要。」

  謝經看了看樓上,問道:「四爺來了?」

  「嗯。」卿塵道:「再往後便不那麼輕鬆了。」

  「知道了。」謝經道:「我會盡力,事情這便去辦。」

  「有勞謝兄!」卿塵對他一笑,謝經先行離開。

  樓上夜天凌和莫不平已經談了許久,卿塵想了想,沒有上去打擾,步出四面樓站在江邊看著滔滔流水,風馳和越影見她出來,踱步上前靠在身旁。

  江面上有些壓抑,陰雲欲墜,衣衫擋不住寒風,絲絲的已飄起冷雨。卿塵似是出神的想著事情,並沒有察覺雨意,突然間風馳輕嘶一聲,轉身跑開。

  卿塵回頭看去,夜天凌站在身後不遠處,目不轉睛的注視她,清俊面色雖然淡然無波,但那眼中抑鬱低沉,隱隱暗雲湧動,比這天色更多了幾分陰霾,他手在身側緊緊握著,顯然在極力隱抑某種情緒。

  卿塵方要說話,夜天凌伸手抓過風馳韁繩,縱身上馬,逕自往東快馳而去。

  卿塵叫道:「四哥!」翻上馬背:「越影,快!」

  越影放蹄奔去,立刻遠遠追上風馳,夜天凌神情陰沉,嘴角冷冷的抿成一條直線,也不言語,只是一個勁兒沿楚堰江打馬狂奔,卿塵默默跟在他身旁,縱馬相隨。

  冬雨迎面撲在臉上,刀鋒一般冰冷,卻使人異常的清醒。天晚雨寒,路上行人稀少,不知過了多久,夜天凌終於在江邊停住。卿塵亦緩緩策馬立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看著江水浩浩湯湯,浪濤東去。

  雨驟風急,激的江面不復往日平靜。過了許久,夜天凌開口說道:「我一出生,母妃便不願要我,將我送至皇祖母處後不聞不問。這二十幾年,她即便在延熙宮見到我,也冷冷淡淡,話都不肯多說一句。其實她對父皇也一樣冷淡,儘管父皇什麼都依她,甚至為她單獨修建了蓮池宮,她卻從來沒在人前笑過。我只當她不願順從父皇,亦厭棄我,更怪她為何不反抗到底,要侍奉兩朝君王,還要生我下來。我亦冷淡她,疏遠她,從來不肯踏進蓮池宮,連她病了也不去看……」說到這裡,閉目仰面讓雨水傾淋臉上,長歎一聲。

  卿塵在旁輕聲說道:「她是一個母親,母親哪有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她越是疏遠你,就越不會有人懷疑其他,天帝也會因此格外疼愛你器重你。她心裡,其實未必比你好受。女人有時候很傻,為了自己想保護的人,即便捨棄一生的笑容,也是心甘情願的。」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氣:「何苦!她可知我寧願年年帶兵在外,也不願在這宮中看別人承歡膝下,她可知我樣樣都要比別人強就是為了讓她看一眼,笑一笑,她為何不把一切坦然相告,難道我連自己的母親都保護不了,連軾父之仇都束手無策!」

  卿塵淡淡說道:「或許,她就是不想讓你瞭解真相,不想讓你知道仇恨,只願你在天帝面前出類拔萃,做個好兒子,好王爺,平安一生。我雖沒做過母親,但可以想像到母親對孩子最大的護佑是什麼,她只要你平安罷了。」

  夜天凌決然道:「我寧肯面對的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甚至卑鄙齷齪骯髒不堪,也只願聽真相。」

  卿塵道:「你相信這一切?」

  夜天凌嘴角露出冷冽的笑:「我會去分辨證實,直到所有都是事實為止。」

  卿塵說道:「事實往往極為殘酷,人卻難得糊塗。」

  夜天凌道:「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自己是誰,豈不是可笑?」

  卿塵道:「你自是你便罷了,何用多問。」這正是夜天凌對她說過的話。

  夜天凌回身,見她渾身濕透跟在自己身邊,雨水縷縷沿著略微蒼白的臉龐流淌,卻將她的雙眸洗的清亮。他心底驀然的一緊,隱約疼痛:「回宮去吧。」

  卿塵見他已然收拾心緒,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望著他道:「四哥……我……真的做對了嗎?」

  夜天凌亦望著她的眼睛,淡淡說道:「多謝你。」

  卿塵對他微笑,寧願清醒著痛苦的人,永遠不能忍受糊塗的美好,注定要比別人承受更多的東西,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生存方式,終其一生都無法放棄。

  遠遠的大明宮在冬日陰雨下籠罩了沉重的面紗,風雨飄搖中見證了多少古往今來,多少更迭變遷,如今等在眼前著的,又將是怎樣一番歲月掙扎。

  不管是對是錯,這一步已然邁出,她相信,一定是對的,她知道夜天凌也相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2 AM

44、一朝選在君王側

  清晨時分,天光微亮,寒氣透過窗戶浸入屋中,房間裡似乎冷冷流淌著清冷的泉水。大明宮早朝肅穆的禮鍾已然隱隱傳來,比朝陽更早揭開了天際的曙光。

  卿塵將身上衣衫輕裹,推窗望去,遠遠的天邊依稀滲出霞光萬道,將雲層染成赤橙丹彤的金燦,翠瓦疊金,琉璃碧簷,在晨光中連綿起伏,如同瓊樓仙宇,莊嚴而高不可及。

  卿塵微微的瞇起眼睛,舉目遠眺。

  隨便身在大明宮中,俯瞰之處已是氣象萬千,如果登上太極殿前殿至高處,豈止伊歌城,天下都盡收眼底,只手可握。

  在這鐘鼓煊赫下,天闕輝煌中,現在太極殿中的每一個男人,身在此位,心本就裝著浩瀚山河。或許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感覺自己的存在。就像女人,可以將一顆心投身於自己的愛情,無怨無悔。

  只可惜,千萬人中唯有一人能登臨絕頂。或許,只有那個能征服天下的人,才能征服她的心。

  不安份並且太過冷靜的的女人果然是無趣的,卿塵回身目視倒映著隱隱身影的銅鏡,曳地的宮裝長裙廣袖,勾勒出高挑的輪廓,帶著幾絲傲然和沉靜。她無奈的挑起修眉,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呢,往往男人鍾意的都是女人的柔情似水嬌笑相依罷了,所以才會有「女子無才便是德」。

  幸而,也並非所有的男人都如此,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歡用女人的柔弱來襯托自己的剛強。

  一連三天,夜天凌都沒來延熙宮,太后有些奇怪,卿塵更是頗為擔心,這日尋空隙見著十一,忍不住問道:「四哥這幾天怎樣?」

  十一被問的奇怪,說道:「什麼怎樣?好好上朝,下朝不見人影了,沒怎樣。」

  卿塵「嗯」了一聲,十一端詳她臉色:「出什麼事了,那天在裳樂坊不會又和四哥鬧彆扭了吧?」

  卿塵微微抬眸,如果夜天凌是仁宗皇帝的兒子,如果天帝軾兄奪位,那麼夜天凌將如何同十一相處?想至此處,她下意識的避開,只一笑答道:「沒事……我和四哥有什麼好彆扭的?」

  十一深深看了她一眼:「神神秘秘吞吞吐吐,你奇怪。」

  卿塵似是輕鬆笑道:「我本來就奇怪,難道你第一天認識我?」

  十一邊走邊說道:「我第一天認識你就被整治的夠嗆,又是燒火又是捉魚,當時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卿塵見他說的一本正經滿臉感慨的樣子,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晃到他眼前:「你還欠我三個要求,別忘了!」

  十一搖頭:「交友不慎。你大小姐開口,何必要求,我能做的自然便做了。」

  卿塵看著他英氣爽朗的神情,無由的對未來產生了一絲懼怕。這一刻,她竟有些後悔讓夜天凌見到了莫不平,若非如此,兄弟父子間至少沒有仇恨。

  靜默了一會兒,她問十一:「真的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

  十一笑道:「你說。」

  卿塵搖頭:「不是現在,我是說以後。」

  十一見她問的認真,便也收起了嘻戲神態,說道:「我既答應了你,便是答應了,不反悔。」

  卿塵道:「無論何事?」

  十一道:「無論何事。」

  卿塵又道:「你不怕我無理取鬧?」

  十一反問了一聲:「你會嗎?」

  卿塵看他坦坦然的望過來,笑,低了頭,搖頭,又再搖頭。

  十一道:「雖不知你心中擔憂何事,但車到山前必有路,既是以後之事,何必為明日事愁。你怎也如此前顧後怕起來?」

  卿塵微微一哂,明日愁來明日愁,十一倒比她通透了:「卿塵受教。」

  十一方要調侃她兩句,話未出口,突然停住了腳步。

  前方不遠處夜天凌獨自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已近在咫尺的蓮池宮。

  禁宮原本寬闊的青石甬道,因兩面高起的紅牆而顯得狹窄了許多,抬頭能看到一道青色的天空,乾淨透明,卻十分的遙遠。

  夜天凌看起來已經在這裡站了許久,靜立中凝駐著一身孤獨,天地高闊,世間之大,卻四處清冷,唯他一人。

  或者是因為他不言不說的冷然,或者因為他無喜無怒的淡漠,似乎沒有人能走近他,而他的心事卻亦是不能言不能說,他更不願喜不願怒。

  冷峭的身影看的人揪心,卿塵隨著十一停了片刻,正想出聲打破這寂寥,十一已大步上前,一聲「四哥!」興沖沖的喊去,英氣勃然的笑容頓時讓四周空氣都暖起來。

  夜天凌回頭見是他,應了一聲,道:「還沒回府?」

  十一道:「沒呢,遇上卿塵,四下走走。」

  夜天凌目光在卿塵這裡停了一刻,仍舊對十一道:「沒事多想想北疆的事宜,父皇看了提議設北都護府的條陳,說不定這幾天會問話,心裡要有個底。」

  十一應道:「此事還要和四哥再行商討,北疆那邊誰人比四哥更清楚?」

  夜天凌微微點頭,突然又道:「你不是整日說聚元坊的弓好嗎?前些時候我讓長征去定了套水曲柳木長短弓,昨日送了來,你閒時拿去試試合不合手,我看倒未必及得上你原來那副。」

  十一笑道:「我不過是隨口說說,四哥你倒記得了。」

  卿塵見夜天凌神色如舊,冷靜清淡,連她這知道內情的人也看不出什麼來,不禁佩服他的涵養功夫。聽他對十一一如既往多有照拂,方才心裡一點兒不安慢慢的淡了下去。夜天凌問她:「皇祖母這幾天可好?」

  卿塵淡淡一笑:「心裡惦記著,便去看看,又用不了多久時間。」似是說要夜天凌去看太后,夜天凌卻知她指的是蓮池宮,眼底輕輕一動,淡淡應道:「嗯。」

  卿塵知他一時半會兒難解多年的心結,也不再說什麼。突然見甬道那端碧瑤快步走來,遠遠便對卿塵道:「郡主,天帝聖旨到了延熙宮,請您快回去接旨!」一面說著一面給夜天凌他們問了安。

  「聖旨?」卿塵錯愕道:「說什麼?」

  十一一旁道:「你糊塗了,聖旨未宣,她怎麼會知道?」

  夜天凌道:「誰來宣的旨?」

  碧瑤答道:「太常侍帶著兩個小公公,在延熙宮等了些時候了。」

  夜天凌對卿塵道:「先去接旨吧,我們一起去倒被人看在眼裡,有什麼事及時知會一聲。」

  卿塵答應了說道:「能有什麼,想必也就是鸞飛的事,最多把我這個姐姐也斥責一番罷了。」

  夜天凌和十一對視一眼,都略帶著些許的擔心,卿塵笑了笑,先告退離開。

  待步入延熙宮,不想見夜天湛竟然在這兒,正和笑意俊雅的同孫仕安說話。夜天湛因那日殷采倩出言不遜,今日得空便來延熙宮看卿塵,遇上前來宣聖旨的孫仕安,問了幾句,孫仕安只畢恭畢敬的答話,終究探不出天帝下了什麼旨意。正此時卿塵回來,孫仕安道:「天帝有旨意,請郡主接旨吧。」

  卿塵看了看夜天湛,見他微微搖頭,便知他也不明就裡,跪下接旨。

  孫仕安面南站了,展開龍黃錦帛,先念了一段場面話,重點在後面幾句:「今有鳳氏之女卿塵,受封清平郡主,天姿聰敏,通慧靈淑,舉止溫婉,行事有度,知書達理,德才兼備,深得朕心……」隨著這一連串的賞贊之言,卿塵心底越來越不安,終於被接下來的話震驚:「著其暫代修儀一職,隨侍致遠殿……」

  後面的話卿塵幾乎什麼也沒聽到,挺直脊背跪在那裡,雙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緊,強壓著心中波瀾。直到孫仕安一聲:「欽此!」她垂首接過聖旨,緩緩道:「鳳卿塵領旨謝恩。」

  孫仕安收起了宣旨時的嚴肅,笑道:「恭喜郡主。」

  「多謝。」卿塵淡淡說道,將嘴角揚起給他人,卻一直低垂著雙眸,生怕洩漏了心底波濤洶湧的情緒。任她如何天姿聰敏、通慧靈淑,也沒猜到天帝來的竟是這樣一道聖旨,鸞飛剛剛獲罪被囚,尚在昏迷之中,太子關禁松雨台未得處置,鳳家幾天前方被廢了一個修儀,滿朝皆猜測鳳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時天帝竟又立了鳳家另一個女兒跟隨左右,怕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

  孫仕安那安穩的聲音繼續道:「聖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請過致遠殿去,明日便隨駕上朝,房間用度已差人去辦了。」

  卿塵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孫仕安帶了同來宣旨的兩名內侍離開,延熙宮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塵和夜天湛兩人,卿塵掌心的冷汗已將那沉重的聖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覺錦帛上的濃墨絲絲化開,在絲綢的紋路裡生了根。

  緩緩靠在朱紅高聳的楹柱上,卿塵啼笑皆非,翻手為雲,覆手是雨,這便是九五之尊。去職罰俸做為懲戒,接著恩典加身以示隆寵依舊,信任有加,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得心自如,任誰能翻出這個掌心?

  自從踏入了鳳家的大門,卿塵此時才徹頭徹尾的明白,她和鳳家,怕是永遠也分不開了。

  夜天湛在聽到聖旨的那一瞬間,溫潤的眼中先後掠過千百種情緒,眉間明顯的緊起一道皺紋。他看出卿塵神色不對,柔聲道:「卿塵,父皇如此恩典,你這是怎麼了?」

  恩典……卿塵抬眸望向夜天湛,他那道複雜的目光在她注視中一晃而過,只餘下淡淡的微笑。卿塵亦悄無聲息的蹙了蹙眉心,鸞飛事出之後,修儀一職炙手可熱,殷家和衛家都志在必得的。原以為鳳家把持宮府兩大機要之職若許年來終於栽了個大跟頭,孰不知聖心不移,反有日盛之勢。雖看不見鳳衍如何行事,卿塵對其手段已深有體會,於君心他是得了其中三味真諦,無聲息處高明到了極致!

  卿塵對夜天湛勉強笑了笑:「確實是給鳳家的恩典,只是入了致遠殿便不像在延熙宮這麼自在了,於我來說似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

  夜天湛雲淡風輕的眸子倒映著卿塵那絲笑容,說道:「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

  卿塵笑容雖微斂,卻依舊維持著丹唇柔美的弧度:「我不喜歡哭喪著臉。」

  夜天湛在殿中緩緩踱了幾步:「這道旨意,你不願?」

  卿塵往至春閣那邊看了眼,半認真半玩笑的說道:「身為修儀豈止是不自在,便是連終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主,鸞飛還躺在那裡昏迷不醒,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這個修儀豈是好當的?」

  夜天湛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這旨意中尚有可以斟酌之處。」

  卿塵問道:「怎麼說?」

  夜天湛對她淡淡笑道:「旨意上面說的是暫代修儀,既是暫代,一切規矩皆可量情而定,這時若有變動,比如說賜婚,都未必要按循例辦。」

  「賜婚?」卿塵心中微怔,夜天湛輕輕看著她:「不錯,我方才想過了,或許也唯有請旨賜婚方可還你自由。」

  卿塵驚悚,急忙說道:「此時請這種旨意豈不是自找麻煩?」

  夜天湛道:「我又沒說即刻便辦,你怕什麼?」一雙俊眸如水,悠然看著卿塵微笑。

  卿塵道:「我不是怕,我……」

  「不怕便好。」夜天湛截住了她後面的話:「既然今日便要去致遠殿,想必還有不少事情得安排交待,你快去吧,別耽擱了。」他往外走去,又站住回身道:「采倩自小便被舅父寵的無法無天,我也縱容她慣了,所以有時候脾氣刁蠻,你若再見著她,便多包涵些。還有……這道旨意一下,太子妃、衛家二小姐衛嫣那裡恐怕都不會有太多好臉色,若躲不開,就當一笑吧。」

  「能躲自然便躲了。」卿塵心不在焉的答了句,眼看著夜天湛出了延熙宮,她一人站在殿前,寒風吹得衣袍飛搖。方才心裡巨浪般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風息雲退,她低頭將那黃帛聖旨展開,一字一句再研讀了一遍,唇邊眼底勾出自嘲的笑。鎮定的功夫還是不夠啊,先前她尚問夜天凌可有想過會失去什麼,現在也要問問自己了,遊戲越大,籌碼便越大,既然選擇了入局,便早知會有這麼一天。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間的交替,知道是一回事兒,真正發生了,在那種種無法言說的感覺裡依然會有掙扎和抗拒。

  這便是人心的矛盾。

  手中的旨意,應該說為那條路打開了光明的入口,既然已經踏上此路,便沒有瞻前顧後的理由了。夜天湛剛才的話語在心中化成極深的歎息和擔憂,卿塵慢慢將手中聖旨收好,再抬頭時,太極殿巍峨處落日餘暉的雲光,緩緩映入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3 AM

45、四海蒼生帝業長

  冬日天短,暮陽早早的沉入西山,金碧輝煌的宮殿在夜色下收斂了白日的恢弘氣派,沉沉暗暗殿影起伏。

  九瓣鎦金的蓮花燭台上燃了數支明亮的燭火,卿塵坐在銅鏡前任侍女將自己的長髮高高挽起,鏡中映著張清素面容,光華淡淡。

  身後兩名侍女小心的將寬闊的絲帛錦帶替卿塵繫好,笑道:「郡主穿了這身衣服,叫人移不開眼睛。」

  長襟廣袖的明紫色宮裝,剪裁得體收腰曳地,暗金花紋盤旋其上,流暢縹緲,將鏡中人冰肌玉顏映的高華明艷,與平日在延熙宮的閒散迥然不同。卿塵不太習慣的動了動,長髮沉沉的向後墜去,叫人隨時隨刻都仰起脖頸。她轉身道:「不舒服。」

  兩名侍女笑答道:「是美的叫人嫉妒。」

  卿塵看她們倆不知愁事的樣子,暗歎了口氣,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突然一時興起,隨手拿起一旁的描筆,沾了硃砂在額前勾勒幾筆,眉心畫了一朵玲瓏細巧的蘭花,依稀幾分妖嬈秀美,沖淡了一點兒那端莊的叫人氣悶的衣容。

  看著鏡中一笑,她隨著那高聳嚴謹的衣領挺起身子:「走了。」轉身隨早已候在外面的內侍往天帝看折子的西宣室而去。

  致遠殿因是天帝日常起居之處,內侍宮娥都比其他地方肅嚴些,人人謹慎有度,使得這偌大的宮殿十分安靜沉肅。西宣室中燃著溫暖的火盆,內侍引卿塵入內,孫仕安見了她,低聲說道:「皇上或許即刻便會問些朝事,郡主心中當有數才好。」

  孫仕安語中所表示的友好卿塵聽得十分清楚,修儀和太常侍分別為天帝不離左右的倚重,以後共事之處甚多,孫仕安隨侍天帝多年,卿塵亦知道他的份量,微笑道:「多謝太常侍提點。」

  孫仕安道:「都是為皇上分憂,郡主請。」說罷掀了錦簾,恭聲道:「皇上,清平郡主來了。」

  卿塵屈膝行禮:「皇上。」

  天帝靠在長榻一邊正以硃筆寫了句什麼,聞言只抬了下頭,隨手一點:「那邊的折子,先替朕看看。」

  卿塵看著一旁金絲楠木長案上放著小山似的奏章,有些微愣。領了旨走到長幾旁坐下,隨手翻看,心裡喟歎。這已是三省篩選揀重要的上呈御覽,便有如此之多,怪不得天帝今天便要自己過致遠殿來,奏章累積光翻也叫人手軟,何況要一一處理得當。想必鸞飛隨在天帝身邊這麼多年,也不是白受榮寵的。

  收斂心神,專注於這些林林總總的條陳之上,所幸言辭答對諸般政務倒也並不陌生,昔日在湛王府曾不止一次看過這些,亦曾和夜天湛閒談商論,因此早有眉目。卿塵一邊挑揀緊要的奏報,一邊抽紙潤筆列了綱要附上,將其中幾份先放在了天帝手旁。

  天帝沒有言語,卿塵便繼續陪在一旁將整理好的奏章依次取來,不知過了多久,孫仕安輕聲道:「皇上,快二更了,該歇息了。」

  天帝「唔」了一聲自案前站起來,走到一旁張掛於牆上的皇輿江山圖前,突然問:「南靖侯問安的手本,為何同北疆善後的軍情放在一起?」

  卿塵知道是在問自己,答道:「北疆隸屬北晏侯管轄,四藩之事息息相關,一發而動全身,細枝末節亦可影響大局,是以將四藩的奏折無論何種總歸一類,以便皇上查閱。」

  天帝又道:「將奏報平隸大疫的條陳額外挑出,卻又是何意?」

  卿塵回道:「賑濟司平隸大疫的條陳上詳述了目前採用的賑治方法,有些措施怕是無效反害,需要斟酌。」

  「哦?」天帝回身過來:「那你倒是說說,平隸地區瘟疫四蔓,數月不消,該如何是好?」

  卿塵想了想道:「回皇上,剛剛看賑濟司的奏本上說,此次瘟疫染者『頭疼身痛,憎寒壯熱,咽喉腫痛,高熱昏憒,不知人事,十死八九』,而最可怕的是其擴散迅速,傳染性極強。疫情既已發生,賑濟司只治不防是以才始終控制不下,應該先將疫區封鎖,身在疫區的百姓亦要嚴令禁止群聚,以免疫情繼續蔓延。奏本中『瘟神作怪,陰陽失序』之言,實屬無稽,百姓多求拜巫醫薩滿胡亂診治,才會延誤病情,若不及時遣派醫者分發藥物,怕是越發耽擱。還有,已死的病人要妥善處置,最好是火化,以斷瘟疫之流竄。」

  話說至此,天帝眉頭猛的一皺,卿塵停了下來。天帝看了看她:「說下去。」

  卿塵提了個膽大的建議,卻沉靜如初,繼續說道:「疫情起因各異,不知底細不敢輕言藥方,但卿塵閒時研習醫術,倒知道幾味藥或者可以預防一二。朝廷應出資購藥,在百姓之間分發,著未感染病症之人以水煎煮飲用,防患於未然。平隸地處京郊,距天都不足百里,天都內外兩城都該小心防範為是。」

  天帝聽她說完,默想了一會兒道:「本朝至慶十年,景州曾有過一次大疫,前後瘞者近二十萬餘人,枕藉於路。疫後並惹起大亂,數年方平。不想此次平隸竟亦出了疫事,朕甚是憂心。」

  卿塵回想一下,道:「太醫院的典籍有至慶十年瘟疫記載,那次應該是鼠疫,和此次並不相同。疫情蔓延必然影響民生經濟,疫後大亂是未有防患,若在救治疫情的同時施賑濟、減賦稅、開義倉、設粥廠,便可緩解疫區困苦,安寧人心,恢復生產,亂自然不起。」

  天帝思量半晌,點頭道:「就照這個意思,替朕擬旨給賑濟司,並著戶部劃撥三十萬兩太倉銀,開局散藥,廣施救治。情況如何,每日報朕知道。」

  卿塵遵命擬旨,寫到一半,突然抬頭道:「皇上,鳳家願捐紋銀千兩,雖其力微薄,但也替國庫省著點兒。」此話雖未同鳳衍商量,但想必並不會有異議,這深得聖心之事,鳳衍該是心裡點燈籠透亮的。鳳家不缺這點兒銀子,但這錢亦不能多捐,只能點到為止。

  孫仕安精明人,立刻跟上道:「老奴也願將本月俸祿捐出,替皇上分憂。」

  天帝滿意的道:「難得你們有心。孫仕安,傳旨意下去,朕本月的用度直接撥去賑濟司,後宮除了太后處,各宮用度減半,以賑災民。」

  孫仕安忙道:「豈能委屈了皇上和各宮娘娘。」

  天帝道:「百姓憂困,朕寢食難安,你去辦吧。」

  孫仕安也不能再勸,卿塵擬好旨,對天帝道:「皇上身先表率,王公臣子必能領會皇上苦心,同心協力何愁疫情不解。夜深了,皇上還請歇息吧,五更便要早朝呢。」

  天帝反剪著雙手看了看她:「嗯,不錯,你明日隨朕早朝,下去歇著吧。」

46、高處不勝金鑾殿

  晨光初起天際,大明宮太極殿前三通鼓響,承天門緩緩洞開,兩列禁軍旗校手執戈矛先行護道排列,明甲玄胄威武耀目不容逼視。

  鼓聲剛停,禁鐘響起,天都凡四品以上官員肅衣列隊入承天門,待鳴鞭後,分文東武西魚貫入承天門行叩頭禮,然後登階循廊分班侍立,準備按部奏事。其餘四品以下的官員侯於承天門外,在鴻臚寺官員的導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禮,向北拱立靜候旨意。

  御台之上龍座飛金,莊嚴盤設,早已有錦衣禁衛上撐五把巨大的黃傘,後張四把金羽團扇侍駕,只聽殿門前三聲清脆的鞭響,接著傳來一聲高亮的喊聲:「皇--上--駕--到!」

  傳旨內侍經過特殊訓練的嗓音似吼非吼,悠長透亮傳聞於承天門內外,剎那間,從承天門外廣場之上,到太極殿前御道兩側以及金台御幄下東西簷柱之間,近千名文武百官同時叩跪,原本四處竊竊私語的場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肅穆非常。

  雲霞之後,陽光恰也在此時升起,於層疊連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奪目生輝的金光,丹陛□彩,紫雲飛簷,卿塵身著修儀例制的月白錦貂宮裝,頭戴象徵著宮中女吏最高級別的紫玉金步搖,手持象牙白笏隨天帝第一次踏入了大明宮。

  天帝御筆欽定修儀一職人選,早在昨日延熙宮宣旨後便以敕命的方式通告三省、六部、九司,如今朝中大員多數已知曉,饒是如此,當卿塵和孫仕安一左一右出現在太極殿金雕龍座兩旁時,朝中闔然一靜,接著掀起一股小小的騷動。

  天帝對眾臣私下言情視而不見,卿塵亦淡定沉靜的站在天帝身後,一臉從容自如。

  一切都在眨眼間恢復如常,就像小小的石子投入深水,很快又平靜如初。

  鳳衍和衛宗平以百官之首的宰輔身份分立於丹陛旁,此時兩人臉色一笑一陰,其下戶部尚書殷監正眼中怨懟之情閃現,百官各具神情,卿塵在掃視之間盡收眼底,纖毫畢現,她知道天帝比她看的清楚百倍。

  轉眼間她和夜天凌交目相視,極短的瞬間,夜天凌平湖不波的神情卻令人如此猝不及防,仿若一個浪頭打來,使她不得不挺直了脊背去抵擋,將所有情緒掩蓋在雲鬢玉顏之下,才能了無痕跡。

  各部依班奏事,卿塵立在龍階玉璧之旁,目光投向殿外遙遙可見的一片晴冷天空,神思飛揚。

  紫綬玉冠,華服金蟒,皆盡匍匐在下,金鑾殿上,俯瞰眾生,高絕而孤獨。

  人生在世,有幾個人不是孤獨的,身纏天下事,下有臣民千萬而獨處金頂,手握六合的九五至尊和自己這個陰錯陽差的遊魂相比,心中又能多幾分不羈和快樂?

  月眉淡揚,她露出一絲渺遠的微笑,卻聽到眾事議畢,天帝宣夜天凌和十一隨駕致遠殿額外問北都護府的事。

  異姓藩王自開國分封以來便鎮守邊疆,已延續百年。天朝四境,北方幽薊十六州盡數掌控在北晏侯手中,南部沿海一線由南靖侯統管,西蜀糧倉之地隸屬西岷侯,東方膠東半島則有東屏侯。

  四藩雖受朝廷管制,但世襲罔替,儼然已在其轄地盤根錯節,勢力深植。尤其北晏侯屏據燕雲天險,北接大漠各族,處於極其重要的軍事地位,早是天帝一樁心事。

  天帝垂詢北疆諸事,夜天凌面色冷靜立於皇輿江山圖前,問答間精簡利落,卻將四藩的形勢盡數收於言底,別有見地,透徹不凡。

  卿塵暗自打量,自身側看去,夜天凌和天帝倒頗為相似。她曾聽太后閒聊說道,夜天凌和天帝年輕時生的一模一樣,就連行事的性子也像,沉冷善謀風行果斷,難怪天帝亦常言「凌兒深肖朕躬」,將軍國大事放手與他,而夜天凌也從未讓天帝失望過。

  如果這一幅父慈子孝圖改天換日,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卿塵沒有再想下去。

  事情方眉目漸清,天帝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孫仕安立刻奉上參茶。天帝接過飲了一口,道:「朕老了,最近總覺精力不濟,以後這些事,你們兄弟要多商議著辦。」

  十一笑道:「父皇正當盛年,如何言老?」

  夜天凌亦淡淡道:「兒臣尚有許多事情需聽父皇教誨。」

  天帝擺擺手:「老了就是老了,何需迴避。你們去吧,卿塵,去看看衛宗平在不在,叫他來隨朕用膳。」

  卿塵欣然應命,方邁出致遠殿,她便感到一道極其強烈的目光落在身上,抬頭處與夜天凌四目相對,他似是有很多話想說,卻只是沉默著看著她,倒是十一立刻問道:「這便是父皇昨日的旨意?」

  卿塵點了點頭道:「旨意裡說是暫代修儀。」

  十一道:「說是暫代,除非德行差池,便是鐵板釘釘的事。」

  「你可願意?」夜天凌突然問了簡短的四個字。

  卿塵抬眸一笑:「願意。」

  「七年。」夜天凌說道。

  面對夜天凌緊接著的問話,卿塵輕輕吐了口氣:「願意。」她語聲篤定的回答。

  到制定的二十五歲,這七年時間身處修儀之職,除非和鸞飛一樣鋌而走險,卿塵的一切都握入了天帝手中,尤其於終身大事,即便兩情相悅也毫無自主的餘地,同諸皇子間也必要劃清界線。

  這正是她心中極力迴避去想的,也是夜天凌早朝上深掩在面色清冷下的燒灼,他昨日夜裡在凌王府的書房接連走筆寫下了十數個「志在必得」,這個決心在今天太極殿中見到卿塵的時候更加的堅定,眼前卿塵的兩個「願意」似乎將他心底深處翻湧的情緒淡下了幾分,此時他聽到卿塵輕聲說道:「大家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開弓沒有回頭箭。」

  十一歎氣說道:「眼前的形勢也沒有別的法子了,七年雖是長了點兒,但也只能慢慢等。」

  卿塵笑謔道:「我豆蔻年華大好青春,你在旁說的倒輕巧!」

  十一斂聲笑道:「快十八的人,離豆蔻已經遠著了,再過七年,正好由不得你挑挑揀揀……」

  話未說完,卿塵暗地裡瞪他,因是在致遠殿裡不敢放肆,十一也忍著笑沒再多和她玩笑。

  夜天凌負手前行,沿著白玉龍階遠遠的望出去,許久道:「在父皇面前需謹言慎行,未有十分把握勿要隨性建議,一旦提議心中當理據充足,亦不要輕易反口。遇遷調錄用之事要格外小心,父皇對此甚為忌諱。最近無非幾件大事,四藩、瘟疫、修編曆法、還有便是天壇冬祀,多聽、多看、少言。」

  卿塵聽著他話中囑咐,點頭道:「這修儀是做定了,我還有好多要學的。」

  夜天凌眼底微微波動:「輕率言動,事或其反。身已在局中,莫如專心弈子,方為破局之道。」

  十一亦囑咐道:「跟在父皇身邊不是輕鬆差事,自己要當心身子。」

  卿塵想到每日早起晚睡,苦笑道:「昨晚被叫到致遠殿,看了一夜的折子,方才在早朝上差點兒睡著,現在只一個字,困。」

  十一笑道:「這還嫌困,辰時隨駕御門聽政經夠舒服了。我們當年在臨華殿學習,每日寅時便要起來,直到酉時才完成功課,那才叫困。」

  卿塵咋舌,寅時,那不是早晨三四點鐘嗎?一扭頭,見遠遠有兩個宮娥往這邊來了:「我先走了,吩咐人尋了衛相好交差。」

  夜天凌扭頭深深看了她一眼:「戒急用忍。」

  卿塵知他苦心,燦然一笑,沿另一旁去了。

  天帝召大臣隨膳並不是常有的事,今天這午膳卻召衛宗平整整隨侍了一個時辰有餘,卿塵和孫仕安皆未准在旁,無從知曉兩人談了些什麼。

  膳後天帝著衛宗平隨駕去了松雨台,無論從父子從君臣,天帝即便極為惱怒,心中還是不願因此廢掉太子。從松雨台回來,卻叫人揣摩不出喜怒,依舊沒有下旨著太子遷回東宮,如往常一般屏退左右小憩片刻。

  然而,午後安寧的致遠殿很快被賑濟司帶來的消息打破:天都外九城發現同平隸症狀相同的瘟疫,染者數十人,已有七人不治而亡。

  對於這樣的情況,天帝固然是憂心忡忡,卿塵卻更多的是感到一種令人恐懼的徵兆。

  即便是在醫學昌明發達的幾千年後,人們亦常常為某些重大疫情所困苦,何況是目前信息、科技、藥物統統匱乏的古代。她曾看過關於歷史上大規模瘟疫的各種資料,無一不是死者以數萬計,甚至十四世紀流行的黑死病曾幾乎滅絕整個歐洲大陸。

  瘟疫,令人談之色變毛骨悚然。

  致遠殿中女官自修儀以下,另有修言、修容、婉容三品,卿塵奉天帝命帶了幾個女官巡戒後宮,傳令內侍宮娥一律不得隨意出宮,並自御藥房領取藥物分發下去,告知各種預防辦法。皇宮內城一律戒嚴,進出都做了嚴格的限制。

  後宮中殿宇無數,哪處也不是好應付,直忙到晚膳過後,卿塵方去致遠殿覆命,侍奉天帝又到子時才回自己住處去。

  月上中天,茜紗宮燈逶迤,明暗點綴深宮。

  卿塵拉緊身上銀裘抵隔冬夜清寒,做為一個醫者,她其實很想去平隸疫區,只是方才和天帝提了一下,天帝卻未置可否。

  眉心微擰,遙望夜空如墨,瘟疫的症狀情形翻來覆去掂量心中,不免越走越慢,忽然聽到身旁有個熟悉的聲音叫道:「郡主。」

  一個身穿羽林軍服飾的人躬身行禮,卿塵正納悶間,那人對她抬頭一笑,眉目清朗,竟是謝經。卿塵詫異,低聲道:「你怎麼這副打扮?」

  謝經道:「四爺安排我和幾個兄弟進了羽林軍。」

  動作這麼快,卿塵心想,輕而易舉的便將人安排進了羽林軍,夜天凌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而人亦是冥衣樓的人,看起來他已經做了些決定,對謝經道:「你進來太危險了,天都認得你的人不少。」

  謝經道:「不妨事,富家子弟花錢捐個差事也是平常,並不扎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小包東西:「這是冥執自汝陽取回來的。」

  卿塵接過一看,兩瓶藥一張名單。她藉著燈光將名單掃視兩遍,全是陌生的名字,沒有什麼端倪,藥收到懷中名單又交還謝經:「帶給四爺看看。」

  謝經接過道:「若沒別的事,我得快回去了,四爺冷面無情六親不認,當值擅離職守要丟差事的,昨日剛剛辦了兩個侍衛,我可不觸這個霉頭。」

  卿塵笑道:「革了你的職回四面樓最好,省得我裡外不放心。」

  誰知謝經正色道:「四爺吩咐了,安排人入宮不為別的,是為隨時保護郡主周全,若換別人來我也不放心。四面樓那裡都吩咐妥當,不會出什麼問題。」

  卿塵沉吟了一下,說道:「對了,還有一事你想辦法辦,現下天都及平隸瘟疫蔓延,你們以『牧原堂』的名義辟幾間藥坊出來,分發藥劑救治病患,一律義診義賣,不求盈利。記著這藥坊不是四面樓的,不是牧原堂的,也不是我的,是四爺的。不過眼下先別聲張,只做事。」

  謝經想了想道:「你是要替四爺在民間造勢?」

  卿塵道:「民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千古不易的理。而且眼下平隸百姓甚苦,你我手中有一分力便盡一分也好。」

  謝經應道:「此事好辦,我明天便去安排。」

  卿塵點頭,謝經微微躬身告退。

  卿塵回到住處,卻睡不著,反覆把弄那兩個小瓷瓶。冥執除了帶回解藥,亦多帶了一瓶離心奈何草的汁液。此藥若十日不解,鸞飛還是難逃一死,從人體機能的角度來說,也沒有人能再撐下去。現下解藥是有了,解了毒又會是何種情形呢?鸞飛所有的舉動都叫人疑竇叢生,她身後的鳳家又究竟想做些什麼?

  想起鳳家,除了深不可測的鳳衍,面前又浮起一張笑如春風的臉龐,夜天湛現在對鳳家也十分籠絡。卿塵習慣的自枕下取出了夜天湛送給自己的那串冰藍晶,黑暗中依稀也能看到一點點清藍的光澤,透過那個完滿的圓,似乎可以看到屬於她的世界,而這條路她無從可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3 AM

47、含苞待放春來去

  曉寒深處,三兩點晨光初綻,落在微枯的枝葉上清亮一片,在禁宮冬日的肅穆中增添了縷縷輕柔。

  難得借去延熙宮的機會離開致遠殿一趟,卿塵扭頭看著白露霜落,迎著天光向九霄高處伸手,深深的呼吸著這清冷的空氣。

  卻一轉身,驀然落入一雙深邃的眸中,夜天凌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鋒銳唇角似是噙著一分冷冽的笑意,比這晨光還多了幾分清澈。

  卿塵怔在他的注視中,一愣之下,竟臉頰微熱,垂眸避開了他那亮灼的目光:「四哥。」

  夜天凌淡淡一笑:「去延熙宮嗎?」

  「嗯。」卿塵同他緩步而行,夜天凌不說話,她也安靜了一會兒,方才問道:「謝經可將東西帶給了你?」

  夜天凌點頭道:「我看了。其他倒罷,唯有一個叫魏平的。前些年在九弟府裡似曾見過,是九弟乳母的兒子,但已好久沒了蹤影。」

  「九王爺?」這個結果倒是出乎卿塵意外,問道:「這麼多年的事,你可確定?」

  夜天凌道:「人當是不會錯,我已著人再查。但事情究竟還是鸞飛自己心裡最清楚。」

  卿塵低頭思量了一會兒:「既拿到了解藥,或者,可以設法從鸞飛那裡問出實情。」

  夜天凌嘴角微微一挑,眸色深遠:「這宮裡有心的人豈止一二,是誰也沒什麼太緊要,我心裡大概有數。」

  卿塵點了點頭,夜天凌自然是比她要清楚些,突然想起一事,側頭問他:「四哥,謝經說你昨日支給牧原堂五萬兩銀子?」

  夜天凌道:「嗯,你不是要他開藥坊施藥治病嗎?」

  卿塵本來沉靜的眼睛向上輕佻,眨了一下:「這麼大的數目,你不心疼?」

  夜天凌劍眉微蹙,想起近幾日頻頻傳來的災情:「你有這個心,我就沒有?若區區銀子能買京隸平安,我還要謝你。」

  卿塵對他笑道:「做王爺果然事有錢,那我先替兩地百姓謝四哥了。」

  夜天凌只淡淡一笑,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聽他那一慣清冷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這幾日沒睡好?」

  「嗯?」卿塵別過頭去,見夜天凌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眼底一點不易察覺的柔軟閃了一下,等著她說話。她笑了笑:「怎麼,我的樣子很難看嗎?是有些折騰,不過天帝都撐的住,我自然也撐的住。可是這冬天還真冷,我最恨天氣冷了,怎麼都不舒服。」

  夜天凌道:「這方剛入冬,待到三九才是滴水成冰。」

  卿塵撇了撇嘴,想想深冬嚴寒,無比的不情願,一時興起,說道:「如果只有春天沒有冬天該多好呢。」

  夜天凌見她一臉單純嚮往的模樣,心中有種說不清的情緒微微一動,輕笑道:「有冬日徹骨之寒,方知春之柔暖,若都是春天怕是也沒意思了。」

  卿塵每次看到他笑,心裡都格外的輕柔,就像是冬去春來的暢然,叫人那樣留戀和欣悅。剛想說什麼,突然見夜天凌唇邊那縷笑意一僵,消失的無影無蹤,沿著他的目光看去,太液池旁,蓮妃靜靜的站在白玉欄桿處,一身白裘曳地,長髮細軟飄逸,在冬日裡顯得格外單薄。

  卿塵看看夜天凌,見他舉步不前,不過前方咫尺的距離,母子兩人卻如若天涯。忍不住輕聲催他:「四哥……」誰知竟驚動了蓮妃,蓮妃自太液池旁回身過來,見到是夜天凌,纖弱的身子明顯一震,身後侍女急忙俯身道:「見過四爺、郡主。」

  夜天凌淡淡應了聲:「免了。」亦微微躬身:「母妃。」聲音裡是說不出的疏遠隔閡,卻又壓抑著一絲複雜的情緒,聽得人心底一滯。

  那曾經如火楓樹已然凋零,殘葉翻飛,蓮妃血色淡然的唇輕輕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抬了抬手,默默的帶著侍女自夜天凌身邊擦身而過。

  卿塵待要留她,又無法開口,眼見蓮妃身影消失在花園之中。

  回身看夜天凌,見他站在原地,出神望向太液池,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似乎在隱忍著心中的情緒。卿塵纖眉蹙起,叫道:「四哥!」夜天凌猛的回神,看向她。卿塵「哎呀」一聲,一把拖著他的手,拉他轉身:「我讓你急死了,快走快走!」

  夜天凌被她拽的回身走了幾步,反手將她拉住,沉聲道:「別在宮中亂跑。」

  饒是卿塵自認不焦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過他了,憑力氣拉他不動,跺腳道:「去蓮池宮就那麼難?你真是熬的住,你沒見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難!」

  夜天凌眼底猛的波動,握住卿塵的手一緊,卿塵被他握疼皺了眉頭。夜天凌手底鬆了鬆,卻沒有放開她。卿塵任他修長的手指握住,掌心傳來乾燥而溫暖的氣息,突然覺得這嶙峋冬日也柔軟許多,悄悄竟綻放出暖意來。抬眼見那眸中漸漸浮起的清泠,已將先前壓抑的沉悶吹散了幾分,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隨著幽深的漩渦心底一點異樣的情愫輕輕一動,叫她一時無言,只能愣愣的對著他,微笑起來。

  夜天凌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慢慢放開。卿塵為了掩飾自己尚未平復的情緒,繞到身後推他:「去啊,難道比掠陣攻城還難?平日見你雷厲風行的,怎麼竟拖拉起來,快走,不去蓮池宮就不准你去延熙宮看太后!」

  夜天凌素來主意果斷,人人在他身前只有沉聲禁忌的份,何時被人這樣耍賴般的逼著去做什麼事,忍不住皺眉回頭。卿塵對他一笑:「皺眉頭的應該是我才對吧,真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覺沉的住氣,如今才是甘拜下風給你。」見夜天凌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麼呢?」

  夜天凌倒不復先前那樣沉抑,卻依舊蹙眉:「不是怕,只是不知說些什麼好。」

  卿塵奇怪道:「這還要想,就算什麼都不說,只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凌沉默,卿塵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幾年,難道還不夠?這時候你都不能原諒她?」

  夜天凌寂然歎氣:「非是怨她,而是繼續疏遠下去,怕是也好。」

  卿塵一愣,隨即領會到他的心思,母子兩人竟選擇了同樣的方法保護對方莫要捲入到總有一天會到來的變爭中。說道:「她是你的母親,若有萬一是脫不了干係的。換言之,你是願她為了護你而疏遠,還是願她像個常人樣對你?便也該知她寧願你如何待她了。」

  這答案夜天凌不想也知道,如此卻更體會了蓮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蓮池宮,卿塵道:「我不陪你進去了。」目送夜天凌終於邁進了蓮池宮的大門,才放心的離開。

48、太液蓮池未央柳

  夜天凌立在庭中望著這清冷素淨的蓮池宮,園中本來種植了一池繁盛的名貴蓮花,現在早已枝殘葉敗,只留下枯萎的乾枝遠遠的伸向煙藍色的天空。

  四周安靜的淒寂,彷彿一點兒生機都沒有。

  多年來從未踏入過蓮池宮,然而這裡的一切卻都熟悉異常,總在不經意間會留心別人對蓮池宮的評說,這二十餘年下來,心中早已沉澱了這座宮殿的模樣。

  他緩緩舉步向裡面走去,蓮妃不喜人多,這裡也實在過於清靜,稍會兒方遇上了一個伺候蓮妃的宮女,那宮女見到夜天凌吃了一驚,連禮都忘了行:「四……四爺……」

  沒有人想到他會來這裡,就連夜天凌自己都沒想到,看著那宮女沉寂了一會兒,淡淡問:「娘娘呢?」

  那宮女方回過神來,被夜天凌目光看的心慌亂跳,急忙俯身下去回道:「娘娘在寢宮,奴婢這就去通報。」

  「不必。」夜天凌阻止了她:「你下去吧。」

  「是……」那宮女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夜天凌站在原地一會兒,終於向蓮妃寢宮走去。和方纔那名宮女一樣,方才隨蓮妃在太液池旁的貼身宮女斐兒見到夜天凌,驚訝之情溢於言表。不過她反應快的多,立刻福道:「見過四爺……」

  夜天凌輕輕抬手打斷了她,看著寢宮內人影依稀,隱隱傳出琴瑟之聲。和卿塵的清越飄逸的琴聲不同,這弦音之上低低泣泣,幽咽難言,撫琴之人似乎有著無窮的哀愁,都在這七絃琴上淡淡傾訴。

  「……母妃……可在裡面?」他凝神聽了一陣,問道。

  斐兒忙答:「娘娘正在撫琴,四爺請。」她跟隨蓮妃多年,深知蓮妃心事,急忙打起靜垂的簾子讓夜天凌進去,自己則識體的留步。

  寢宮深處,金獸八角暖爐並沒能驅散這冬日的蕭寒,更無法掩飾糾結弦中的寂寞。

  蓮妃因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指下輕輕緩了下,淡聲道:「斐兒,我不是說莫來擾我,讓我靜一會兒嗎?」

  身後並沒有人回話,一片安寂中,蓮妃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慢慢的說道:「兒臣,給母妃問安。」

  弦音驟亂,高起一個與這安寂極不和諧的音符,蓮妃驚愕回頭,見夜天凌立在身後不遠處,只手可及。

  纏綿的沉木香的氣息飄飄零零若斷若續,裊裊縈繞在母子之間,彷彿隔了一層霧氣看不清楚。

  蓮妃顫抖著伸了伸手,心中一陣氣血翻湧,突然將絲絹掩唇嗆咳起來。

  夜天凌眉頭一皺,見蓮妃咳的辛苦,想上前扶卻又似被什麼羈絆著終伸不出手,只說道:「冬日天寒,母妃可是咳喘之症又犯了?」蓮妃身子柔弱,每到秋冬常有病痛,夜天凌是早知道的。

  蓮妃略略平息了些,扭轉身子看向窗外:「你不好好用心朝事,來我這裡做什麼?」

  夜天凌淡淡道:「朝事於兒臣,並無繁雜。」

  蓮妃道:「戶部弊病多亂,你接手過來,哪裡能不繁雜?」

  夜天凌唇角突然輕輕揚起,臉上的沉冷消融了幾分:「母妃足不出後宮,倒知道兒臣要應付戶部的麻煩。」

  蓮妃微微一滯,她又豈會不知?兒子的一行一動做母親的何時不掛在心裡,有時候只是斐兒從別的宮女那裡聽來一星半點兒說給她聽,也足以安慰許久。他終於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樣,平平安安的長大,優秀、出眾,自己還奢望什麼?硬起心腸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夜天凌神色一斂,邁步到蓮妃面前,抑聲道:「母妃,你還要瞞我多久?」

  蓮妃驚道:「你……你說什麼,你知道了什麼?」

  夜天凌緩緩道:「兒臣已經不是當年懵懂幼兒,母妃何必還辛苦瞞著?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父皇、天帝,兒臣都明白了。」

  蓮妃看著夜天凌冷澈的眼神,那裡面不容置疑的篤定、沉斂和隱藏至深的狂肆就像是沉靜了數千年的湖水驟然迸裂,足以淹沒一切,她一把抓住夜天凌:「我不准你胡說!」

  夜天凌反手將蓮妃的手握住:「我沒有胡說!」母子兩人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直面對視,蓮妃的手在夜天凌手中難以抑制的微微顫抖。

  夜天凌看著蓮妃清美絕倫卻被終日籠罩在憂鬱中的面容,多年來縱千般怨、恨、痛、傷終抵不過血濃於水,在母親面前鄭重跪倒:「兒臣不孝,讓母妃受苦了。」

  一行清淚奪眶而出,蓮妃顫聲道:「我……我的孩子……」

  夜天凌扶著蓮妃:「從今日起,兒臣不會再惹母妃傷心。」

  蓮妃目光幽幽,越過夜天凌的肩頭看向深深幾許的蓮池宮,像是對夜天凌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多少年了,當初先皇攻伐我柔然族,柔然抵擋不住大敗於日郭城,投降後父汗將我獻給了天朝。柔然亡了,我在先皇身邊一待便是七年,族人都說先皇是因知道了我的容貌而起兵滅柔然,罵我是紅顏禍水不祥之人。直到先皇故去,我原想在千憫寺吃齋念佛了卻殘生。誰知天帝即位第一天便將我召入宮中侍寢,那時我發覺腹中有了你。天帝建了蓮池宮,封了我皇妃,而我卻遭盡眾人唾棄,亡族,失節,就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好好撫育,若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早已不留戀這個人世了。」她那遙遠如在天際的聲音淡淡傳來,彷彿風一吹便散了,離落在四處,依稀還能聽到碎散飄零的聲音。

  先仁宗皇帝天正九年,曾有一次大規模的討伐北部柔然族的戰役。柔然族戰敗,於日郭城投降,自此以後一蹶不振,終被東突厥滅族。

  蓮妃原是柔然族頡及可汗的女兒,自幼便以美貌稱頌於天山南北,甚至中原也流傳著她絕世的風姿種種說法。在那次戰役後蓮妃被帶回京都,仁宗皇帝對其極盡寵愛,民間傳說紛紜,多言仁宗皇帝攻打柔然就是為了蓮妃。

  千軍一動為紅顏,背負滅族的罵名,亦因侍奉兩帝而被朝臣後宮所不齒,蓮妃縱有傾國傾城貌又如何?

  夜天凌眸中掠過森寒利芒,冷冷說道:「母妃寬心,他們既要混說,我便將這天下拿來送給母妃,什麼滅族失節,我要他們沒人再敢說母妃一句不是。」

  蓮妃驚悸,忙搖頭:「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凌兒,你不知道……」

  夜天凌斷然道:「母妃,我心意已決。」蓮妃看著夜天凌挺拔身形,自己要抬頭才能望著他,夜天凌眼中的凌厲,讓她突然一句話也再說不出來。

  眼前已經不是當日襁褓中待哺的幼兒,而是馳騁萬里橫掃邊疆的將軍,左右朝局平靖宇內的王爺,爭鋒天下捨我其誰,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的腳步。

  蓮妃靜靜的看了夜天凌一會兒,嘴角突然露出一絲淺笑,目光慢慢的再次游離起來,像是離開了這個世界,卻又帶著萬千嘲弄。夜天凌軒眉微蹙,看著蓮妃的樣子心底隱約浮起一絲擔憂,說道:「我未必時刻能來看母妃,不過會讓卿塵有時間來陪您說說話的,母妃這宮裡也太清冷了些。」

  「卿塵?」蓮妃輕輕說道:「是剛剛鳳家那個女孩兒?」

  夜天凌點頭。蓮妃道:「你怎會和她這麼親近?」

  夜天凌淡淡道:「有緣。」

  蓮妃又輕輕笑了笑:「倒是個玲瓏女子,可惜了是鳳家的人。」

  夜天凌亦微微一笑:「她只是卿塵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5 AM

49、奈何此事誤蒼生

  卿塵此時在延熙宮的至春閣,身旁放著一碗清淡的碧玉糯米羹。鸞飛安靜的躺在榻上,宮緞錦麗之下眉目如畫,膚色玉白,靜靜的沉睡著。

  疑惑的看著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容顏,卿塵終於自懷中拿出離心奈何草的解藥,將鸞飛扶起來,把藥汁慢慢的喂到她嘴中。

  見死不救,她是不會的。

  過不多會兒,鸞飛長長的睫毛輕輕動了一下,卿塵低聲喚道:「鸞飛。」

  鸞飛的胸口微微起伏,「嗯」的呻吟了一聲,長長的睫毛睜開了眼睛。似乎適應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線,她目光凝聚到卿塵臉上:「姐姐……」

  卿塵微微一笑:「醒了?」

  鸞飛看著卿塵不說話,素日高挑明麗的柳葉細眉輕蹙著,卿塵先取來一點兒溫水:「喝點兒水,然後把粥吃了,也好恢復一下。」

  鸞飛就著她手中的茶盞喝了幾口水,突然道:「延熙宮?」

  卿塵道:「嗯,是延熙宮。」

  鸞飛看向她:「我怎麼在這裡?姐姐怎麼在這裡?」

  卿塵淡淡笑道:「我若不在這裡,你能醒過來嗎?」

  鸞飛低頭,眼中出現一點兒警惕的神色。卿塵纖眉微挑,真不愧是鳳家的女兒。坐到身旁將粥遞給她,眼前突然閃過一絲靈光,大膽道:「九爺給的解藥真是有效。」

  鸞飛一怔,神色複雜的看著卿塵,就在卿塵以為自己押錯了籌碼的時候,她幽幽說了句:「不是詐稱自盡身亡,將我帶出宮嗎?」

  原來如此,出宮以後再服解藥,或者便在九王府中隱姓埋名以待日後。卿塵道:「太子為救你,和你一起被京畿司帶回宮來,其餘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若是現在不服解藥,你便真的是自盡身亡,任誰也再救不了。」

  鸞飛目視著前方道:「這藥性可持續一個月使人不死,既出不了宮,溟為何要你來將我救醒?」

  卿塵鳳目閃過微微的光彩:「一個月?不吃不喝一個月,光餓也把人餓死了,離心奈何草只能保人十日平安,再下去便成乾屍一具。」

  「什麼?」鸞飛身子一震:「你胡說!」

  卿塵也不和她爭辯:「你便當我胡說也無妨。」

  鸞飛靜默了會兒,道:「即便如此,他還是要你來救我了。」

  卿塵低聲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鸞飛抬眸,那抹警惕再次出現:「他既給了你解藥,難道什麼也沒說給你知道?」

  卿塵點頭道:「對,他什麼也沒說給我知道,只因這解藥根本不是他給的,而是我自己找來的。」

  鸞飛猛的抬頭,卿塵靜靜的看向她,姐妹兩人一坐一站,錚然相對。鸞飛眼中儘是繁複神色,卿塵面色沉寂,眸中深幽,毫不相讓:「枉太子為你不惜和天帝衝突,致遠殿中險些被天帝盛怒之下以劍刺死,現在人還被關在松雨台思過,你是不是自始至終便一心要置他於死地?」

  鸞飛眼中微微一動,但冷冷說道:「你誆我。」

  卿塵淡淡道:「沒錯,兵不厭詐,你既能誆別人,便該想到總有一日別人也會誆你。」

  鸞飛沉聲道:「你想幹什麼?」

  卿塵反而問道:「父親是否知道此事,鳳家參與了嗎?」

  鸞飛道:「參與了又如何,不參與又如何,難道你還想毀了鳳家?」

  化剛為柔,卿塵道:「毀了鳳家對我有什麼好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難道還和鳳家脫得了干係?」

  鸞飛胸口緩緩起伏,顯然心思澎湃猶疑不決,突然慢慢說了句:「你是在替七爺謀劃吧?」

  卿塵不想她問出這樣一句話來,眉間眼底清若流水,搖頭道:「我誰都不為,只為我自己。」

  「只為自己?」鸞飛冷冷笑說:「說的好,我也不過為自己罷了,不過當然也為鳳氏家族。」

  卿塵目光依然潛靜,但是多了一種憐憫:「九王爺布了一盤棋,棋走到今天,你已經是他的一顆棄子,若我沒有拿到解藥,你想想會怎樣吧。就算出了皇宮,你也是他見不得光的人,難道,你還想他能讓你平起平坐?」

  鸞飛自少迷戀夜天溟,是多年隱在心底的情愫。無奈夜天溟娶了她的姐姐纖舞,濃情密意伉儷情深,她也只能遠遠看著,自思心事。然而好景不長,纖舞病故,卻於她成了天賜良機,夜天溟傷痛欲絕時,她殷殷勸慰諸般體貼,時常藉機陪在身邊。她們姐妹本就極其相似,日久以來夜天溟也慢慢待她不同。鸞飛曾不止一次想像自己能和心上人執手並肩,但也知道自己身為修儀,是不可能被賜婚皇子的,是以積極助夜天溟謀劃,以期有朝一日能登位冊後,成就夙願。

  然而卿塵方才一席話,就像一把毫不留情的利刃,將這一廂情願寸寸剖開。九五尊位之下,父子兄弟尚可刀戈相向,何況其他。登上皇位的夜天溟,怎麼會使自己的後宮出現這樣一位曾經同前太子私奔、詐死、莫名其妙的皇后?鸞飛玉指緊緊收起,握住身上被角,貝齒暗咬,卻依舊並未死心,說道:「他答應過我,共富貴,同天下,他不會負我的。」

  往來糾纏一個「情」字,熏染神骨,誤盡蒼生,卿塵只覺參不透說不得。在她看來,鸞飛和夜天溟何其相似,不但深藏野心亦工於謀略,只鸞飛是女人,而夜天溟是男人。女人之於男人,在這一步上,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她不能在這裡久待,話說至此,也差不多了,起身道:「或者哪天讓他自己說給你聽吧。現在暫時不會有人知道你已經醒來,你自己要小心。」說罷出了至春閣,將殿門輕掩,吩咐外面侍衛嚴守,任何人不得入內。

50、寸寸分分步步局

  沿著寬闊平坦的青石大路,卿塵快步往中書省值房走去。在連接後宮前殿的廣場之上,偌大的禁宮顯得極其空曠,似乎唯有她一個人穿行在這裡,永遠也走不到頭。

  參知官見卿塵忽然來中書省,多少有些意外,忙不迭的上前行禮,卿塵道:「禮部籌備冬祭事宜的本章遞上來了嗎?皇上等著要。」

  參知官答道:「巳時剛送了來,還沒來得及上呈聖閱。」

  卿塵道:「封好了給我,然後請一下左相大人。」

  參知官答應著去了,一會兒捧出一個扁長的金絲梨木盒交到卿塵手中。鳳衍出來見到卿塵,卿塵叫聲:「父親。」

  長風暗冷,吹的鳳衍身上明紫金紋蟒袍微微一動,他頷首笑道:「不想是你。」往日丞相的氣度是早就養成的,此時看來,非但不帶權臣的驕橫卻偏有幾分親和。

  卿塵道:「父親請移步說話。」因分別執掌宮府政要,為避嫌疑,父女倆人極少私下見面,而卿塵也總刻意避開鳳衍,此時主動前來,鳳衍倒真有幾分意外。

  鳳衍隨她離開中書省庭院,問道:「可是天帝有什麼旨意?」

  「不是。」卿塵道:「母親最近身子可好?」

  鳳衍點頭:「一直服著你給她配的藥,效果不錯。」

  卿塵道:「鸞飛的事,父親和哥哥們一直瞞著她吧?」

  鳳衍歎氣道:「若她知道怕是身子受不了,只是怕也瞞不了多久。」

  「嗯。」卿塵點頭:「鸞飛醒了。」

  鳳衍腳步一頓,面上卻還平靜,低聲問道:「當真?」

  卿塵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奏稟天帝,父親要不要和九爺商量一下,看要怎樣?」

  鳳衍一雙經久人事的眼睛抬了抬,緩緩道:「你都知道了?」

  卿塵不露聲色的說道:「鸞飛說與我了。」得了鳳衍這句話,看來鳳家表面上四面圓滑,實際上和夜天溟才是最親密的聯盟,暗中經營不知已布下了多少事情,此時謀陷太子,不過是一個開始罷了。

  天空緩緩的積起了烏雲,越發厚重越發低沉,看樣子很快便會有一場雪降臨大地。四周倒不像之前那樣寒冷,只是依舊少不了沉暗之氣,凝滯在禁宮上方久久不散。

  鳳衍皺眉:「鸞飛怎會此時醒來,難道是九爺給的藥有誤?」

  卿塵反問道:「那該當何時,一個月?」

  鳳衍面色沉沉,道:「能拖一個月,為父自會設法將她遷出宮中,此時卻是不易妄動。」

  若不是被識破了離心奈何草,他們這計劃也算周詳,此時鸞飛應該早被帶走,化為另一個人了。人算不如天算,卿塵丹唇輕揚,整個人似乎帶上一抹沉靜潛定的意味:「父親那時候怕是運具屍體出去吧。」

  「此話怎講?」鳳衍扭頭看她。

  卿塵笑了笑:「離心奈何草十日不解便是無解,鸞飛若今日不醒,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九爺難道沒有告訴父親?」

  鳳衍眼底猛的閃過一道精光,恰被卿塵看在眼中。稍後,鳳衍竟沉聲道:「如此鸞飛醒來又有何用。」

  淡淡鳳目輕輕的瞇了一下,言外之意,鸞飛已經真的是一顆棄子了,醒來反而可能牽連鳳家。鳳衍倒真是乾脆,所想所問竟是這樣一句話。

  「鸞飛是鳳家的人。」卿塵淡淡說道:「豈能任人欺蒙利用?九爺這是欺鳳家無人嗎?」

  鳳衍道:「九爺同鳳家淵源已久。」

  卿塵道:「那父親想必瞭解此人,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不知是誰的腳下踩到一截枯枝,「卡嚓」一聲,寂靜的寒冷中格外刺耳。鳳衍突然笑道:「看來你是給七爺做說客來了。」

  不想竟都是一個猜想,同夜天湛的關係當真有點兒洗也洗不清,卿塵也不分辨,反而臉上不變的淡笑款款更加了幾分令人目眩風姿:「依我看,倒還是不偏不幫來的好些。現在鹿死誰手言之尚早,此時天下畢竟還在天帝手中,幾位王爺誰也佔不了先。若是真為鳳家著想,不如表裡一致,八方和氣,以靜制動才是上上策。」

  鳳衍意味深長的看著卿塵,鸞飛是他押在夜天溟身上的棋,卿塵便是他琢磨夜天湛的一顆棋。

  卿塵揚眉,從容靜慧,弈者棋者,誰知誰是誰?

  數日之前卿塵在天帝面前以鳳家的名義帶頭捐銀救災,深受天帝讚賞,使得鳳衍對這個「女兒」刮目相看,眼下一席話,更加令他分外上心,對卿塵的意見也頗感興趣:「為父倒想聽聽,你覺得鳳家至此如何是好?」

  卿塵斂眉淡淡:「萌芽初生,鋒芒方露,此時押定一人的話,一旦錯算,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靜待脫穎而出的黑馬,再設法駕馭之,豈不多些勝算?比起此時親身便邁入局中,或者要好的多。」

  鳳衍滿意的捋鬚笑道:「不愧是鳳家的血脈,老夫沒有認錯女兒。」鳳衍雖不置可否,但話中已有稍許動心,畢竟太子之事天帝的態度正在曖昧間,而鸞飛這裡也橫生變數。

  卿塵眸中光華璀璨,看的卻是遠遠天際,鳳氏若能中立於各勢力間,至少斷卻了夜天溟一條臂膀,一切依然處於一種平衡中。或許多年以後自己這個女兒,便成了鳳衍最為後悔之事也說不定。棋局變幻,善惡對錯自在人心,說也說不得。

  紛紛攘攘的雪花終於悄然灑落下來,點點飛舞,籠罩了澄明黃瓦朱紅高牆,人間風景又一番,卿塵拂了拂發前輕雪,對鳳衍道:「一切還要父親自行決斷才是,我要回致遠殿了,天帝還等著。」

  鳳衍點頭道:「如今你在天帝身邊,也方便許多,凡事多留心。」

  卿塵一笑:「這不正是父親想要的嗎?」說罷蹲了個半福優雅轉身,月白裘袍在雪中劃了道輕靈的半弧,如蘭芷般輕逸,又如桃木之穩秀,看的鳳衍也一惑,轉眼間眼前人兒已經消失在雪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6 AM

51、情字心底苦自知

  初冬的第一場雪迎風飄灑,碎銀爛玉一般落個滿天滿地,很快便在層層枝葉上綴了銀裝素裹,明瓦飛簷此時看來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

  天帝這時分必是有一會兒小憩,卿塵倒也不急著回致遠殿,沿著這輕雪飛舞緩緩獨行。回頭看去,身後留一行下淺淺足印,證明自己曾走過。

  卿塵不禁一笑,青緞綴了木蘭花繡的錦靴自裙下伸出,一步一步在雪裡轉了個圈,腳下踩出盛放的花朵樣,蹦跳著退了幾步,自己站著側頭欣賞。看了稍會兒,忽覺有些不自在,一抬頭,不遠處見石山頂上一方涼亭裡,一抹人影著了血紅披風,雪中靜靜望著這邊。看向她的那細長眼中幾分魅惑的笑,薄唇斜抿帶著柔軟更浸了絲邪意,偏和這冰雪又不謀而合。

  雪影裡那妖魅般的紅如此刺目,卿塵有種立刻躲了開去的想法,然而躲已不及,那人沿著石山上的小路邁步而下,直向她這邊走來。

  卿塵懷中抱的奏章緊了緊,淡淡施禮:「見過九爺。」

  夜天溟立在雪中,看著白裘素服裡裹著這盈盈身姿,一時間惑然以為鳳纖舞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然而抬頭起來那張清水般的矜秀面容,慧眸流盼,分明是卻另一個人。

  卿塵同夜天溟如此孤身相對還是第一次,心裡隱隱不安,見他不言不語,忍不住詫異抬頭,迎面一雙沉鬱的眸中儘是失痛神色,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

  他既來了眼前卻不出聲,卿塵亦不知和他有什麼好說的,只得站了那裡看他。夜天溟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著,雪光下明暗間,似乎便有無數媚光齊齊射來,帶著一片令人迷醉的蠱惑。若是此前,卿塵無論看到他如何的陰鬱,總還會替他和纖舞傷情,現在卻絲毫沒有了這樣的想法。

  血紅披風一角隨風招展了一下,暗暗天色下映著白雪越發詭異,夜天溟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陰變幻著深淺,出現了卿塵印象至深那種糾纏瀰漫的陰鷙,濃的甚至依稀生出幾分煞氣,每每叫人心中忐忑。卿塵不願和他耗下去,往旁邊退了一步,說道:「九爺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告退了。」

  夜天溟眼底一恍惚,隨即跟上她:「去哪兒?」

  卿塵淡淡說道:「自然是致遠殿。」

  夜天溟見她刻意與自己拉開距離,道:「何必躲著我?」

  卿塵執禮答道:「九爺又不是洪水猛獸,我何用躲著?」

  夜天溟舉步沿雪地走去,側頭看了她一眼:「如此便陪我走走。」

  卿塵只覺那目光說不出的叫人心悸,不躲才是假的,借口道:「我還要回致遠殿覆命,九爺若是沒帶跟著的人,我差人去通傳一聲。」

  夜天溟卻說道:「你是纖舞的妹妹,算起來我也是你姐夫,鸞飛見了我都以姐夫相稱,你卻為何一口一個九爺?」

  卿塵眉色輕柔,垂眸不軟不硬的說了句:「那姐夫為何就不代姐姐去看看鸞飛呢?遲些恐便難見了。」姐夫兩字特意一頓,格外重了音調,叫人聽著有異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夜天漓那狹長的眼睛一動,映著血紅披風極盡妖媚的美,不知是因在這冰天雪地還是其他,卿塵覺得四周格外森冷,格外寂靜,靜的幾乎連自己的心跳也聽得見,落雪厚厚的覆上,亦不能掩蓋的住。

  夜天溟嘴角斜斜抹出一笑:「我正要去看看,不想在此遇到了你。」說罷一放,身上披風迎風散開:「你不妨隨我一起。」踏雪往延熙宮而去。

  卿塵見他說去便去,倒是意外,雖然不願和他有什麼瓜葛,但想了想終究放心不下,還是隨後跟上。

  鸞飛元氣未復,自卿塵走後一人靜躺在床上,昏昏噩噩諸般事情在心中浮沉不休,卻不像平時那樣智謀叢生,能解得了眼前這個將死之局。突然聽到門欄輕響,是有人又進來了至春閣,她閉目屏息,便如同之前昏迷一樣,絲毫看不出痕跡。

  卿塵同夜天溟進了房中,見鸞飛好好的睡在哪裡,牡丹色的宮緞濃淺回轉,淡淡映在夜天溟那邪氣清嬈的眼中,卻不知何時濃濃的覆上了一層叫人窒息的晦澀,卿塵聽到夜天溟低聲說了句:「纖舞。」

  極低的一聲呼喚,似乎來自遙遠的深夜,帶著無盡黯然神傷劃過這清冷的冬日,支離破碎。卿塵微微一怔,此時夜天溟心下清朗了些,啞聲對卿塵道:「你可知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

  卿塵心裡被他語中沉痛帶的一陣窒悶,從天帝對蓮妃、太子對鸞飛以下,夜家男子當真個個癡情難免。但夜天溟對纖舞癡情,於鸞飛卻難免薄倖,卿塵望了望他,說道:「既如此,九爺幫忙找找離心奈何草的解藥,以告慰姐姐在天之靈。」

  夜天溟心底一凜,身上透出一絲危險的氣息,但很快便掩逝了去,說了句:「我如何會有那種東西?」

  如何會有那種東西,便是知道這東西了,卿塵悠悠感慨道:「看來明年今天要成我鳳家姐妹兩人的祭日了,纖舞姐姐九泉之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夜天溟狹長的眼中隱有怒意閃過:「你說什麼?」然而卿塵卻在他怒視中不經意的一笑,眉眼間儘是纖舞的影子,雖少了那份纖弱無助多了絲絲清蘊靈雋,叫他心底浩然翻騰,再挪不開眼睛。

  話在將明未明間,卿塵看了看靜臥的鸞飛,不知她現在是醒著還是睡著,淡淡道:「九爺是明白人,我也不繞圈子了,打一開始,九爺就沒想過要給鸞飛解藥吧。」

  夜天溟看了鸞飛一眼,又將陰柔的目光轉回卿塵處:「鸞飛說過可以為我做任何事情,生死無懼,還要解藥做什麼?」

  卿塵瞥見鸞飛睫毛微微顫動,慢慢踱步往旁邊走去,夜天溟既要看著她,便回身背對了鸞飛。

  「真不知九爺是有情還是無情。」卿塵不無諷刺的說道:「有的雖亡難捨,有的卻棄之如履,雖是姐妹,看來卻命不相同。可憐鸞飛白白為你了,九爺對著她,心中難道就沒有一絲憐惜之情?」

  夜天溟瞇了瞇眼睛,薄唇抿成冰冷的直線:「誰人能替代得了纖舞?」他一步步往卿塵身邊走來:「不過你倒是比鸞飛更像纖舞,所有像纖舞的女人,我都不會放過。」

  隨著倆人的靠近,危險的感覺越來越濃重,在夜天溟那雙妖冶的眸中,卿塵看到自己的身影漸漸清晰,而此時鸞飛的手,緊緊的,彷彿用盡全身力量抓著錦衾,緊窒下本已削瘦的指節蒼白突兀,幾乎是要斷折,似已到了忍耐的極限。卿塵驚覺若是讓夜天溟知道鸞飛並無性命之憂,說不定會再施毒手。心中電念閃過,她往後退了一步,伸手將門推開:「既如此,九爺也不必在此久待了,咱們移步說話吧。」

  偏殿中少有人走動,長廊一片安靜,只有悉悉窣窣的雪聲入耳,鋪天蓋日的素白反顯得格外清寂。夜天溟微愣之後冰冷一笑,將身上披風隨手抖開丟落在鸞飛身上:「纖舞最喜歡紅色,今日便當我以此送鸞飛了。」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舉步邁出房門,卿塵悄聲看了看鸞飛,隨後掩門而出。

  走出至春閣,卿塵正要抽身告退,不料夜天溟回頭一步攔在了她身前,她急忙往後退去,卻發現身後是高大的楹柱退無可退。夜天溟沒有因此而停下來,直把她逼至楹柱前,左手一撐,將兩人圈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盯著她道:「不必想法子躲我,你總有一天會是我的。」

  卿塵鳳目沉冷,熠熠和他直視,深幽清靈之後是一觸即發的凌銳,竟使得夜天溟一愣,向來淡定的清水般的人物亦有如此錚然不讓的時候,倒真是少見。聽到卿塵低沉柔雅卻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然後用完了便一腳踢開是吧?九爺打的好算盤。」

  夜天溟臉上浮起邪魅的笑:「這些等成了我的女人以後再說也不遲。」

  卿塵不怒反笑,玉容在笑意間凜然叫人不敢逼視:「那你便不妨試試看,說不定到頭來悔不當初。」

  夜天溟身子向前一壓:「要不要現在就試試?」

  卿塵將手中的奏章往前一撐,一字一句的道:「九爺小心皇上的折子,若是弄壞了,你我誰擔待的起?」

  夜天溟往下瞥了眼擋在兩人之間的盒子,空閒的右手緩緩將它壓下:「我擔不起,你也一樣擔不起。」

  卿塵眉梢輕輕一挑:「那太子之事,不知九爺自問在皇上那裡擔得起幾分?」

  夜天溟慢慢直起了身子:「我擔幾分,鳳家也就有幾分,郡主不會去自曝家醜吧?」

  卿塵冷冷的把盒子挪開:「鳳家這點家醜和皇家的比起來,不過了了罷了,九爺還是自重的好。」

  夜天溟眼底竟又生出幾分柔情,襯著那張美絕的臉格外炫目:「你要說我無情,左相也差不到哪兒去。回去轉告左相,說我不會虧待鳳家,喪女之痛,自有相當的獲益,絕不叫他虧本。不過也告訴他,他現下這個女兒,我一樣也要定了。」

  卿塵清麗素顏比庭中的雪更要冷淡,緩緩道:「這世上的東西未必你想要,便能得到。」

  夜天溟那妖魅的眼中微微一跳,泛起那蠱惑人心點點血色的溫柔:「那你就太不解男人了,男人若真想要一個女人,就沒有人擋得住。」

  卿塵冷笑道:「太自信了未必是件好事,有鸞飛和太子的前車之鑒,九爺還是想想後果再說。」

  夜天溟出其不意的伸手挾住卿塵的下頜,聲音陰沉:「你不信我有這個膽量?那不妨現在就讓你知道!」他手下用力一抬俯身便向卿塵唇上壓下,卿塵掙扎怒道:「放手!」

  「放手!」與此同時,一聲夾雜怒意的喝斥響起,卿塵趁夜天溟一怔時擺脫他的挾制,猛的推開他。長廊上夜天湛俊眸微挑,臉上早已不見平日的溫雅,如籠嚴霜。

  夜天溟驚愕過後恢復常態,竟笑著問了聲安:「七哥!」

  「你在幹什麼?」夜天湛冷聲問道。

  夜天溟道:「沒幹什麼,不過和卿塵說點兒事罷了。」

  卿塵惱他竟敢在延熙宮如此放肆無禮,說道:「我不覺得有事要和九爺說,九爺以後還請自重!」

  夜天湛強壓下心中怒意:「皇子與宮中修儀間是什麼規矩,九弟想必都明白,不必我再提醒。」

  夜天溟向前邁了兩步,走到夜天湛身邊,低聲笑道:「七哥何必如此惱怒,難道是因為我做了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夜天湛聞言冷冷看著他:「你說什麼?」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飛雪捲來,冷風如刀,穿透錦衣裘袍令人遍體生寒。

  夜天溟停下腳步:「人人都知道卿塵是從七哥府中出來的,七哥待她也十分上心。」

  夜天湛眸底溫冷,說道:「你既然知道,便最好收斂些。」

  夜天溟卻道:「可惜有些東西我是志在必得,今天先和七哥打個招呼了。」

  夜天湛冷哼一聲,他畢竟涵養極深,尤其亦不欲在延熙宮生事,即便怒火中燒也只淡淡說道:「如此我便奉陪到底。」

  隻言片語,卻如冰雪磨成的利刃,與夜天溟狂妄的挑釁針鋒相對,擦肩而過的對視幾乎迸出灼人的火花,夜天溟若無其事的道:「看到七哥動怒當真不容易,只不想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夜天湛反剪雙手目視他離開,那一瞬間,眼底溫潤春水翻作三九寒冬,寒意陡生似劍,那銳光看得卿塵心中震懾,然而他回身卻對卿塵緩緩一笑:「你沒事吧?」

  卿塵搖頭道:「沒事,我得趕快回致遠殿了。」

  「卿塵……」夜天湛眉間微微蹙起,叮嚀著說了句:「在宮裡處處要小心。」

  卿塵靜然垂眸,太子一事雖處置未明,但所有的格局已然開始變動,身處機要中樞,她憑著一種直覺便能察覺,便如方才夜天湛和夜天溟簡單幾句話,又豈止是只為眼前這點兒小事,沉默後她對夜天湛說道:「七爺,什麼都不要做,尤其是為我。」話也只能說到這裡,她不再多做停留。

  夜天湛看著卿塵轉身邁入雪中,似是想喊她,但又沒有出聲。紛紛攘攘的飛雪很快在倆人之間垂下無邊無際的幕簾,卿塵的身影消失於茫茫雪幕中時,夜天湛極輕的歎了口氣,抬手處,一片薄雪落入他的掌心,轉而化作了晶瑩的水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7 AM

52、瀚海闌干百丈冰

  這冬天的第一場雪停停下下,竟持續了幾日,靜謐的寒夜紛紛攘攘覆了一地,襯的月色更多了幾分清寒。大明宮中層層起伏的琉璃金頂上厚厚著了一層雪,彷彿整個化為一個素白的世界。

  白雪掩抑了一切,一切又在雪中靜靜的滋生,沒有人察覺,也無從察覺。

  夜已深沉,卿塵卻還未睡,一手握卷靠在床頭細細翻研,身上搭著一件狐裘,狐皮色澤柔順堪與戶外白雪爭光,映的她雪膚如玉淡淡瑩瑩。

  夜天凌前日差人送了這件狐裘過來,卿塵看會兒書,下意識的伸手撫摸,便想起夜天凌堅實的懷抱,一樣帶著暖意的呵護,層層包裹在身邊,叫人從心底生出踏實。如今每日站在太極殿中,眾人間看到他挺拔沉定的身影,便感覺一切事情都沒有難的,時時刻刻都有著希望,她可以等可以忍,不知不覺裡,他的影子已經那樣深刻的鐫刻在心底,隨著光陰愈染愈濃。

  屋中桌上放著數冊醫書,數日之內,伊歌城中患病人數再增,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就像是洪水猛獸毫不留情的吞噬著人們的生命,日演日烈。苦於沒有試驗設施和醫藥條件,卿塵知道的許多西醫西藥派不上用場,便在中醫之中詳盡鑽研,以期能有新的發現。

  轉眼至三更,卿塵熄燈睡下,剛迷迷糊糊間,聽到窗外好像有人輕聲叫道:「郡主,郡主……」聲音輕急,依稀像是碧瑤。

  卿塵披衣下床,開了門,見碧瑤只穿了件雲錦長袍,雪地裡瑟瑟發抖,一見卿塵出來,撲前拜倒:「郡主,你救救我們姐妹,求你……求你……」

  卿塵急忙拉她起來,低聲喝道:「你這是幹什麼,竟敢深夜私來致遠殿?」

  碧瑤跪在雪裡只是不起:「我們沒有辦法,只能來求郡主了。」

  卿塵見她如此,知道定是出了事,一邊扶她一邊沉聲道:「別驚動了他人,先進屋來。」

  碧瑤方隨她起來,卿塵看她冷得瑟縮,找件衣服給她披上:「出什麼事了?你慢慢說。」

  碧瑤眼中血絲密佈,神情惶急:「太后……太后今晚頭疼高熱,現下已昏然不知人事了。」

  卿塵心底一驚:「糊塗!你不快宣太醫,怎麼反來我這裡?」

  碧瑤哽咽道:「奴婢不敢……丹瓊她……她也高燒不退……」

  卿塵眼底猛的一緊,顧不得追究他事:「什麼!」她一把握住碧瑤:「還有什麼人?」

  碧瑤嚇得只會搖頭,卿塵冷聲道:「細細說症狀給我。」

  碧瑤哭道:「頭疼……渾身發熱……咳嗽……都昏昏沉沉的……」

  卿塵聽著她的話,心中寒意陡生,這和伊歌城中瘟疫的症狀一模一樣,抓了披風道:「走,去看看。」

  到了延熙宮,今夜同碧瑤一起當值的紫瑗早急得熱鍋上的螞蟻般,直在寢宮前殿打轉,一見碧瑤帶了卿塵來,像見了救星,哭著求道:「郡主救我們。」

  卿塵見紫瑗竟大膽同碧瑤一起瞞著,心中奇怪,但不及深究,對她們道:「在門口守著。」獨自進了太后寢宮。

  碧瑤和紫瑗無法可施,只握了手垂淚。不多會兒卿塵出來,面色隱在昏暗的簷下看不清晰,碧瑤急問道:「郡主……」

  卿塵對她擺擺手:「帶我去看丹瓊,紫瑗守在這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准進寢宮。」

  丹瓊和碧瑤共住一室,一床錦被蓋在身上,人昏睡不醒,臉上因高燒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卿塵進屋前便以絲帕掩了口鼻,此時搭她脈搏,眼中越來越凝重。很快出了屋子,一言不發直往太后寢宮回去,碧瑤跟在身後一路小跑,又不敢叫她,卿塵低頭思索,出了抄手復廊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碧瑤回道:「就是今天。」

  卿塵冷不防停住,直視她問:「丹瓊是不是出過宮?」

  碧瑤合膝跪倒在地,磕頭哭道:「碧瑤不敢瞞郡主,紫瑗掛心家中只有母親一人,晌午偷偷出去送了些藥,丹瓊年少貪玩,趁我不知道纏著她跟了去,誰知回來就這樣了。」一邊抽泣一邊只是磕頭。

  卿塵抑聲道:「你們真是不要命了,我前幾日都白囑咐了嗎?出宮帶了瘟疫進來,我即便肯替你們瞞,丹瓊也未必能活得了。何況這是多大的事,誰能瞞得住!」

  碧瑤聞言臉色慘白:「郡主救命。」

  卿塵皺眉道:「起來,哭有何用!你和紫瑗竟未染上已是命大。她倆人出宮,還有誰知道?」

  碧瑤搖頭:「沒人知道,簡寧宮後有一道上了鎖的宮門無人守衛,年久日長門鎖已壞,她們想私下出宮都是從那裡悄悄去的。」

  卿塵知道這病疫來得兇猛,心中焦慮萬分,強自鎮定道:「不准再哭,你現在馬上去太醫院,報說太后不舒服,宣太醫過來。太醫看過後若查問起來,絕不能承認有人出過宮,就說丹瓊一直跟在太后身邊伺候,紫瑗和你在一起。只要真沒人看見,誰也查不出來,最多治個照護不周的罪,比你們犯下的可輕多了。」

  碧瑤嚇得不輕,道:「這……這若查出來,可是欺君的大罪。」

  卿塵眸中一沉:「欺君之罪,無人知道便沒有欺君這一說。切記和紫瑗倆人所說不能有二,生死便在這上面。」夜色中延熙宮明暗不定的光映過來,雪地裡投下一片寂暗的身影,瞳瞳映映,燈火沉沉。

  碧瑤被她冷靜的語氣支撐著,心神清明了許多,叩首道:「郡主為了我們竟冒這樣的險,我們來世啣環結草做牛做馬也不能報。」

  卿塵歎道:「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尚未知,說這樣的話還早。這病我現在是不能治,也還沒有方子醫的好,究竟怎樣要看造化。」碧瑤知道事情嚴重,磕了個頭,匆匆去了。

  卿塵悄悄回到致遠殿,不多會兒延熙宮便有人來報天帝,說太后病重。不待天明深夜驚擾,那必是極不好了,天帝聞訊即刻起駕延熙宮。到了延熙宮卻被太醫院的人攔在寢宮外面,孫仕安上前喝道:「大膽了!竟敢攔聖上的駕!還不快讓開!」

  太后的病狀,診脈的當值太醫何儒義早就懷疑到了流傳的疫症上,雖是稟了上去,但說什麼也不敢讓天帝以身涉險,跪著道:「皇上龍體為重,恕臣斗膽,不敢請皇上進去。」

  倒是天帝還沉得住氣,肅聲道:「何儒義,你倒是給朕說說為何不能進去!」

  何儒義道:「太后脈象虛浮,高熱不醒……事關重大,臣不敢妄言,但請皇上先顧及龍體。」

  卿塵見天帝漸有怒色,這何儒義是宋德方的高徒,醫術雖不錯,卻是太醫院中出了名的迂腐不通人事,得了個「何榆木」的外號,卿塵怕他一言不甚觸怒天帝,便請示道:「皇上,卿塵略知醫術,不若先讓卿塵進去看看太后,再來回稟皇上,請皇上定奪。」

  孫仕安此時也聽出事情不簡單,不敢令天帝冒險,在旁跟著勸:「皇上息怒,不妨讓郡主先去看看也好。」

  天帝對卿塵的醫術倒有幾分信任,思索一下,終於准了奏。卿塵隨何儒義進寢宮,孫仕安伺候天帝到瑞春閣奉茶取暖。

  卿塵對太后的症狀早就一清二楚,只是走了個過場便問何儒義道:「何太醫,怕真是那病,你看該如何?」

  何儒義搖頭道:「下官本還存著僥倖,是自己斷錯了脈,現下郡主既也認定是那疫症,怕是沒錯了。這病症甚是厲害,我等無論如何要勸著皇上莫要近前來,若是在宮中散開,那是不堪設想。」

  卿塵道:「如今第一怕是要先封鎖病源才好,否則想要不傳播也難。」

  何儒義道:「事不宜遲,下官這就去稟奏皇上,請皇上定奪。」

  卿塵心想如此便只有封了延熙宮,隔離宮中之人,但這又豈是易事?待要勸何儒義委婉些對天帝說,何儒義早已步入瑞春閣面聖。卿塵只得隨他而入,將太后病症細細稟呈天帝聽,天帝自己深知醫理,愈聽面色愈是沉重,問道:「何儒義,你太醫院怎麼說?」

  何儒義躬身回道:「回皇上,太后此症與京隸兩地疫症相符,臣斗膽請皇上暫封延熙宮。」

  話音甫落,天帝果然不悅道:「大膽!延熙宮乃是太后寢宮,豈容你說封便封?」

  何儒義立時跪下叩頭道:「臣據實之言,還請皇上斟酌,延熙宮不封,宮中人人性命堪危。」

  天帝喝道:「一派胡言!宮中防範謹慎,怎會有疫症傳入?」

  何儒義再磕個頭道:「臣不清楚病疫如何入宮,但太后病症厲害,皇上萬萬不能馬虎。」

  天帝怒道:「何儒義,你醫不好太后的病,竟胡亂往疫症上推,朕必要親自去看看!若有差池,你有幾個腦袋?」說罷便要往太后寢宮去,孫仕安等人忙勸,但天帝至尊之軀,卻也沒人敢就是攔著,反而卿塵一步趕上,跪在雪地中道:「請皇上留步!」孫仕安等忙跪下一片,苦苦相勸。

  天帝被她攔下,道:「卿塵你也大膽了,敢擋朕的駕。朕的母親臥病不起,朕卻不得探視,天下豈有此理!」

  卿塵微微叩首道:「卿塵寧肯忤逆皇上,也絕不能讓皇上進去。何況您不僅僅是太后的兒子,還是天下的皇上,身繫黎民百姓,豈能因一己之私而棄朝堂於不顧?」

  天帝不料卿塵如此直言不諱,但她話中有理,一時也難駁斥回去,在雪地裡來回踱了兩步,心緒煩亂:「好,你們一個個知醫懂藥,倒是給朕說要怎樣!」

  卿塵道:「何太醫所言極是,請皇上即刻下旨封宮,使疫症不能四散。卿塵近日在醫藥上下了不少功夫,願自請留在延熙宮,一來服侍太后,二來尋方求藥,以期能解此病疫。」

  天帝雖為太后情況焦慮萬分,但卻也不糊塗。太醫院和卿塵結論一致,疫情入宮是何等凶險,豈容大意,冷靜下來後問卿塵道:「你可有把握?」

  卿塵垂眸道:「沒有,但只求盡力而為。」她自幫碧瑤她們隱瞞的那一刻便早已決心如此了,太后是夜天凌在這宮中最親的人,她心底又何嘗不怪紫瑗丹瓊魯莽闖禍,但是即便說出來,除了多賠上幾條人命又有何用?

  此時本在太后身邊伺候的紫瑗匆匆過來,跪下回道:「皇上,下午一直伺候太后的宮女丹瓊突然暈倒,似乎……似乎也發起了高熱。」

  所有人同時一驚,唯有卿塵依然淡淡的看著面前一方白雪,這正是她方才藉機吩咐紫瑗來報的,如此或可讓天帝下定決心封鎖延熙宮,而一旦查起來也好說丹瓊是伺候太后染上了疫症,不至於牽扯出事情緣由和紫瑗碧瑤兩人。

  何儒義急忙問紫瑗道:「可是剛剛一直跟在太后身邊的那個宮女?是不是和太后一樣症狀?」

  紫瑗點頭:「是,丹瓊和我一直伺候在太后身邊。症狀……症狀奴婢不敢妄斷。」延熙宮中宮女眾多,何儒義也不能一一認識記得,只當方才是丹瓊伺候在太后那裡。

  借此機會,卿塵再次深深向天帝叩首:「請皇上下旨封宮!」

  何儒義也跪倒雪中俯首道:「請皇上下旨封宮。」

  身旁跪了一地人,天帝面向延熙宮方向佇立半晌,緩緩說道:「傳朕口諭,封禁延熙宮。」卿塵那一瞬間在天帝的臉上看到了極沉痛的神色,她俯在雪中,渾身冰涼,冰雪隨著身體的溫度緩緩的化做雪水,浸濕了衣袍,砭透肌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7 AM

53、正在有情無思間

  延熙宮的封禁對外只以太后患病需要修養為由,禁止出入探視,各宮上下卻已在不尋常的空氣中察覺到了緊張。

  殷貴妃在此時顯出了她不同於眾人之處,恩威並施協助天帝震懾著後宮,手腕獨到處處得當,使三宮六院看起來還是平和一片。無怪乎天帝即便有如花嬌寵三千佳麗,也動搖不了殷貴妃實際上六宮之首的地位,只因為她是天帝需要的女人,她用自己傳承來閥門貴族特有的驕傲和端莊,美麗和手段,俘獲了天帝的心,讓他無法離開。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唯有幾個得天帝信任的重臣和幾位皇子知道實情。天帝因京隸兩地疫情,一天之內連頒五道聖旨,親自督促防疫。太醫院連遭貶斥,卻依然沒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當真人人坐立不安滿頭是包。

  太醫令宋德方、太醫何儒義奉旨隨清平郡主當晚入了延熙宮,隨著宮門緩緩合攏,延熙宮和外面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沒有人知道是不是還能活著離開。

  恐慌、不安悄無聲息的充斥了整個每一個角落,那種不知情的恐懼,混混沌沌的危險感,會在人的心中一點一點的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處有著致命的危險,卻一點光亮都尋不到摸不著,只能等待著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

  等待死亡,豈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卿塵入宮第二日正午時分,即令留在延熙宮的所有人等集中於前殿廣場中央,將延熙宮目前狀況詳細的毫無隱瞞的公佈於眾,與其任之枉生猜測,不如坦言明了。當時便有膽小的宮娥嚇得癱軟,互相抱在一起哭出聲來。

  卿塵暗自歎憂,或許每個人都會以為自己不怕死,但當死亡的陰影籠罩過來的時候,又有幾人能面不改色鎮定如初?

  她站在白玉長階的最高處,用緩慢而清晰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們怕,但是現在,沒有人出得了延熙宮,包括我。任誰私自邁出宮門一步,就是杖斃的下場,死的比這個更加難堪。所以咱們只有同進共退齊心協力,才有可能逃過此劫。我也怕死,但我鳳卿塵絕不會棄大家於不顧,人定勝天,老天即便要亡咱們,咱們不妨也跟他爭一爭!」

  話說至此,本來慌亂的眾人似乎安定了些,延熙宮上下知卿塵精於醫術,此時的她,像眾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著她聽著她。卻有個小內侍驚呼道:「瘟疫!瘟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竟大喊著往宮門處拔腿狂奔而去,剩下的宮娥內侍頓時一陣騷亂。

  卿塵一驚,喝道:「王兆壽!」

  延熙宮總管監司王兆壽立刻下令:「快!抓回來!」幾個執行寺人早已動手,那小內侍沒奔上幾步便被擒回,在執行寺人的鉗制中苦苦掙扎:「我不想死!不要!不要!」滿面的涕淚,神志早已幾近狂亂。

  卿塵看著騷亂更甚的周圍,不少人似是都有聚眾而逃的心思了,微一咬牙,冷冷說道:「杖斃!」

  那不高的兩字犀利,錚然擲進了騷動中心,像帶過了一道無情的鋒刃。隨著執行寺人將杖刑的長凳「光」的置於場前,整個場子猛然安靜。

  執行寺人捏開小內侍的嘴,塞進一條木棒,牽著兩端的繩子手腳利落的往後一緊,縛上雙手,杖起杖落,發出敲擊在人身上悶啞的聲響,那小內侍起初還嘶聲掙扎,漸漸便沒了動靜。卿塵立在那裡,靜靜望著,一杖杖似是重擊在心底,她卻硬挺著絲毫不為所動。

  眾人嚇得噤若寒蟬,沒有人注意到,延熙宮原本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有兩個人邁步進來,那朱紅金門又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場中死寂,無人再敢妄動,卿塵突然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清冷說道:「好!拖下去埋了,再有犯者,當同此例!」凝眸一看,這一驚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雲青長衫,身披白裘負手緩步,踏著逐漸消融的冰雪往這邊而來。身後跟著的隨從晏奚,兩手小心翼翼的提著一樣東西,上面嚴嚴實實蒙著黑布。

  眾人驚醒,黑壓壓俯身一片。夜天凌擺擺手:「都起來吧。」舉步上了卿塵所在的高階。

  卿塵早迎了過來:「四……王爺,延熙宮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此處甚險,還請快快回去。」又對晏奚怨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兒?竟容四爺入此險地!」

  晏奚單膝一跪說道:「回郡主,四爺早朝之後去向皇上請命侍奉太后,坐鎮延熙宮,在致遠殿求了兩個多時辰,誰能攔的住啊?」

  卿塵自昨晚到現在,心裡才真正知道什麼是著急,對夜天凌道:「你這是幹什麼!」所謂平心靜氣,只是因為事情沒有觸到你的軟處罷了。

  夜天凌登上最後一層台階,他停了停腳步,在卿塵無比焦慮的眼神中淡淡說了句:「即知是險境,我豈容你一人面對。」這話說的輕聲,只容卿塵自己聽見,說罷轉身和她並肩而立,望著延熙宮眾人:「皇上雖封了延熙宮,十分惦記憂心,聖駕不能親自前來,本王子代父身,盡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纔所言都聽清楚了,各盡職守,謹慎行事,莫要讓本王知道有人趁機禍亂,否則,方才便是先例!」

  不知是因眼前的極刑震懾,還是因夜天凌的到來,偌大的場中便沒有一人敢再吱聲,終於安靜了下來。卿塵卻被夜天凌方才一句話攪亂心神,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爭執要他回去,纖眉輕蹙,吩咐眾人:「該做什麼我已經吩咐了各殿掌事,都散了去做事吧,有事到遙春閣來回。」眾人驚魂甫定依命散去,有的用沸水烹煮細紗棉布,製成了簡易的口罩,分發給大家。有的用草藥熬製藥水,擦掃各處。有的挑揀清洗藥物以備使用,倒也有條不紊。

  卿塵和夜天凌往遙春閣去,晏奚知趣,暫且消失了一下不再跟著。

  遙春閣臨當日鸞飛所居的至春閣甚近,封宮之前,卿塵借了這個時機,給鸞飛再喝了離心奈何草,太醫院幾位御醫親自看驗,皆道數日過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煩亂,已無心計較鸞飛之事,只命將屍身立刻發還鳳家安葬。而卿塵此時設法帶了封信給鳳衍,詐稱鸞飛乃是在延熙宮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要鳳家速速安葬,莫要拖延聲張。鸞飛之事本就是鳳家大忌,瘟疫一說更令人心驚,鳳衍接了卿塵密函,當日便將鸞飛下葬,而卿塵則早命冥衣樓安排,找時機持解藥去救,只是不知此時是否已經將人帶出。

  自此以後,世上便不再有鳳鸞飛這個人,往來一場驚夢,不道身是何人,唯醒時空恨,縷縷不絕。

  此時卿塵卻無暇思量鸞飛生死,進了遙春閣見四周無人,對夜天凌急道:「你這麼進來,還出的去嗎?天帝兒子大臣那麼多,要坐鎮延熙宮自有他人,你這是搶什麼風頭啊?何況延熙宮哪裡就非要人坐鎮了,多進來一個人就多一個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稟報天帝誰也別來,誰也別插手嗎?」

  夜天凌從來沒見卿塵焦急模樣,倒還有點兒奇怪的看著她,卿塵見他不說話,又道:「延熙宮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出了病症,這病現在誰也治不了,你在這裡若是不小心有個沾染怎麼辦……」

  她還要說,突然被夜天凌一把攬進懷裡,本能的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掙脫他的手臂。

  夜天凌身上特有的男兒的氣息立刻包裹了卿塵週身,冬日正午的陽光灑照下來,冰雪中反射出細微的耀目的光澤,亮晶晶,閃熠熠,點點生輝。一時間四周安靜的幾乎能聽到那陽光流動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偶爾有簷上冰雪消融,「嘀嗒」一聲落下來,反更襯的遙春閣平寂安靜。

  卿塵感覺夜天凌將她圈在懷中,下巴輕輕靠在她頭頂,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帶了些令人不解的複雜的意味,慢慢說道:「你也知道著急,將心比心,難道我不急?」

  卿塵呼吸凝滯,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她怎也沒想到夜天凌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微側的頭貼近在夜天凌胸膛,正能聽見他心臟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著,正感覺他緊緊的抱著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但將君心換我心,是什麼時候,淡定無波的心境也為之牽腸掛肚,冷冷淡淡的模樣也為之頻頻動容?是那萍水相逢的邂逅,是那恍如幾世的相識,還是那相對忘言的凝視?

  只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卻誰道,已是眉上心頭,無計相迴避。

  她輕輕的動了動,將臉埋在夜天凌身前,突然間淚水不受控制的流落。或許這一天一夜裡擔驚受怕,其實每時每刻都想著能見到他,哪怕只是看著他那雙永遠平靜清明的眸子,便會得到所希求的安定。

  夜天凌遠遠望著天空雪晴一片,抬手撫摸卿塵流瀉香肩的一頭秀髮:「不怕,我來了。」

  卿塵反手環住他的腰,有些賭氣的道:「你幹嘛要來?」卻是明知故問。

  夜天凌答:「不幹嘛。」卻是避而不言。

  卿塵狠狠的抓了他衣襟一下,銀牙微咬,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說的真沒錯,每次都不叫人省心。」

  卿塵眼淚還沒擦乾,先不服的反駁一句:「那是他,不是我。」

  夜天凌薄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將卿塵俏臉抬起,手指在她面頰輕輕滑過,拭去了那未干的一點淚水。倆人的影子在彼此眼底淡淡相映,一個是七竅玲瓏,一個是銳利清冷,只將這繾綣柔情細密鐫刻,潺湲流連。

  夜天凌低聲道:「即便是你又如何,我也認了。」話中帶著三分溫柔三分淡笑,還有三分霸道,牢牢將人裹住,不容掙脫。

  卿塵只覺夜天凌眼底凝定的幽深化做波光粼粼,深深淺淺似乎帶著某種魔力,正對自己下咒,俏靨微紅,急忙側開頭去。

  夜天凌卻只淡淡一笑,心神微正:「延熙宮中怎樣了?」提起這事,倆人卻都斂了笑,延熙宮此時著實不讓人樂觀。卿塵沉默一會兒,道:「四哥,你既來了,也走不了了。若你走,延熙宮便不是我能鎮住的了。但有一點,你不能進太后寢宮,一步也不能。」

  夜天凌不置可否,沉聲問道:「你實話告訴我,皇祖母她究竟情形如何?」

  卿塵不忍說太后九死一生,但在夜天凌面前卻怎麼也說不出欺瞞的話,他的眼中此時什麼也沒有,只是黑的攝人,讓她深深的陷進去,浮不出來,不敢,也不願去欺瞞。寧肯面對的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甚至卑鄙齷齪骯髒不堪,也只願聽真相,他要的只不過是真相。

  卿塵咬了咬唇,輕輕道:「你給我點時間,或許太后福大命大,能熬過此劫。」

  夜天凌緩緩閉了下眼睛,卿塵見他唇角冷冷抿著,熟知他只有在痛極而又不願發作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忙道:「一定會沒事的,四哥,我會想辦法。」

  夜天凌定了定心,道:「你要那些白老鼠幹什麼?我給你帶來了,晏奚看著呢。」

  「弄來了?」卿塵道:「我要用來做試驗,找出能治疫病的藥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28 AM

54、竹簫寂寥蒼海笑

  遙春閣東室隔離了所有人等,連夜天凌也不例外。

  整間屋子一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籠子,一邊陳列著草藥、書籍和各種備用的器皿。卿塵埋首醫藥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來揉了揉脖頸,推門而立,仰望天上如絲如縷輕雲飄過淡月,屋外撲面而來的冷意驅走了深夜的睏倦。

  她遙望無垠的夜空,腦中卻還是各種各樣的草藥方子,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邊隱約傳來一陣簫聲,側首細聽,這曲子竟是她很久以前彈過的那首琴曲,夜天凌那時還曾說,若簫琴相合應當不錯。她舉步沿著簫聲一路尋去,暢春殿的台階上夜天凌遙遙獨坐,一襲白裘夜色中顯得如此清冷,幾乎連這將融未融的冬雪也比了下去,手中握著一柄紫竹簫,悠悠簫音正來自他處。

  卿塵拾階而上,簫聲悠然而止,紫竹簫在指間轉落掌心,夜天凌望著她單薄清秀的身影沒有說話。

  她來他身邊坐下:「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夜深了也不歇息?」

  夜天凌側了側頭:「你呢?」

  卿塵笑了笑:「我反正也睡不著,聽著有人吹簫,便出來看看。」說話間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了肩頭,她隨步出來只著了件尋常冬衣,將帶著他體溫的白裘緊了緊,暖暖的窩在裡面。

  夜天凌修長的手指在紫竹簫上輕輕滑動,清銳的目光望著面前層層而下的高階,問道:「是你教晏奚和王兆壽他們跪在寢宮門口攔我的?」

  「嗯?」卿塵愣了愣,她是囑咐過晏奚千萬不能讓夜天凌進太后寢宮,不想他們竟用了這法子,道:「法子倒不是我教的,不過是我吩咐他們攔你的。」

  夜天凌道:「你當他們攔得住?」

  卿塵看了看他:「攔得住,你不是糊塗人,也不會做無用之事。宋太醫會隨時呈稟太后病情,你堂堂王爺之尊,哪裡又會照顧病人?想進寢宮不過是自己心裡憂急罷了,非常之時,晏奚他們是好意。」

  夜天凌沉默了會兒,淡淡道:「我知道。」

  卿塵微微一笑:「四哥,你還記得剛才那首曲子。」

  夜天凌點了點頭:「那日你在屏疊山的竹屋曾經奏過此曲。」

  卿塵在膝頭靜靜的趴了會兒,將歌詞輕聲唱道:「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夜天凌安靜的聽著,卿塵清美的聲音在階前雪影中寥寥蕩蕩,幾分柔潤,幾分飄逸,幾分灑脫,幾分空寂,彷彿這處已隨著她的歌聲化做煙雨飄搖,寂寥人世。

  一縷明澈的簫音悠然而起,瀟灑俊曠,伴著卿塵的歌,低訴蒼茫江湖。一葉扁舟,海潮澎湃,千載英雄,幾度夕陽。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卿塵輕靠在夜天凌身畔,道:「可惜沒有琴,你那日說過,此曲可以簫琴相合。」

  夜天凌伸手將她攬過:「這又不難。」

  卿塵輕聲道:「放舟五湖,青山遠,不惹凡塵。四哥,你喜歡那樣的日子嗎?」

  夜天凌低頭問道:「你喜歡?」

  卿塵沒有說什麼,將頭埋在他的膝間。

  夜天凌見她不說話,也靜聲不語,四周寂然無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過薄雲映在雪光中。

  眼前的景象讓夜天凌覺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經就是這樣和卿塵一直坐著,已經千年萬年,很久都沒有變過。一會兒,他淡淡說道:「江湖亦有江湖的恩怨,你若真喜歡,日後便帶你去。」

  卿塵輕輕「嗯」了一聲,伏在他溫暖的懷中神志有些迷糊,折騰了這麼久沒有休息,此時是有些撐不住了。

  夜天凌俯身看了看她,她迷迷糊糊說道:「四哥,原來你也會著急。」毫無意識的呢喃。

  夜天凌一愣,隨即眉間掠過柔軟,輕輕起身將她抱起。

  卿塵只在半夢半醒間覺得身子一輕,隨即安安穩穩的睡了過去。

  夜天凌將她送回遙春閣,看她在睡夢中依然蹙著眉頭,但人畢竟是在面前了,轉眼可見,觸手可及。

  想起今早聽到延熙宮消息時,心裡那種猛被利刃劃過的感覺,幾乎立時便洇出血來。今日他若是不來這延熙宮,便真的要被那焦慮不安逼的發瘋。

  是什麼時候,眼前人成了心中盈盈一點揮之不去的牽掛?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卻凝神靜氣也忘不掉。

  窗外有一點月光透進來,在卿塵臉上映出淡淡的影子,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夜天凌靜立著凝視她半晌,方轉身出去,輕輕將門掩上。剛走沒幾步,突然低喝一聲:「出來!」

  暗中有個身影轉出來:「四爺。」竟是冥魘,雖穿了一身桃紅色的宮裝,但面上依然化不開的冷艷。

  夜天凌扭頭看了看:「誰准你私自進延熙宮了?」

  冥魘垂首道:「大家得知鳳主和四爺都進了延熙宮,怕有不測。」

  夜天凌道:「有事我會找你們,延熙宮現在非常之地,你們不得擅自涉足,你也盡量不要離開蓮池宮。」

  「是,我定會保護好蓮妃娘娘。」冥魘答道:「雪戰這幾天十分不安穩,我將它帶了來,請鳳主看看。」她懷中什麼東西窩在那兒,她鬆開手,雪戰自衣衫掩蓋的地方跳出,「嗖」的就不見了蹤影。冥魘一驚,夜天凌道:「不妨,它自去找主人了。」

  冥魘往卿塵的房間看了下,說道:「我們已照鳳主的吩咐將鸞飛姑娘接出來了,但有一事想再行請示鳳主和四爺。」

  夜天凌道:「什麼事?」

  冥魘道:「鸞飛姑娘留給太子的信將所有事情都解釋明白,鳳主命我拿到後立刻送去松雨台,太子若被廢,豈不是我們的好時機,為何又要如此?」

  夜天凌負手身後,看著一輪輕月緩緩的隱入雲中:「此事是我做的決定,我自有分寸,你將信送去松雨台便可。」

  冥魘也不再多言,垂眸道:「屬下知道了,請四爺多加小心。」

  「去吧。」夜天凌揮揮手,冥魘藉著月影悄悄看了他一眼,身形輕閃消失在樹影深處。

  夜天凌反剪雙手獨自立在夜色下,抬頭往松雨台方向看去,眸底瞬間交融了似喜似悲,慢慢的沉澱到那幽黑至深之處,了無痕跡。

55、九峰晴色散溪流

  一連數日,卿塵待在遙春閣東室,幾乎足不出戶不眠不休,用來實驗的小白鼠不斷死掉,為怕傳染擴散,只能用火化來處理,今日已經正好是第十隻了。她只覺疲憊、失望、愁苦一股腦的湧了上來,心口就像壓著塊大石頭一樣難受,氣悶的以手撐頭看著那些醫書草藥,如果有實驗器械和必要的藥物,這疫症並不是無解的東西。而現在她就像在一片沙漠中站了三天三夜,明知道身邊就有水卻怎麼也拿不到,簡直快要發瘋。

  所有人都被隔離在外,只有雪戰沒人攔得住,趕出去再跑回來,一直賴在卿塵身邊,卿塵伸手按著它的腦袋,一籌莫展。

  雪戰安靜的趴在那兒任她按著,突然金瞳一瞪,「嗖」的竄了出去,嚇了她一跳。抬頭看去,發現它正叼住只小白鼠在嘴裡掙扎,原來是方才餵藥後有籠門沒關緊,跑了一隻出來。她忙喝道:「雪戰!」

  雪戰極通人性,聽主人命令便把小白鼠放下,小白鼠因為掙扎的厲害,脖頸上被咬出傷來,殷殷流著點血,雪戰舔舔舌頭,瞬間將嘴邊一點血痕清洗的乾乾淨淨。

  卿塵一時沒來得及阻止,心中擔憂。雪戰神異之物,身含劇毒,這隻小白鼠怕是活不成了,但小白鼠都是特意餵服了病人痰液用來試藥的,萬一雪戰也被染上,便十分麻煩。誰知到了第二日,非但雪戰無事,那只被它咬過的小白鼠竟也活蹦亂跳,一點兒病態都沒有。

  卿塵甚是驚奇,腦中靈光一現,引逗雪戰再咬了一隻小白鼠,可這次小白鼠渾身抽顫,沒撐上半個時辰便死了。她卻並沒有死心,凝神思索,翻書查藥,又抓來一隻已然發病的小白鼠,先給它餵了些大黃,再讓雪戰叼去咬。這次和第一次一樣,隔日這小白鼠雖然一瘸一拐的,但精神已經不像前日似的委頓不堪。

  卿塵大喜,想到了以毒攻毒方子,抱起雪戰一邊哄慰,一邊小心翼翼自它前爪放了些血出來。雪戰對她甚是順從,雖然「嗚嗚」不滿,但卻沒很是掙扎。

  卿塵給它包紮好傷口,將血和大黃調和熬製,再在小白鼠身上實驗。一夜趴在桌上迷糊,幾次醒來去看那些小白鼠,待天亮時,之前奄奄一息的幾隻小白鼠,有兩隻已然死了,兩隻並無明顯好轉,卻還有三隻竟恢復了精神。再過了兩個多時辰,剩下的兩隻小白鼠也開始在籠子裡找東西吃。卿塵心中一陣狂喜,只覺得黑暗中突然雲破天開,多日疲累再也不顧,舉步便往外跑去,一邊喊:「四哥!」

  夜天凌這幾日除了巡查各處,起居理事都在西室,就近陪著卿塵,卿塵身邊的醫書倒被他翻閱了不少,此時聽到她突然大喊,丟下書起身來看。

  卿塵沿著復道長廊小跑了幾步,猛然間心口一痛,像是被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捏住一般,身子一個踉蹌便往前栽去,夜天凌身形極快,閃到面前一把將她抱住:「卿塵!」

  卿塵靠在夜天凌懷中,只覺得每呼吸一下心中便一陣鈍痛,擴散出去連呼吸都滯住,難受的握住胸口,斷斷續續說道:「扶……扶我……躺……下……」

  夜天凌一邊慢慢托著卿塵就地躺平,一邊急喊:「宣太醫!快!」

  隨後跟來的晏奚沒等他說完,早連滾帶爬的往太后寢宮奔去,卿塵緩了緩,對夜天凌道:「藥……太后……」

  夜天凌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原本波瀾不驚的聲音也帶了幾分焦急:「你先別說話,太醫馬上就來。」

  卿塵搖了搖頭,心裡清楚這是心悸的症狀,卻不想此時毫無預兆的發作了起來,只能勉強調整著的呼吸,以期緩解痛苦。

  晏奚同宋德方快步衝了進來,一邊還催著:「宋太醫,您快著點兒。」

  寒冬之日宋德方卻出了一頭的熱汗,見狀一驚,急忙跪在地上把了脈,對夜天凌道:「殿下,這是心疾,莫要移動郡主,平躺為宜,老臣這就擬方子。」

  趕來伺候的侍女拿著宋德方的方子去熬藥,卿塵神志還算清醒,此時疼痛倒稍緩了些,她虛弱的說道:「宋太醫……我找到……了……方子……白瓷盅裡……有藥……」

  宋德方猛的抬頭和夜天凌對視一眼:「郡主找到了醫治疫症的方子?」

  卿塵點了下頭:「還不……確定……要小心服用……」

  夜天凌道:「你先歇著,什麼都別想,自有他們處理。」

  卿塵心中湧起一陣滯悶,只覺得夜天凌熟悉的聲音越來越遠,無邊的疲憊淹沒了她的意志,很快天地在眼前退隱成一片空白,不真切間聽到夜天凌在喊自己的名字,但繼而一個沉沉的浪頭撲來,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迷糊中似乎有苦澀的東西流入唇間,輾轉醒醒睡睡不知多久,再次醒來依稀已是清晨時分。

  卿塵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渾身軟軟的提不起力來。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如水般的晨光自窗外靜靜灑進,在他襟邊勾勒出清淡的影子,越發襯的那身形挺峻。

  古木窗稜,丹雲紗帳,一切開始變得熟悉起來,尤其是夜天凌的身影。她剛撐了撐身子,夜天凌便轉過頭來,眼中掠過驚喜,即刻吩咐外面伺候著的侍女:「宣宋德方。」

  他將卿塵扶在懷中低聲道:「別急著起來。」

  卿塵淡淡笑了笑:「沒事。」

  夜天凌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彷彿從未見過她一樣,許久方歎了口氣:「可覺得好些了?」

  卿塵點頭:「好多了,只是有點些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夜天凌審視她血氣不足的臉色,眉間微蹙:「整整一天一夜,宋德方說你這是心疾,這幾天累著了才會發作,你這當大夫的治病救人,卻連自己身子都照看不好。」

  卿塵將頭靠在他胸膛,嘴角噙著絲笑意:「宋太醫沒有交待,也不能惹我激動嗎?你還教訓我。」

  夜天凌一愣,似是拿她無奈,便道:「皇祖母昨夜用了藥,今早便退了熱,情形好多了。」

  卿塵一喜:「真的?」撐著身子便要起來:「我去看看。」

  夜天凌抬手將她壓下:「你躺著,我剛剛去看過,太醫在旁調理,有事隨時會來報。」

  卿塵道:「你還是進了寢宮!」

  夜天凌道:「已有藥了,你怕什麼?」

  卿塵靜靜的靠回他懷裡,此時才彷彿真正鬆緩下來,心落到了實處,竟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她側了側頭:「我怕……那種束手無策,心急如焚的感覺……」

  夜天凌靜了會兒,低聲道:「我這一天一夜便是這樣過來的,你可知道?」

  他沉緩的聲音中夾雜著未盡的憂慮,卿塵聽了心中微微一酸,侍女荷風的聲音在外說道:「四殿下,宋太醫來了。」

  夜天凌站起來道:「讓他進來。」

  卿塵同宋德方一向相熟,也不放紗簾迴避,宋德方細細診脈,再看神色,過會兒說道:「現下是無礙了,只是郡主當要好生調養才是。」

  卿塵笑道:「我知道,這幾日太后那邊要有勞宋太醫了。」

  宋德方道:「這是份內職責,待郡主好些,還要和郡主商討如何用藥。」

  卿塵細細問了問太后情形,知道丹瓊先試了藥,問道:「丹瓊怎樣了?」

  宋德方道:「昨夜便醒過來了,雖是虛弱了些,但性命已保住了。」

  卿塵點點頭:「太后年邁,和丹瓊不同,還是要小心。」說話間看到夜天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裡微微有些不安。夜天凌此來延熙宮,定要究查疫病如何流入宮中,這幾日礙著太后的病沒有嚴行追查,現下怕馬上就要有雷霆手段了,這些又怎瞞得過他?何況,她並不願欺瞞他。

  夜天凌對宋德方道:「你先下去吧,如何調養擬個方子過來。」

  宋德方退出去後,卿塵見夜天凌眼中隱隱儘是血絲,知道他夜裡沒休息好:「四哥,你也去歇會兒吧。」

  夜天凌在她身邊坐下:「你若是不累,便陪你坐會兒。」

  荷風端了幾樣點心小菜過來,桂花雲錦糕、千層杏仁酥、醉汁蜜棗和清鹵香筍,再熬了香香軟軟的藥膳粥,卿塵便靠在榻上慢慢的嘗著。

  夜天凌在旁看著她,屋中暖爐驅散了寒氣,融融如春。這樣安靜的一刻,讓人覺若此生便就這樣過去,未嘗不是心滿意足。然而他偏偏卻站在風口浪尖上,心下手底一個念想便是驚濤駭浪,從未有過的風險,一個人便也罷,卻何苦要她也捲進來受這驚擾。便如經年在戰場,不願平添府中有人翹首期望般,一時竟覺得自己莽撞了。

  卿塵抬眸見夜天凌看自己,笑道:「四哥,看什麼呢?」

  夜天凌道:「看你吃東西。」

  「我餓了。」卿塵便隨口道:「你要不要嘗嘗?今天延熙宮奉膳司的手藝好像大有長進。」

  夜天凌搖了搖頭:「奉膳司的手藝一向不錯,以前有個老廚子,做得一手好菜,有道雞茸金絲筍,還有荔枝肉、班指干貝、蔥姜爆蟹、素八珍都做的極好。」

  卿塵問道:「我怎麼沒見過?」

  夜天凌道:「宮裡的老人,早沒了,後來雖有這菜也再不是那個滋味。」

  卿塵便纏他說些兒時舊事來聽,不想夜天凌如此沉穩的人,幼時竟調皮至極,這延熙宮整日被他折騰的天翻地覆。

  但這所謂放肆的童年卻極為短暫,夜天凌九歲始便隨軍歷練戰場,那時帶他的正是仁宗皇帝的長子,德王夜衍昭。

  便是聖武十年那次討伐南番戰後,年方二十歲的德王同當今天帝在對部將的封賞中有了分歧,為天帝所怒斥說了些重話,回府後竟一時想不開,自刎而亡。

  五年後,仁宗次子夜衍暄病亡,從此仁宗便斷了子嗣。次年元月,天帝封長子夜天灝為太子,告祭太廟,大赦天下。

  同年九月,十五歲的夜天凌首次領兵出戰突厥,一戰揚威。自此十數年,天朝出了一個賢德寬仁的太子,一個凌厲肅冷的王爺,而仁宗的兩個皇子怕是再已無人記得了。

  說話間卿塵看夜天凌倚在榻旁面如平湖,彷彿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他如今的身份再回想前事,自是另一番心境。所謂兒時不過彈指而過,便冷眼看了父母兄弟幾番恩怨,或許就是自那時起心中便有一處開始變得堅硬,再容不得有人靠近。

  夜天凌眼中無聲而深沉,此時晏奚進來稟報說:「殿下,大夥兒都在暢春殿候著了。」

  夜天凌點點頭:「知道了。」站起來對卿塵道:「我去看看。」

  卿塵點頭,目送夜天凌出去,卻蹙起了淡淡纖眉,身上還是軟軟無力,輕靠在暖榻上發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30 AM

56、爭似是非彈指間

  雪戰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偎到卿塵身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卿塵伸手撫弄它,心裡又想起那能治疫症的藥。便憑雪戰這小小身軀,能救得了多少人,這疫症終究說不上是解了,依舊困擾著她。

  不多會兒,一個小侍女自暢春殿過來,在外對荷風道:「姐姐去暢春殿吧,四爺挨個傳著問話呢,我來替姐姐。」

  荷風見卿塵靜靜閉目歇著,出來悄聲囑咐道:「一會兒郡主若醒了,小心伺候著,桌上藥還沒喝,怕涼了……」卻忽然聽到卿塵在裡面叫道:「荷風,你進來。」

  荷風忙道:「奴婢吵醒郡主了。」

  卿塵淡淡一笑:「我沒有睡,你去暢春殿見四爺,請他回遙春閣來,就說我有急事找他。」

  「奴婢這就去。」荷風應道:「郡主還有什麼吩咐?」

  卿塵搖搖頭:「去吧,照我的話說便可。」

  荷風答應著去了,卿塵起身坐到鏡前,低頭梳理著靜垂至腰畔的長髮,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留這樣長的頭髮,以前那麼多年,都是一頭利落的及肩短髮。「寧文清」三個字,似乎已經隨著一點點習慣的消失變成一場夢,在記憶中越來越遙遠,偶爾記起卻覺得陌生萬分。

  「發什麼呆?」突然耳邊響起夜天凌的聲音。

  卿塵吃了一驚,抬頭見鏡中映出他的影子,青衫磊落,雖一副閒逸的模樣,眼中卻透著未退的銳利,回頭笑道:「悄無聲息的,嚇人一跳。」

  夜天凌看了看桌上擱著的藥,皺眉道:「都涼透了,怎麼還不喝?」

  卿塵微笑道:「忘了。」

  夜天凌伸手將灑在她身畔的秀髮理了一下,髮絲自指間滑過,溫涼柔順,他俯身問道:「找我有事?」

  卿塵低頭思想片刻,道:「四哥,你可是要嚴查延熙宮疫病之事了?」

  夜天凌道:「此事來得蹊蹺,豈能不查?」

  卿塵歎了口氣道:「你叫他們散了吧,我將事情原委說於你。」

  夜天凌眼中微光一閃,正對上卿塵清雋的目光,沉沉靜靜望過來,掩映在潛淡風華中,叫人心裡一時看不透:「你是說,你知道這瘟疫是如何入宮的?」

  卿塵點頭,夜天凌拂襟在一旁坐下:「你說。」

  卿塵自那夜碧瑤去致遠殿求自己說起,將當日情形一一說了給他,一字不瞞無有疏漏。夜天凌一言不發,面色沉豫,眸底一道鋒稜深不可測,不怒而威,越聽越是峻嚴,待卿塵說完,冷冷道:「這是誅九族的死罪。」

  卿塵安靜說道:「紫瑗父親早亡,一個兄長死在戰場,還有個幼弟年前自行投了遼州軍中,家中唯有一個哭的雙目失明的老母,靠鄰居拂照度日。丹瓊父母雙亡,九族之內也沒幾個人了,要誅也無非就是這些老少病弱。倒是鳳家怕是要受我連累了。」

  夜天凌眉峰蹙攏:「你這是替她們求情,還是拿自己和鳳家擋我?」

  卿塵淡淡一笑:「不是求情,錯了便是錯了,你若是要罰也是應該的。」

  夜天凌起身在窗前站了會兒,問道:「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何此時才說?」

  卿塵坦然道:「若是僥倖不查,或來查的是他人,我便設法替她們瞞下。但如今查的人是你,我何必要你勞師動眾費時費力,結果還是一樣瞞不住,不如告以實情。」

  夜天凌回頭看她:「你既不想求情,那是要和她們一起領罪了?」

  卿塵搖頭:「我不想領罪,這個罪不好領。欺君之罪……」她笑了笑:「我領不起。」

  「領不起?」夜天凌聲音裡有絲怒意:「這麼大膽的事都做下了,此時再說領不起?」

  卿塵鬆手,一縷絲緞般的髮絲落至臉旁,襯的臉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無痕。她扶著幾案站起來,攏了攏披在身上的長衣:「四哥,你先別氣,這事是我做得大膽了。但事已至此,即便是殺剮了紫瑗她們也是這樣,紫瑗伺候太后多年從未出過差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此次私下出宮,無非因著一片孝心。碧瑤丹瓊姐妹同我有患難之情,何況丹瓊不過才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我無非想多救條人命罷了。」

  夜天凌見她臉上血色未復,裹在一襲白衣中的身子弱不禁風,心中反再增了幾分痛意,但卻不忍對她發作,只沉聲道:「還說不是求情?」

  卿塵微微笑道:「那便算是求情吧,請四哥放她們一條生路,也算積了善德,太后自來心地仁慈,定不會過於怪罪。」

  夜天凌雖然性子清冷,但也不是無情之人,縱惱紫瑗她們無知惹禍,但真說以誅族賜死論處,便是卿塵放的開,太后那裡也難免傷心一番,心中早有了計較。只是見卿塵做事實在大膽,在這宮中如此行錯一步,便是百死的罪,要唬她收斂些:「求我有何用?這等事情,誰瞞得住?」

  卿塵卻早看出他不會痛下狠手去懲處幾人,話中說的嚴苛,但紫瑗她們一條命該是保住了。自懷裡取出樣東西:「我剛剛倒想到件事,」打開來一張名單,是鸞飛臨出宮前給她的:「你看過這名單,內廷司總管周奉是九王爺的人,宮裡宮外定是傳了不少消息,若能讓九王爺失了這條臂膀,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夜天凌軒眉微揚:「你倒跟我討價還價起來,求情也不白求?」

  卿塵眉底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將名單重新折起,遞給夜天凌:「順水推舟,何樂而不為?我這幾天看,延熙宮的事,或許是有人傳了什麼東西進宮,沾染了疫症也說不定,內廷司這疏漏可捅的不小,怕是要勞煩四哥好好查查了。」

  夜天凌似是沒將那名單看在眼裡,卻只凝視著卿塵,眼中有道明亮微微一掠:「如今我越發盼著皇祖母快些好起來了。」

  「嗯?」卿塵不想他為何突然這樣說,微覺奇怪。

  夜天凌深深注視她,認真說道:「卿塵,我要求皇祖母再指一次婚。」

  卿塵聞言愣住,卻淡淡一笑,避開他清明中魅力逼人的注視:「這種事情,錯過了一次,豈會還有第二次?」

  夜天凌道:「正因錯了一次,才不能再錯第二次。」

  卿塵搖頭道:「我現在在天帝身邊,此事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夜天凌聞言:「且先別管這個,此話便是你已答應我了。」

  卿塵纖眉淡挑:「我何時說過?」

  夜天凌眸底清淡一攏,忽爾沉默,像是有絲微歎自那沉默中落出,稍候方道:「卿塵,之前是我想岔了些事,我心裡想的、要的、做的,甚至我這個人,處處險境叢生,我一直在等一個心甘情願隨我,也配得上『凌王妃』這三個字的女人。知我意者如你,牽我心者如你,我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只是不知,你可願意?」他向卿塵伸出手,等著她。

  修長的手指白皙而穩定,似是撥開了千萬年的雲霧,將此生托在了她面前,邀她攜手共度。

  他不止是要和她走一段路,他要和她走這一生。

  卿塵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一步邁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頭了。

  她在他清朗的眸中微笑淺淡,低低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猶豫的抬手輕輕放在他手中:「四哥,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知道?」

  夜天凌幾乎立刻便握住了她的手,面上竟是不能抑制的狂喜,她深吸一口氣,將卿塵攬住懷中:「你現在是暫代修儀,我想過了,此時求皇祖母把你要回身邊也不是難事,而後再討指婚的旨意。」

  卿塵心中卻不能避免的想到些事情,總有一日,一切能夠恢復正常的時候,她還會留在這裡嗎?這個她畢竟不是她。想到此處,幽幽問道:「四哥,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

  夜天凌一愣,道:「去哪裡?」

  卿塵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或許會有一天,生老病死,聚散離別,你不怕嗎?」

  夜天凌淡淡道:「想那些,不如有一天便真心過一天。」

  卿塵抬眸一笑,將自己埋在他身上乾燥而清爽的氣息中:「便是有一天,我便陪在你身邊一天,好嗎?」

  夜天凌伸手自她的眉眼間劃過:「你可知道,說了這句話,你便是我的女人,也是凌王府將來的王妃了。」

  卿塵笑道:「聽說凌王府規矩森嚴,上下都沒個笑臉,這王妃豈不是悶死人?」

  夜天凌亦笑道:「這些日子笑的還不夠多?凌王府是什麼樣子,待有了女主人,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卿塵抿嘴不語,只看著夜天凌越來越多的笑容,透心的一種甜美,融融的蜜蜜的,直纏綿成一片心旌動搖,叫人透不過氣來。夜天凌見她以手按著心口,笑意斂起:「可是還疼?」

  卿塵搖頭:「只是胸口有些悶。」

  夜天凌扶她坐下道:「你好好休息,此事我只有一句話,這兩個宮女死罪雖免,卻絕不容再在延熙宮待著。」

  卿塵道:「這我也知道,你把她們交給我吧。」

  夜天凌皺眉道:「說了不再勞神……」

  卿塵求道:「四哥,只這一次。」夜天凌想了想,終究答應了。

  待隔了一日,天色晚了,卿塵屏退了身邊的人,將紫瑗和碧瑤叫到遙春閣。兩人一進門,合身跪倒在地,磕頭道:「郡主恩德,請受我們一拜。」

  卿塵伸手將她們拉起:「這些都免了吧,之後行事心裡多有分寸才好,這事便忘在心底,莫要再提。」

  紫瑗仍是滿面憂色,道:「四爺這幾日盤問宮中各人,雖還未問到我們,但依四爺的手段,豈能瞞的過,早晚會追查下來。」

  卿塵道:「四爺那裡,你們待左右無人時帶丹瓊去請個罪,他心裡早就明白,昨日沒治你們的罪,以後也不會追究了。」

  紫瑗和碧瑤對望一眼,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郡主,這……這可是真的?四爺竟饒了我們?」

  卿塵笑了笑:「四爺也不是鐵石心腸,只是有一樣,延熙宮你們是不能待了。」

  如此說來碧瑤倒還罷了,紫瑗卻是在太后身邊服侍了多年,心底一酸。但待罪之身,此時太后平安無恙,自己也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還有什麼說的?卿塵道:「我給你們幾個去處,你們看看自己可願意。」

  碧瑤說道:「自相識以來,郡主幾次救我姐妹,我姐妹的性命早就是郡主的了,但是郡主吩咐,碧瑤莫敢不從。」

  卿塵道:「那你可願跟在我身邊?」

  碧瑤喜出望外:「能伺候郡主是我的福氣,豈會不願?」

  卿塵點點頭:「好。至於丹瓊……」她看著碧瑤有些緊張的臉,微微一笑:「松雨台那裡先前便要個外面伺候的侍女,我送她去那兒,如何?」

  碧瑤愣了愣,原想丹瓊即便不出宮也會送去做雜役的低處,誰想竟是如此出路,松雨台雖偏靜了些,但畢竟在太子身邊,怎也委屈不著,忙道:「我替她多謝郡主。」

  卿塵道:「既然如此,那便這樣了,你先下去好生照看丹瓊。」

  碧瑤答應著去了,卿塵靜默了半響,凝神望紫瑗,紅燭盈盈照的紫瑗一臉暖色,亦增添了幾分嬌美之情,細看下也是個端秀的美人胚子。紫瑗見卿塵望著自己不說話,以為她為難,也不敢多言,只低眉順目站在那裡。

  卻說碧瑤這些日子和紫瑗患難與共,畢竟親厚許多,回了房等她良久,不見回來,已到屋外看了幾次。直過了快一個時辰方見紫瑗低頭慢慢走來,急忙上前拉住問:「郡主怎麼說?」

  紫瑗臉上憂喜難辨,看起來倒是平靜,輕聲說道:「待太后大好了,郡主會啟稟她老人家,指我去九王爺身邊做他的侍妾。」

  碧瑤猛得一愣:「九王爺?」

  紫瑗神色中似是有份堅毅,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帶著些溫柔的篤定,點頭道:「我此次犯的錯,百死莫贖,承郡主大恩無以為報,便是粉身碎骨也情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30 AM

57、撥雲開霧見月明

  幾日的大雪後,冬日又恢復了往常的干冷,陣陣北風寒意十足,掀得致遠殿宣室外一幕風簾晃動了幾下,鳳衍同衛宗平倆人看著天帝負手沉思,誰也不敢先開口。近日朝中諸事不順,上下各官員都沒少挨訓斥,還是謹慎些好。

  天帝看了眼案前的一道條陳,心內說不出什麼滋味,松雨台處頻頻來報,太子近來不知為何性情大變,情緒時好時壞,日日縱酒言語無狀。昨天方口諭斥責了他幾句,他今日便上了個手本,其中言語多有涉及當年先皇子嗣亡故之事,端得惹人惱火。

  想到這個長子自幼經自己苦心栽培,在諸兄弟中也是挑尖的,本寄望江山社稷於他,處處為他鋪石開路,他也不負厚望事事行得漂亮,一番父慈子孝相得益彰的合滿。其他皇子亦兄友弟恭,幾個出色的既是天縱驕材也對這個兄長頗為敬服,如此何愁天下不穩?誰料竟出了如此悖逆之事,訓導教引全不見效,非但不見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的尋鬧,如何叫他心裡不著惱?每每念起亡故的結髮妻子敏誠皇后,更是深歎不已,心裡不免還存了幾分愧疚。

  奉茶的侍女將御案上的茶又換了又換,端下去的還是滿滿一杯涼茶,孫仕安快步自屋外進來,躬身將兩道手本遞上:「皇上,延熙宮送來凌王爺和清平郡主的手本。」

  「哦?」天帝立刻接過來翻看,竟是太后無恙,請旨開解延熙宮封禁的手本,後面還附了太醫院兩本條陳,龍顏大悅:「此才是叫朕欣慰,快!傳朕旨意,延熙宮即刻開禁。」

  孫仕安忙答應著去了,天帝對仍候在一旁的鳳衍和衛宗平道:「兩位卿家隨朕一起去看看。」

  御駕到了延熙宮,朱漆金門已豁然大開,夜天凌率眾人門口接駕。

  天帝已知是卿塵找出了方子,回頭對鳳衍道:「愛卿生的好女兒,將來嫁到誰家便是誰家的福分。」

  鳳衍俯身謙辭,心裡不免對天帝話中之話掂量猜測,揣摩聖意。衛宗平在旁卻聽的不是滋味,只因自己女兒是太子妃,近日太子無端反常,也沒少跟著遭訓斥。他同鳳衍在朝中龍爭虎鬥,此次太子之事正是鳳家小女兒鸞飛招惹的禍端,越發恨起心頭。只是為相多年早已千錘百煉出來,反而順著天帝一番稱讚。

  卿塵聽在耳中沒來由的有幾分警醒,見鳳衍瞇眼看了衛宗平一瞥,突然覺得很是有趣。逕自抬頭欣賞這層層雕樑畫棟,四方屋簷勾心鬥角,自上而下無不是這番光景。

  夜天凌卻也扭頭看了一眼卿塵,見她站在那裡便在近前卻又離眾人遠遠的,不由想起那日她問「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心頭浮起直覺的不安,盤旋不去,相識以來的種種疑問隨之而來。眉頭一皺,感到身旁有人亦向自己看過來,旋即恢復了冷然無波的模樣。卻叫鳳衍和衛宗平同時心底翻騰幾下,眼前這個冷面王爺,多年來都叫人琢磨不透。如今朝中局面憑空叫他們多出些忐忑,卻也只能步步謹慎,不敢妄動。

  倒是天帝無暇理會旁邊,大步進了寢宮,此時其他皇子得了信也前後進宮請安。十一他們見卿塵站在天帝身邊,幾日不見人竟消瘦了不少,神情都帶了關切。夜天湛向她投去探詢的一眼,卿塵對他笑笑,卻不知這一望一笑又落在了鳳衍眼中。

  太后經這幾日調養,精神已好了許多,天帝親奉湯藥給母親服下,太后道:「這些日子難為凌兒和卿塵,不是他們,哀家便見不著皇上了。」

  夜天凌淡淡道:「只要皇祖母平安,什麼也值得。」

  天帝道:「凌兒和卿塵此次當真是為朕分憂解難,朕剛剛也還說鳳衍生的好女兒,嫁到誰家是誰家有福。」

  太后笑道:「皇上算糊塗帳了,福氣哪有往外送的。」

  天帝一愣,「哈哈」笑道:「母后說的是。」

  太后在兒孫們中看了一圈,見連最小的瑞陽公主都由奶媽抱著來了,卻唯獨不見太子,問兒子道:「皇上,怎麼不見灝兒?」

  天帝皺了皺眉頭:「母親身子剛好,且莫為他去操心。」

  太后歎了口氣:「皇上可還是把他禁在松雨台?哀家這身子,不知還能看著他們幾天,灝兒雖有錯,也已罰過了,便算了吧。」

  天帝歎道:「母后……」

  夜天凌單膝跪倒,藉機替太子求情:「請父皇饒恕大皇兄。」他一跪,身邊諸兄弟亦紛紛跪了下來:「求父皇開恩,赦大皇兄回宮。」既稱「皇兄」不稱「殿下」,自是弟弟為哥哥求情,將君臣擱在了一邊。天帝看著腳下兒子們跪倒一片,心裡百般滋味,靜默了會兒:「都起來吧。」對亦俯身在一旁的衛宗平道:「傳朕口諭,遵太后懿旨,著太子今日遷回東宮。」

  衛宗平忙叩頭道:「臣領旨。」彎腰退了去辦。

  卿塵冷眼看夜天溟,見他嘴角卻帶著一抹妖冶的笑,細長如水的眸中是那陰柔神色,只輕輕動了動,似乎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因怕擾了太后休息,天帝坐了會兒便出來了。諸皇子也隨著父皇告退,卿塵送駕倒寢宮門口,天帝站定回頭問她:「你此次醫好了太后的病,朕方才一直在想賞你點兒什麼才好,不如你自己說說。」

  卿塵垂眸道:「卿塵不敢請賞,這治病的方子只是得之僥倖,也不能廣為推用,京隸兩地還有無數百姓深受其苦,請皇上准卿塵到平隸實地看察,找出根源祛除疾病。」

  提到京隸兩地疫病,天帝神情嚴肅起來:「不想你竟有此心。」對身邊大臣和幾個兒子道:「都說說,有什麼想法?」

  夜天凌立刻道:「這幾日在皇祖母身邊,兒臣也對這疫病留心甚久,請父皇準兒臣同去疫區。」

  天帝點點頭,似是遇到了難以決斷之事,皺眉不語。

  濟王在旁勸道:「四弟,你有所不知,如今平隸州郡那邊都封不住地界,天天報上來的死者不斷,這疫區不比宮中,父皇豈能容你去涉險?」

  天帝看了看夜天凌,夜天凌淡淡道:「多謝三哥提點,但若如此便更要去了,平隸州郡封不住,便當調軍封禁。兒臣近日和郡主研討這疫病來去,覺得若防的不當,即便有藥也難。請父皇準兒臣奏。」

  十一說道:「父皇,四哥這幾日侍奉皇祖母已很辛勞了,不如讓兒臣去好些。」

  夜天漓接著道:「父皇,還是兒臣……」卻被十一暗中瞪了一眼,愣了愣,便沒再說。

  天帝擺擺手:「朕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宋德方,你太醫院可有什麼法子?」

  宋德方躬身道:「此事還需得據疫區實情才行,老臣也請旨去平隸看察究竟。」

  天帝扭頭對卿塵道:「都和你一個說詞啊!」

  卿塵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帝負手走了幾步:「都散了吧,容朕再想想,凌兒你隨朕來。」

  幾人恭送天帝去了,卿塵暫時還留在延熙宮侍奉太后,不必回致遠殿當差。

  十一兄弟倆人落在眾人後面,並肩而行。夜天漓道:「哥,你方才幹嘛攔著我?」

  十一道:「平隸是什麼地方?每日上百人的死過去,你請這樣的旨意豈不叫母妃擔心?」

  夜天漓劍眉一揚,不以為然的道:「既知危險,你又自己請旨,難道母妃就不擔心?」

  十一笑道:「你倒會替我擋差事了。」

  夜天漓道:「自小你便事事護在我前面,難道還不容我擋一次?」

  卻聽身後有人俏聲笑道:「兄弟倆人說什麼呢?」

  回頭見卿塵正走過來,十一打量她道:「前幾日聽說你病了,我們也不能來看你,現在可好些了?」

  卿塵只道:「沒什麼,不過有些累,歇了兩日便好了。」延熙宮封禁乍解,整個宮中像是煥然一新,惶恐、驚怕等等一切叫人坐立不安的情緒都沿著這厚重的宮門一擁而出,消失的無影無蹤。卿塵深深的吸了口氣,深冬凋零的樹木都幾乎帶了美麗生機,此時方真覺得重見天日。

  夜天漓搖搖頭,笑謔道:「你卻不知有人急得要命。」

  卿塵知他意有所指,也只能報以一笑:「多謝惦念。聽你們在說疫區的事?」

  「嗯。」夜天漓應道:「十一哥攔著我不讓去。」

  「攔得好。」卿塵道,十一笑說:「你看,我就說不成吧。」

  卿塵接著道:「你也不能去。」

  十一皺眉:「此話怎講?」

  卿塵道:「還要我說嗎?那兒可不比千軍萬馬的戰場,明刀明槍的,疫病防不勝防,一不留神便不好了。」

  夜天漓笑道:「都說險,都要去,這算怎麼回事兒?」

  三人同時笑了笑,十一對卿塵道:「你攔得住我們,可四哥那兒呢?」

  卿塵無奈:「他心裡定的事,若誰能攔下便好了。所以我說,你們誰也別想去。」

  如此他倆人倒沒了話說,遠遠的見孫仕安帶著兩個內侍往延熙宮這邊來,說話間便到了近前,見十一他們還在,俯身見禮道:「見過兩位王爺。」

  夜天漓問道:「拿的什麼東西?」

  孫仕安道:「皇上給郡主的賞賜,命老奴送過來。」說罷將一道覆著絲錦的金盤托上前。

  卿塵叩拜謝恩,伸手接過金盤,將絲錦掀開一看,裡面放了個小葉檀木盒,打開盒子,藍絲絨上靜靜躺著一串白色的晶石,朦朦朧朧發出溫柔的光澤。

  卿塵心中一喜,竟是一串水晶月光石。夜天漓看了道:「父皇竟將這個賞給了你,這是皇族珍品月光石,同歷代皇后佩戴的金絲晶一樣,都是難得的寶物。」

  「金絲晶?」卿塵追問:「可是那種透明晶石裡面帶了道道金絲的寶石?」

  夜天漓點頭道:「正是,你怎麼知道?」

  原來是鈦晶石,卿塵笑笑:「我聽說過。」將盒蓋慢慢合上,這已是打聽到的第六條玲瓏水晶了。

58、憐取蒼生千載淚

  聖武二十六年春節將至,禮部官員早已擬了儀禮典章上奏天聽,往年春節大明宮內外是必有一番大熱鬧的,今年天帝卻將禮部洋洋灑灑的奏章留中,頒下了一道諭旨:賑濟司長吏賑災不力,特革職查辦。著清平郡主暫領賑濟司,太醫令宋德方、太醫何儒義輔之,赴平隸災區,賑災濟民。

  緊接著一道旨意:皇四子夜天凌加京隸觀察使銜,著統調兵馬,巡查、封禁京隸兩地,同賑濟司全權處理災疫事宜,平隸地方官員一律從其調遣。

  兩日後黃昏時,便又有了第三道旨意:著皇七子夜天湛加侍御史、殿閣學士銜,領禮部籌劃新年大禮諸事宜。

  此時卿塵和夜天凌已赴平隸,一出京,夜天凌的兵將便駐紮城門,自京郊始設卡封關,在疫區和非疫區拉開了一道嚴密的防線。凌王手下治軍之嚴名副其實,帶來的軍士無一像之前賑濟司,不是懼怕瘟疫先開了小差便是收受賄賂私自放行,人人恪守嚴令軍紀無情,如銅牆鐵壁般迅速駐防各處。

  冥衣樓早依卿塵之令將牧原堂擴出幾家分堂,施醫布藥賑濟災民,著實匡助了不少百姓,很快成了京隸一帶有名的善堂。卿塵為方便起見,出行便換了男裝,京郊百姓也有曾去牧原堂看病的,認出她來,奔走相告,相傳來了牧原堂妙手回春的大夫,病疫便有救了。

  卿塵他們且停且走,一路下來,直到平隸,見城中幾乎戶戶懸掛白幡,家家有喪,有的甚至閤家不治,倒死路邊者更不計其數。四周郡縣亦多有波及,人人自危。

  時值已近新春,平隸卻一片悲怨沖天,慘絕人寰。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人心惶惶不見天日。卿塵說不出什麼滋味,只覺得心裡天翻地覆的震動,恨不得立刻能將這瘟疫驅散乾淨,還百姓以平安,還天地以寧和。

  深冬清晨,街上幾乎空無一人,冷冷清清靜如鬼域。長風吹起漫天冥紙飄飛,隱隱還雜了哭聲,更添幾分淒惶。平隸郡府後堂,宋德方只睡了幾個時辰便早早起了,幾夜辛熬,一把老骨頭幾乎要吃不消。到了前堂,卻見夜天凌的禁衛統領衛長徵候在那兒,招呼道:「衛統領早起啊。」

  衛長征笑道:「宋太醫早,我們是隨四爺這些年征戰慣了,您倒該多歇會兒才是。」

  宋德方道:「人老覺便少了,四爺起了?」

  衛長征道:「四爺和郡主已出府去了,郡主要我將這幾個方子交給您試試。」

  宋德方接過他遞來的方子,凝神看了看,幾日下來,清平郡主擬定了預防護理措施逐步推開,這疫病似乎見遏制的勢頭,想必凌王和郡主又是親自出去巡訪。只愁在那神獸之血畢竟有限,每日救不成幾人。他也不敢耽擱,立時便往藥房去試藥。

  此時夜天凌和卿塵方出了一戶人家,身後幾隊侍衛全副武裝,抬著數副白布覆蓋著的擔架。這家竟是無一倖免,老少五口皆盡亡於瘟疫,連收屍送葬的人都無處去尋。

  夜天凌見卿塵看著前方出神,擔心她身子吃不消,低聲問道:「可是累了?」

  卿塵一笑:「還好,這是最後幾家了吧。」

  夜天凌點點頭:「城裡已走遍了,城郊那邊想必也差不多了。」這幾日他們倆人親自巡訪全城,卿塵沿戶收診病患,安撫百姓,推行防範之法,亦勸說倖存之人將亡故的親屬火化,斷絕病源。縱有不願的,體諒他們親人葬送之痛,諄諄撫慰勸導,多數人還是遵從了。東郊一片荒地設了火場,每日葬化死者無數,如此已燒了五日。

  卿塵抬頭看看夜天凌,見他這幾日既要調遣安防,又要操心疫情,眉頭便未舒展過。倆人一心撲在這病疫之上,連獨處的機會都少有。但只在抬眸轉身間能看到彼此,自然安心,一步一動承輔並濟,配合的天衣無縫,行事便也事半功倍。只覺此生從未如此舒暢,愁雲慘霧的疫區竟也無由多了幾分叫人回味之處。

  夜天凌見她看過來,清峻的眼底淡淡一波,晏奚在旁問道:「四爺,今天可還去東郊火場?」

  「去。」夜天凌淡淡道,連燒了五日,但願今日是最後一次。

  城中到東郊路上,沿途祭拜者哭聲震天,登上高台,前方熊熊火起,吞噬了無數消亡的靈魂。晏奚已看了幾日,仍難受這慘象,忍不住扭開頭躲避。所有人都垂首閉目,不忍相看,但卻掩不住耳邊未亡人淒慘嚎哭。

  高台頂處,夜天凌面無表情負手而立,冷冷望著前方一片猙獰烈焰,沖天熱浪仍化不了眼底冰寒,看起來好像對這地獄火場無動於衷。卿塵靜靜站在他身邊,熱氣將掩面的白紗逼的不住晃動,只一雙清麗的眸子露在外面,翦翦秋水映著火焰妖冶般的濃烈,天地萬物在烈焰上空扭曲升騰,直衝雲霄。她不躲不閃的直視著眼前死亡掙扎,像是要印刻在心底,永遠記住。

  這一刻,似乎剝離了「寧文清」這顆心,亦忘記了「鳳卿塵」此人,有種難以言述的心情滋生在心底亦步亦趨包容了整個她。幾日的烈火彷彿令她脫胎換骨,那些往日看不到的世界在面前緩緩的鋪展開來,仿若涅磐重生。

  城中倖存的僧人自行聚集,為死者念誦著往生咒,佛音裡帶來些許平定,卿塵側頭聽了會兒,低聲道:「四哥,我們該早來的。」

  夜天凌削薄嘴角一凌:「現在也不遲。」

  許是蒼天有好生之德,不過十日後,天帝接到奏報,清平郡主自劇毒番木鱉中煉取藥液,配以大黃、防風、青黛、桔梗及少量的太白烏頭等草藥,合制而成一味「苦若丸」,對京隸兩地瘟疫極其有效,已活人無數。天帝當即再撥了二十萬兩賑災款,自各地調集藥材趕製此藥,一時間藥行之內聞風價漲。

  牧原堂早在卿塵的授意下囤積了大量藥材糧食,朝廷的銀子一到,便轉手買進賣出,當即便多了二十餘萬的進項。一邊徹底解了冥衣樓燃眉之急,一邊再購藥過來,按方子配製了「苦若丸」廣為發放。收留在牧原堂的病人日漸減少,伊歌城外城已開禁通行,平隸也慢慢趨於平靜,只是民生經濟元氣大傷,不是一時能恢復。

  疫後賑災,天帝免平隸地區一年賦稅,開倉放糧。

  在平隸又待了近一個月,眼見四方安定下來,一行人便定了臘月二十二回京述職交差,只因再幾日便是新年了。

  車駕離開平隸縣衙時,平隸百姓空城而出,跪街相送者比肩接踵,多有人隨在車後步行十餘里方歸。卿塵透過車窗布簾,望著追隨在後不捨相送的百姓,感慨萬分,突然覺得自己已是真正活在了這裡,這種感覺從來沒有如此強烈。

  平隸東郊隆起一座「萬人塚」,塚前立兩丈高白石碑,撰碑文以記聖武二十五年大疫。同年,城中百姓聚資修「憑春祠」,祠內供奉白衣踏蓮的女子神像,世代為醫者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31 AM

59、我笑他人看不穿

  瑞雪兆豐年,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的多些,往往清晨一睜開眼睛,便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象,銀裝素裹中夾雜著喜氣洋洋,叫人從心底裡舒坦。

  因入年關,各州各府的奏報裡都挑好的說,倒真是四海昇平的氣象。成片的恭賀之詞看的卿塵目不暇接,只覺得要氾濫,反而天帝倒是心情甚好,或者人上了年紀,便當真喜歡聽些喜慶的話。

  連著新春慶典,是天帝在位間第二次冊後大典。貴妃殷氏系出名門,才德兼備,數年來佐理後宮,足孚眾望,天帝降旨晉封為皇后,母儀天下。旨意是卿塵擬的,禮部接了旨後,即刻著手準備皇后金冊寶璽,夜氏皇族象徵著皇后身份的金絲晶也送到了殷貴妃宮中。卿塵百無奈何的看著那金絲晶,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天帝看了禮部呈上冊後大典折子,對卿塵道:「傳朕旨意,就照禮部擬的辦,此次大典便由太子主持。」又頓了頓:「孫仕安,去東宮看看太子身子可大好了,今年天壇冬祭要他代朕祭祀。」太子遷回東宮後便一直稱病,已有數日未朝,天帝雖知這病也未必便是真病,但卻一概不究,只每日遣御醫請脈看問。

  卿塵低頭飛文走墨,隱隱從天帝話裡聽出些意思。近日來封賞冊後,天帝對夜天湛母子可謂聖恩眷隆,太子之事如今尚未有個明確處置,難免便有人猜測此或是湛王將入主東宮的先兆。然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四季祭祀歷來都是由天子親行,天帝命太子代皇帝祭天,無疑是昭告天下,儲位牢不可動。

  二月初一的冊後大典上,紫袍玉帶的太子,比先前多了幾分清瘦,眉眼間卻仍是風俊高潔,氣度華然令人不敢逼視。一日下來遵禮守制,近乎完美的執掌著大典進程。天帝唇間一抹滿意的微笑,是因這個長子酗鬧過後終於恢復了正常,幾乎忽略了身邊剛剛冊立的殷皇后。

  卿塵站在天帝身邊,總覺得太子的平靜下隱藏些著叫人不安的東西。整個人站在眾星捧月的群臣中間,他似乎卻脫離了這雕龍繪鳳的太和殿,隨時會步入另一個空間,飄然而去。這種感覺是如此清晰,清晰的幾乎可以伸手便觸摸到他深深掩埋的哀傷,然而能看到的卻只是他白皙俊面上高貴的笑意,叫卿塵一時困惑無比。

  深夜的東宮正殿,太子夜天灝唇角含著一絲微笑,目送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夜天濟和夜天溟消失在宮門處,長長白雪覆蓋的甬道上,留下了深深淺淺清晰可辨的腳印,一直蜿蜒到了黑暗深處。

  很久很久的安靜後,他一仰頭,將一杯瓊漿倒入嘴中,繼而放聲大笑,似乎發現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嚇得身邊內侍急忙上前扶住:「殿下……」

  「滾!」夜天灝突然怒道:「統統出去!」原本文雅如玉的臉上因為酒意顯出幾分粗暴,一隻嵌玉金盃「光當」摔在地上,伴隨著數只白玉瓷碟碎落,刺耳聲音在大殿裡空蕩蕩的迴響。

  「如今父皇封了殷皇后,怕是早將母后忘了……」

  「殷皇后和七哥如今深受榮寵,殿下難道就不擔心……」

  「我們三人一母所生,自會全力扶助殿下……」

  「殿下莫要猶豫,若看得他們坐大,便無法收拾了……」

  「殿下,遲恐生變……」

  「殿下……」

  「殿下……」

  「殿下……」

  「給我住口!」夜天灝狂喝一聲,不可笑嗎?這就是自己的親生兄弟,剛剛害了鸞飛,一步步謀奪儲君之位的兄弟。都瘋了,從數年前看著父皇的所作所為,到今日兄弟明槍暗箭,自己身邊所有的人,都瘋了……

  不知何處的冷風穿入高堂大殿,撩起宮帷長幔,整個天地彷彿在眼前被人扭曲,大明宮中高高在上金碧輝煌的那張龍椅,驅使著所有人為之瘋魔。

  夜天灝大笑不止,忍不住嗆咳,卻被人顫抖著撲上來抱住:「殿下……殿下你醒醒!」

  這嬌聲淚雨,他分辨著看去,卻是自己的結髮妻子,太子妃衛氏。

  太子妃已被太子嚇得手足無措,只是喚道:「殿下這是怎麼了?來人呢!快宣御醫!」

  夜天灝一把將她拽到眼前,一邊笑一邊道:「回去告訴衛相,他找錯人了,我不稀罕!叫他速速將女兒另嫁別人吧!」還有每日伺候在自己身邊的女人,哪一個不是爭奪那龍椅的籌碼?亦步亦趨的環繞在自己身邊,就連鸞飛也是一樣。

  太子妃被他伸手推開跌倒一旁,哭道:「殿下,你……你在說什麼?」

  夜天灝眼底映著殿中明晃晃的燭火,清澈的如同山泉泠洌:「從今日起再沒有東宮太子,也沒有太子妃。」他在四周尋找片刻,抓起幕帷後長案上的紙筆,龍飛鳳舞寫下一紙休書丟到太子妃面前:「你自由了,快走,快走!」說罷長笑著往大殿深處而去。

  太子妃妝容凌亂的坐在那裡,怔怔看著夜天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白紙黑字的休書緩緩的落在眼前,被寒風吹的反覆幾下,又遠遠飄走了。不知坐了多久,淚痕已干,她終於扶著身邊長案站起來,將髮際釵鐶理好,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大門。

  宮門洞開,慘白雪地陰森一片,一陣刺骨的長風呼嘯而入,吹得金帷亂舞,層疊明亮的燭火禁不起寒風吹,紛紛熄滅,華麗的東宮完全陷入了黑色的深淵。

  半個時辰後,伺候太子妃的小宮女端著參湯送到寢宮,只見樑上白綾長掛,太子妃一身素白宮裝懸在半空,早已香消玉殞。

  小宮女嚇得驚恐大叫,參湯摔落滿地,轉身往外跑去:「救命!太子……太子妃……」卻駭然發現,寢宮深處點點燃起妖烈的火焰,整個東宮濃煙滾滾而上,火借風勢,沿瓊樓玉宇迅速攀升,貪婪吞噬著人間富麗堂皇的美夢。

  寢宮正中,太子白衣玉冠,手持一盞燃燒的長燭,笑著站在明煙烈火間,清澈眸中染滿了沖天長焰,那裡是屬於死亡的平靜和,滿足。

60、徑須一醉輕王侯

  刑部尚書吳起鈞自致遠殿退出來,天光未明,入眼尚是一片冷冽的黛青色,帶著深冬徹骨嚴寒,然而他卻已汗透衣衫,站在階前穩了穩心神,這才慢慢往宮外走去。

  東宮前夜走水,大火險些燒至大明宮,幸虧撲救的及時,只是好端端的東宮卻已化做一片焦墟。侍衛們拚死救護了太子出來,然太子妃卻慘死火場,提案司奉旨一路查下,竟有宮人說到太子妃死於自盡,這東宮大火亦是太子親手縱燒的。

  事情非同小可,誰也不敢怠慢,緊接著便報奏了天帝,如今這宮裡哪還有點兒新春冊後的大喜光景,人人噤若寒蟬,生怕一句話說錯,惹禍上身。

  吳起鈞尚未出了致遠殿,便見幾個羽林軍同太子往這邊來,避到一旁:「臣吳起鈞見過殿下。」

  夜天灝神色淡遠,朦朧的晨幕下看不甚清晰,只覺得他似乎立定微微笑了笑:「吳大人,什麼殿下,如今我只是你刑部的待罪之人罷了。」

  吳起鈞額頭滲出汗來,忙道:「殿下言重,臣豈敢。」

  夜天灝哈哈一笑,逕直往宣室裡去了。

  卿塵和孫仕安默不作聲的站在天帝身側,一天一夜未睡,誰也不覺睏意。

  自吳起鈞出去後,天帝面色陰鬱,一句話也不說的看著那奏報東宮失火的條陳。太子供認不諱親手縱火,將太子妃的自盡也攬到自己頭上。不是第一日侍奉天帝,倆人都知道,天帝此時是怒極了,心裡想必也傷透了,反靜了下來。

  金猊火爐中雖點的紅旺,溫暖如春的西宣室卻瀰漫著叫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直到太子進來跪在地上,天帝都沒抬頭,也不知過了多久,將手中的條陳合起,點頭道:「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竟殺人放火也學會了,朕的好兒子。」

  夜天灝深深叩首,將象徵著儲君身份的白玉冠除下,放在面前青石地上:「請父皇成全兒臣。」

  天帝冷冷的看著那頂白玉冠:「成全你什麼?做下這樣的事,拖出午門去斬了嗎?!」

  夜天灝淡淡一笑:「多謝父皇。」

  「你!」天帝猛的站起來,手指太子,身子氣得哆嗦,頭上襲來暈眩,竟一晃險些摔倒。卿塵和孫仕安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攙扶:「皇上!」

  兩人扶著天帝坐下,卿塵知道是急怒攻心,勸道:「皇上請息怒,保重龍體。」

  孫仕安小心翼翼問道:「皇上,要不要傳御醫看看?」天帝緩了緩,傷心的搖頭。

  夜天灝跪在那裡,雙手緊握成拳,一瞬間眼裡掩飾不了關切。見天帝無恙,淡淡一鬆,又恢復了那漠然的冷淡。

  天帝撫額坐在軟榻上,語氣中儘是失望:「朕這麼多年來,在你身上化了多少心血,竟換來你今天這樣!」

  夜天灝神情哀切:「是兒臣的罪,若不是因為兒臣這個儲君,衍昭和衍暄兩位皇兄或許便不會死,這儲君之位,本就應該是他們的。」

  當年天帝的兄長仁宗皇帝病故,其長子衍昭年方十歲,次子衍暄尚在襁褓之中。太后因幼主當國,恐生政亂,同鳳衍、衛宗平等輔政大臣力保當今天帝即位登基,封仁宗長子夜衍昭為儲君。但沒過幾年,夜衍昭自盡,夜衍暄病故,儲君之位才落在了夜天灝身上。

  天帝緩緩的站起來:「你說什麼!」

  夜天灝再叩了個頭:「聖武十年,衍昭皇兄平定西番羌族叛亂回京,屬下諸將卻連遭貶斥,自己也去了衛將軍銜,空有一個儲君的名位。衍昭皇兄一向心高氣傲,哪受得了如此折辱?衍暄皇兄和兒臣年齡相當,一向身體康健,聖武十五年澄明殿秋宴,好端端的回去便暴病身亡。還有三皇叔……」

  「夠了!」他還要說,天帝揮手狠狠給了他一耳光,用力之大連自己都踉蹌一旁。

  夜天灝嘴角立刻溢出一縷殷紅的鮮血,天帝看著跪在身前的兒子:「你當真,枉費朕一番苦心。」

  鮮紅的血跡沿夜天灝白玉般的臉流下,滴滴濺至青石地上,嘴角輕蔑淒苦,笑的刺目驚心:「兒臣謝父皇一片苦心。」

  天帝已氣得面色青白,被孫仕安攙著,怒喝道:「出去,你給朕出去!」

  卿塵和孫仕安對視一眼,忙上前扶夜天灝:「殿下先回去吧。」夜天灝凝視日見蒼老的父皇,深深拜了三拜,默默起身毫不留戀的離開此處。

  卿塵隨著送到外面,低聲道:「殿下同皇上畢竟是父子,何苦如此相逼?」

  夜天灝扭頭看了看她:「我的父皇,我愛的人,我的兄弟,哪個不是一片苦心?不防成全了他們,皆大歡喜。」說罷高吟道:「他人笑我也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披髮仰首大笑而去。

  卿塵淡淡看著他的背影,廊前長風吹來,捲起殘雪紛飛。想他方才竟是故意惹怒天帝句句求死,轉身對幾個羽林侍衛吩咐:「跟去照看好太子殿下,記住,若有半分差池,唯你們是問。」

  那侍衛中領班的正是謝經,微一點頭,帶人緊隨著夜天灝去了。

  卿塵回去宣室,見天帝臉色已好了些,上前輕聲道:「皇上,卿塵給你請脈,身子要緊。」

  天帝聲音疲憊而痛楚:「不必了,你替朕擬旨……」停了許久,終於繼續說道:「太子自入主東宮以來,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淫亂肆惡,難出諸口,自即日起廢為庶人,貶放涿州……」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說到最後,竟是老淚縱橫。

  卿塵心中一凜,涿州,天寒地劣,山高路遠,這一去怕是便不能回了:「皇上三思……」孫仕安已跪在地上:「皇上,涿州苦寒之地……」

  天帝打斷他們道:「朕意已決,你等無須多言,卿塵擬旨!」

  卿塵走到案旁,手中之筆似有千斤之重,黃綾刺目,朱墨似血。寫完了呈到天帝面前,天帝揮手不看:「去宣旨。」

  父子情,君臣義,都在這一道旨意中化為烏有,灰飛煙滅。

  卿塵捧著這道多少人期盼已久的聖旨,靜靜的出了西宣室,有內侍過來低聲道:「郡主,七爺和禮部虞大人來了,要通傳嗎?」

  卿塵想了想道:「等會兒吧,現下若不是急事便莫要打擾皇上。」夜天湛已和禮部虞尚書到了西宣室,詢問的看了她一眼。

  卿塵輕輕搖頭:「七爺,皇上身子不適,若是能等的事便稍等等的好。」

  夜天湛點頭,見卿塵手捧聖旨,東宮事出快兩日了,便知是有了處置的旨意。一抬眼,見卿塵身上裙袍曳地一角沾有血跡,隱憂掠過眸底道:「父皇可安好?」

  卿塵道:「皇上無恙。」

  夜天湛對虞尚書微一示意,虞尚書將要奏的條陳交給卿塵:「煩勞郡主。」

  六部的奏章一向都經由卿塵之手,卿塵點頭接過:「若是還有其他事,虞大人不防晚些時候再來。」

  虞尚書道:「多謝郡主提點。」他先行退下,夜天湛同卿塵緩步而行,邊問道:「衣服怎麼了?」

  卿塵低頭一看,知道是沾了地上的血跡,不想這也落在他眼裡,道:「不小心沾染的。」

  夜天湛見她無恙,點點頭,卿塵沒說是怎麼回事兒,他也沒有追問。晨光下的致遠殿清寧幽冷,縷縷風來處處涼意,過了一會兒,又道:「你這幾日在父皇身邊,可知此事父皇有何決斷?」

  卿塵道:「已有了旨意。」

  夜天湛道:「我並非說旨意。」

  卿塵一愣,隨即醒悟,淡淡笑了笑:「只做自己安心之事,便萬無不是。」

  夜天湛眉梢一動,目光從卿塵靜如止水的玉容掠過,抬頭遠望。

  遙遙天際,依稀滲出萬縷霞光,映在他雲淡風清的眸中,仿若雨露甘霖當頭澆灑,在這濃濃冬日劃開了新的一道光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32 AM

61、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過了正午便隱隱堆起陰雲,北風驟緊,捲著階前殘葉掃蕩而過,窗格一動便貫了進來,立時叫人打了個哆嗦。

  卿塵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桿紫玉狼毫筆握在手中,卻不知該寫些什麼。眼見天帝那裡聚精會神的看著奏章,一動不動,絲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幾分憂急。

  致遠殿前滴水簷下,靜靜跪著個人,白袍肅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淺淺的抿成一條直線,透著幾分漠然的篤定。看在卿塵眼中,心中如同燒滾了油鍋再添柴薪,焦痛萬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從早朝宣了廢黜太子往涿州的旨意,夜天凌便跪在了那兒。涿州此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窮山惡水境臨北疆,不但地方苦劣,且是東西突厥入足中原首當其衝必爭之地,此去必是有去無回。

  灰暗層雲終於飄起了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只一會兒便滿積了瓊枝玉葉。琉璃瓦寶蓋頂,都在這銀妝素裹中收斂了雍容霸氣,天地間格外寧靜些。大雪紛飛,一時竟不見停意,夜天凌眉頭一皺,這雪若是再如前幾日那般沒個停時,百姓怕又有壓塌屋室凍餓路邊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災。

  突然一陣腳步聲自身後傳來,雪地裡發出細微聲響,有人踏雪而來,在他身旁站定,長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積雪中。夜天凌微覺詫異,扭頭正看到夜天湛那雙溫潤的眼睛:「四哥。」

  「這是為何?」聽不出絲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動,映著冰瑩雪光清冽無比。不再言語,兩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層白雪,天寒地凍的卻只把孫仕安等人急出一身汗來。

  卿塵將今日奏章理好,左手邊厚厚一摞竟都是彈劾廢太子的,就連當日天舞醉坊的案子竟也能被人翻出來,拐彎抹角編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慘死,朝中原本以右相衛宗平為首太子一派紛紛倒戈,更遑論其他早有圖謀之人。倒是鳳衍作壁上觀按兵不動,似乎什麼打算也沒有。然夜天灝對這一切不聽不看不問不言,接旨後即刻啟程前往涿州,此時怕早出了伊歌城。

  紅耀耀的銷金火盆上,熱浪逼的屋中九龍華帳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灝出京前,卿塵設法要謝經帶去一紙短信,不知那「紅顏未去,嬌兒將至,心若有情,當圖此生」幾個字能否打消夜天灝求死之心,若他對鸞飛尚存情意,或者還好,若恩斷義絕,那便是不去涿州也無用了。

  卿塵起身將折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頭。

  「下雪了。」卿塵輕聲道。

  「哦。」天帝隨手拿起一道奏章,看了兩眼,丟至一旁,人靠往軟墊之上疲憊的閉了眼睛:「說說,怎麼看?」竟只問朝事,對天氣驟變忽略而過。

  卿塵見天帝指著這些彈劾夜天灝的奏章,斜飛入鬢的纖眉之下,雋麗清眸隱壓著擔憂,略一思索,說了四個字:「言過其實。」

  天帝眉頭一動:「繼續說。」

  卿塵將一道折子取出:「別的卿塵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醉坊一案是親身經歷的。兵部侍郎郭其目無王法,搶掠販賣民女,實屬私為,又與大皇子何干?不憑別的,單是大皇子心性脾氣,皇上也是知曉的,他豈屑與此等人同流合污?如今不過是牆倒眾人推罷了。」

  天帝皺了眉:「人心會變,如今這他,連我也不認識了。」

  卿塵道:「大皇子其實一直未變,人之真性永遠不會變。只是有的時候未必人人看得到。」

  天帝抬頭,那看起來帶了蒼老卻嚴峻非常的目光直透卿塵眸底,卿塵眼波不興,靜如深湖,淡淡依舊。

  天帝看了她一會兒道:「朕倒想聽聽,你心裡又是怎麼想的。那日你從平隸回來,是立了大功啊,最後卻跟朕討了個不封修儀,可隨時出宮的口諭。這更有甚者,朕給他天下都不要,說說,都怎麼想的?」

  卿塵低頭勾起唇角:「卿塵身世特別,雖說生在仕族,卻來自江湖,得蒙聖恩隨侍在旁,不敢多求,大皇子或者不同。」

  「怎麼不同?」天帝道。

  卿塵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將一摞東西搬來:「卿塵奉命整理近年來的文檔存卷,看到許多大皇子所作文章、奏折和處理的政務。」

  天帝看著那高高堆積的卷冊,昔日父子秉燭夜談,博古論今的情形驀然再現,心裡一陣難受:「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塵答應,但是繼續道:「皇上,卿塵看這些時,對其中文采筆思佩服萬分,放眼朝野,幾人能有大皇子的才情博學,皇上不也曾已此為榮嗎?只是治國平天下,卻不是這才華的好去處。」

  天帝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隨即不悅道:「難道你是說朕將這社稷天下交於他,竟錯了?」

  外面雪落聲簌簌作響,沉沉壓在卿塵心頭,她搖頭道:「不,皇上把最珍貴的,最好的都給了兒子,是大皇子自己志不在此。」

  「說。」天帝聲音冷冷。

  卿塵不急不緩據實說道:「大皇子那日離開致遠殿時曾說過一句話,他的心在青史書稿中,他所求的,是文華傳百世。」

  天帝伸手壓按額頭:「文華傳百世,天下也不放在眼裡……好啊……好啊……」

  孫仕安此時進來,身上落了不少冷雪:「皇上,外面下了大雪。」

  天帝看了會兒窗外朦朦白雪,卻還是只道:「知道了。」

  孫仕安猶豫一下,又道:「七爺……已同四爺一起跪了半日了。」

  「哦?」天帝站起來。卿塵眉梢一動,兄弟幾個這點兒倒像,一陣子倔強上來,誓不罷休的。

  天帝手指在龍案敲了幾下:「願意跪便讓他們跪著!」

  卿塵為天帝奉上一杯熱茶:「皇上,眼見著雪越發大了,外面冷的厲害,兩位王爺若真凍出個病痛,到底心疼的不還是皇上?」

  天帝為太子一事正在氣頭上,只道:「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朕的旨意豈是說收回便收回!」

  卿塵輕聲勸道:「兩位王爺也是因骨肉親情,皇上看在他們這一片心的份上,便請開恩吧。四爺多次領兵北疆,深知涿州地境凶險,若如他所言,大皇子這一去,豈不是生離死別?光這一路風餐露宿,如今又是大雪,常人也難經受,何況大皇子還病著呢。」

  天帝冷聲道:「朕便是要好好管教這個兒子!」

  卿塵又道:「涿州乃是北晏侯封地,大皇子儲君已廢,此去便是虎落平陽。他心性高潔,豈受得了他們折辱?何況北疆若有個動盪,大皇子在哪裡也不是妥善之計。」她情知北疆未靖,北晏侯一直蠢蠢欲動甚為天帝所憂,因此借此規勸。

  果然天帝神情一動,孫仕安忙接上道:「皇上,兩位王爺都快成雪人了,即便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樣啊。」

  卿塵再道:「大皇子即便再有不是,請皇上也多念著敏誠皇后的情份。」以夜天凌的性子,天帝不寬赦夜天灝回京,此事終難開解,卿塵只得句句往根症上相勸。

  提起敏誠皇后,天帝歎了口氣,終於往殿外走去,卿塵和孫仕安連忙跟上。

  大雪絲毫沒有停的意思,迎面撲了一身,殿前內侍忙撐了傘過來。天帝見兩個兒子跪在雪裡,一個傲然自若,一個溫文從容,亦想起長子,如何不心疼?

  遠遠雪地裡過來幾個人,卻正是侍女擁簇著殷皇后來了。殷皇后得了宮人報信,趕來一眼見兒子跪在雪裡,當真心都揪了起來,也顧不上雪深風緊,幾步上前:「皇上,這是……」

  天帝一皺眉:「你們還真就不起了!」

  夜天凌依然是神情淡淡,卻堅定道:「兒臣求父皇寬赦大皇兄。」夜天湛亦跟道:「求父皇開恩。」

  殷皇后看了一眼兒子,柔聲對天帝道:「皇上,兒子們都是念著兄弟的情份,也是一片孝心,您就體恤他們這份苦心吧,這麼大的雪,天寒地凍的,鬧出病來怎麼辦呢!」

  天帝在廊前來回踱了幾步,深深歎息,最後說道:「難得你們有心,朕心裡豈又是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皚皚白雪潔淨的鋪展著,叫人心裡也寧靜下來,天帝目光遙遙透過天瓊玉宇般的殿閣,彷彿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孫仕安,傳朕口諭,命大皇子回京。」

  「是。」孫仕安忙帶人去追。夜天凌和夜天湛齊道:「兒臣代大皇兄謝父皇隆恩。」

  殷皇后忙吩咐內侍:「這下好了,快扶起來。」夜天湛抖落衣衫上雪跡:「兒臣叫母后擔憂了。」

  夜天凌扶著內侍的手站起來,身子微微一晃。

  卿塵看在一旁,疼在心裡,卻又不能上前,只目光間交錯一瞬,便一瞬,已將千言萬語熨貼在心底,融融的,化了漫天冰雪。

62、笑裡江山風滿樓

  二更剛過,白日喧鬧的伊歌城安靜下來,繁華褪盡。

  上九坊凌王府前兩盞通明的燈籠照著門口的石獅子,映的路邊積雪也紅彤彤一片。

  青石路長,夜空顯出幾分難得的晴朗,灑了幾點星光下來,似要與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輛馬車悄悄停在了凌王府後門,車簾一動,下來個人,渾身裹在一襲青色斗篷裡,看不清容顏。門口有人迎上前,低聲道:「郡主!」

  卿塵將斗篷上的風帽撥下,露出張清淡素容,她藉著門前的燈光看了看那人,有些意外,微笑道:「是你?」

  那人正是當日她和夜天凌在街上救起的少年韓青,此時一身門侍打扮,對卿塵行了個大禮:「那日之後一直沒有機會謝郡主救命大恩,請郡主受韓青一拜!」

  卿塵打量韓青,見他不卑不亢,彬彬有禮,言語有度,舉止得體,做門侍實在是可惜,問道:「是四爺命你在王府中做這門侍之事?」

  韓青道:「是。」

  「為何?」

  「四爺沒說。」

  卿塵眸中微微閃過一笑,又問道:「聽四爺說你非但讀書識字,文章也寫的不錯,做這樣的差事可覺得委屈或是辛苦?若如此,我可以和四爺說說。」

  韓青搖頭道:「做人處世便自接人待物始,韓青並不覺得辛苦,即便辛苦也可磨練心志,多謝郡主照拂。」

  卿塵點了點頭,到了王府內院,韓青停下腳步:「府中有規矩,四爺看書議事的地方未經傳召我們不能隨便入內,郡主請進。」

  卿塵自己進了內院,晏奚早已侯在那裡,他帶著卿塵來到夜天凌書房,卿塵低頭沿打起的錦簾進了室內。

  書房中,迎面立著幾個樸拙的古木書格,堆滿了書卷文冊,一個戴書生頭巾的年輕人正在執卷翻看,那旁夜天凌和幾人坐著說話。

  卿塵看了一眼,除了莫不平,還認得其中一人是如今台院侍御史褚元敬,年紀輕輕放了兩年外官,便調回京擢升入御史台,是朝上新秀中的佼佼者,亦是上將軍馮巳的乘龍快婿。此時莫不平同褚元敬見了她,起身道:「見過郡主。」

  書格旁那年輕書生聞言將書冊一丟,回頭見到迎面青衣下是張淡渺的水墨素顏,卻偏偏掠著絲惑人心神的高華,一雙明銳潛定的眼睛淺淺帶著叫人不敢逼視的光澤,如同陽光下璀璨的黑寶石,著人愣愕,呆了呆方上前見禮:「這位便是清平郡主?」

  卿塵微微一笑,輕斂衣襟與他們還禮,大方道:「莫先生和褚大人是見過的,敢問這兩位……」

  夜天凌清峻雙眸在卿塵臉上流連一刻,神情愉悅:「早說過有幾位才子要給你介紹。」一指那年輕書生:「江南陸遷。」

  卿塵一怔:「可是五歲便以詩作譽滿江南,人稱天下第一才子的陸遷?」

  陸遷長揖笑道:「郡主說笑,都是兒時玩鬧,在座有褚兄杜兄,區區陸遷豈敢稱才子?」

  卿塵俏眸一亮,看向褚元敬身旁一人:「如此說來,這位難道是『瘋狀元』杜君述?」

  杜君述哈哈一笑,意態不羈,當真有幾分癲狂之態:「杜君述如今只是四爺府中一個小小幕僚,哪裡來的狀元?」

  這杜君述乃是聖武十八年天帝御筆欽點的金科狀元,文才高絕,只是為人性情疏放,金榜題目後入翰林院,曾當朝與諫議大夫參辯,駁斥禮法,其後天帝訓斥,他竟掛任而去,誓說此生永不入朝為官。

  卿塵笑著看了看夜天凌,不知他是怎麼將如此狂放人物收入麾下的。此二人於江南天都,乃是當今天下文士之首,如同褚元敬一般,都是勵新改革的俊傑人物,正合夜天凌所需,將來勢必有一番作為。

  卿塵道:「久聞兩位大名,今日終於有幸一見。」

  誰知杜君述站起來,對卿塵兜頭一揖到地:「杜某雖未曾有緣早與郡主結識,卻聽四爺常常提起,對郡主欽佩非常,請受杜某一拜。」

  卿塵吃了一驚,忙側身道:「受之有愧。」然聽聞夜天凌既能常常同杜君述提起自己,便知此人是他的心腹謀士,不由得對杜君述多了幾分打量。但見他雖行為無狀,布衣長衫看似癲潦,卻難掩胸有丘壑,同莫不平的深穩周慮相比,更多了倜儻狂氣。而那江南陸遷,腹有詩書氣自華,年紀雖輕,一雙眼睛倒透著攝人明光,亦是智謀之人,扭頭對夜天凌微微一笑。

  夜天凌和她目光一觸,挑挑眉梢:「這瘋狀元不是空得其名,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必理他。」

  杜君述這邊執意拜道:「年前大疫,郡主搭救京隸數萬百姓,牧原堂日行善事,杜某這一拜是替百姓謝郡主。」

  卿塵笑道:「若要謝,謝四爺才是正途,這牧原堂錢都是四爺出的,人亦多是四爺招薦,便像的老神醫張定水,我哪裡請的動?」

  杜君述道:「原來如此,杜某對四爺早已死心塌地了,現下亦有莫先生同郡主匡扶,何愁天下不定?」

  莫不平捋了捋五柳須:「朝堂中尚有險路啊,郡主,現下天帝廢了太子,可有打算?」

  燈火映著玉顏靜如止水,卿塵淡淡道:「天帝雖廢了太子,但心中仍是只有一個太子。人老了,身在其位難免不警醒,侍以誠孝,友愛兄弟,方為其道。」

  陸遷道:「如此便是以靜制動的理了。今日四爺為大皇子求情,倒是一步走對。」

  卿塵看了夜天凌一眼,那峻峭面容隱逆了燭光,淡淡投下倨傲的影子,唯唇角刀鋒般銳利,清晰可見。

  現下夜天凌身世唯有她和莫不平知曉,誠孝父皇,友愛兄弟,短短數字於他人舉手可為,於他卻是隔著一道鴻溝深淵,那其中數十年骨血仇恨,又豈是一步能過。這些日子朝堂宮中,他將自己掩藏的那樣深,一言一行若無其事,忍字之下,究竟有多少悲恨抑在他心底,跪在致遠殿外大雪之中,他又在想些什麼?

  燈影裡夜天凌微微一動,深邃眸底似將這深夜入盡,無止無垠,冷然說道:「北疆遲早生亂,我豈能容大皇兄遠赴涿州,看那北晏侯臉色,荒廢一身文華。」

  褚元敬皺眉道:「只是七爺倒叫人出乎意料。」

  杜君述道:「七爺於仕族文士間早有禮賢下士的盛名,如今又有殷皇后在側,尚聯姻靳家,其勢不可小覷。」

  陸遷卻突然笑道:「倒是走的太高了,行事越明,走的越高,越發招惹是非,」卿塵聞言略瞥了他一眼,一語中的,倒真是個澄透的人。

  莫不平點頭道:「七爺在明,反是九爺那處極深,此次太子之事數度暗中發難,怕之後也有一番計較。還有濟王,他與九爺都是敏誠皇后親出,按長幼論,尚在諸王之首。」

  褚元敬道:「濟王有勇無謀,性情急躁,皇上曾說他難成帥才,既有如此論斷,豈能交社稷與他?」

  杜君述接著道:「九爺多方經營,但手中最大的籌碼還是,鳳家。」說罷,看向卿塵。

  卿塵原本只聽他們商論,見杜君述看來,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過是一層之隔,他既要在暗,不防將他往高處推,自然便明瞭。」

  「願聞其詳。」杜君述道。

  卿塵鳳目清凜,掠過淡淡光華:「儲君之位豈會長久空置,過些時日,天帝必然相詢眾臣重新立儲,屆時不防一起推舉九爺,不怕人多。九爺那邊也不會放過這等良機的,至此不明也明瞭。」

  「如此一來,若當真立了他呢?」陸遷問道。

  玉容沉斂,卿塵櫻唇淺挑,光影下掠起個好看的弧度:「七爺又豈是易於的?九爺這邊加上一筆,則不偏不倚兩相抗衡。何況,立不立,立何人,終究只是在天帝心中,他們眾望所歸,天帝又會如何去想?」

  幾人靜默,燈火下夜天凌一直不語,若有所思。偶然抬眼,卻正遇上卿塵也向他看來,眼底細細密密帶了秋水似的明淨,叫他心底輕輕一動,竟有種柔軟入骨的錯覺。眸間便也不覺帶了清朗,幾分落落溫柔,劍眉飛揚,只看著那清燭下紅顏笑意淡峻。

  杜君述同陸遷對視一眼,道:「好個鷸蚌相爭,然行事關鍵還是在鳳家。鳳家開國以來世代與皇族聯姻,仕族中以之為首,當年天帝即位,便是鳳家力保,若在這任意一邊加上一筆,怕是天帝也難抑其勢。鳳相一言一動關乎重大,敏誠皇后是鳳相姑表兄妹,九爺是敏誠皇后親子,亦是鳳相的女婿。郡主可能給杜某一句話?」

  卿塵抬眸,眼中燈影一晃,無論怎麼說,她也還是鳳家的人。

  然而鳳家,像一潭無底的深水,她同鳳衍這「父女」,相互試探掂量,卻誰也摸不透誰。這句話,叫她如何去給?

  無奈挑眉,正不知怎麼回答杜君述,聽夜天凌道:「鳳相那裡我自有計較,你不必多想。」倒似將她護在了鳳家之外,少了為難。

  卿塵一笑:「倒也無妨,鳳家數代以來靠的都是聯姻,纖舞已亡,鸞飛亦去,若我所料不錯,鳳家該是會觀望一時。畢竟在鳳衍看來,於此事上他手裡只有一顆棋子了。」

  杜君述和陸遷對卿塵直呼鳳相之名甚為意外,然而卿塵語中之意卻已很是明瞭。

  此話叫夜天凌心裡微微一動,說道:「仕族閥門雖權傾一時,但也有盛極必衰,如今儲君之事不足言道,反而四藩必得有所警戒。中樞一動,四藩必覷機而亂,卻正是撤藩的好機會。削了四藩,則中原一統無憂,方能放手整治外侵,徹底絕除連年兵患。」

  一席話,竟是將眼光放到長久,百世基業勾畫在了面前,對此時人人聚焦的儲位不屑一論。眉宇間那一抹深雋的自信,彷彿進退盡在指掌之間,指點處已是江山萬里。

  莫不平點頭道:「四爺說的是,四藩不除外患不絕,這儲位早晚如同空銜啊。」

  褚元敬暗自思量,這一番話也是明瞭仕族必衰之路,本朝文臣多出自閥門貴族之家,甚至世襲罔替,然武將卻多是浴血征戰出來,身屬寒門。尤其自凌王執掌兵部,一概只論軍功,不論家世,提拔了一大批寒門將士。軍界帶兵的大將已逐漸形成寒門一派,隱隱與仕族閥門相抗。仕族佐政已久,早晚又是另一個四藩,以凌王剛冷明銳,豈容他們坐大?這也使得他同一些新進文臣情願追隨其後,便因眼前這個主子同其他皇子都不同,睥睨間早有一番揮刃百岳的泱泱氣度,革新圖治的高遠抱負,這一切都使他臣服。

  更漏聲聲,夜色越發深沉,夜天凌看了看黑寂的窗外,道:「那事便如郡主說的做吧。」

  幾人會意,莫不平道:「四爺,已是三更,我等也該回去了。」對陸遷三人一抬眼神,一同告辭出來。

  杜君述臨走前深深看了卿塵一眼,想起數年前酒後狂放同凌王品評天下女子,竟無一人能入其眼。當日可曾想世上有這樣一個女子,叫人心折傾慕,凌王如今是情已深種,緣份之微妙,妙不可言。想到此處,心情暢爽,搭了陸遷的肩頭道:「陸老弟,人生痛快,今夜不醉不歸!」

  陸遷對他這隨性早就習慣,呵呵一笑:「小弟奉陪。」隨他並肩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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