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十四夜 -【醉玲瓏】《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2 12:51 PM

21、繁華過後成一夢

  卿塵輕輕的扭頭看夜天湛,卻猝不及防遭遇了他的眸光。那眼底彷彿被晴衫映透,清藍一片,這滿天滿地的雨都似落入了他的眼中,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叫人無法對視的溫潤和那一點兒深藏的無奈或者說,憂傷。

  而這一切只在瞬間,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淡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我魯莽了。」

  卿塵搖頭道:「抱歉,我並非有心讓你失望。」

  夜天湛面上早已恢復了之前的俊朗平靜,說道:「她沒有說清楚原因,所我想來找你,可走到這兒,又覺得不知要問什麼。」

  卿塵手指隨著手中紫竹傘柄細緻的花紋輕輕撫動,黯黯歎了口氣:「你我不是屬於一個世界的人,你要的我給不了,我要的你也給不了,便不如不要破壞本來還有的美好。」

  夜天湛手微微一抬,又放了下來:「卿塵,你到底是誰?」

  聽到這話卿塵突然看起來很開心的笑起來,似乎無聲無形的在嘲弄什麼,她答道:「我也不知道。」

  夜天湛終於皺了眉頭:「你也不知道?我看不透你,連莫先生都看不透你,而你自己說不知道。」

  卿塵伸出手讓雨滴劈劈啪啪在手掌敲落:「是的,我不知道。」

  「那你要的是什麼?」夜天湛清平神色下不打算給她空隙逃避,再問。

  「我要的?」卿塵面無表情的盯著空曠處:「還可不可以回答不知道?」

  「不。」

  「那或者你該告訴我想知道哪方面。」

  「所有的。」

  「我只是要我想過的日子……」卿塵頓了頓,很認真的說:「和專一的……感情。」

  夜天湛的眼底微微一波:「因為這個?」

  就算是吧,卿塵扭頭問:「你給的了嗎?」反客為主,她覺得自己很殘忍,向一個人要他沒有並且也不能有的東西。

  夜天湛的手握上了凝翠亭涼意十足的欄桿,卿塵清晰的看到他皮膚下微微突起的血管和手骨,洩露了他些許的情緒。她很少看到夜天湛皺眉,但是現在分明看到他微緊著眉頭,大概從來沒有女子對他要求過這樣的東西,或是用這樣的口氣說話,這是個很好的借口和方式。

  「我先回房了。」見他不回答,她放棄了詢問。

  「卿塵。」夜天湛在她轉身時低聲叫了她的名字。

  紫竹傘撐開一半,幾點雨斜斜的落上傘面。

  暮靄沉沉,卿塵回眸望他,見他目光遠遠的投向迷濛天際:「你可知道,我娶的女子,本該是靳慧的姐姐?」靳慧是靳妃的閨名,卿塵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此事,不解的搖頭。

  夜天湛從天際收回目光:「當朝靳家正室所出的二女兒,仕族之中有名的才女,靳慧的姐姐靳菲。我曾經很欣賞這個女子,才華似錦,品貌端莊,當時父皇將她指做我的妃子,我們也算情投意合,天都之中相傳而成一段姻緣佳話。可是她在大婚兩天前進宮,回府後引鴆自盡,當夜靳府傳出女兒暴病而亡的消息,我的妻子便換做了靳慧,因是庶出封了側妃。」

  卿塵心裡一沉,從未聽說過他和靳妃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不由得問道:「她為什麼?」

  夜天湛嘴角輕輕牽動,似笑非笑:「我一年後方才知道其中緣由,只因她身患不孕之症,母妃知道後召她進宮不知說了什麼,她便引鴆自盡去了。」

  卿塵一時沒從事情的荒謬中反應過來,夜天湛突然轉身直視她:「若是你,會不會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她幾乎被這句話問堵到,毫不猶豫的一搖頭:「我?怎麼可能?」

  夜天湛一笑:「所以說我要的你能給我。我身邊的所有女子,她們身上有著共同的一種難以明說的東西讓我厭倦,似乎總是隔著很遠的距離,遠的人根本就不想去走。而你沒有,我從一見到你便覺得你就在身邊,但偏偏實際上,你總是一步步躲著我,甚至轉身離開。」

  卿塵選擇了沉默。

  夜天湛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伸手輕觸她的臉龐,用那溫潤如玉的聲音低低的問:「若我願盡我所能給你你想要的,你可願答應?」

  他手心的一點雨水在卿塵臉上留下了細微的涼意,那一瞬間她彷彿只能聽到整個世界雨絲落下的聲音,淡淡的,靜靜的,如同他語氣中的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柔。她被他說出的話震驚了,那短短幾個字後面意味著什麼她一時間無法估計,在大腦幾乎變得空白時她輕輕向後退了一步,一陣細雨打來,讓她恢復了清醒。

  她抬眸,在雨中露出一個冷靜到可謂無情的微笑:「我不會,你也不會。我不會去傷害別人,你也做不到。」

  夜天湛收回手:「你怎知我做不到?」

  卿塵淡淡道:「因為你不僅僅是夜天湛,還是天朝皇子,更是多少人的七爺。」

  夜天湛愣了稍許,突然歎了口氣,而後揚起嘴角:「你的確和她們每一個都不同。」

  卿塵亦保持著微笑:「或許我可以看做這是你的誇獎。」

  「你可以不走。」風神如玉溫文爾雅,些許的情緒波動之後,他又變成了朝堂上眾人前的湛王爺。

  卿塵搖頭:「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很重要?」

  「或許吧。」卿塵想了想答道。

  「可要我幫忙?」

  卿塵再搖頭。

  「你曾說自己無處可去,此時又要去哪兒?」

  「我也說過天下之大,不是嗎?」卿塵暗擰眉心,每當夜天湛溫雅背後時現銳利,總需要你盡全力去招架,即便這銳利是很久也難得一見,她相信任何人也不願應付眼前這樣的夜天湛。

  夜天湛失笑:「看來我這裡是不能待了。」他自懷中取出那個裝著冰藍晶的小玉盒,遞給她道:「送於你的東西,豈有收回之理?」

  卿塵看著他輕輕將玉盒托於掌心,她雖然很需要那串冰藍晶,但記起靳妃的話還是搖頭道:「靳姐姐說……」

  「這並非給什麼王妃所備,」夜天湛打斷她的話:「不過是送你而已。」

  卿塵皺眉,抬眸看夜天湛的神色。以這些日子對他的瞭解,每當他眼梢微微上挑之時,便是有什麼事情下定決心不打算再更改,而現在這正是他臉上的表情。

  攤開手掌任他將玉盒放入手中,玉的微涼握上去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無論何時,你可憑這冰藍晶在任何一家殷氏錢莊提取足夠銀錢,當我送做你的禮物。」夜天湛說道,他的母親殷貴妃來自富甲一方的殷氏閥門,天朝銀錢流動十有過半與殷家有關,伊歌城幾乎所有的錢莊亦都在殷家名下。

  卿塵待要說不需要,卻又一想反正自己不去取用就是,何必當面拒絕他的一番好意,便說道:「多謝你。」

  夜天湛深深的看了她一會兒,而後向亭外雨中走去,待到她身邊,腳步一緩,低聲歎道:「卿塵,我不管你是誰,這世上只有一個你,但願有朝一日,這冰藍晶真的能成為湛王妃專有的飾物。」語氣中帶了無盡感慨,舉步沒入雨中。

  卿塵失神的望著白玉橋上夜天湛越走越遠,雨意下漸漸模糊了的身影像是他的眼睛,淡淡的,無端的憂鬱。

  有時候拒絕一個人的愛,幾乎比愛一個人還要難。

  情不重不生娑婆。紅塵之中偏偏有幾多執迷不悟,人人不得超脫一情字,生生世世千百年輪迴的烙印,終究苦苦難解。

22、熙熙攘攘天涯行

  雨洗清秋,天高氣爽,秋日的天藍的有些不真實,看上去似乎總帶著深透的憂鬱,

  白衣白馬,長街閒閒而行。卿塵置身伊歌城坊肆林立人來人往,卻對四周熱鬧視而不見,只是漫無目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熙熙攘攘雲浮煙過,明明身在其中,卻彷彿看戲,荒誕無比。

  心情低落到極點,面對夜天湛時無比的冷靜自若,聆聽、微笑、回答和拒絕,將他置於身外,劃清界限。依稀覺得那一刻大概產生了剎那快感,似乎竟是在報復李唐,那張一模一樣的面孔。

  她弄不清是不是真有這種想法,時而會把夜天湛當做李唐來看待,也當做了李唐來愛和恨。

  那種利刃劃心的滋味,她為之所痛過卻又殘忍的把這樣的痛加諸於他。他在說那句話時望來的眼神,眸底是怎樣的深情。

  「若我願盡我所能給你你想要的,你可願答應?」

  他並不是可以輕易如此言諾的人,這句話中帶了多少放棄退讓,卻被她生生剝離,丟棄一旁。

  在被拒絕的剎那他用天生屬於皇族的高貴掩飾了什麼,風平浪靜的在她面前轉身,身後雨落滿湖。

  姻緣凌亂,究竟是他欠了她,還是她欠了她?

  是來世的他辜負了她才得今日無情,還是此生的她傷害了他才有來世背叛?

  這一切都在他轉身的剎那碎落成可笑的塵埃,那時她清楚的知道,他是夜天湛,這一生,她虧欠了他。

  突然雲騁往身邊蹭了蹭,提醒她給一輛馬車讓開道路。

  卿塵從思緒中回神過來,想起當她問是不是可以帶走雲騁的時候,夜天湛不無感慨的道:看來這府中,反而是雲騁和你最有緣。

  如霜似雪的歎喟絲絲的滲進心間裂開的一處,她幾乎是匆匆逃避開來,怕自己一回頭便要在他的凝視中推翻一切決定。

  雲騁純淨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過來,卿塵拋開心事著眼打量四周,停留在一家殷氏錢莊前靜靜思索了片刻,卻扭頭走入對街一家當鋪中。

  比較安靜的一間向陽街鋪,陽光射到門廳的一半便駐足不前,顯得屋中有些古舊的涼意。

  她帶著幾分好奇之心環視其中,前方櫃檯上的老先生抬起頭來道:「這位姑娘可是有東西要當?」

  她見問,笑著取出那支玉簪遞到櫃檯上:「請先生看看,這個值多少銀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老先生從未見當東西當的這麼笑語嫣然的,不由得仔細打量眼前的人和東西。

  卿塵伸手在櫃檯上半天,老先生看著她的手一直不語,許久方從她手掌處抬起頭來,目光在她臉上再打了個轉,伸手接過玉簪道:「姑娘想當多少?」

  她垂眸一想:「先生能給多少?」不答反問,先摸摸底細再說。

  老先生頓了頓,道:「請姑娘稍候,待我問過掌櫃方好說價錢。」

  卿塵微覺奇怪,能在當鋪櫃檯上的老先生都是一雙火眼金睛,怎麼一件小小玉器怎還去相詢掌櫃?卻不多會兒,老先生自後堂回來,手中捧了一個小包遞給她道:「我們掌櫃給姑娘的價錢。」話語中略帶著幾分恭敬。

  她隨手一翻,見到幾張銀票,挑了挑眉梢,這老先生似乎是看定了她不會再討價還價,直接便取了銀票包好,她也確實不打算多言,將銀票丟到懷中起身道聲謝走出門外,雲騁見她出來,輕嘶一聲湊上前。

  卿塵在上九坊尋了間衣坊進去,再出來已是綸巾束髮窄袖白衫,從容上馬帶韁緩行,其人清雋文秀,雲騁神矯如龍,在街道上引的人們頻頻側目,卻不知是哪家少年公子。

  似是正遇上什麼祭禱的日子,不少年輕女子在天後宮前兩株亭亭如蓋的大樹下笑鬧紛紛,將求來的簽語扔往枝上,碧葉彩簽,裙袂飛揚,十分賞心悅目。卿塵勒馬略走慢了些,幾個女子偷眼看過,其中大膽的笑著抬手將什麼東西丟上馬來。卿塵冷不防接在手裡,卻是個秀制精美的簽囊,她故意揚眉翩翩一笑,側身點頭施禮道:「多謝小姐厚愛!」說罷將簽囊收入懷中。

  那女子竟也嫣然笑來,大方一福道:「神佛靈驗,願公子前程似錦!」

  對面一片嬌語清脆,女子們召喚著結伴往天後宮中去了。伊歌城風流興盛民風開放,如此毫不做作的表達卿塵只覺得十分有趣,一時卻也有些遺憾自己為何生是女兒身。此方世界入可登堂拜相,出可經營四海,與男子多少可為之事,然女兒卻終究有些不同。

  她不欲在上九坊久待,催馬往中城走去,沿路經過天舞醉坊,再前行便是中二十四坊,楚堰江已近眼前。

  不遠之處,便見江上船隻往來隱有喧聲鬧語,商旅忙碌人跡繁華,四處一片生機勃勃。她似乎突然面向了一個新鮮的天地,放眼望去天高地廣,心胸中飛暢高遠神氣陡清。

  正往江邊走去,耳聽「嘩」的一聲,眼角忽見水跡潑來,她急忙帶韁旁避,但饒是如此那水依舊合身灑上,將她一邊衣擺濕個半透。她蹙眉不悅往旁邊看去,卻是路邊一幢雕樑高樓中有人潑水出來,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男子見狀匆忙上前,頻頻作揖道歉:「樓中下人一時疏忽,還望公子勿怪,抱歉抱歉。」

  伸手不打笑臉人,卿塵見他不斷陪罪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微笑道:「不礙事,一套衣服而已,只是以後還是不要往路上潑水的好。」

  那男子說道:「公子說的是,在下定當好好管教他們。不知公子府上遠近,衣衫濕成這樣甚不方便,若不嫌棄便進來稍作歇息,喝杯茶水換洗一下,也讓在下陪個不是。」

  卿塵見濕著衣服也不好在街上走,點頭道:「如此……倒要麻煩兄台了。」

  那男子笑道:「在下姓謝名經,是這歌坊的主人,公子裡面請!」

  「寧文清有幸結識謝兄。」卿塵依禮報上姓名,卻是化了本名。她舉步抬頭看去,見那高樓之上金匾行書「四面樓」,其樓不若天都其他建築,環成矩形而起,南面臨江,北接商舖,前連上九坊,後向中二十四坊,倒真是個四面來客的好地方。但走到門前看到一張紅榜,卻是主人出售歌坊的告示。

  謝經見她駐足看去,問道:「公子可是對此感興趣?」

  卿塵道:「謝兄這四面樓開門便迎八方客,無論做什麼生意都是得天獨厚,如何竟捨得賣?」

  謝經搖頭道:「公子有所不知,近日天都歌舞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多少地方都撐不下去,紛紛關門售地了。」

  「哦?」卿塵眉梢淡掠:「可是因天舞醉坊的緣故,牽連了下來?」

  謝經意外說道:「看來公子倒也知道些,天舞醉坊一封,京畿司直接會同刑部連續查禁,弄得處處門庭冷落。連衛尉卿郭其都被革職流放,現在既無人敢開門經營也無人敢上門花銷,這行生意恐怕是不能再做。」

  卿塵隨口道:「謝兄此言差矣,此時正是應該買進而非賣出,歌舞坊的生意壞不了。」

  「公子何出此言?」謝經探尋的看向她,問道。

  卿塵心中忽然一動,笑問。「謝兄可有意與我做筆生意?」

  謝經倒不急著問是何事,只道:「難得你我一見如故,咱們不如裡面談。」

  入了四面樓,謝經譴人帶卿塵換了乾淨衣衫後,請至樓上奉茶,方才說道:「寧公子剛剛所說,在下願聞其詳。」

  卿塵淡淡啜了口茶,天舞醉坊一案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夜天湛雖然有些事情不便對她直說,但她也看的明白。此次案子說是奉旨嚴辦,烏雲密佈下晴天霹靂,但到了雨落之時卻只能飄灑幾層滋潤無聲。或是因為著實不能想到,歌舞坊等商行中內臣、外戚、仕族、閥門等等各方勢力早已交錯盤結根深蒂固。夜天湛本人賢德之名冠蓋京華,多年來儼然是這些朱門顯貴唯馬首是瞻的人物,其樹泱泱枝繁葉茂,砍些枝葉無妨,但再深進去動到主幹根本,割落之時如剔骨肉,如何不逼的他棄刀收劍。

  自那日在煙波送爽齋之後,卿塵便極少再聽到他提起相關之事,反而有時看他進保奏的本章,朝中大概已落了一波高浪,亦在他翻轉的手腕下慢慢恢復如常。

  她微微笑了笑,抬頭對謝經道:「歌舞坊這種生意,在伊歌城中絕不會銷聲匿跡,此時只是浪入低谷,一旦過去便會直攀一個高峰。諸家紛紛放棄出售正是價錢低迷的好時候,謝兄若有膽量,不妨趁機收購,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謝經道:「寧公子怎敢言定歌舞坊會再行興盛?」

  卿塵鳳目一揚,說了個字:「賭。」

  「賭?」謝經皺眉。

  卿塵氣定神閒的說道:「生意經營十有八九是賭,只要明白自己憑什麼下注,下多少注求多少利,要贏也不是什麼難事。」

  謝經問道:「那公子又憑什麼下注呢?」

  卿塵眸光清明,略微銳亮:「憑我所知所想。謝兄若無意經營此事,不如你我尋個別的合作方式,我每月付紋銀五百兩的租金,你將四面樓完全交於我打理,此後每月四面樓的盈利你從中抽取三成。換言之,謝兄依然是老闆,在下不過是一個經營人。但半年後我若想買下四面樓,謝兄需按現下告示的價錢將此樓出讓於我。」

  謝經放下手中茶盞,望向她道:「外面告示的價錢,公子可看清楚?」

  「紋銀五萬兩。」卿塵說著,嘴角勾起淺笑。

  「公子既然有意買下四面樓,為何此時又不買,要待半年後?」謝經再問。

  卿塵坦然說道:「謝兄是痛快人,問的直爽,在下也坦白相答。目前我手中並無多少銀錢,需要先用四面樓三個月,來賺買樓的錢。」一支玉簪,居然當了紋銀五百兩,這本已是出乎意料的收穫。但黃金有價玉無價,她只能懷疑自己大概看走了眼,那玉簪說不定是不錯好貨色。

  此言一出,謝經不由皺眉,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四面樓賺紋銀五萬兩?」

  卿塵搖頭,更正道:「不是五萬,是八萬,還要加上謝兄三成的利潤和在下所獲。」

  謝經緩緩審視卿塵,卿塵笑意清雋,鳳目生輝,淡淡看進他眼底。

  對視片刻,謝經輕彈了彈衣衫說道:「謝某經營半生,少有見公子如此奇特想法之人。」

  卿塵笑道:「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各盡不同方有人間百態,若都同出一轍,豈不無趣?」

  謝經聞言亦笑:「單憑公子這份氣度,在下便十分佩服。只是可否聽聽公子究竟要如何經營?」

  卿塵眸中光玉般清靈一轉,說道:「若謝兄願意將天舞醉坊購下,說不定利潤會更大些。」

  「還請詳談,在下洗耳恭聽。」謝經道。

  卿塵緩扣茶盞:「如今天朝外退突厥內安民政,海內昇平四境來朝,盛世之興數年之內可有保障。伊歌城乃天都中心,大治之下有多少高門清貴仕族風流,歌舞遊獵華賦清談,他們現在是日興奢靡但求風雅,天都之前的歌舞坊奢華是足夠了,但卻便欠這個雅字,不妨改改風格,由動而靜,以靜求利,卻也正好不張揚著為朝勢所顧及。但是當然,歌舞坊本就圖個熱鬧,謝兄如果願意買下天舞醉坊再推一個別緻的熱鬧,便更可以廣收財源。」

  謝經聽的入神,此時問道:「所謂別緻的熱鬧,又指何事?」

  卿塵站起來,步到窗邊遠遠看去,入目處練空如洗一望無垠,其下商客過往中有胡女身姿高俏,風情搖曳,十分引人注目。

  她看了一會兒說道:「中原雖與漠北、西域諸國屢有戰事,但各自百姓卻隨著商旅貿易逐漸交融,謝兄沒發現最近伊歌城中胡商胡女都十分多嗎?」

  謝經亦上前憑窗而望,說道:「確實如此。」

  卿塵道:「中原之舞飄逸華美,西域之舞熱情妖嬈,漠北之舞奔放豪邁,南番之舞明快多姿。其餘不論,眼下前來伊歌城中的這些胡女豈不是一道新鮮的風景?她們多數為離開荒野大漠而來此阜盛之都,並沒有太多謀生之路,但其本身卻也便是出路,是機會。若以她們經營歌坊,不但奪目亮眼,而且亦使能伊歌城中除去不少混亂的因素,朝中應該也不會多加干涉。」

  謝經暗中將她斟酌打量,沉思說道:「寧公子不但深知天都朝勢,胸中所見所聞看來也頗為廣博,公子深藏不露,倒叫謝某十分好奇。」

  卿塵修眉微挑,扭頭笑道:「謝兄又如何不叫在下好奇,這四面樓雖好,但紋銀五萬的價錢也著實離奇了些,謝兄怕並非真的想賣此樓吧?」

  謝經一愣,隨即呵呵笑道:「與公子相交如飲甘飴,謝某對這賭局動了心,還望日後合作愉快!」

  卿塵瀟灑一笑,抱拳相禮,便是交了這個朋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2 12:52 PM

23、歌舞昇平今宵曲

  四面樓台榭錯落,中有高閣,卿塵喜歡入夜時分坐在樓閣的屋頂上看伊歌城。夜幕下的城池燈火輝煌,比起白日的雄偉壯闊更多出幾分神秘的味道,隱在暗處的熱鬧格外誘人,時而也會有溫暖的感覺。

  隔著夜色沉沉情景多少會有些不真實,卻也正因如此方使人願意沉迷一刻,想想看不見的燈影深處有著怎樣的紅塵人間。

  自此處望去,眼前點點燈火中最盛亮處便是曾經一度死寂的天舞醉坊,如今歌舞燦爛,熱烈喧嘩,寶馬香車賓客盈門。除了開始一段時間打點佈置外,生意步入正軌後卿塵並不經常過去,天舞醉坊名義上的坊主是素娘。

  素娘幫謝經在四面樓打理事務已有多年,心思細密聰慧精明,天舞醉坊中清一色的胡女在她手中調教的十分妥當,令人放心。在歌舞坊最低迷的時候,卿塵同謝經一起策劃打算積極準備,果然不過月餘的時間,天都中便慢慢恢復了往日紙醉金迷的昇平。天舞醉坊便在此時重整旗鼓,其獨特的舞姿新奇的曲目如同一股異域來風席捲伊歌城,亦將其他歌舞坊帶的一振,先前那場變故如此悄無聲息的淡化了下去。

  卿塵將目光自遠處收回,眼前的四面樓卻安靜,透過琉璃燈火只能依稀聽見低聲淺語,絲竹清幽,少有人能想到天舞醉坊和四面樓是同一人在經營。

  四面樓裡能歌善舞的女子反並不是最出色的,這些時日卿塵自原來的女子中挑選聰慧者親自指點,以仕女的標準講解詩賦嚴格談吐,教習琴棋書畫酒藝茶道,有些靈氣的女子幾經點撥立便見不同。為了教,她自己亦學,隨時應付鶯鶯燕燕們公子長公子短的詢問,自覺詩書琴棋大有長進,獲益匪淺。

  如今的四面樓樂而有舞悅目,靜而有茶盈香,有酒醉人而不頹敗,有美相伴而不荒淫,堪稱品格高雅,意趣清新。此處來人並不十分多,但不是一擲千金的高門貴族,便是盛名在外的墨客鴻儒,慢慢便在天都創出清名。

  卿塵此時剛剛在樓中的小蘭亭奏了一曲琴,白日裡翩翩佳公子,晚上迤邐雲裳重紗後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震驚四座,四面樓之所以能名聲鵲起與此不無關係。而對謝經那裡她只說是請了妹妹文煙過來相幫,謝經從未真正見過所謂「文煙」,卻似並不相疑,便連問也不多問一句。

  入秋之後夜風已漸寒,卿塵微微抬頭,凝眸時點點清光落入眼中,輕閃著亙古不變遙遠的記憶。她想起不久之前曾在一個孤單的夜晚,也是這樣獨自坐在星空之下,那時候她抬頭看到了一雙深邃的眼睛,星空廣袤寂然無聲落入其中,帶著清冷的安然。不知現在這雙眼睛的主人是否平安,在伊歌城中或許有一天還能相遇,倒也是叫人思之愉悅的事情。正自顧微笑,身邊突然有人說道:「文清,你果然在這兒。」

  她被嚇了一跳,卻不必回頭便知道是謝經,這人走路似乎從來不帶聲音,她甚至懷疑他上這屋頂不是像自己一樣從閣樓沿著梯子爬上來,而是飛上來的,苦笑道:「拜託謝兄以後出現的時候先有點兒聲響,否則總有一天我會被嚇死。」

  謝經笑道:「改日我上來前先在下面敲鑼打鼓知會文清。」

  卿塵明眸輕佻:「那說不定明日伊歌城便會傳開,四面樓新多了耍猴的節目,謝老闆親演,三文錢一場,精彩的很。」

  兩人如今稱兄道弟甚是熟絡,言語調侃謝經一笑而過從不介意,在她身旁坐下:「聽說你又買了間歌坊,如今歌舞坊的價錢已不似之前,似乎不是時候吧。」

  卿塵看著夜幕燈火一笑:「我正要和你說,這筆生意可能是賠錢的買賣,所以我打算自己經營,免得連累你。」

  「哦?你不是說過在商言利嗎,方不方便告訴我是什麼生意賠錢你也要做?」謝經問道。

  卿塵說道:「那間歌坊的地方我是想做醫館,設法將天都醫術獨到的大夫集於一處,治病救人。這不是容易賺錢的事,或者連帶其下再開間善堂,如此還要賠錢。」

  謝經奇怪道:「怎麼會突然想起開醫館?」

  卿塵將手閒閒的搭在膝上看了看,說道:「我既自幼學了一身醫術,便不想浪費。何況銀錢之物沒有賺盡的時候,如今算算小有收穫,不妨取之何處,用之何處。」

  謝經道:「你不會是要從四面樓的生意中抽身吧?」

  卿塵扭頭笑道:「這麼賺錢的生意,我怎麼捨得?」

  謝經看向下面庭院,玩笑道:「不是便好,不過如今這四面樓再這麼賺下去,只怕半年後我都不捨得出讓給你了。」

  卿塵道:「不捨得便算了,我又不是非要買。」

  她漫不經心的語氣叫謝經有些愣愕:「當初你我有契約在先,我說不賣難道你便算了?」

  卿塵道:「這四面樓和天舞醉坊裡裡外外哪裡不是你和素娘在操心,謝兄所做早已超出那一紙契約。再者,經營有利,交友卻有趣,我當謝兄是朋友,朋友不願的事我絕不勉強。你若是不想出讓四面樓,咱們那契約便當作廢。」

  謝經眼中微微一震,四面樓目前日進斗金炙手可熱,卿塵竟說的如此輕鬆,他略沉默了後說道:「商場江湖中經歷這麼多年,文清是我第一個佩服的人,得友如此可抵十座四面樓。你既有義,我自不會言而無信,這四面樓隨時可以過到你的名下。」

  卿塵沒在乎的一笑:「半年之期尚早,謝兄急什麼?」

  說話間隱約聽到一陣樂聲,聲音輕遠如飄渺在黑夜中幾不可聞,但卻又似清晰如在耳邊,卿塵凝神聽了聽,似乎不是四面樓的樂聲,奇怪問道:「你聽到了嗎,這是哪兒來的聲音?」

  謝經扭頭笑了笑:「不甚清楚,或許是哪家歌坊吧。對了,素娘方才譴人來找我,我去天舞醉坊那邊看看。」

  卿塵便站起來道:「你去吧,這邊有我。」

  上午時四面樓人少安靜,卿塵自樓上下來,吩咐備馬出門。

  前庭低案前,幾個身著對襟仕女裙的女子正明明媚媚聚在一處,執筆鋪墨,你一言我一語笑說著什麼,倒叫這兒顯得格外趣鬧。

  卿塵看過去,正有個女子將玉紙鎮往案上一拍站起來嗔道:「哎呀!不玩了,不玩了,你們幾個定是合夥兒算計我。」

  眾女子笑道:「快看,蘭玘輸急了要賴!」卻都抬頭見著卿塵,紛紛邊施禮邊笑問:「公子來了,蘭玘你羞不羞!」

  卿塵笑著看她們道:「在幹什麼,這麼熱鬧?」

  蘭玘忙請卿塵入座,月眉細揚回頭道:「公子來得正好,看她們還得意,她們不知從哪兒弄了些對子好生難為人,我都輸了幾局了,公子快殺殺她們的威風。」

  其他女子羞她:「拉公子來助陣贏了算誰的?」

  案前紙墨微香,輕粉箋箋珠璣秀麗,正是她們書下的巧對,卿塵瞥了眼道:「聯對子定是蘭珞贏得最多。」

  蘭玘道:「可不是?每回都是她對的好,我們就不行,都贏了我一支翠笄去了!」

  一旁黃衣羽衫的蘭瓔抬手拎著兩粒紫玉晃動:「我這兒還有一副玉璫呢!」蘭玘丟過羅帕笑啐她,卿塵笑道:「下注的遊戲你也不多想想?若去和蘭珞比詩賦,和蘭璐比巧算,和蘭瓔比琵琶,你渾身上下不輸光了才怪。攻伐輸贏得以己之長克彼之短,你怎麼不和她們下棋,誰贏得了你?」

  蘭玘道:「她們就是棋盤上輸慘了才想這法子的!不行,公子一定要先幫我贏回這局。」說著將粉箋取到眼前,卿塵見箋上寫道:虞美人穿紅繡鞋,月下行來步步嬌。

  「這上聯出的倒巧,意境也美。」她提筆輕輕過墨,見樓中另外幾個女子正在庭前荷花池旁引簫練琴,抬手往那邊一指,對蘭玘道:「下聯不就在眼前?」

  蘭玘一時不得解,見她落筆書道:水仙子持碧玉簫,風前吹出聲聲慢。立刻拍手問蘭珞道:「你有虞美人步步嬌,公子便有水仙子聲聲慢,服不服?」

  蘭珞道:「咱們幾個加起來也不能和公子比,你賴皮!蘭瓔方才出了一對我還沒想出來,公子幫了蘭玘也得幫我。」

  卿塵微笑道:「不妨說來聽聽?」

  「雨灑灰堆成麻子。」

  卿塵抬頭環目,略一思索,笑指那荷花池:「你們倒左右不離咱們院子,這個下聯仍在那處。」

  蘭玘問道:「怎麼還是那兒?」卻是蘭珞看過去低頭一想,突然笑了起來。

  卿塵問道:「可有了?」

  蘭珞掩嘴低頭道:「有是有了,只不知和公子想的是不是一樣?風吹荷葉像……像……」

  卿塵替她吟道:「風吹荷葉像烏龜!」

  眾女子頓時笑成一片,蘭玘邊笑邊說:「你們都輸給公子了,快快把翠笄玉璫都還我!」

  蘭珞道:「還也是給公子,你是別想了!」蘭玘道:「公子又不是女兒家,要那些做什麼?」

  卿塵忍俊不住,偷偷支案而笑,她可正打算去當鋪贖自己那支玉簪。見她們鬧的不可開交,於是說道:「不陪你們了,我還要出門去。給你們個上聯,誰對的上,這翠笄玉璫就當公子我送她。」

  「公子快說!」她們便催道。卿塵手中落墨生香,筆走龍蛇寫了一聯:日進月出雲多少。

  蘭玘看著道:「這上聯似乎也不難啊。」

  蘭珞卻思索搖頭:「字上看去是簡單,但不好對呢,公子這上聯中一說了日昇月落有雲其中的景色,又說了時光流轉歲月變遷的過往,最難是其下還隱了一日一月收支算賬的問算,可要好好想想才行。」

  蘭玘道:「收支算賬的事,那得找素娘去問。」

  卿塵笑著站起來:「隨你們找誰問,過會兒我回來若有了下聯,本公子另有賞。」說罷剛回頭,就聽堂前有人道:「今晚留著小蘭亭,酒菜精緻些,茶要你們的『青衣』和『絲竹』,最要緊是文煙姑娘的琴,都記下了?」

  樓中管事陪著一人進來,恭聲說道:「這就差人去辦,請十二爺放心。」

  她修眉驚挑,忙不迭的轉身衣襟一撩便重新坐下,蘭玘她們見她神情奇怪,還未等問,夜天漓已看向了這邊,突然微怔,接著叫道:「你,給本王回過頭來!」接著便大步走來。

  大呼小叫的真是個霸王,卿塵暗中歎氣,知道躲不過他,只好起身回頭對他道:「見過十二王爺。」

  夜天漓見她男裝的模樣愣了愣,又驚又奇:「原來你竟在這兒,居然這麼久也不……」

  卿塵怕他接下去再道破自己女子身份,連連作揖:「十二爺,有話外面說!」

  夜天漓疑惑的打量她身邊美女如雲,蘭玘她們有認得他的急忙施禮問安,都悄悄看著不知究竟是何事。卿塵輕咳一聲道:「看什麼,十二王爺難道比公子我還好看?都回樓上去。」

  眾女子向來對她言聽計從,聞言紛紛優雅起身依禮告退。衣袂飄揚羅步生姿一片釵鐶叮咚散去後,夜天漓在旁早已笑的不行。

  卿塵頗無奈的等他笑完,說道:「我正要出門,十二爺若空閒不妨一同。」

  倆人舉步出了四面樓,上了馬夜天漓還滿面帶笑,說道:「你倒是會享受,這麼多美女也不想著送我幾個?」

  卿塵掃他一眼:「我四面樓的女子都是來去自願,你什麼時候聽說過送人的道理?」

  「這四面樓竟是你經營的?」夜天漓回頭看了看:「這裡那名滿京都的文煙姑娘……」

  「便是本姑娘!」卿塵乾脆承認。

  夜天漓氣道:「我來過這麼多次你竟都瞞著!」

  卿塵道:「這不怪我,你自己看不出聽不出又能怨誰?」

  夜天漓「哼」的一聲:「你怎麼突然離開湛王府?我問了七哥幾次,連他都不知你人去了何處。」

  卿塵微微垂眸,問道:「七爺好嗎?」

  夜天漓道:「看上去不錯,我還沒見七哥不好過,但究竟怎樣你得問他自己。」

  卿塵也不語,到了那家當鋪面前下了馬,夜天漓奇怪問道:「你來這兒幹嘛?」

  卿塵道:「前些日子當了件東西要贖回來。」

  夜天漓抬頭看了看,笑道:「你當東西居然當到殷家的鋪子來了,那不如直接當給七哥算了。」

  卿塵正舉步入內,聞言身上一僵,回頭問:「你說什麼?」

  夜天漓隨口答道:「這鋪子和對面錢莊都是殷家的產業,貴妃娘娘一族富甲天都,伊歌城中錢莊當鋪十有七八是他們家的。」

  卿塵愣在當場,心中說不清緣由的來了一股無名火,難怪那麼普通的簪子竟能當出五百兩紋銀,原想不再受夜天湛恩惠,不欠他人情,誰知到頭來還是靠了他才有今日。

  夜天漓見她皺眉不走,問道:「怎麼了?」

  卿塵氣道:「你身上可帶了銀票?」

  十二王爺出門向來懷中多金,點頭道:「有。」

  卿塵伸手:「借我三千,回頭還你!」

  夜天漓見她臉色古怪似有怒氣,隨手自懷中抽出幾張銀票:「什麼事用這麼多銀子?」

  卿塵又拿出自己帶的兩千,憤憤想道:「事已至此,十倍奉還給他!」扭頭便往堂前,走到一半,突然心底一鬆腳步停下來,覺得此舉太過無聊。有心無意,這事難道還能怪他怨他?自己這是想拿什麼出氣,還是惹事生非?

  想到此處,一皺眉頭,回頭又將銀票遞還夜天漓:「多謝你,還是不用了。」

  夜天漓見她一瞬面色不善轉而又恢復正常,走在身旁突然問道:「你不會是為什麼事在和七哥賭氣吧?」

  卿塵頹然搖頭:「沒有,不過剛剛想岔了些事,現在沒什麼了。」

  夜天漓笑說道:「真是女人翻臉如翻書。」卿塵鳳眸往這兒一揚,他接著道:「當我沒說!」

  卿塵沒好氣的瞅了瞅他,櫃前那老先生不在,她便將當票遞給裡面的小夥計。小夥計看了眼當票,說道:「姑娘要贖東西嗎?您這當的可是死當。」

  「死當?」卿塵愣住,拿回當票一看黑紙白字果真寫的清楚,只是她先前並未注意。

  她眉心輕鎖,往櫃上問道:「多少錢也不能贖?」

  小夥計道:「死當姑娘便當沒了這東西,興許現在都已經不在我們櫃裡了。」

  卿塵道:「麻煩去問問你們掌櫃,看還在不在,能不能贖。」

  小夥計道:「沒這個道理,去問掌櫃我是找罵,您還是別想了。」

  夜天漓在旁剛要說話,卿塵卻伸手拽他一言不發扭頭出門,他不滿的道:「和個夥計囉嗦什麼?叫掌櫃的出來拿了東西走,回頭讓七哥給這邊一句話不就得了。」

  卿塵道:「去找他我寧肯不要了,又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夜天漓道:「你躲著七哥幹嘛?」

  「我哪兒有?」卿塵道。

  夜天漓一臉置疑的看著她,她翻身上馬,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在拒絕了一個人後,卻主動或被動的不斷接受著他的保護,自以為不再依靠他的時候突然發現原來依然處於他的庇佑之下,這叫人有種挫敗感,或者更確切的說還帶著三分慚愧,彷彿在這裡一天,便始終欠了他什麼,永遠也還不清。走了會兒她悶聲問道:「他應該不知道我在四面樓吧。」

  夜天漓道:「還說不是躲著他。我來過幾次都沒認出你來,七哥又不來這些地方,八成是不知。」

  卿塵道:「來過兩次,但都只待了一會兒。」

  「那便不好說了。」

  卿塵抿了抿唇,又問道:「你今晚約小蘭亭幹嘛?」

  夜天漓方要回答,又頓了頓,然後只說道:「宴客。」

  「要緊的客人?」

  「要緊。」

  卿塵也不再問,有些神不歸屬的策馬往白虎大街而去,夜天漓提韁上前道:「今天此路不通,四哥率玄甲、神御兩部三十萬大軍駐紮城外休整一日,今日入城必然從此經過,父皇親登神武門犒軍,羽林軍和京畿衛一早便封路戒嚴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2 12:56 PM

24、萬馬千軍只等閒

  卿塵扭頭一勒馬:「今日大軍回朝?怪不得西城一路人少馬稀,想必都擠去了神武門附近。」

  夜天漓道:「你數月前便打聽大軍回朝的事,怎麼現在倒忘了?」

  卿塵忙問道:「哪裡能看到犒軍?」

  夜天漓道:「這時候能看的地方怕都滿人了,你若先前便說,還能趁早偷偷帶你上呈雲台,現在四處戒嚴,可不能在父皇眼下放肆。」

  卿塵輕抖韁繩,越影微嘶一聲,掉頭而行:「去明光閣!」

  夜天漓縱馬跟上:「想看犒軍怎麼不早做打算?」

  卿塵微微擰眉,近日張羅著將新購的歌坊改做醫館,忙得不可開交。如今她手中這家「牧原堂」集了天都數位醫術獨到的大夫,有的善治內科,有的善醫外傷,有的長於調理經脈,有的於耳目之症獨到,樓上設藥間病房,其下開了善堂,每日救死扶傷活人醫病,有時候連藥錢都一併搭上。她除了打理四面樓必要的事務外,幾乎日日和幾位大夫談醫論藥,深覺中醫精粹妙不可言,幾乎沉迷其中,一時真沒想到日子過得飛快,夜天凌所率大軍竟已回師天都。

  青山峻嶺中一幕轉身離開的背影,便在秋陽下如此清晰的浮現在眼前,「記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來。」當時他看著她的眼睛篤定而霸道的一句話,他一定會回來,現在,可是他回來了?

  明光閣果然人滿為患,實際上天都自外城雍門始過下三十九坊宣平門、中二十四坊丹鳳門直至內城神武門附近都早已被圍的水洩不通。京中出動了數千京畿衛清出開闊大道,沿途設明黃華蓋,寶扇羽幡,天家威儀泱泱浩蕩,御林軍自神武門高台層層林立,甲冑鮮明,銳氣逼人。

  夜天漓今天出門沒帶侍衛,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他在旁護著卿塵怕有閃失,卿塵扭頭笑說:「今天委屈十二王爺了。」

  夜天漓道:「若你有個損傷,今晚小蘭亭豈不是空了場?我多不劃算。」

  卿塵撇嘴低聲道:「原來是有求於我,不管你什麼客人,四面樓沒人知道那人是我,可別給我拆穿了。」

  夜天漓笑道:「到時候隨你。」

  這時外面圍觀的有人看到他們,高聲叫道:「那邊可是寧大夫!」卿塵尋聲望去看,有幾人早已擠開道路:「寧大夫要去明光閣?」她認出其中一人是前幾日來過牧原堂的小六,笑道:「正是,不想這麼多人,你母親可好些了?」

  小六忙道:「多虧了寧大夫妙手回春,我娘這幾天都能下地了。」一邊招呼著:「大夥兒讓一讓,牧原堂的寧大夫在這兒。」

  樓下盡圍著些普通百姓,倒有不少受過牧原堂的恩惠,聞言推推擠擠硬將他們送到了明光閣前。卿塵一路拱手稱謝,夜天漓不禁問道:「你這些日子到底都幹了什麼,牧原堂也有你一份?嘿!這過路的法子比侍衛不差。」

  卿塵笑道:「沒幹什麼,賺銀子花著玩。可別小看了百姓,你是天子王侯難道就不仰仗他們?」

  明光閣中裡外都坐滿了人,夜天漓此時早已不耐煩,一把抓過掌櫃的,還沒等說話,掌櫃抬頭時便嚇的直作揖:「十二爺,您要看犒軍怎麼還來這兒,您看看,樓上樓下實在是無處可坐了,您讓小的如何是好啊!」

  夜天漓喝道:「礙事的都給我轟出去,天都什麼時候竟有這麼多人!」

  卿塵自身後拉他:「沒你這麼霸道的,人家開門做生意,你偏來難為人。」

  夜天漓道:「這不是陪你來湊熱鬧,我變著法子躲出來不去神武門站著,難道跑這兒立上半天?那還不如神武門清靜。」

  正說著,店裡夥計一溜煙自樓上小跑下來,在掌櫃耳邊輕言幾句,掌櫃如釋重負轉身求道:「十二爺,樓上雅閣有人請,說是與您相熟的,您湊合這一時賞小的個方便。」

  朱欄窗前,正有人俯身下來對這邊抱拳招呼,卿塵和夜天漓都意外,卻原來是莫不平。

  夜天漓對掌櫃的道:「一壺青峰翠雲,再打點幾樣小菜送來樓上。」拉了卿塵舉步上去。

  一進門,莫不平目光如電先在卿塵臉上停落,方對夜天漓道:「十二王爺別來無恙!」

  夜天漓見了莫不平竟規規矩矩十分不缺禮數,笑道:「早幾日聽說先生回了伊歌便想去拜訪,卻都不知先生身在何處,今天倒巧。」

  卿塵暗想莫不平這老頭哪裡這麼大來頭,不但令夜天湛奉若上賓,連夜天漓這樣驕橫的人都對他恭敬有加。淺笑說道:「莫先生好!」

  莫不平笑道:「多日不見,方才險些沒認出來,鳳姑娘如此打扮倒比十二王爺都更有幾分瀟灑。」

  卿塵瞥了夜天漓一眼:「我比他文雅倒是真的,方纔若不是先生,這明光閣怕要遭殃。」

  夜天漓也不介意,揚了揚眉拂襟落座,三人笑談閒聊。

  北征大軍在城外整裝待命,三十萬戰士不能同時進京,是只有一萬玄甲軍隨凌王神武門面聖。

  茶香在手,碧葉清盞翠淡明亮,其上隱有雪霧之色深繞,卿塵細細的品了口茶,回味悠長中望著窗口出神,想像一會兒大軍入城不知是什麼壯觀場面,期待時竟略有些自己都不明所以的緊張。

  過不多時,只聽遠處一聲金鼓擂動,鼓聲威嚴動如雷鳴,沉沉響徹四方。隨著戰鼓隆隆,一道低沉的號角聲彷彿自天邊響起,東城雍門緩緩開啟。

  一時間滿城的喧鬧像是突然被抹掉,整個天都驀然安靜,陷入肅穆之中。

  萬眾翹首,遙望一方,隨著威沉的鐵蹄聲,腳下大地震顫,城門處如同錯覺般出現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玄色鐵潮,使這深秋高遠的天地驟然變得肅殺,彷彿冷冷凝聚了寒意。

  碧空之下一面金色大旗躍然高擎,其上明繡九爪蟠龍神形威怒,昂首騰雲,獵獵於長風之中。

  三軍之前,當先兩將白馬銀盔,一萬鐵騎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鋒銳,成十個方陣依序而列,隨他二人緩緩入城。

  軍容肅整,軍威嚴穆,眾人能清晰聽到整齊劃一的步伐落地,震動著雄偉的伊歌城。

  卿塵不由得起身站到窗前,想看清領兵的兩位將軍,相隔較遠,兩人又盔甲在身,只依稀能看到眉眼。她握著窗稜的手一緊,身子向前傾了下,左邊那個銀甲白纓身形挺拔的將軍分明便是十一,但另一人卻並非她記憶中那個清峻的身影。

  她望著遠處,愣立在窗前,驀的被一聲巨響驚醒,那是上萬鐵騎不聞一絲錯亂的同時立定,威嚴震撼。

  夜天漓亦語意感慨的說道:「四哥練兵之精,治軍之嚴,當真無人能出其右。」

  卿塵凝視十一身邊的人,落空的失望如同城中浩瀚玄潮逐漸覆過心間,她緩聲問道:「前面領軍的便是凌王爺?」

  夜天漓一笑,道:「你自己看。」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神武門,但見軍中寂靜,肅然無聲,只聞四周招展的戰旗獵獵作響。圍觀百姓被這軍威所震,一時皆盡肅穆。

  玄甲鐵騎已全部進入雍門,號角聲再次響徹九城內外。

  原本成十個長方型的軍陣中,最後一陣的戰士突然同時向兩旁分開,一騎白色戰馬裂陣而出,馬上之人戰甲佩劍,飛騎前馳,白袍勝雪,披風高揚肆虐風中,所到之處軍陣一一中分,如同奪目寒光將玄甲鐵騎一劃為二。

  其人在前,身後立刻有有戰士策馬相隨,填補分裂的空隙,整個軍陣隨之推進,緩緩風雲湧動,變幻成為一個完整的四方陣形。

  陣前,兩名領軍大將雙騎微分,那人勒馬當中,抬手,身後玄甲鐵騎迅速肅整軍容。

  隨著那人右手輕揮,高處只見數列玄色齊齊變動,戰甲聲銳,鏗鏘如一,所有戰士幾乎在同一瞬間翻身下馬,行軍禮,振聲高呼:「吾皇萬歲!」

  這一聲自數千鐵血戰士口中同時喝出,端得是震天動地,九城失色。

  這是征戰萬里的鐵馬英雄,寒劍浴血的豪壯男兒。

  唯有沙場之上出生入死的戰士,方有這樣攝人殺氣,唯有勇猛無畏殺敵的軍人,方得如斯豪情威勢。

  不必夜天漓再說,卿塵已清楚明瞭,她靜靜看著神武門前那個遙遠卻熟悉的身影。

  凌洌孤峻,傲然馬上,睥睨天下,風神絕世。這個人,以他的傳奇一般的精兵鐵騎,南征北戰,攻城掠地,掃蕩西域大漠四方強族;以他駭人聽聞的輝煌戰績,稱雄宇內,威震六合,征服中原疆野萬里河山。

  那晚的背影似乎和馬上的身影合而為一,變成千軍萬馬中那一點孤傲的白。卿塵眼中竟無由酸澀,於青峰翠雲的霧氣後生出一層異樣的清亮,她怕被人看出端倪,若無其事的返身低頭飲茶:「久聞凌王大名,果然英雄非凡。」

  莫不平拈鬚微笑,看著神武門前肅殺的軍陣:「好個凌王爺啊!」

  夜天漓遠眺神武門的目光裡帶著分難得一見的肅正,似是震動,又似是佩服,於滿臉飛揚不羈中有攝人的精光,他回身一笑,搖頭把玩茶盞:「四哥這支玄甲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征戰多年竟從未吃過敗仗,真看的人心裡癢癢。」

  卿塵見他似是心馳神往,問道:「你這麼感興趣,如何不去領兵出征,不也一樣的威風?」

  夜天漓沒滋味的一哂道:「除四哥外也就五哥還算是真正帶兵,我便是去,也不過歷練一下作罷,有什麼意思?何況我提此事母妃便要著急,說什麼也不肯。」

  卿塵道:「看來淑妃娘娘偏疼你,倒放心十一王爺。」

  夜天漓挑眉道:「十一哥自幼便跟一起四哥習武,自然不同些。他這次出征一直瞞著母妃臨走才說,回來定挨數落,說不得還要我幫他去哄。」

  莫不平笑道:「突厥一族兇猛悍勇,淑妃娘娘也是心疼兩位王爺。再者便是尋常仕族子弟,也沒有十分必要遠赴荒遠漠北去受征戰之苦,何況是王爺們。」

  夜天漓道:「說的也是,便如五哥,若非因著母親的身份,又何必執意軍功?」他見卿塵臉上滿是探尋的疑問,一笑道:「五哥的母親以前只是敏誠皇后宮中一名侍女,不知為何受了父皇寵幸誕下皇子,如今也只是封了才人。雖說兄弟間沒什麼不同,但五哥心裡是在意的,事事都比我們用心些。」

  卿塵問道:「那凌王爺呢?」

  夜天漓道:「四哥的母親是蓮妃娘娘。」

  「蓮妃娘娘怎樣?」卿塵再問。

  夜天漓輕描淡寫說了句:「蓮妃娘娘是個冷人。」也只說這一句便沒了下文。

  卿塵聽他語氣似乎無意多說,也不能再問。夜天漓對莫不平道:「莫先生多年前曾是幾位皇兄的老師,四哥帶兵想必也得過先生指點,只可惜我當時年幼,未能與先生有師生之緣。」

  莫不平品了口茶看著神武門,徐徐說道:「十二王爺言重了,若別的或者便有,但與四爺老夫確不敢說什麼指點。當年臨華殿相傅也曾與皇子們看講兵書,記得四爺聽完一講便道『兵者,出奇之道,詭變之事,當得其意而不用其法,知其謀而不師其巧,如此細究十分多餘。』那時四爺八歲,凡書過目不閱二遍,如今四爺之兵奇險快狠,深穩詭絕,似是與兵書無關,老夫也不敢貪功。」

  夜天漓道:「這麼聽來,四哥用兵隨性,難道軍中毫無規矩可言?」

  莫不平搖頭道:「規矩盡在平日,不在戰中,四爺治軍之嚴是出了名的。但於沙場之上卻必親臨陣前,身先士卒,撤軍之時則自處陣後,護衛全軍。就連這天都犒軍,也待全部將士進城後方至軍前,不知道的以為是故意炫耀陣勢,其實不過便是他軍中一項慣例。」

  卿塵看了看神武門前玄衣鐵騎,夜天凌已經登上高台接受犒封御詔,她琢磨莫不平的話,而後道:「身為主帥時刻置自己於險境,若有意外,又當如何?」

  莫不平道:「不說四爺的武功韜略,就是神武門前這一萬玄甲鐵騎,沙場之上有幾人擋的住?何況,詭兵無常,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便若你說他在陣後,誰知是真是假,說不定他已揮軍在你的陣後?」

  卿塵聰慧人兒,聞言了然一笑。犒封之後都是些繁文縟節,她和夜天漓懶得看下去,再待一會兒便向莫不平告辭出來。越影見了她,蹭到身前,有些躁動不安的在她旁邊打了個轉。

  卿塵伸手撫摸它,低笑道:「聽說他的馬就是風馳,你著急了嗎?」說罷拍了拍它以示安慰,越影低聲輕嘶,才任她翻身上馬。

  她勒馬回頭,人頭攢動,已經看不到威肅的大軍,唯有高台上飄颯的明黃旗幟,若隱若現。她面向高台,透過層層人群,依稀能感覺到身著戰袍的夜天凌,記憶中他的樣子彷彿越來越近,那雙清冷的眸子異常清晰。

  心中輕快而安寧,她唇角輕揚,舉目處晴空萬里,碧秋如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4 05:16 PM

25、素手蘭心弦中意

  秋夜風清,螢草淺淡。依稀的能聽到四面歌酒喧鬧,遠遠江水的涼意拂來,已是夜深露重。

  舉目望去,楚堰江上畫舫流連,燈火依稀,如同一條瑩瑩玉帶穿過天都。

  一艘船舫悠悠然靠向四面樓南面臨水的棧頭,船頭立著一人,素色青衫,身長玉立。負手臨江,夜風迎面吹得他衣衫颯颯,意態逍遙。

  棧頭引客的夥計一雙眼睛久經客場,早看得船上客人來頭非凡,船還未靠穩便迎了上去。

  艙內爽朗的笑聲傳來,一個年輕男子掀簾而出,一邊回頭道:「四面樓到了。」再問向船頭那人:「四哥,十一哥這次跟你從漠北回來,怎麼反而疏懶了?」

  那人淡淡撇了艙內一眼:「你被強灌下七瓶御酒試試看,父皇的酒給你們幾個白糟蹋了。」

  那年輕男子正是夜天漓,此時笑道:「四哥這次又大敗突厥,我們才喝的到朔陽宮窖藏的好酒,父皇今晚興致甚高,豈可掃興!」

  艙內一人笑罵道:「灌我七瓶御酒還嫌我疏懶,你倒是發什麼瘋,偏要今晚來這四面樓?」

  夜天漓笑道:「這裡好茶好琴,正是給十一哥你醒酒的。」

  十一搖搖晃晃自艙中出來,扶住夜天漓的肩膀,兩個人並肩站著,乍看去身形相仿,兩雙眼睛尤其神似,若非十一此時醉態熏然,倒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是四哥七哥都說來,誰跟你來瞎鬧?」十一說著,抬頭瞇眼打量四面樓:「數月不見,變了這副模樣?」

  夜天凌回頭看他兄弟倆,唇角逸出絲笑意,舉步邁上樓前的木棧道,一邊隨口道:「五弟七弟他們慢了。」

  十一笑道:「早說京中船比馬快,五哥偏要騎馬。」

  樓中管事早得了通報,親自迎出來:「見過幾位王爺,小蘭亭灑掃乾淨,略備酒水,文煙姑娘已等候多時,請移步樓上。」

  幾人隨他轉去樓上,歡聲笑語漸漸淡去,樓高風輕,空氣中越發有了幾分清涼。

  待到最裡面一間,迎面一方素雅小匾,上面寫著「小蘭亭」幾字,字跡清秀如空谷幽蘭,飄逸如浮雲出岫,中有三分疏朗之意,情高意遠。

  進到閣中,一方寬暢內堂,兩面皆是雕花梨木長窗,窗前點點放了幾盆蘭芷,閣中四處透著若有若無的蘭香,叫人神清氣爽。

  幾幅輕紗隨風微微蕩漾,將雅室一分為二。一面四處點了清透琉璃燈,光彩明亮,成對擺著八張樣式樸拙的黃梨木長案。每張案上有幾樣精緻小菜,三兩瓶水酒,案前放了素白色繡蘭花方墊,供客人起坐之用。

  兩邊靠花窗的地方,各有一副茶具,小爐烹水,發出輕微的響聲,使秋日乾燥清冷的空氣多了幾分溫潤暖意。

  輕紗的另一邊,燈影沉沉,似乎只燃了盞清燈,依稀可見一名女子廣袖靜垂坐於席上,瑤琴在前,卻又看不十分究竟。

  夜天凌等人方入閣中,便聽輕紗之後「叮咚」幾聲弦音輕起,清泉珠濺空山鳳鳴,餘音裊裊不絕於縷,似有迎客之意。

  案旁靜立的兩個清秀女子,此時娉婷拜倒,清聲道:「蘭玘蘭珞恭迎尊客駕臨小蘭亭。」

  夜天漓面向輕紗揚揚眉,笑說道:「今夜叨擾文煙姑娘。」

  卿塵坐在輕紗之後,因為光線明暗的原因,外面看不到她,她卻可以清晰的看到琉璃燈下人們的一舉一動。

  雖知夜天漓在此宴客,卻沒想竟到是他們兄弟幾人,猝然相遇,若非隔著一層輕紗,此時玉容之上的震驚、喜悅、怔愕、歡欣定當將心中所有情緒洩露無餘,她手下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顫,原本平穩的音調無意滑高,直飄出去,她急忙收斂心神順勢輪拂,指下帶出流水般的清音,風回淺轉隨著紗幕淡入了夜色。

  她輕壓冰弦,靜靜的看著來人,眸光落在夜天凌和十一身上,便浮起微笑的神采。夜天凌看起來略微消瘦了幾分,頎長身形中淡淡透著清峻的氣度,舉手投足間沉冷如舊,難以捉摸的深邃雙眸,薄而不動聲色的唇,偶爾些微挑起,算作是表達過笑意。

  十一站在夜天凌身邊,略帶醉意,幾月不見,本多了的幾分沉穩都在醉中瀟灑的無影無蹤,不過進來之後似是已清醒許多,打量牆上掛的一副長卷道:「蘭亭序,這是何人所書?四哥,這字若是再剛勁峻峭些,倒和你的字有幾分相似。」

  那是卿塵自己將王羲之的千古名帖《蘭亭序》默寫了一篇掛在牆上,不過只取「蘭亭」二字應景罷了。夜天凌也轉身去看,靜靜看了半晌,只是劍眉微挑,說了兩個字:「不錯。」回頭望向輕紗背後。

  卿塵雖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卻還是覺得那兩道清冷的目光可以一直穿透過來,將紗幕後洞悉無餘。她心中無由生出奇異的感覺,彷彿在隔著重紗對視的一刻,早已蔓延纏繞的籐蔓於塵埃中悄然綻放出花朵,一瞬的妖嬈後,靜靜亮過明光如玉。

  一旁侍宴的蘭玘和蘭珞煮水烹茶,一一為三人奉上碧盞。此時樓下又引了幾人進來,卻是隨後而來的夜天湛、夜天清兩人。

  夜天湛見他們幾人已在閣中品茶,笑道:「你們把五哥弄醉了丟給我,自己卻在這兒享受。」

  卿塵見到他頓時輕抽了口氣,夜天漓向幕簾內笑看來,眼神似是有意無意往夜天湛那邊一帶,十分笑意八分調侃,恨得卿塵牙癢癢,無怪他白天只說宴客,原來有心作弄她。

  她抬眸瞪視過去,夜天漓卻當然看不見,轉頭上前去問道:「五哥怎麼才喝了幾杯便成這樣?」

  夜天清看去文質彬彬,比夜天凌的冷然多有幾分親和,比十一兩兄弟的率性更見些許平穩,比夜天湛的俊雅風流則卻多了幾分沉默無聲,此時也早帶醉意,幾乎比十一還不如,聞言無奈搖頭:「你們不敢去招惹四哥,便拿我和十一弟折騰。」

  夜天湛一身晴天長衫,腰間墜了塊瑞玉精雕環珮,越發襯的人俊雅溫文,笑道:「十一弟是自己搶著喝的,怨不得別人。」

  十一以手撐頭,隨口道:「你們耐不住早晚去招惹四哥,四哥身上傷剛好不久……」

  話剛出口,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莫掃了大家興致。」

  十一搖搖頭,住口不說。

  幾人卻早已聽到,夜天湛眼中閃過詫異之色,問道:「四哥受了傷?」

  夜天漓接著問:「何人所為?突厥軍中竟有如此人物?」

  夜天凌微一點頭:「一點小傷,早已無礙了。」

  「四哥話是這麼說,但畢竟傷的不輕,這數月征戰硬撐下來已極為辛苦,」夜天清說道:「他們要灌酒,我和十一弟替四哥擋著好了。」

  夜天凌唇角似是淡淡掠過一笑,旋即不再言語,目光投向牆上那幅《蘭亭序》,修長手指在花梨木案上微微輕叩。

  十一知他心事,岔開話道:「方回天都,便聽說四面樓文煙姑娘的琴天下無雙,方才輕叩琴弦已叫人心思神往,冒昧請文煙姑娘撫琴一曲,不知可否?」瞥了一眼夜天凌,見他凝視那幅《蘭亭序》,無奈暗歎一聲。

  那晚他雖及時率兵趕回,接應夜天凌成功突圍,但自此便失了卿塵的消息。回營之後他們派人數次尋找,小半年來卻芳蹤全無生死不知。夜天凌面上雖淡淡的,揮軍萬里斬將殺敵一如往常,但十一卻知他心中卻始終存著此事。西突厥這次算是時乖運蹇,遇上夜天凌心情惡劣,玄甲鐵騎不留絲毫情面,步步逼得他們狼狽不堪,接連退失燕然山北數千里土地,經此一戰元氣大傷,怕是短時間內無力再犯中原。然此時即便得勝回朝,夜天凌仍將自己一隊心腹衛兵留在那處山中,繼續在附近打探卿塵下落。

  夜天湛等人知道這四哥性情冷淡,事情他若不願說起,便是多問無益。丟下前話舉杯笑道:「我們醉酒來此,已是唐突佳人,以茶代酒先罰一杯,但求一曲。」

  卿塵對那晚山中遇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很是掛念,輕紗之後細看夜天凌的臉色,不甚清楚,但想來數月過去,傷勢應該已無大礙。本來專注於他,突然聽到眾人將話題引到自己這邊來,急忙收拾心神,右手輕佻琴弦,發出柔柔清韻,做為應答之音。夜天湛,溫文爾雅的他,言行舉動總是叫人挑不出瑕疵,端得君子如玉。

  指下輕輕一挑,餘音猶自裊裊,流水般的琴聲已婉轉而起。

  曲調安詳雅致,似幽蘭靜謐,姿態高潔。但聞室中樂音悠揚,週遭似有淡淡琴聲應和,竟叫人分不出是否為七弦之上所奏,彷彿隨著流連清風,四面八方都飄來琴聲,悠悠娉婷無止無盡。

  卿塵按弦理韻,琴聲之中有如暗香浮動,令人心曠神怡悠然思遠,若似身置空谷蘭風之間,身心俱受洗滌,通體舒泰。

  她雙目微閉,再彈一陣,指下弦音略高,如同點點蘭芷在山間巖上搖曳生姿,無論秋風颯颯,冰霜層層,猶自氣質高雅,風骨傲然。七絃琴音漸緩漸細,幾不可聞,化作一絲幽咽,卻暗自綿綿不絕。

  低到不能再低,琴韻悄然而起,翩翩如舞,彷彿歷經風霜,蘭苞綻放,曲調極盡精妙,無言之處自生縷縷幽情,高潔清雅。

  一曲終了,餘韻繞樑,室內靜靜無聲,眾人似乎都沉浸在這琴中,回味無窮。

  卿塵抬眼望去,卻冷不防看到夜天凌望向這邊,那泠泠目光穿過輕紗直至心底,讓她心中無由一緊。紗影淡淡,使他稜角分明的輪廓柔和了許多,遠遠如墜夢中。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曾經在第一次取下他的面具時,她想起過這首詩。她從來都不知看到一個人會有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恍如前生。

  夜天凌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輕紗,此時十一輕敲花案,朗聲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為此當浮一大白!」說罷,拎起面前酒瓶,痛飲一口。

  夜天凌這才從輕紗上收回目光,看了十一一眼。

  夜天漓也斟酒一杯,吊兒郎當的笑道:「好琴好酒難得今夜,文煙姑娘,我敬你。」一飲而盡。

  卿塵在輕紗之後笑意盈盈的看他們兄弟倆,微動琴弦,以示答謝。轉眸間看到夜天湛輕握杯盞,正神情溫雅的看著這邊,唇角帶著她十分熟悉的微笑。心中一凜,怕他聽出端倪,短短的撫了一段清音,以曲告辭,悄身退了出去。

  一路回房,卿塵大大鬆了口氣,換上素白文士衫,長髮束以玉帶,頓時化作翩翩公子模樣。抬頭看看三樓小蘭亭,靜靜的,唯有窗口透出薄暈燈光,明眸帶笑,心底淡淡欣喜。吩咐後面再備下幾樣爽口的小菜給他們佐酒,並額外加了滋補湯煲。

  四面樓今晚生意不錯,她前後照應了一下,忽然聽到堂前有吵鬧聲,樓中管事快步找來,說道:「公子,請您前邊去看看,衛家少爺怕是喝多了幾杯,纏著蘭璐不放。」

  卿塵皺眉,衛騫是見過她的,不知是不是會認出來,偏偏此時四處不見謝經的影子,她怕驚動了小蘭亭中諸人,只好快步趕去前堂。到那兒一看,衛家大公子衛騫正醉態醺然的拖著蘭璐往外去,蘭璐不敢使勁抗爭,只能軟聲哀求,一旁蘭瓔她們跟著勸攔,見到卿塵出來便像見了救星,急忙喊道:「公子!」

  四面樓畢竟還是歌舞坊,雖比其他地方清高雅致些,但客人酒後鬧事也偶有發生,不過平日都是謝經出面打發。卿塵對衛騫渾身酒氣甚為反感,卻一笑上前,抬手在兩人之間擋住:「衛少拉著我們蘭璐的衣裳不放,可是看好了這新料子想帶回去送給夫人?衣料穿過便不稀罕了,不如我打發人取新的來吧。」

  衛騫和她只當街見過一面,此時她又著了男裝,橫眼看來,朦朧間也不辨眼前是誰:「少爺今天要將蘭璐帶回去做二夫人,你說給她贖身多少銀子?少爺我付雙倍的!」

  他看上去是喝了不少酒,腳下蹣跚不穩,卿塵順勢將蘭璐拉開護在身後,揚唇笑著眼中卻冷淡:「衛少說笑了,咱們四面樓的姑娘沒有賣身這一說,都是來去自由。這事是好事,但也得兩情相願才美滿,衛少說是不是?」

  衛騫將手一擺,指著蘭璐:「少囉嗦,過來!少爺看的上你是你命好!」

  蘭璐嚇的往卿塵身後躲,卿塵仍笑道:「人來人往都看著,有什麼話外面說也不方便。蘭璐,後面剛制的菊花蜜釀,快去看看好了沒有,給衛少送去雅閣等著。」她抬手一讓:「蘭瓔的琵琶曲衛少還沒聽全吧,不如裡面再坐坐,幹嘛急著走?」她知道一時半會兒要將人打發走是不可能了,但求息事寧人,先離開這招眼的前堂,一不影響生意,二讓蘭璐脫身,最重要莫要驚擾樓上。

  蘭璐如獲大赦,匆忙福了福便往後堂快步而去,衛騫怒道:「你去哪兒?」卿塵半請半攔道:「衛少何必著急,裡面請!」

  衛騫甩手喝道:「跟少爺我玩這花招,你小子活的不耐煩了,今天不把人給我帶出來,我拆了你四面樓!」

  卿塵修眉微剔,堪堪隱忍心中火氣,忽聽樓上一個聲音傳來:「衛騫,你這像什麼樣子,不嫌丟人嗎?」

  聲音並不高,聽起來潤雅,卻無形中有種透骨的震懾,壓的亂哄哄的場面一靜,衛騫抬頭看去,忽然心中清醒了幾分:「七爺,十二爺?」

  緊接著夜天漓帶著怒意的聲音說道:「衛騫你好大的膽子!鬧事也不挑個地方,你有本事拆了四面樓給我看看?」

  人人都往樓上望去時卿塵半對著衛騫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看起來十分奇怪,她卻顧不得其他,只是不敢回頭,慢慢垂首側身往旁邊蹭去,挨著堂前高柱在飛紗後一擋,對管事使了個眼色。管事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人也精靈,急忙往前笑說道:「當真該死,打擾了兩位王爺雅興,小的在這裡陪罪。」

  衛騫酒意已被喝退了大半,衛家再怎麼得勢也不敢和王爺叫板,但因天舞醉坊的事懷恨在心,垂首處恨恨的看了夜天湛一眼,悻悻說道:「沒想到兩位王爺在此,今晚和兵部幾位大人多喝了幾杯,還望王爺恕罪。」

  夜天漓冷哼道:「敢情是新升了兵部中護軍來慶祝,這才幾個月,我看四哥不在天都,兵部是沒遮攔了,你也不問問今天誰在,竟敢如此放肆!」

  衛騫低垂的眼中交雜著得意又生暗恨,卻終究不敢再生事。夜天湛臉上似乎仍掛著溫溫冷冷一絲笑,話語中平無起伏:「怪不得,原來入了兵部腰桿硬了。」

  夜天漓向來行事霸道張揚倒罷了,湛王亦對四面樓出言維護,莫說是衛騫,在場的都有些意外。卿塵見終究驚動了他們有些懊惱,但心裡也下意識鬆了口氣,若非如此今晚還有得折騰。隔著幕簾依稀見夜天湛站在樓欄前,藍衣如水,俊面不波,徐徐對衛騫說道:「還不快走,今後離這兒遠些,我不想在四面樓再遇上你。」

  衛騫心中壓著的火氣陡然上衝,猛將身子一直便欲發作,不妨正見夜天凌負手緩步自小蘭亭出來,對夜天漓問道:「十二弟,什麼事?」峻冷身影出現在樓前的時候,他目光淡淡往這邊掃來,衛騫心中似被驚電掠中,渾身凜然,尚有的三分酒意被徹底嚇醒,衣襟一振單膝跪行了個軍禮:「四……四爺。」

  夜天凌眼中無情無緒,在他身前停了停,整個前堂忽然寂然無聲,彷彿斑斕繽紛褪盡了顏色,一襲清白,冰冷靜陳。

  「免了。」終於聽他說了兩個字,眾人竟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衛騫起身垂手而立,額前隱有微汗。便是伊歌城最張狂的仕族子弟也知道,在凌王眼底若造次生事,那是自討苦吃,尤其自身還在其職轄管束之中,心中不由上下忐忑。

  夜天凌似對眼前究竟發生何事並無十分興趣,只道了句:「明日兵部裡,別讓我再見你一身酒氣。」說罷對夜天湛他們道:「沒事便進去吧。」

  夜天湛目光似是無意的在樓下帶過,唇角逸出如玉淺笑,先行轉身入了小蘭亭。夜天凌隨後舉步,突然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卿塵正挑起幕紗悄眼向上望去,他銳利的目光立時如有所覺,意外對視中眸底驀然震動。卿塵在那轉瞬而逝的驚訝中對他眨了眨眼,笑著抽身溜走,只留下紫綃長紗飄飄搖搖,燈盞明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4 05:17 PM

26、一劍光寒十四州

  微香飄動,蘭珞步履輕輕,手捧湯盞呈至案上。夜天凌正品了口茶,眼角餘光看見一折信箋落在身邊,「四爺請!」蘭玘輕聲說了句,垂首退下。

  他不動聲色的將箋紙取在手中,展開看去,上面寫著行清雋的行書:秋宵風淡,月色清好,不知四哥和十一宴後是否有興致躍馬橋上一遊?

  他無聲無息的掠了下嘴角,十一坐在近旁,此時扭頭見他若有所思,低聲問道:「四哥?」

  他反手掩下信箋,抬眸道:「時辰不早了,明日還得早朝,咱們也別耽擱太晚。」

  那邊夜天湛笑道:「四哥說的是,你們剛回來一路辛苦,偏緊接著都還有不少事務,今晚當早些歇息。」

  幾人出了小蘭亭,夜天凌對十一看了一眼,十一和他素來默契,笑說道:「我和四哥騎馬走,一路散散酒氣。」

  夜天漓道:「那四哥陪十一哥,我送五哥他們乘船回府。」

  待夜天漓他們上了船,十一問道:「四哥,什麼事?」夜天凌將那信箋交給他,他看了看道:「這是……」

  「剛才出去時,好像在四面樓見到了卿塵,不過只打了個照面她又穿著男裝,也不十分確切。」夜天凌放眼往楚堰江上看去,夜已深沉,江中遊船比來時少了好多,點點燈火三三兩兩游弋遠去。

  「卿塵!」十一驚訝道:「我們在漠北四處找她,她怎會在天都?莫不是看錯了吧。」

  夜天凌似乎微微笑了笑,說道:「現在看這字跡,應該不會錯,這個『有』字的寫法,是我教她的,還有小蘭亭裡那幅字有幾處用筆也一樣。」

  十一熟悉夜天凌的字,此時仔細一看,箋上「有」字乃是反筆連書,除了夜天凌外少有人會如此走筆,他笑道:「難道真是她?走,咱們去看看!」

  兩人並騎往躍馬橋而去,衛長征等幾名近衛靜隨其後。躍馬橋位於上九坊中部,橫跨楚堰江中樂定渠,以白石造砌,長逾十丈,寬可容六車並行,遠望去如一匹白練長臥江水,夜色下闊無一人,與氣勢平穩中靜謐無聲。

  金鉤細月,清亮一刃,遙遙襯著暗青色的天幕格外分明,江中水波若明若暗,隱隱起伏,幾分光影隨之一晃,遠去在暗沉深處。

  青石路上只聞不急不徐的馬蹄聲,秋風微涼時而拂面,絲縷寒意叫人分外清醒,似乎身體感官都在這靜冷的黑暗裡無限伸展,能探觸到四周極輕微的風月清光。

  夜天凌在空闊的躍馬橋上緩韁勒馬,夜色平靜中淡淡望向楚堰江水滔滔長流。何處輕聞玉樓簫曲,隔著江岸依稀傳來,十一在旁輕歎道:「良辰美景,佳人有約,但願一會兒不叫人失望。」

  一陣馬蹄聲入耳,夜天凌扭頭往聲音來處看去,長街深處有人策馬前來,白衣輕影,飛馬快馳,若隱若現時自似深夜覆落的紅塵中穿過燈火闌珊瞬間變得清晰。

  到了近前那人將馬一勒,在十數步外的橋頭停下往這邊看來,那雙湖光幽深的眸子帶過笑意,緩帶輕衫的清秀模樣和曾經青燈影下執筆詢問的形容在這其中交疊如一,俊淡的光亮微微浮現在他的眸中,那一笑帶來清靜的舒緩。

  便在他身心鬆弛的片刻,身後弦月之光似乎陡然長盛,殺機如冰刃遽起,他深眸中異芒一閃,風雲驚變,劍已出鞘。

  秋風花黃,長街寂靜。

  卿塵一路縱韁馬蹄輕快,衣襟隨風飄揚,帶著心中輕飛的歡悅。遠遠已見躍馬橋上人影,越影似乎也能感覺到主人的欣喜,縱蹄如飛,將星光樹影紛紛遺下,轉瞬便至橋前。

  卿塵微微收韁,在橋頭回馬一轉往前面看去。一人黑眸驚訝,一人青衫淡定,沉沉夜色中有道清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與暗影中浮出鮮有一見輕暖的笑。

  她隔著江水細月揚眉將十一和夜天凌打量,星眸清光瀲灩,如同心底明媚的歡喜。輕叱一聲打馬上前,她在微笑時忽然看到玉白橋欄處寒光驟現,冰冷江水驀然生波,映入其中那道冷月剎那化作鋒刃一利,直襲夜天凌。

  那一瞬間四周空白,她猛帶越影飛縱而去,疾呼道:「四哥!小心身後!」

  猝然生變,原本淡寂的秋風隨劍影鋪卷而來,砭人肌膚,彷彿寒江怒浪化為暴雨遍灑長橋。

  橋上殘秋落葉被劍氣所激,飛舞凌亂,鋪天蓋地的寒芒中,一點有若實質的白光迅疾馳往夜天凌後心。

  卿塵被激盪的劍氣迫的目不能視,只覺寒意及身,左臂微微一痛,接著越影韁繩被人大力前帶。

  身旁劍嘯刺耳,呵斥聲怒。

  就在此時,無邊夜色中突然亮起一道長電般的驚光,光芒凜冽,撕天裂地。

  「噹!」的激越交鳴,一人黑衣蒙面出現在被攻破的劍影中。

  夜天凌手中劍華狂肆長盛,勢如白虹,奪目亮芒伴著清嘯直追那人後退的身形,迫的他回劍自守。

  一劍光寒,九州失色。

  散去了先前劍氣的壓力,卿塵睜開眼睛,只見刺客右肩血光迸現,踉蹌後退。

  十一足尖微點自馬上躍起,佩劍出鞘,四名玄衣侍衛也已和刺客纏鬥一起。

  一切只在瞬間,快的彷彿不真實。

  卿塵扭頭,夜天凌傲然馬上,清冷目光凝注在她臉的龐,手中三尺青鋒斜指馬下,鮮血染了劍寒,緩緩流動,滴滴沒入塵土。

  漫天黃葉此時方紛紛飄落,西風瑟瑟,遠方秋夜中燈火依稀,無限深涼。

  他渾身散發著令人望而卻步的凌冽,青衫疏朗反更添無聲冷然。夜色,秋寒,彷彿都淪為了那雙深眸的陪襯,一切都在寂冷中低俯收斂。

  「果真是你。」夜天凌手臂微微一動,長劍回鞘。

  卿塵看著月光微亮映入他那深邃的眸子,說道:「嗯,是我。」

  夜天凌對近旁刀影劍光視若無睹,淡聲道:「方纔在四面樓撫琴的人是你。」不是問,而是陳述早已知道的事實。

  卿塵愣了愣,笑道:「文煙便是卿塵,卿塵便是文煙,竟然瞞不過你。」

  夜天凌又道:「那幅《蘭亭序》也是出自你筆下。」

  卿塵汗顏點頭:「我已經盡力好好寫了。」

  夜天凌薄唇揚起個緩緩的輕弧:「不錯。」繼而目光一動,隨著唇角瞬間恢復不著痕跡的堅冷,左手握著的韁繩一抖,越影被他牽過幾步,不滿的低嘶出聲,但卻沒有做出反抗的舉動。

  卿塵冷不防到了與他並列的位置,才發現越影的韁繩握在他手中。他座下的風馳微微嘶鳴,同越影兩首相依蹭了蹭,似是久別重逢,顯得十分親熱。她方要說話,夜天凌已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隨著他的動作低頭,她發現自己衣袖上血跡鮮紅,不由輕呼:「啊!」

  夜天凌眸底生寒,手下卻微微一鬆,接著抬手「嗤」的裂下她那截染血的衣袖,她本能的往後一縮,但被攥住動彈不得。底下白色絲衣並無多少血跡,她急忙說道:「剛才好像只是被飛石擊了一下,這應該是刺客的血。」

  「嗯。」夜天凌鬆開手,回身叫道:「十一弟。」

  十一興致已過,懶得和刺客再糾纏,手底清光急閃,一劍挑飛刺客蒙面黑巾,半空旋身抄中瀟灑退回,落在倆人身邊。他漫不經心的用黑巾拭過劍身,抬手丟開,「嗆」的一聲長劍利落入鞘,扭頭將卿塵上下打量:「真的是你!你怎麼這幅打扮?」

  卿塵俏然抬手說道:「這樣方便啊,好久不見你們了!」

  十一朗朗揚眉:「我們還以為……哈!急壞我和四哥!」

  卿塵微笑答道:「我也是。」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一下,十一和卿塵突然開懷大笑,就連夜天凌也目蘊笑意。

  卿塵心情暢快,無意扭頭看去,那刺客轉身時面容在眼前閃過,她忽然渾身一震,臉上所有顏色彷彿都在剎那間落盡,失聲叫道:「謝大哥!」

  那刺客本已被夜天凌劍氣所傷,聽到呼聲手下微滯,與衛長征硬碰一招難以支撐,長劍脫手飛落,衛長征的劍已指在喉間。淡淡月光灑下,清楚的照出他的形容,赫然正是謝經。

  卿塵不能置信的望著長堤楚堰上,白石橋欄前謝經熟悉的身形,夜天凌看了她一眼:「你認識他?」

  她心中電念飛轉,如同被冰冷江水當頭澆中,一時不能言語。遲疑許久,終於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說道:「他是我四面樓的人。」

  「四面樓的人?」夜天凌面無表情,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卿塵臉上的震驚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的靜默,她依舊目視著謝經,緩緩說道:「不錯,我是四面樓的人,他,也是。」

  四周氣氛彷彿因這句話而沉入冰凌叢生的寒地,圍困謝經的玄衣侍衛看向這邊,顯而易見的警惕中有兩人身形一側,便是劍氣寒意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

  夜天凌黑眸沉沉,落在謝經身上,謝經鬆開肩頭傷口,對他遙遙抱拳:「江湖上一劍便能傷我之人不多,得遇凌王爺如此對手,在下敗的心服口服。」

  夜天凌道:「閣下方才劍中若再果決些,我倒有興趣同你多較量幾招。」

  謝經神情別樣的輕笑一聲,微微側身說道:「抱歉。」似是對夜天凌,又似是對卿塵。

  卿塵靜看了他一會兒,扭頭平緩的對夜天凌道:「似乎我每一次遇見你,總有人想要你的命。」

  夜天凌淡淡道:「想要我命的人確實不少。」

  躍馬橋上,月色清好,良辰美景,佳人有約,都在這刀光劍影的暗殺中化作了詭異而陰謀的味道。

  如果說上次是巧遇,然這次卻是,相約。

  卿塵修眉蹙擰,在她即將說什麼的時候幾人聽到一聲凌厲的刀嘯,黑夜中緋光急閃,兩柄薄刀飛襲衛長征制住謝經的劍,有人閃現謝經身旁,嬌喝道:「大哥!快走!」

  衛長征怒聲低叱,側劍攻向來人,那薄刀在半空輕嘯回閃,銀光緋色交織如練,倆人以快打快招招疾拼。餘下三名玄衣侍衛無聲無息步履一錯,已封住四周出路。

  卿塵見到那兩柄薄刀,臉上閃過難以掩飾的詫異,隨即又在疑惑中化作驚怒交替的神色,鳳眸之下漸升寒意,輕微的,如弦月光刃一浮。

  「放他們走。」夜天凌忽然冷冷開口,衛長征幾人聞言怔愕,但即刻罷手撤劍,抽身後退。那人與謝經身形同時一晃,水聲嘩然響起,轉瞬便恢復之前的寂靜。

  卿塵慢慢回頭,夜天凌眸心深冷無垠,彷彿一個無底的黑洞,其中純粹的暗色可以吞噬所有,可以使一切無所遁形。她便那樣安靜的看著眼前無止盡的黑寂,眸光深淺澄明,在他諱莫如深的注視中只見透底的清澈,然而兩廂無言的沉默卻久久隔與其中。

  她不知該如何逾越,在這冷凝如刀鋒的寒冽中,四周涼意瀲瀲,暗影沉沉。

  偏偏這時,越影向前邁了一步,風馳似乎是回應它一樣,亦緩步靠上前來。兩人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卿塵終將心中萬般浪濤斂下:「三天時間,此事我定然給你個交待。」

  說罷韁繩在手上狠狠一纏,勒的越影猛然驚嘶,揚蹄轉身。低頭時那一刻的心骨黯涼,在極深處點燃一簇幽冷的怒意,她突然聽到夜天凌沉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相信你。」

  短短數字,風息雲退的落入心間。

  秋涼緩淡掠過衣衫,新月深明,輕葉靜飛,她沒有回身,往前方寂然的長街靜冷望著,低聲道:「多謝四哥。」說罷揚鞭抽馬,絕塵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00 AM

27、三秋楚堰江水長

  夜聲初靜,歌舞闌珊,四面樓中半隱著琉璃燈光,幕紗在秋風中明暗飄揚,偶爾帶出環珮叮咚靜響,似一段風流的餘音清寂。

  卿塵在門前甩蹬下馬,面上神色讓上前伺候的夥計一愣,她不發一言擲下馬韁,抬手掠過綃紗拂面,快步入內。

  幕簾影裡,蘭玘等姑娘還在堂前,素娘不知為何自天舞醉坊回來這邊,正輕聲和她們說話。大家一見卿塵都起身過來,蘭璐深深福下,對她說道:「今晚多謝公子!」

  卿塵靜了靜,神情冷淡的看了素娘一眼,方伸手扶起蘭璐,溫言說道:「謝什麼,我四面樓的人豈會容別人欺負。」

  蘭璐她們此時都察覺她臉色有些異樣,眉宇間似隱著怒意,聲音雖說溫和,但不似往日清水冰絲般的柔潤,淡淡的,卻叫人聽起來不太敢回話。

  卿塵平時與她們總是談笑自如,從未有過這種態度,便是四面樓任何一個人也見過她如此過,一時間都悄聲不語。卿塵見狀眉間微鬆,笑道:「都怎麼了,難不成是沒見過喝醉的人嚇著了?」

  蘭璐遲疑一下,怯怯問道:「是不是今晚……給公子麻煩了,那衛少爺不肯作罷嗎?」

  卿塵對她微微一笑,說道:「沒事,以後他也不敢對你怎樣,凡事有我在,不會讓你們受委屈。」

  素娘拍了拍蘭璐的手道:「有公子維護著,是咱們好福氣,公子這一天定是累了,大家各自回房吧。」

  卿塵鳳眸靜挑,似是隨意在她眼中落下,無聲一帶掃遍全身,竟看的她心中無由輕顫。卻見卿塵唇邊仍淡掛著笑,說道:「不早了,都先去歇息吧,若還有事明天再說。」說罷拂袖轉身,逕自上樓去了。

  素娘打發姑娘們散去,看著樓上疑竇叢生,心中本便帶著的幾分不安逐漸擴大開來。

  卿塵穿過飛閣沿長廊直至後樓,一把推開謝經房門,室內寂靜無聲,人沒有回來。她轉身在案前坐下,靜冷的空氣叫人漸漸平定,卻仍有幾分怒氣在心間時隱時現。

  慣用薄刀的冥魘,刺殺夜天凌的謝經,精明的素娘,她從走進四面樓的一刻起,便似踏入了一個精巧而完美的佈局,不管是刻意安排還是借勢行事,冥魘曾提到過的組織正有意無意的將她籠入其中。

  她坐在黑暗中細細回想,那日當街一盆水莫名其妙的潑來,到現在才算渾身濕透。謝經、素娘他們統統都是知情人,他們目的何在?如果說他們的目標一開始便是夜天凌,似乎未免也有些牽強。

  正凝神思索,門外忽然一聲響動,接著有人踉蹌推門入內。她自案前拂襟站起,聽道冥魘的聲音焦急說道:「素娘,快,大哥受了傷!」

  室中忽然一亮,微明的火光下冥魘抬頭,猛的見卿塵站在光影深淺處,鳳目微凜,玉面生寒,冷冷的看著他們。

  其後素娘正好趕來,半明半暗中見到謝經的樣子低聲驚呼,卿塵看過去也微微一愣,謝經幾乎全靠冥魘的扶持才能支撐身子,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態,身旁一灘殷殷鮮血,正在緩慢流淌擴大。藉著月色可以看到,門外上星星點點皆是血跡,想必是他一路留下的。

  素娘急忙上前幫忙攙扶,見卿塵擋在榻前,叫道:「公子!」

  卿塵聞言眸中浮光一亮:「何必還要裝下去,難道你還當我是寧文清?」

  素娘與謝經日久相處,彼此情意深重,急聲說道:「……鳳姑娘,救人要緊!」

  卿塵臉色雖不變,眸中卻略有緩和,側身讓開路。

  素娘和冥魘將謝經扶至榻上查看傷勢,卿塵在旁冷眼看著,除了原本被夜天凌所傷的右肩,謝經身上深深淺淺竟有多處傷口,最嚴重的是腿上一劍,顯然已傷及動脈。鮮紅的血液不斷自傷口噴湧而出,在黑衣上染透濃重的暗色,很快便洇上被衾,面色慘白如紙,已是失血過多幾近休克。

  血似是止不住,冥魘素來沒表情的臉上此時已失去冷靜,俯身用布巾替他壓著傷口,不住低聲叫道:「大哥,大哥!」素娘匆忙取來傷藥,一敷上傷口便被湧出的鮮血沖的四散流開,她正心急如焚,聽到卿塵冷聲道:「讓開!」

  她知道卿塵醫術高明,驚喜回頭騰開空處,卿塵衣襟一掠跪在榻前,抬手壓住謝經股動脈,血流之勢立刻放慢,她簡單說道:「撕些布條來。」

  冥魘撕裂床上綢帛遞過,看她用熟練的手法將綢帶在傷口靠心臟一端纏繞了兩三周,打個半結,又抬頭在室中一掃,指著案上閒置的象牙骨扇道:「把那個給我。」

  素娘伸手取過,卿塵將骨扇放在半結上打了個全結,再輕輕扭轉,謝經傷口血流頓緩,逐漸停止。她將傷藥敷在此處,才開始著手處理其他傷口,和腿上的傷比起來,都還算輕傷,但肩上夜天凌那一劍也頗為嚴重。她迅速包紮處理,隱隱皺眉,不知謝經為何重傷至此,下手之人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當真狠毒。

  待傷口處理的差不多,她回頭看去,冥魘正也向她看來,她打量冥魘身上也帶著數處輕傷,將藥丟給她,起身問道:「夜天凌既說放你們走,便不可能再行追殺,這是怎麼回事兒?」

  素娘上前給冥魘敷藥止血,冥魘靠在榻旁說道:「我們遇上了碧血閣的人。」

  素娘神色一變,卿塵問道:「碧血閣是做什麼的,為何要下如此狠手?」

  冥魘道:「江湖組織,其主匡自初為人陰險善用毒物,手下十三血煞皆是些凶殘之人。他們一向同長門幫狼狽為奸,我們上次幾乎使長門幫被連根剷除,便徹底撕破了臉,今晚他們趁人之危,哼!若不是大哥早受了傷,他們哪能輕易得手。」

  提到今晚之事,卿塵鳳目微冷,回身道:「那麼你們又是什麼組織?」

  冥魘和素娘對視一眼,有些遲疑,卻聽到謝經低啞的聲音答道:「冥衣樓。」

  三人往榻上看去,只見謝經已然醒來,身子雖還十分虛弱,但性命是無礙。卿塵注視他片刻,淡淡說道:「謝兄,你瞞得我好苦。那日一見面便故意將我帶進四面樓,設法讓我留在此處,你明明清楚我的真實身份卻故作不知,今晚又演了這麼一齣好戲,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

  謝經在素娘的扶持下靠在榻前,對她說道:「文清……」

  「卿塵。」她打斷謝經的稱呼:「不管你怎麼想的,我始終把你看做朋友,對外掩飾女子的身份只為行事方便,盡量避開一些我不想見的人,一直以來也並沒有刻意瞞你。」

  謝經神情輕微一動,說道:「好,卿塵。與你為友是我謝經生平一大幸事,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定是有些怒氣,雖然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之前種種,我先給你陪個不是。」說話間自榻上艱難撐起身來,便要對她賠禮。

  卿塵上前抬手止住他:「你這是幹什麼?」她似是輕吐了口氣,淡聲問道:「氣歸氣,但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朋友,所以你必有理由。那麼你們奉誰的命,行什麼事,又為什麼找上我?還有最重要的是,你們為什麼要刺殺凌王!」她目光靜靜自謝經那裡掠到素娘和冥魘臉上,不知為何他們三人像是對她有些敬畏,竟都將眼睛避開。

  過了會兒,還是謝經說道:「你所問的我不能做主回答,有些不能說,有些我也並不十分清楚。」

  卿塵眸中幽深微亮,依舊看著面前三人:「那麼找能做主的人來,今天我必定要個答案。」

  謝經沉吟了一下,對素娘道:「去請冥玄護劍使。」

  素娘看了看卿塵,快步出去,謝經和冥魘都沉默不語,屋中一時有些滯悶。

  卿塵立在榻前,突然皺眉對謝經道:「冥玄護劍使是什麼東西,能不能吃?」她說話時眉梢一挑,神情中帶出幾分戲謔。

  謝經和冥魘同時一愣,謝經苦笑道:「啖其肉,食其骨,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怨氣吧?」

  卻聽卿塵又道:「若是能吃,我倒很想待會兒把他燉了給謝兄補補身子,他派你去刺殺凌王,難道就沒有想過這是送死?」

  氣氛微微一鬆,謝經知道她言語中實際上是在維護自己,笑了笑道:「我們兄妹自小由冥衣樓撫養長大,此生都是冥衣樓之人,若有需要百死莫辭,這種刺殺的任務不算什麼,不過還是多謝你了。」

  卿塵說道:「即使親生父母也無權決定一個人的命運,但你若自願我便無話可說。只是刺殺天朝王爺,無論成功與否,又置四面樓與何地?你、冥魘、素娘,樓中的這些女子們,甚至天舞醉坊,豈非統統都要陪葬進去?」

  謝經略一思索,說道:「事情究竟還是要問冥玄護劍使,不過問明白了我便喝不到補湯了也說不定。」

  此時連冥魘都莞爾,卿塵更是忍不住抿嘴一笑,謝經看了看她道:「還是笑好,沒想到你沉著臉還真駭人。」

  卿塵修眉微掠:「不弄清今晚之事的原因,我並不十分有笑的心情。」

  謝經道:「我只能告訴你,對於冥衣樓這樣的組織,刺殺不過是受人委託,還能有什麼原因?」

  卿塵說道:「受何人委託?」

  謝經搖頭道:「委託人的身份不能透露,這是規矩。」

  卿塵也知道這種規矩,唇角不滿的一緊,卻聽有人道:「此事鳳姑娘不妨猜一猜,其實也不難。」

  素娘和一位老者進來室中,她凝眸望去,那人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顏,氣度深藏如山淵空谷,平和沖淡,抬眼時目光如若實質般落到她臉上。她靜立在燈下,眉目雋然,清淡而分明,兩人毫不相讓的對視片刻,那人眼底蘊出笑意,拱手道:「冥衣樓天樞宮護劍使冥玄,見過鳳姑娘。」

  卿塵說道:「久仰。」心中只覺得這人眼神語氣十分熟悉,但細細思索一時間又毫無頭緒,便問道:「聽方纔的話,冥衣樓似乎並不打算替事主保密。」

  冥玄說道:「但規矩不可破,不過若鳳姑娘自己猜到是何人以黃金五萬兩的價錢買凌王的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黃金五萬兩,好大的價錢!卿塵暗自一凜,脫口道:「是天朝皇族之人?」

  冥玄笑道:「中原皇族之間雖有爭鬥,但尚未到這等地步,恐怕還沒有人這麼想要凌王的命。」

  卿塵垂眸,一時靜而不語,稍後說了簡單的幾個字:「突厥王族。」

  冥玄只在眼底掠過一絲讚許的笑,卿塵心領神會的挑了挑眉。能出的起如此價錢的人,非富即貴,而對於突厥一族,莫說五萬兩,即便是十萬兩黃金能買夜天凌的命或者都肯。夜天凌自十五歲領兵以來,先後數次大敗突厥東西兩部,令其失卻漠南漠北近萬里疆土,葬送兵將無數,其中還包括東突厥始羅可汗的胞弟戈利王爺,突厥一族對他可謂畏似鬼魅,恨入骨髓,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想看到夜天凌死。

  她不屑說道:「不成器,難怪次次敗給凌王。」

  冥玄從話中自能聽出她與夜天凌頗有淵源,問道:「鳳姑娘似乎和凌王十分相熟?」

  卿塵淡淡道:「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便憑這兩點,此事我也不能坐視不理。冥衣樓受了這委託,可否取消?

  「不能。」冥玄道。

  「為何?」卿塵問。

  「冥衣樓只遵從樓主的命令。」冥玄再道。

  卿塵看著他露在黑巾外高深莫測的眼睛,說道:「那不知是否有幸能與樓主一見?」

  冥玄眼中又露笑意:「冥衣樓上任樓主已三十餘年下落不明,如今的樓主還未上任。」

  卿塵眸光清利往他眼底笑中一掃,緩聲說道:「閣下是在拿人消遣嗎?」

  冥玄神情不急不忙的斂正,說道:「並無此意,鳳姑娘,不知是否有興趣同到外面一觀天象?」

  聽到如此前言不搭後語的提議,卿塵略微有些意外,但也不露聲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行舉步邁出房門。

  冥玄隨後而來,同她緩步走至四面樓中庭一道飛閣復道之上立定,仰頭說道:「鳳姑娘對星相可有瞭解?」

  卿塵抬眸靜望,秋夜之下,細月一眉,其旁雲淡星稀,並不像夏日那般絢麗璀璨,夜空看去清遠通透,廣而幽深。她說道:「略知一二。」

  冥玄道:「那鳳姑娘能否看到那顆星?」卿塵隨著他所指望去,夜色淡靜中,有一顆亮星遙掛天際,其光清冽,冷而深燦,在那彎淡金細亮的新月之側絲毫不見遜色,甚至透過絲縷飄渺的浮風竟壓過了月光雲影,便似墨藍天幕中一顆靜冷奪目的光鑽,令所有的星石都黯然寂淡。

  「那是什麼星?」她不解問道,記憶中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從未見過這樣一顆星。

  冥玄意味深長的說道:「此乃百年難見的異星之象,清光澄宇,紫微天合。而此顆天星正逐漸進入我冥衣樓主所對應的北斗天宮之位,乃是入主七星之勢。」

  「哦?」卿塵說道:「那豈非冥衣樓主只日可見,方纔我們所說之事,也可商討?」

  冥玄看向她道:「這上應天星之人目前便在伊歌城中。」

  「是何人?」卿塵問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冥玄微笑。

  卿塵十分意外,不禁冷笑道:「這似乎是在說笑吧?聽起來匪夷所思,難道你們便是因此一直盯著我不放?」

  冥玄卻正容道:「老夫並非說笑,請問鳳姑娘可是曾在漠北停留過一段時間,仲夏之時方來到伊歌城?」

  卿塵回想一下,夜天凌和十一出征漠北,他們山間偶遇,而後到天都正是烈日炎炎,荷花開放,確實是盛夏之時,她點了點頭。冥玄道:「與這天星變動恰恰吻合,再者,鳳姑娘可有一串碧璽串珠?」

  卿塵略一沉吟,將衣袖輕抖,示與他看。冥玄看著夜色下幽幽清亮的碧璽串珠,感慨說道:「此乃是冥衣樓失蹤了多年的樓主信物。」

  卿塵驚訝萬分,但想到九轉玲瓏陣的奇異,倒也不僅也將信將疑。卻聽冥玄說道:「鳳姑娘不妨考慮一下,若入主冥衣樓,不但凌王之事上我們要聽從你的調遣,你尚可得知一些巫族的情況,這碧璽串珠在上古九國時便是巫族的鎮族之寶,想必鳳姑娘對其來歷會有些興趣。」

  卿塵鳳眸一掠,眼前這個冥玄似乎對她相當瞭解,她眼中淡淡出現潛靜清光:「如此誘人的條件,這筆交易似乎我不做都不行,只是難道就憑你我一席話,偌大一個冥衣樓便有了主人?」

  冥玄笑道:「自然還有個過程,冥衣樓之主,需得到靈獸雪戰的認可,否則七宮護劍使都不會接受。」

  卿塵問道:「那你又怎知那什麼靈獸雪戰會認可我?」

  冥玄一雙眼睛似乎都要笑出聲來,數道皺紋長遠的刻在眼角,彷彿藏著無窮的秘密,他取出一包東西遞給卿塵:「鳳姑娘帶著這包香料,雪戰自然乖乖俯首聽命。」

  卿塵修眉高挑,有種又落入什麼圈套的感覺,將那香料包在指間掂了掂,說道:「這麼看來,還是冥玄護劍使在選樓主,所謂靈獸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冥玄道:「老夫只是順應天意,何況上有天命,下在人為,鳳姑娘若沒有能做冥衣樓主的能耐和膽識,一切都也只是空話。」

  卿塵唇角抿成道優雅的輕弧,似笑非笑的對冥玄道:「天道人世八面玲瓏風聲水起,你不入朝為官真是可惜。」

  冥玄繼續笑道:「在朝在野道理都是一樣,只要有人的地方,再過千年百年其中也總循著不變的路數,持其不變之道,則可應萬變之事。」

  卿塵眼底別有意味的帶出抹黠笑:「說的好,但人和人總有不同,你在冥衣樓手段通天又不對我掩飾,半請半逼的將我送上樓主之位,難道不怕我以後尋機報復?」

  冥玄乾咳一聲,說道:「以鳳姑娘的才智,若成了敵人,老夫還真有點兒擔心,但想必鳳姑娘不是那種人。」

  卿塵笑中隱著惡作劇的模樣:「不好說,我只是個,女人。」

  冥玄怔然無語,突然老眼亮了亮,問道:「鳳姑娘不會是因為凌王的事對我耿耿於懷吧?」

  他語中若有所指,卿塵心底微愣,隱隱覺得像被說中了什麼,卻好整以暇的一挑鳳眸,來個聲東擊西:「凌王征戰南北護衛疆國,為五萬兩黃金與他為敵,冥衣樓似乎有助紂為虐的嫌疑。」

  冥玄說道:「正因凌王爺令突厥一族十分忌憚,所以突厥必然會千方百計除掉他,此事我們不做自有他人,所以不如我們接下來,至少能緩一緩,鳳姑娘難道看不出,像今晚這樣刺殺凌王,根本不可能成功。」

  卿塵眸心深光斂下,淡聲道:「那麼你便是將謝經往劍刃上送,若今晚我沒有遇到凌王,若我和凌王毫無交情,他豈不是死定了?」

  冥玄抬了抬眼:「鳳姑娘真是對人人都袒護,唯獨不體諒在下,在下著實淒涼。謝經身為冥衣樓天璇宮護劍使,怎會輕易送命,何況今晚鳳姑娘明明在,不可能不在,除非鳳姑娘會見死不救?」

  卿塵靜聲打量眼前這個滑不溜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輕輕自牙縫裡丟出一句:「我真有今晚讓謝經喝湯的想法。」在冥玄不解的目光中她轉而淡笑說道:「那麼想必接下來你也都安排好了,不妨集齊七宮護劍使來認識一下。還有,」她笑容一斂:「我是很護短的人,碧血閣傷了謝經和冥魘,屆時好好和他們清算一下這筆帳。」

  她那波瀾不驚的口吻中自有種潛定的氣度在,清淡似不著力,卻叫冥玄忽爾感覺無聲的凜然,他向後退了一步,恭聲說道:「屬下謹遵鳳主之命。」

  卿塵抬頭遙望天際,夜微明,星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01 AM

28、只道江湖是江湖

  京郊寶麓山,山脈悠遠風景奇秀,自天都一直向西蜿蜒而去,青山翠林起伏連綿,至百里而不絕。

  卿塵同冥玄、謝經幾人沿一條偏僻小谷進山,深入無人之地。行得數里,面前陡峻高山豁然開朗,竟有一個佔地頗廣的低谷。

  谷內暖意洋洋叢林青幽,錯縱長瀑自迎面的高崖飛流直下,至山腳匯流,濺起一潭碧色深泉。四面依山順勢建了樓閣街道,構思精妙巧奪天工。

  卿塵舉目遙望,只見山間點綴七宮而成高掠之勢,便是冥衣樓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護劍七宮。七宮連珠,隱含星勢,遙遙拱衛山前一座半月形建築。抬頭看那牌匾,上書「紫微垣」,星行紫微,上應帝宇之意,氣度非凡。

  進入紫微垣內,青石為地,白石為壁,高堂深闊中肅穆莊正,迎面有三人正在等候,便是除了冥玄所主之天樞宮,謝經所主之天璇宮,素娘所主之玉衡宮、冥魘所主之搖光宮外,餘下的三宮護劍使。三人皆如冥玄般身著黑衣,只看神度便知是一流好手,謝經和素娘分別被他們稱作做冥昊和冥玨。

  當中一個面目古板之人率其他兩人上前對卿塵道:「天權宮冥則、天璣宮冥赦、開陽宮冥執,恭迎鳳姑娘。」

  卿塵便淡淡一笑:「見過各位護劍使。」

  七宮護劍,下衍二十八分座,暗合星宿,相生相制。謝經在冥衣樓中地位僅次於冥玄,二十八分座遍佈各地皆受他調遣,餘人中素娘掌內事,冥魘掌暗殺,冥則掌刑罰,冥赦掌財度,冥執掌訓教,權責分明,彼此約衡,最終以天樞宮為首。

  卿塵留心記下,發現冥玄名義上和其他人並列七宮,實則等同於冥衣樓真正的執掌人,如果沒有她這個樓主,整個冥衣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由得把弄著袖中那包香料,對他再多了幾分思量,只覺得此人老而成精高明圓滑,無論為敵為友都十分有趣。若非之前自冥衣樓和長門幫的恩怨裡能判斷冥衣樓並非邪門歪道,她還真要仔細掂量要不要淌這趟渾水。但也不得不承認,冥玄提出的那兩點對她來說,實在是無法拒絕。

  世事便是如此捉摸不定,有時是天意如此,有時是人要這般,天地人和,推動著每一個人的命運緩緩運轉。

  將眾人簡單介紹,冥玄對她一抬手,說道:「鳳姑娘請入內堂!」

  卿塵點頭,隨他們走進內堂,堂前高處供奉一柄古劍,劍身修窄,長僅不足兩尺,紫鞘吞口紋路飄飛,遠觀便似覺清嬈劍氣隱隱其上,媚而不浮,清而不利,如風中浮雲一抹,月下一色花影。

  卿塵已聽說過這柄百年前流傳下的古劍「浮翾」,歷代以來乃是冥衣樓主佩劍。冥玄七人整肅衣容,位踏七星,面向劍前恭敬行禮,經三跪九叩後,迎面照壁緩緩向兩邊分移,露出個白石巖洞,光洞中澤熠熠刺的人睜不開眼,冰雪之氣撲面生寒。

  卿塵心中萬分驚訝都在早已入骨的淡定下掩的滴水不漏,唇角甚至還帶著絲自然而然的淺笑,看向冥玄。

  冥玄眼中神情平和,說道:「雪戰侯主多年,鳳姑娘,請。」

  巖洞之中白茫茫靜冷,卿塵唇角一勾,舉步進入其中,身後機關立刻運轉,已是別有洞天。

  七宮護劍使面對關閉的巖洞一時肅靜,稍會兒,冥則突然說道:「如此柔弱的一個女子,冥玄護劍使當真覺得她能勝任樓主之職?」除了謝經和素娘外,包括冥魘在內都略帶著如此疑問。

  冥玄眼中聲色不波,似是一片明洞深睿的平靜,說道:「並非我覺得她能不能,她身上非但有樓主信物,而且應合天星,我們不妨看看雪戰的反應。」

  冥赦說道:「有句冒昧之言,不如現在便說,只怕其人即便應合一切,卻沒有執掌冥衣樓的能力。」

  謝經因身上傷勢未癒,半日來一直較為沉默,此時突然開口說道:「她並非一般普通的女人。」

  「願聞其詳。」冥赦說道。

  謝經卻搖了搖頭:「不太好說。」

  「如此你方纔所言便有些難以服人了。」冥赦道。

  謝經微微看了他一眼,說道:「那不如便舉一事,你可知四面樓自她接手以來,這段時間獲利如何?」

  冥赦別有他意的說道:「四面樓經營賬目向來不由我天璣宮經手,此事又叫我如何回答?」

  謝經清楚他對四面樓這面一向多有不滿,卻只當不知,說道:「都是自家兄弟,哪裡分的這麼清楚,四面樓的賬目每月依例上報總壇,諸位心中大概也有數,這幾個月裡,加上天舞醉坊,其利潤比以前整整翻了十倍不止。我只能說從經營手段到識人用人,她行事十分獨特,是少有的讓我佩服之人。」

  冥執在旁笑道:「能讓冥昊你佩服,可見是有些特別的地方。」

  「開陽宮執俍請見本宮護劍使。」突然有人在外揚聲求見。

  冥執轉身:「我去看看。」不見他如何動作,人已出了堂前,如影似魅,憑這身輕功已足以躋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執俍身材魁梧,一臉精幹模樣,見了冥執稟告道:「屬下在南山側道發現搖光宮魘切的屍首,還請護劍使示下。」

  冥執堅若磐石的臉上微微一動,回頭叫道:「冥魘!」

  話方出口,身邊人影一閃,冥魘已到了近旁,眸中陰沉戾氣飄揚,冷冷問執俍:「何時之事?」

  執俍恭敬答道:「屍身剛剛發現,但經驗明人是死於半個時辰之前。」

  「去看看。」冥執同冥魘對視一眼,雙雙掠起趕往出事地點,瞬間消失在叢林深處。

  總壇驚現敵蹤,恰逢新樓主廢立未明,冥玄眼中掠過凝重氣息,即刻命冥則等人召集部屬徹查總壇四方。

  半盞茶時分,南面突然響起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冥赦險求援!

  天空中一道入雲箭,劃出令人心悸的血紅色。東西兩面立刻有兩道藍光升起,天權、玉衡兩宮已趕赴增援。

  南面林中,冥赦扶著幾乎已陷入昏迷的冥執踉蹌奔回,冥則和素娘半途遇上,只見他小臂鮮血淋漓,冥魘卻不見蹤影。

  冥執臉上青黑灰暗,唇色蒼白如死,牙關緊咬,顯然在隱忍著極大的痛苦。素娘搶上前扶住他驚問:「這是什麼毒,竟如此霸道!」

  冥則伸手把了冥執脈搏,古板的臉上抽動了一下:「從未見過,對方是什麼人,冥魘何在?」

  冥赦慘然道:「冥魘被擒,我搭救不及只搶了冥執出來。淨血閣十三血煞傾巢而來,已攻進總壇。」

  冥則眼中精光一閃:「我等退回紫微垣,再行決斷。」

  「冥衣樓果然會享受,如此山清水秀,是用來送終的好地方。」不過須臾,紫微垣外傳來囂張挑釁。隨著這聲音,十三個身著紅衣之人出現在堂前,同他們一起的幾人身著異族長袍,長髮結辮腰配彎刀,竟是突厥人。

  冥玄不動聲色掃了來人一眼:「淨血閣主匡閣主大駕光臨,冥衣樓不甚榮幸,只不知淨血閣何時成了突厥一族的走狗,恭喜!」話中雖說恭喜,語氣卻是嘲諷不已。

  匡自初臉色微變,陰森森的道:「冥玄老兒,冥衣樓處處與我淨血閣作對,今日該算一算總賬了吧。」

  冥玄緩緩道:「閣下十三血煞卑鄙陰毒,冥衣樓無非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作對一事,閣主言重。」言下之意自然是,淨血閣所作所為為人所不齒,冥衣樓連和你結仇都覺骯髒。

  「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匡自初手指冥魘:「不如在下先拿這人的血來祭血煞,你等以為如何?」

  制住冥魘的紅衣人抬手在冥魘背後便是一掌,冥魘渾身猛顫,鮮血噴滿衣襟,人卻略微清醒,嘴角余血緩緩流下,越發襯的面色慘白,一雙美目卻冷冷的看著那人,毫不屈服。

  冥玄眼中一凜,素娘同冥魘素來交好,早已忍耐不住,方要縱身救人,丹田內忽然巨痛,如同鋼刀亂攪,悶哼一聲幾乎站立不穩。

  匡自初見狀陰惻惻的笑道:「冥執身上的毒滋味不錯吧,冥則護劍使,你呢?」

  冥則一言不發,暗自運功抵抗發作起來的毒性,撫上劍柄微微顫動的手卻洩漏了他的處境。

  敵人剛一照面,已方便已有三人受傷一人落入敵手,淨血閣蓄謀周詳出其不意,立時佔了上風。

  冥衣樓根基雄厚,七宮二十四座好手眾多,早已團團圍住紫微垣。

  匡自初身邊那突厥人道:「冥衣樓既殺不了夜天凌,便莫怪本王反悔,五萬黃金你不賺,自有人搶著要。不過本王接到密報,聽說冥衣樓與中原皇族頗有淵源,你們不如將實情上稟本王,說不定還能保得性命。」此人正是東突厥始羅可汗的嫡出獨子統達。

  冥玄冷笑一聲:「狼子野心,欲來中原撒野,白日做夢!」

  匡自初對統達道:「淨血閣先幫王爺結了這筆帳,以示誠意如何?」

  突然,紫微垣中傳出一個清淡柔緩的聲音:「匡自初你前日乘人之危傷我護劍使冥昊,是不是應該先清算一下這筆帳才是?」隨著話音,卿塵懷中抱著一個似貓似貂的動物,緩步而來。

  匡自初只見她步若凌波白衣飛揚,一雙翦水雙瞳瀲瀲泛著明淨光彩,舉手投足氣度飄然,饒是他生平閱美無數,也覺得眼前一亮。

  統達更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卿塵,心想此處竟有如此美色,不枉來此一趟,故作文雅的作揖說道:「姑娘國色天香,本王欣賞的很。」

  七宮護劍使見到卿塵懷抱雪戰,便曉得雪戰認可了她的身份,按理她便已身是冥衣樓主,一同上前:「屬下參見鳳主。」

  卿塵抬手虛扶,雪戰自她手中輕輕躍下,身形不大,尾巴如狐狸般修長鬆軟,渾身上下通體雪白,唯有額前帶著一縷金色,雙眼金芒閃動,不知是什麼靈獸。

  卿塵仔細看察冥執臉色,而後方瞥了統達一眼,丹唇含笑,眸心卻冷冷一漩幽深:「王爺過獎,只可惜本姑娘對王爺卻不欣賞,多謝抬舉。」

  匡自初見統達尷尬,乾笑道:「冥衣樓竟認了個弱不禁風的女子為主,當真是氣數已盡。」

  卿塵淡笑淺淺不急不緩的對匡自初道:「匡閣主,你在冥執身上下了四種毒,一是五步草,一是鳳梃仙,一是藍煙子,還有便是蘇瑾黃。素娘沾了你的鳳梃仙,丹田內勁氣雜亂衝撞難以收拾;冥則中了蘇瑾黃,若是一運功便會血脈逆流劇痛無比。至於冥執,五步草你雜了藍煙子,所以他才渾身冰寒穴道間猶如針扎般痛苦,不過藍煙子沒了五步草就不會發作的這麼快。我說的對不對?」

  匡自初臉色一變,陰陰笑道:「這位姑娘想必也是用毒的行家,不過只知道毒性沒用,解不了毒人照樣是死的。」

  卿塵傲然道:「我既說得出,便能解毒,天下之毒無能出《冥經論》毒心篇之右。不如我們試試看,你用四種毒,我只用一種,我若是解了你這毒,你便給我乖乖滾出冥衣樓去,你若是解了我的毒,我這樓主拱手讓與閣下,如何?」

  匡自初目露貪婪之色:「《冥經論》在你手中?」

  卿塵道:「與你何干?」

  「很好!」匡自初毒蛇般的三角眼瞇了瞇,殺機隱現:「統達王爺,這丫頭歸你,《冥經論》歸在下。」

  統達奸笑道:「閣主放心,本王定當好好疼愛這美人,讓她乖乖的服侍本王……」

  不料話音未落,身後驟然響起凌厲的風聲,接著左耳一痛,「噹」的一聲,一支羽箭帶著他象徵王族身份的耳環釘在他面前一棵參天大樹上,箭身幾乎全數沒入樹幹,只剩下尾羽在外,陽光照在耳環名貴的寶石上,閃過一道刺目的七彩光澤。

  只聽一個冷淡的聲音遠遠說道:「統達,閉上你的臭嘴。」

  眾人大吃一驚,統達驚魂未定,匆忙回頭,臉色大變如見鬼魅,驚道:「夜……夜天凌!」

  不遠處山崖之上,夜天凌身著一襲墨黑武士服,背插長劍手握勁弓,冷冷的望向這裡。那雙眼睛清峻無垠,彷彿倒映著整個山林翠色,卻又讓這繁花碧葉在那冷然的眸底寂滅無聲。

  統達被夜天凌看的臉色青白心底生寒,他曾數次在夜天凌手中死裡逃生,深知其厲害,勉強擠出點笑容:「凌王爺……別來無恙。」

  夜天凌淡淡說道:「你不老老實實待在漠北,竟敢偷入天都興風作浪,始羅可汗管教的好兒子。」

  統達仗著匡自初等護在身邊,勉強壯膽:「凌王爺昔日所贈,我與父王不敢有片刻遺忘。」

  夜天凌眼底掠過一絲冷笑:「方纔好像聽你說想要我性命,不如現在來拿,說不定還能省下那五萬兩黃金。」

  匡自初上前一步:「我淨血閣對這五萬兩黃金倒很感興趣,凌王爺,請。」

  夜天凌眼角都不曾向匡自初瞥一下,此時原本安靜的山間突然同時出現了無數玄甲戰士,居高臨下團團包圍山谷,勁弓鐵弩嚴陣瞄準谷中眾人。

  十一自一棵大樹之巔落至夜天凌身旁,笑說:「要和我四哥動手還早了些,刀劍無眼,千萬不要亂動。」

  匡自初和統達同時色變,粗略估計,四周數千之眾,任他們武功再高,也敵不過如此訓練有素的兵馬。

  匡自初悚然驚疑,先前留在谷外的部眾此時毫無聲息,看來已經被一舉殲滅,夜天凌帶來的部屬之中,定然不乏好手。

  卿塵趁此機會,忙設法替冥赦等人解毒療傷。有夜天凌在此,她已毫不擔心。

  夜天凌冷冷注視統達:「還不快滾,難道要我送你?」

  統達極不甘心的看看四周,終於意識到己方完全處於劣勢,恨聲道:「凌王爺,後會有期,今日之賜統達銘記在心。」

  夜天凌眼中精芒掠過,突然身形一動,黑色披風隨風蕩起,人自山崖斜掠而下。

  統達只覺劍峰壓頂寒氣撲面,駭然之下彎刀揮出,和夜天凌長劍在頭頂憑空交擊,發出一聲震人耳饋的清鳴。

  「叮噹」數聲清響,夜天凌已落到統達身後,統達被他激起狂性,劈刀向他後背砍下。

  夜天凌身也不回,劍鞘自披風之下快如閃電反撞而出,統達痛呼一聲,被擊中腹部踉蹌倒退。接著臉上痛冷,夜天凌劍峰微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他面頰狠狠抽過,雖不見傷口卻通徹骨髓,立刻半邊臉紅腫起來。

  「這是警告你以後莫要對鳳姑娘出言不遜。」夜天凌長劍不知何時已然歸鞘,漠然說道:「回去轉告始羅可汗,他若是不會管教兒子,便多娶幾個王妃,免得後繼無人。」

  卿塵聞言險些笑出聲來,笑意盈盈抬頭看去。夜天凌此時多加維護,說明那晚躍馬橋上之事他確實相信她並不知情,這讓她心裡有種風輕雲暢的感覺。

  夜天凌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微暖,但接著又恢復冷峻模樣,不見溫度的神情猶如冰霜封凍,似乎隱含不滿。卿塵察覺他這稍許的情緒變動,略有些愣愕。

  匡自初老謀深算,知道今日決計討不了好。他倒也算當機立斷,見統達狼狽離去,假意笑道:「既然有凌王爺在,淨血閣便先行一步了。」說罷對屬下一示意:「我們走!」

  「留下冥魘!」卿塵上前一步道:「四哥,不能讓他們帶走冥魘。」話剛出口,突然想到冥衣樓與夜天凌尚是敵非友,他怎會援手去救冥魘?

  夜天凌回頭看了她一眼,對淨血閣道:「鳳姑娘說話你們可聽到?」

  挾持冥魘的紅衣人將冥魘拽至身前:「你倒是放箭試試看,看誰死的快些。」

  夜天凌刀削般無情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笑意:「我說最後一遍,放下人。」

  那紅衣人拖著冥魘慢慢後退,夜天凌目光清寒,負手身後似閒庭散步一步步向他走去。

  那人喝道:「站住!再過來殺了她!」

  夜天凌目若青鋒,看似沉寂卻冷冽攝人:「那麼你們便一同陪葬,也合算。」

  語意森然無情,那人不由心底生寒。就在他心神動盪的那一剎那,兩人之間驟然爆起凌厲寒光,白練如雪,劍氣催的陽光似乎霜凍,天地換顏。

  一道奪目光華魅影般自夜天凌手中斬向那人咽喉,光影之中,那人倉促後退,橫劍身畔,駭然不敢上前。冥魘無力的身子已被夜天凌抬手接過,軟軟靠在他身上。

  出劍、退敵、奪人,一切盡在彈指間。

  淨血閣其他人被夜天凌的劍氣激起殺性,目露凶光。幾人足下方動,卻見一排長箭勁風激盪迎面飆來,連珠九箭擦身而過齊齊釘在他們身前,雖不曾傷人,卻逼的他們無法展開身形。

  「呵呵,抱歉,手癢了。不過你們最好別動,刀劍無眼不是說笑的。」十一手持纏金長弓,滿臉無害的笑容,颯爽的像那藍天下的陽光一般,比起夜天凌的清冷無情,實在更叫人恨的牙根癢癢,無奈他身旁黑黝黝成排成列的弩箭殺氣十足,無人敢妄動一分。

  匡自初驚疑萬分,盯著夜天凌手中之劍:「歸離劍!你自何處得來的?」

  夜天凌看了眼半昏半醒的冥魘,將她打橫抱起交到卿塵身邊,丟下幾個字:「你不配問。」

  冥魘恍惚中看到一雙眼睛望向自己,眼底依稀冰封萬里,卻猶如深夜無垠,帶著某種魔力般叫人感到安定。心中一鬆,強撐著的心志終於潰散,昏昏然逐漸失去知覺。

  匡自初隱忍心中殺氣,抱拳道:「青山不改,他日相見在下定向凌王爺請教高明。」

  夜天凌漠然不理,只低頭看了看冥魘,發覺她內傷不輕,將掌心貼在她後背緩緩以內力助她療傷。卿塵將傷藥送入冥魘口中,抬頭看到夜天凌稜角分明的側臉,輕聲對他道:「四哥,多謝你。」

  夜天凌從上而下將她打量,目光停在她臉上,不由想起這兩天四處尋不到她人影心底莫名焦慮,眉心一皺。卻見她眼底清澈波光漓漓盈著欣喜,一時又不忍出言斥責,只淡淡道:「沒事便好。」

  十一收了弓箭,帶幾名侍衛過來,正聽到卿塵在問夜天凌:「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他十分頭疼的說道:「你也不算算日子,那晚躍馬橋上說是三天,如今已是第五日。四哥留在漠北尋你的近衛還沒趕回來,這裡又險些將伊歌城翻了個底朝天。若不是今日追蹤統達竟在此處遇到你,還不知找到什麼時候。剛從戰場上回來,你倒是讓我清閒幾日也好。」

  卿塵神情微微一動,並沒想到自己離開四面樓數日不歸,夜天凌這邊竟會如此反應,心中感動又略有歉疚,面上卻不和十一服軟,對他挑挑眉梢悄聲做個鬼臉,看著十一無奈的樣子,「撲哧」一笑。雪戰在腳下蹭來,待她招呼時「嗖」的跳上懷中,蹲在她胳膊間神色睥睨的看著十一,一對異瞳金光隱隱,神氣非凡。

  十一手撐身旁大樹,俯身皺眉和雪戰對視片刻,對她說道:「真怕了你了。」搖頭失笑。

  此時冥執冥則等毒性已去了八九分,一同上前對夜天凌道:「冥衣樓承蒙凌王爺援手,不勝感激。」

  夜天凌面無表情的將目光自卿塵身上移開,站起來。卿塵心想不妙,看他神色沉峻,莫要再起衝突,誰知他只是隨意看了冥玄等人一眼,並未如何。

  冥玄又道:「恭喜鳳主收服雪戰,七宮護劍使誓死效忠,絕無懈怠。」

  卿塵微笑道:「有勞諸位。」見夜天凌眸中掠過絲疑問,她正容說道:「四哥,那晚躍馬橋之事我無力阻止,但現在可以冥衣樓主的身份保證,絕不會再有類似事情發生,還望四哥不計前嫌。」說罷攜七宮護劍使合身一拜,以示陪罪。

  夜天凌似是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淡淡說道:「若此間事了,便該回去了。」

  卿塵起身道:「我還有些事情未了。」

  夜天凌雖不清楚她和冥衣樓究竟發生何事,但也看出兩者關係已變得非同一般,當著冥玄等人不便多問,只簡單道:「還有何事?」

  卿塵笑意一斂,神情肅淡,對冥玄等道:「冥衣樓總壇非常之地,竟被敵人輕易突襲,可想過是何原因?」

  冥玄先行謝罪:「屬下失職,請鳳主責罰。」

  卿塵鳳眸清銳:「我要得不是責罰,而是解決禍患。」說話時目光自七宮護劍使身上一一掠過,眾人在她的注視中無不生出異樣的感覺。夜天凌從旁冷眼相看,突然一抹薄銳的笑意自唇邊掠起,滿是有趣的神情。

  冥玄在卿塵的目光中沉吟一下,終於自嘴中吐出兩個字:「內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0 AM

29、雲破日出青山遠

  卿塵眸底波光一動:「那你有何想法?」

  「查。」冥玄就一個字。

  「由何查起?」卿塵問。

  「還請鳳主示下。」冥玄答。

  七宮護劍使無一例外的看著卿塵,如果說接任樓主之職是天意,那麼能否服眾便是人為。

  卿塵明知冥玄亦是因此才將事情完全交於她處理,聞言還是有燉了他的想法,相信如果現在把面巾掀開,他臉上定是一副欠揍的笑容。她星眸淡亮,「那麼,我想先去看看魘切的屍身。」復又轉身問道:「四哥,可願一同?」

  夜天凌點頭,對十一道:「十一弟,整肅三軍,稍後返京。」

  十一道:「好,我在谷外等你們。」又對冥玄笑說:「四周淨血閣那些死人,我負責殺,你們自己埋,大家公平合作。」

  冥玄拱手道:「多謝十一王爺。」十一一聳肩,轉身先行離開。

  夜天凌便陪卿塵同去,前面早有部屬帶路。

  天瑤宮後堂,魘切的屍體靜靜躺在地上,覆蓋了一層白布。

  冥魘傷雖未癒卻堅持一同前來,此時上前輕輕掀開蓋著屍體的白布,原本沒有感情的眼中湧出森寒的殺意。

  一刀斃命,自脖頸處橫切而過割斷頸動脈,當時大量噴射的鮮血佈滿魘切週身。

  夜天凌征戰沙場,比這淒烈數倍的情形也司空見慣,無動於衷。冥玄等人出身江湖,更不把生死當回事。卻見卿塵亦不動聲色的俯身下去,仔細看察魘切傷口,夜天凌眼中多少有些詫異。

  「是刀傷。」冥魘低低的說。

  「嗯。」卿塵點頭,伸手道:「把你的刀借我一用。」

  冥魘手腕輕輕一動,那柄細巧的薄刀落入掌中,刀身猶如蟬翼,微微泛著妖艷的血色,是一把殺人的好利器。

  卿塵放了雪戰下地,雪戰對著屍體嗅了嗅,發出嗚嗚低吼。卿塵接過那刀,對身後眾人道:「你們在外面等我,不得吩咐勿要入內,冥則護劍使請留下。」

  除了謝經謝經,冥魘等都是神色一冷,卻是冥玄說道:「遵鳳主令。」帶頭退出天瑤宮,冥則板著張臉一絲不苟的立在原地。

  夜天凌自然沒有隨他們離開,而是留在一旁饒有興趣的看卿塵。

  卿塵對他舉了舉冥魘的刀:「我要驗屍了。你不會覺得噁心吧?」

  被夜天凌不滿的眼光一掃,她無辜的挑起俏眉:「凶什麼啊,那你幫不幫忙?」

  夜天凌面上冷峻,但似乎又如十一一樣也拿她有些無奈,在旁邊俯身蹲下,見她將薄刀小心的沿魘切頸中傷口插入,傷口和刀似乎吻合。她一邊看傷口,一邊對冥則道:「我來查兇手,你從旁看,到時候也好有個見證。」

  冥則注視她手中一舉一動,點了下頭。

  卿塵將刀左右動了動,皺起眉頭,又細細的研究了一下傷口情況,方收起刀來,然後認真的在魘切週身尋找蛛絲馬跡,突然發現魘切右手緊握。人雖已死去多時,但屍體還未完全僵硬,她想了想終於抬手去動。

  此時身旁一隻手擋來,是夜天凌,她不解的收回手,卻見夜天凌替她將魘切握起的手指慢慢撥開。

  立刻,有樣東西落入倆人眼中,夜天凌拾起來托在掌心掂了掂,那東西隨著他修長的手指微微晃動,沉沉的。冥則看到此物,本來死氣沉沉的眼中瞳孔猛的一收,但也沒有出聲。

  「金的?」卿塵問。

  「嗯。」夜天凌淡淡道,隨手撕了角衣襟將東西包起來,遞給卿塵。

  卿塵接過來,心裡很是慶幸自己不必直接用手接觸屍體以及這從死人手裡現場取來的證物,也不知夜天凌是真有心如此體貼,還是不過無意為之。

  夜天凌提起魘切右手,卿塵和冥則看到扭曲的手指處有幾點淤青,該是死前重擊了什麼東西留下的。

  冥則伸手將魘切睜大的眼睛輕輕合攏,夜天凌站起來,隨手將白布蒙上:「沒什麼了。」

  「嗯。」卿塵若有所思,對他倆道:「再去發現屍體的地方看看。」

  「好。」夜天凌沒有反對。

  卿塵出門前又示意雪戰在魘切屍體上嗅了一圈,和夜天凌及冥則一起來到事發第一現場,山谷南邊不算太茂密的叢林中。沿途看到冥衣樓部屬在處理善後事宜,粗略估計一下,死傷不在少數。

  卻沒料到發現魘切屍體的現場亦被清理過,卿塵皺眉:「只能大概看看是否還有意外收穫了。」

  三人在四周細細看察,雪戰跟著他們在草木嗅來嗅去。過了一會兒,卿塵和夜天凌對視一眼,彼此搖頭一無所獲。

  此時卻聽到雪戰發出低叫,冥則在旁回頭看去,突然長歎一聲,他目光落處幾片樹葉的陰影下有樣金色的東西,和方才在魘切手中發現的一模一樣。

  冥則上前揀起那東西:「不想他真的做出此等事情。」語意中儘是惋惜。

  卿塵接過那物,對冥則道:「回去吧,一會兒還要有勞護劍使。」

  冥則低頭道:「鳳主放心。」

  卿塵道:「若是你們不忍動手,不如看凌王爺願不願幫忙到底。」

  冥則看了夜天凌一眼:「清除叛徒是天權宮份內職責,凌王爺今日已多有照拂,不敢再加勞動。」

  卿塵點頭道:「如此便好。」

  回到分堂,冥魘等早已等得焦躁,從卿塵神色中看不出什麼端倪,更別說夜天凌和冥則臉上一成不變的模樣。

  謝經一見卿塵,便問道:「可有何發現?」

  卿塵掃視眾人一周:「大概知道兇手,不過,我還想驗證一下。」她對七宮護劍使淡淡一笑,指著不旁邊一張桌子道:「諸位可否將自己的兵器放於此桌之上?」

  冥玄之下,眾人臉上神色各異。兵器離身,對於江湖中刀頭舔血之人來說,是為一大忌。幾人和卿塵對視片刻,謝經抬手在腰間一彈,一柄軟劍出現手中,放在桌上,接著冥則亦將自己的寬刃劍和他的劍並列放下。

  餘下幾人,除了冥玄從不用兵器外,素娘是一條細巧銀鞭,冥赦是一把金算盤,冥執是一道索魂鉤,冥魘則是那對貼身薄刀,一把在她自己手中,一把還在卿塵處,卿塵自袖中取出,一同放於桌上。

  卿塵看著各樣兵器,說道:「抱歉,我將兇手鎖定在幾位護劍使中,只因能助淨血閣幾百人入冥衣樓總壇而不為人察覺,非是輕而易舉之事,只有七宮中首腦人物才能輕易做到。所以諸位,得罪了。」她停頓一下,看大家並無異議,繼續分析道:「我方才驗察魘切屍身,發現致命的是他頸中刀傷。這道傷口左淺右深,兇手若不是左撇子,那必定是自魘切身後下手,才會造成此種情形。而從傷口劃痕的走勢來看,我進一步斷定此人是從魘切身後襲擊他的。方才路上你們說過,魘切在冥衣樓中算得上是佼佼好手,那麼能悄無聲息自身後置他於死地,若非武功高出他數倍便是他非常熟悉之人。請問冥玄護劍使,諸位之中,誰能最令魘切毫無戒心?」

  冥玄沉默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但是卻看了冥魘一眼,冥魘臉色一變。

  卿塵順著冥玄的目光看向冥魘,接著道:「而且自傷口的開裂程度可以判斷,凶器是一把極其薄而鋒利的短刀。」

  話說到此,素娘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冥魘,你……」

  冥魘心中陡然一股怒氣,脫口而出道:「鳳主是何意思?魘切是我部下,七人之中只有我用刀,難道鳳主的意思是我殺了魘切?」由於激動,她因受傷而比較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紅暈,柳眉倒豎銀牙碎咬,看起來倒別有一種另樣的美。

  卿塵微微一笑:「少安毋躁,凡事都要有證據,我話還沒有說完。推算魘切遇害的時間,你和我、冥玄、謝兄、素娘都在一起,似乎並沒有殺人的機會。」她抱著雪戰走到桌前,說道:「大家都知道雪戰是難得的靈獸,我方纔已讓它在魘切身邊聞了氣味,不如我們看看它對誰的兵器有反應如何?」雪戰從卿塵手中躍至桌上,先在冥魘的雙刀上嗅了一下,立刻發出叫聲。卿塵拿起冥魘的刀道:「這把刀方纔我用來動過魘切的傷口。」

  雪戰繼續將桌上兵器一一辨認,到了冥則的劍時,又抬頭示意,卿塵說道:「冥則同我一起檢驗屍體,自然也留下了氣味。」

  謝經的軟劍,素娘的銀鞭,冥則的索魂鉤,謝經的長劍,雪戰依次走過,最後在冥赦的金算盤處停下,再次發出了低吼聲。

  卿塵走上前去,隨手撥弄那金算盤:「咦?這算盤似乎不太準,少了兩粒珠子怎麼算賬呢?那兩粒算珠哪裡去了?」

  冥赦唇上兩撇小鬍子動了一下,面不改色:「回鳳主,前些日子不慎丟了。」

  卿塵點頭:「原來如此。」回頭對夜天凌笑道:「凌王爺貴為皇子,府中定不缺金銀,不如請王爺賞賜兩粒金珠如何?」

  夜天凌劍眉一動,張開左手,兩粒澄黃的算珠隨著他挑動的手指上上下下,淡淡說道:「冥衣樓財大氣粗,一個死去的主事手中都握有此物,山野之中也可揀拾黃金,何用我凌王府費勁?」

  眾護劍使聞言色變,冥魘厲聲喝道:「冥赦!」

  冥赦卻不慌不忙,一臉和氣生財的樣子,畢恭畢敬的對卿塵道:「鳳主,屬下對冥衣樓忠心一片,與魘切情同兄弟,豈會做下如此事情?這兩粒算珠丟失已久……」說罷話鋒一轉:「何況……有人既隨鳳主驗屍,想必趁人不備丟放兩粒算珠在現場也不是什麼難事吧。」話中之意竟直指冥則。

  冥則臉色一黑,本就呆板的表情更為駭人,方要發作,卿塵對他一抬手:「哦,原來情同兄弟。聽起來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我還有不明之處,尚要有勞。方才匡自初在冥執身上下了幾種劇毒,素娘和冥則略一碰觸皆難以倖免,你救護冥執一路回來,為何毫無中毒的跡象?是不是知道那鳳梃仙和蘇瑾黃滋味都不太好受呢?你臂上那道傷口淺了點兒到沒什麼,卻為何是由外向裡一刀,難道是自己劃傷的?我方才檢查魘切傷口,又怎麼覺得和你臂上的傷口像是同一利器所致,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否指點一二?」

  冥赦終於色變,卿塵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鳳目一沉,直視冥赦眼睛:「冥赦,你的刀放在哪裡?靴底?腿側?腰間?還是袖裡?要藏一把貼身薄刀是不是有很多種方法不被人發現?」

  謝經等人早已將自己兵器收回手中,封住紫微垣四方,冥玄沉聲道:「冥赦,枉我對你信任有加,你竟做出如此無義之事。」

  冥赦眼神閃爍不定,他臉上慢慢顯出驚怕的神色,突然向卿塵跪倒在地:「鳳主,屬下知錯,屬下……」隨著話音驟然發難,兩柄淬著藍光的袖刀出其不意,帶著尖銳的嘯聲射向卿塵。

  刀來的雖快,卿塵身邊卻有兩點黃芒比刀還快,「叮」的撞飛冥赦偷襲的袖刀。

  夜天凌手中一直把玩的兩粒金算珠激落袖刀餘勢未衰,破空襲向冥赦面門。

  冥赦駭然驚退,人向門口掠去,素娘銀鞭橫空抽到,封死他出路,冥執冥則鉤劍雙至,逼上身前。謝經同冥魘沒有上前夾擊,卻分別守住門窗要位。

  卿塵對夜天凌燦然一笑:「四爺真大方,我還想這兩粒算珠能換不少銀兩呢。」

  夜天凌劍眉微蹙,瞥她一眼:「要錢不要命。」

  「呵呵!」卿塵樂道:「算你說對了。」說罷對冥玄道:「剩下就交給你們了,徹查同夥,一個不留。」

  冥玄躬身答道:「屬下遵命。」

  雪戰見卿塵轉身,立刻跟來跳上她的肩頭,卿塵被它嚇了一跳,抬手笑拍它腦袋:「別掉下來。」雪戰在她肩頭輕巧的轉身踩了個最舒服的位置穩穩的蹲下。

  紫微垣內冥赦被幾人逼得完全處於下風,冥玄感慨一聲道:「冥衣樓待他不薄,不知他為何做出這等事情。」

  卿塵輕笑一聲:「男人,無非為了權、色、財三樣,一會兒不防問問他,是為了哪樣。」

  冥玄呵呵一笑,卿塵道:「我送送四爺……」誰知冥玄立刻接話:「鳳主放心隨四爺回伊歌,屬下處理好此事便即刻前去稟告詳情。」說著一招手,有人連越影都牽了過來。

  卿塵看著冥玄露在面巾外那雙精明老眼,細眉輕佻,她何時說過要同夜天凌回天都?卻當著眾人不便多言,只好先牽過越影,隨夜天凌向谷外走去。

  谷外,夜天凌的坐騎風馳在一旁閒閒溜躂,突然見到越影,歡嘶一聲迎上前來。卿塵鬆開韁繩,越影小跑而去,和風馳耳鬢廝磨,親熱萬分。

  卿塵不由對夜天凌笑道:「風馳見了越影竟連你這主人也不理了。」

  夜天凌將長弓丟給身旁一個親衛,隨手對風馳打了個響指,風馳聽到招呼,扭頭過來。越影便也跟在身後,蹭到卿塵身邊。

  夜天凌揮手,各領軍整頓兵馬,啟程回京。他翻身上馬:「走吧。」

  卿塵伸手撫弄下風馳如雪長鬢,也上了越影馬背,但是卻道:「我不想回天都伊歌城,就送你們到這兒吧。」

  夜天凌意外的回頭:「什麼?」十一過來和他們會合,聞言亦是一愣:「卿塵,你不和我們回去見父皇?」

  卿塵對他笑笑:「見天帝?那自然就更不想了。」

  「為什麼?」十一問道。

  卿塵猶豫了一下,道:「不光是天帝,左相、湛王爺……都……最好是不見。」

  夜天凌眉心微擰,卿塵無奈抬頭,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握著韁繩的手上,衣袖滑下一截,手腕處是夜天湛送給她的那串冰藍晶。

  只一瞬,夜天凌移開目光看向冥衣樓總壇,淡淡道:「那就別勉強了,十一弟,我們走。」調轉馬頭,逕自離去。

  「哎!四哥!」十一沒想到夜天凌費盡周折找到卿塵現在卻說走就走,卿塵見夜天凌決然而去,心底竟驀地一沉,那種被抽空了原本堅固的支撐,突然落往深處的感覺讓她一時愣在當地。

  「卿塵!」十一的聲音把她喚回來,她意外發現十一沒有掛著一貫懶散的微笑,卻是正色說道:「我不知道你同鳳相或者七哥怎麼回事兒,但四哥此次找你動用的雖是自己麾下玄甲軍,卻也驚動了父皇。不想鳳相在父皇面前給我們打了圓場,說剛剛回府的女兒被歹人擄走,才請四哥幫忙。四哥回去是必定要給父皇一個交待的,否則……」十一沒有說下去,但是兩人卻都心中雪亮,像夜天凌這樣帶兵的皇子,在天都調動兵馬本就忌諱,一旦天帝心中起了其他猜疑,怕便惹出些無謂的麻煩。

  卿塵皺眉:「鳳相?」

  十一點頭:「鳳相說那位二小姐閨名鳳卿塵。你……究竟是……」

  橫生枝節,卿塵歎了口氣,鳳衍這是何意?驚動了天帝,無事也變做有事,事到如今她又如何置身其外?她扭頭看夜天凌沿著狹長的山谷越走越遠,黑色深衣掠過微風,漸漸淡在深秋靜暖的陽光下,挺拔之中竟叫人覺得如此孤寂。

  這情景讓她再一次想起冰湖深處傲然的孤峰,千萬年寂靜,倒影裡唯有一色揪人心腸的清冷,默默無語的獨在天地間。他不會對任何人有任何請求,所有的一切都隱在自己心底,無聲亦無息。

  她愣愣凝視著前方,突然眼中掠過一絲繁複的光澤,調轉馬頭往夜天凌的背影追去。

  蹄聲清揚,帶著秋風快意陽光輕柔,驅退山間初起的涼意,踏碎天長日久的冰寒。夜天凌馬速似乎略微一緩,那背影在她眼中瞬間變得清晰,寂默的深黑依稀染上了淡淡金邊,逐漸融入秋陽餘暉的溫暖中。

  「你們倆簡直是我的剋星,我跟你們回去!」卿塵對並羈而來的十一無奈說道。

  十一挑了挑眉毛,那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回到臉上:「你是我們倆的剋星才對吧,我自從見到你,就沒睡過一晚好覺。」

  卿塵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彼此相剋水火不容勢不兩立不共戴天,這下你滿意了吧?」

  十一揚聲大笑:「你怎麼不去和四哥說這話?」他明知道卿塵不敢招惹夜天凌總和自己鬥嘴,故意逗她。

  卿塵毫不示弱,回道:「有本事你去和他說,你敢啊?」

  十一一攤手:「長兄如父,我不敢。」

  真夠坦白,卿塵憤憤瞪他,在他眼前伸出纖纖玉指:「做為交換條件,我要去吃裳樂坊的蜜汁脆鴿,還有千月坊的點心,還有……」

  「強盜!」他們此時已趕上夜天凌,十一笑道:「四哥,你要破財了。」

  夜天凌顯然已經聽到剛才他們說話,看卿塵鼓著嘴和十一一左一右來到自己身邊,漠然道:「我自會和父皇說清,你可以不回去。」

  卿塵無奈笑道:「四哥不會捨不得幾塊點心吧,剛剛丟了我兩顆金算珠,才換……」

  夜天凌目光掃來,她急忙搖手:「你別皺眉頭,我坦白從寬。」於是將自己如何在山間被劫,如何到了天都,如何被夜天湛救進湛王府,如何見到天帝,如何被看做是鳳家丟失多年的女兒,如何經營四面樓,又如何同冥衣樓扯上關係一一細說給他們,只是略過了夜天湛托靳妃對她所說之事。

  夜天凌靜靜聽完,突然問道:「你為何要做這冥衣樓主?」

  卿塵唇角微揚:「因為這樣就可以號令冥衣樓。」

  夜天凌似乎一直凝視著她的眸心,說道:「你要號令冥衣樓做什麼?」

  卿塵在他的眸光中轉出一抹清澈的笑容,她側頭看他,說道:「不做什麼。」

  夜天凌眼底不著痕跡的逸出絲淡笑,未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方道:「近日是皇祖母壽辰,父皇心情該當不錯,不會怎樣。」

  夕陽下飛鳥歸林,暮色餘光落在心頭有種暖暖的感覺,卿塵颯然一帶馬韁,風馳越影並騎而去,青山漸遠,山回路轉又一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1 AM

30、梅香雪影春離落

  待到進了伊歌城,幾條道路便分開來,南往四面樓,東往凌王府,西往左相府,他們在路旁勒馬,十一問道:「怎麼走?」

  夜天凌看向卿塵,卿塵沿著楚堰江望出去,似是在想什麼,突然回頭一笑:「勞煩四哥送我去左相府吧。」

  夜天凌有稍許的沉默,說道:「你不必顧忌我調動玄甲軍之事,我既如此做了,就必然有和父皇交待的說法。」

  卿塵道:「但畢竟鳳相已在天帝面前說下那樣的話,還是這樣好些。何況,我這個女兒他看來是認定了,躲不過,不如不躲,順勢而成反為上策。」她將馬鞭輕抖在手上纏了一圈,半真半假的歎道:「一入侯門深似海,不知我這到底是好運還是背運。兩位王爺到時候別忘了送份大禮恭賀鳳家二小姐認祖歸宗,如果送千月坊的點心,一定記得多要御瓊菱葉酥。」

  看著夜天凌劍眉半蹙,十一俊面犯愁,她悠哉笑著高高揚眉,打馬先行,神情中頗有些漫不經心認命的模樣。十一趕上來打量她一番,問了句:「你最近是不是經常和十二弟在一起?」

  「是啊,我們把伊歌城都串遍了,」卿塵道:「怎麼了?」

  十一搖了搖頭,說道:「怪不得這吊兒郎當的樣子和他如出一轍,一個他再加上你,以後在天都的日子還怎麼過!」

  卿塵俏眉斜飛,黠笑道:「別人好說,你可能真的不好過!」話未落地,忽爾揚鞭作勢往他馬後抽去,在他一驚之下,卻又撤鞭落空,原來只是嚇他。

  十一俊眸一揚說道:「好啊,竟敢誆我!」手中微抖,鞭如靈蛇纏來,立刻卷中她的鞭稍,方要帶起給她點兒小小懲戒,卻聽她突然喊道:「來人啊!有人欺凌民女!」

  聲音雖不大,卻引的旁邊不少人奇怪看過來,十一驀地愣住,手底一鬆,竟被她反手將馬鞭拽去,怒目瞪她:「真是小人手段!」

  卿塵策馬躲往夜天凌身後,順便丟來個得意的笑:「難道你沒聽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夜天凌就在近旁,安靜的注視著她和十一笑鬧,卿塵在他馬前擦身而過時突然發現,不知是否因為夕陽暖光格外輕柔,他稜角銳冷的面容之上分明帶著淡淡笑意,清朗而柔和。

  她突然覺得,如果他的臉上常常出現這樣的笑容,那麼寒冬亦會化作春日,風輕暖,花微香,山高遠,水東流,少年裘馬多快意,不枉人生長風流。

  次日左相府中侍女帶了一人來見卿塵,那人到了近前利落的給她行禮道:「鳳姑娘安好!」

  卿塵笑道:「秦越,你來這兒幹嘛?」

  秦越手中捧著個檀木小盒,遞上前道:「七爺聽說鳳姑娘回了左相府,讓我先送來這個。」

  卿塵接過來一看,盒中竟是那套碧色暖玉四君子杯,她知道那是夜天湛極喜愛之物,現下卻整套送給了她。他的心意,還是這樣淡淡的卻又明瞭萬分,將杯子把弄在手中,不由得有點兒犯難。

  輕輕的撫摸了一下杯上的花紋,她將盒子蓋好,復又交給秦越:「你替我帶回去轉告七爺,如此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秦越一時間有些為難:「鳳姑娘還請留下,我若這麼帶回去,定會被七爺責罵。」

  卿塵微笑說道:「不會,七爺脾氣好。」

  秦越皺著眉頭還要說話,卻見卿塵移開目光,身後有人溫文說道:「看來沒脾氣有時也不是件好事。」只見夜天湛緩步走來,對他一抬手,他忙將東西雙手遞上,先行退了下去。

  卿塵沒想到夜天湛親自來了左相府,無奈笑道:「誰說你沒脾氣了,平日溫和的人若是發起怒來,那才真的嚇人。」

  「我嚇過你嗎?」夜天湛笑問道。

  「沒有,」卿塵說道:「那是因為我不招惹你。」

  夜天湛俊目含笑,將那暖玉杯遞到她眼前:「所以還是收下吧,你不是說過用這杯子品茶,光看著也是享受嗎?」

  卿塵說道:「若不收的話,是不是便能見著你生氣是什麼樣子?」雖話這麼說,畢竟還是伸手將盒子接了過來。

  夜天湛卻溫柔笑道:「我然也有生氣的時候,但只會對別人,對你卻不會。」

  卿塵眼中的笑意微微頓了頓,隨意問道:「今日是太后大壽,你怎麼不在延熙宮?」

  夜天湛道:「本來是沒時間過來的,不過知道你回了相府,忍不住便想來看看,難得你在外面玩夠了,肯回家來。」

  聽他語氣像是寵溺孩子般笑意潤潤,卿塵心間略微有些異樣的感覺,然而那個「家」字卻突兀的顯現出來,她抬眼將四周□煌庭院看了看,說道:「突然有了這麼個『家』,還真不適應,才一天便覺得有些無聊了。」

  夜天湛俊朗一笑:「比起外面歌舞昇平的熱鬧,相府深苑倒確實顯得有些單調。」

  卿塵隨手折了一片葉子,拈在手裡,站在那兒深深看著他,而後歎了口氣說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四面樓對嗎?」

  夜天湛低頭微笑道:「你的琴我雖然只聽過一次,但不可能忘得了。」

  卿塵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四面樓如此大張旗鼓也很少見人挑釁鬧事,想必是他在背後多般維護,那日遇上衛騫醉酒,也是因他出言相助才得以化解。從相識的第一天,他總是於她需要之時安靜的伸出手,在她心頭溫暖覆蓋,叫人縱使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情,若是時時在他身邊,她不知道哪個女子能躲過這樣的溫柔體貼,不禁後退了一步,說道:「我早該猜到是如此,四面樓當真多謝你了。」

  夜天湛道:「其實我也沒做什麼,但歌舞坊間畢竟不同於他處,你在那兒總叫人有些不放心。」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的。」卿塵低聲說道。

  許久不見夜天湛說話,她奇怪的抬頭,卻見他如玉的俊面之上有種雲淡風輕的憂鬱一閃而逝,「這話聽著分外見外。」他淡淡說了句。

  卿塵垂下了眼眸,只是無言應對,如果說她是在拒絕他,那麼每一次刻意的迴避都在他清風朗月般的微笑中顯得如此蒼白,甚至讓她懷疑一直以來都在沿著一個錯誤的決定,做著十分荒唐的事情。

  她情願夜天湛如李唐,假情假意,虛偽負心,或許那樣她便能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唾棄或者報復,倒會比現在快意輕鬆。

  夜天湛並未再多言,只停留了一會兒便要趕回宮去,卿塵左右無事,便送他到相府門口。待他走後方要轉身回府,聽到後面有人叫道:「鳳姑娘!」

  她回頭一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正走過來,玄衣輕甲,似乎有些眼熟。正思索間,那男子手扶劍柄行了個禮,她猛然想起這是夜天凌的近衛統領衛長征,那晚在躍馬橋上曾經見過。

  衛長征上前將手中兩包東西交給她,說道:「四爺讓末將給鳳姑娘送兩樣東西來。」卿塵掂量一下,覺得其中一包似是幾本書,便抬手打開來看,「哎呀」一聲喜出望外。

  裡面居然是在屏疊山丟失的《冥經論》和其他幾本手記。有些紙張因沾了水字跡變得模糊,被人用筆在一旁或多或少的補了起來,看那峻峭的筆峰很像是夜天凌的手跡。而另一包則是千月坊的點心,她見裡面有一半是自己喜歡的御瓊菱葉酥,心情雀躍,笑著對衛長征說道:「有勞你了,回去轉告四爺,就說……就說他還欠我裳樂坊的蜜汁脆鴿!」

  衛長征臉上似乎有難以掩飾的笑意,說道:「四爺還有句話,說裳樂坊的東西要現出爐的才好,聽說最近新多了不少西域的小吃,改日再請鳳姑娘一同去品嚐。」

  卿塵笑道:「如此多謝了。」

  太后八十大壽,因為是整壽,所以格外的隆重些。天都九九八十一坊華彰溢彩賀儀隆重,天帝為母后祈福納壽,特地下旨大赦了天下,四海一片昇平,普天同慶。

  依祖制,當晚太后賜宴延熙宮。宮中燃起無數盞琉璃萬壽燈,光華耀彩入雲霄,碧簷金闌和太液池中的倒影相互輝映,恍如瑤池瓊筵。

  殿內每隔三步,便有內侍捧燭而立,照的大殿明華如晝。裊娜宮娥魚貫而入,手捧金盞腳步輕盈,曳地長裙飄灑而過,環珮清越,帶著酒香馥郁芬芳。

  殿中歌女長袖善舞婉轉多姿,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一曲華美的歌舞唱畢,齊聲恭賀太后福壽綿長,流雲般退了下去。

  夜天凌略飲了杯酒,正同身旁太子說話,突然聽到太后叫道:「凌兒。」

  「孫兒在。」夜天凌站起來應道:「皇祖母有何吩咐?」

  太后道:「你一帶兵出去便大半年時間,漠北山高路遠,原以為你難趕上今日的壽筵呢,誰知竟是趕回來了,皇祖母心裡真是高興。」

  夜天凌從小便在延熙宮長大,同祖母感情深篤,說道:「皇祖母八十大壽,孫兒說什麼也要回來的,只是平日不能在宮中陪伴盡孝,還請皇祖母不要怪罪孫兒。」

  太后笑道:「這何罪之有?皇祖母問你,小時候你從延熙宮討去的那紫竹簫還有嗎?」

  夜天凌答道:「皇祖母所賜,孫兒自然好好收藏著。」

  太后扭頭對天帝道:「凌兒簫吹得好,可是多少年都沒聽著了。」

  天帝也笑道:「他經常帶兵在外,朕也極少聽到,今日不如借母后的光,令他為母后吹奏一曲賀壽如何?」

  太后道:「哀家正有此意,凌兒,你賞不賞皇祖母和你父皇臉?」

  夜天凌向來不會拂逆太后意願,淡淡道:「孫兒遵命。只是怕簫音太過清淡熱鬧不足,掃了皇祖母興。」

  太子知道這四弟生性淡漠,一柄簫吹得雖是極好,但確如他自己所說,太過清冷了,與這壽筵怕是會格格不入,於是笑道:「皇祖母,有簫無琴未免美中不足,不如請琴師來與四弟合奏,也添些熱鬧。」

  太后對太子道:「這主意倒不錯,但凌兒那性子從小便心高氣傲的,他能看的上哪個琴師?」

  鳳鸞飛伺候在天帝身邊,突然看到父親鳳衍對她遞了個眼色,略一思索已然會意,俯身在天帝之旁耳語幾句。天帝聞言對鳳衍道:「朕還真忘了,鳳家的二女兒不是彈的一手好琴,聽說連湛兒的玉笛都給比下去了?」

  鳳衍站起來恭聲答道:「小女卿塵倒是會彈兩首曲子,只是豈敢和湛王爺相提並論。」

  夜天湛臉上掛著溫文微笑:「鳳相不必謙虛,卿塵的琴技我心服口服,確是一絕。」

  天帝道:「朕倒想聽聽,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問道:「是不是鸞飛提起過的那個姐姐?哀家也早想見見,叫人去帶來吧。」

  太常侍孫仕安即刻安排內侍去左相府宣見,另遣人到凌王府去取紫竹簫。

  深秋晴朗的這個夜晚,卿塵沿著次第輝煌的燈火第一次踏入凌駕於整個伊歌城上的天子帝宮--大明宮。目所能及之處,滿月光華交接於宮燈錯落,大殿屋宇在光與影的輝映下壯闊鋪展,遙沒在遠處似無盡頭的天邊。

  台階甬道流光溢彩,回首看去,伊歌城內外盡覽眼中,城池白日規整的佈局在夜色燈火下彷彿連成了深深萬丈紅塵,高高在上的大明宮便如同天闕,執掌著人間生死悲歡。

  她從來不曾想到,命運巨大的齒輪從這一晚開始無法抗拒的沿著它既定的軌道緩緩契合,轉入了另一方既定的宿命,改變了她,甚至是所有人的未來。但多年以後再想起,如果當時有人給了她選擇的權利,她知道自己還是走入其中,即便前面是可以預知的浪濤風波,她也願意做這樣的選擇。只因有人願意在這選擇中站在她身旁,與她攜手,共赴前路,那麼,一切都是喜樂。

  她在宮娥的引領下進到延熙宮正殿,一眼便看到夜天凌坐在太子身邊。和這熱鬧的廷筵相比,他那身天青色的長袍未免有些肅淡,宮中華麗的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沉沉澱澱,給那清俊的臉龐增添了一點兒暖意。

  夜天凌目光淡淡掃過她的臉龐,自一旁宮娥手中的鋪了絲緞的托盤上拿起紫竹簫。

  卿塵斂衽俯身,對天帝和太后叩拜行禮。

  「好個俊俏的女兒。」太后滿眼讚賞的對鳳衍說:「鳳相好福氣,膝下兒女個個出落的非凡。」

  鳳衍忙答道:「太后洪福齊天,臣等不過得了您庇佑而已。」

  太后微笑點頭,問卿塵道:「你可願與凌王合奏一首曲子,給哀家賀壽?」

  卿塵路上已得知是為此事來的,只是沒想到合奏的人會是夜天凌,盈盈拜倒:「卿塵不勝榮幸。」

  左右內侍已備上紫檀浮雲案,取來宮中典藏的瑞鳳呈祥瓊瑤琴,大殿正中卿塵席地跪坐案前,微微側首調試絲絃,金燈玉影下她週身淡然流動著一層明淨清光,便似一幕安靜的畫面,隨著指下琳琅輕聲數點,大殿中諸聲皆靜,緩緩的退入一方清淨的天地。她轉頭對夜天凌道:「四爺請。」夜天凌目光落到她眼底,她微微一笑,靜候他引曲。

  紫竹簫在夜天凌手中打了個轉,輕抵唇邊,一縷明徹空靈的簫音悠悠飄出。

  眾人只覺耳目一清,隨著這簫音彷彿巍巍金殿化為天地,一片清潔純白遼遠無垠。瓊瑤玉雪中,似乎有若有若無清香浮動,伴著紛紛輕雪灑落人間。

  出人意料的,卿塵閉上了眼睛側耳傾聽,手落琴弦卻久久不動。

  簫聲漸行漸遠即將消失,忽爾她的手指隨意自弦上拂過,瓏玲音起乍然明亮,在這潔白無瑕的世界中仿若打開了晶瑩的光澤,一片冰清玉潔。

  夜天凌的簫音就在琴音飄出時回轉揚起,卿塵手指輕動細挑琴弦,每一個音符都那樣完美的追隨著紫竹簫的清揚,冰天雪地中點點寒梅迎風綻放,一片醉人艷紅欺霜壓雪林落於天地之間。

  她嘴邊露出一絲淺笑,睜開眼睛時正看到夜天凌深沉的眸子,那眼底是看不到邊的廣袤,無止無盡。有一點星光在那幽暗深處悄然綻放,她從那裡看到了寒梅睥睨風霜的凌傲。萬里冰封,千里雪飄,有誰知梅的風姿,梅的不屈,梅的孤高和梅的寂寞。指下隨他峻峭,琴聲如玉,清澈的低韻在這孤寂幻影中迎風流轉,蹁躚起舞。

  簫音不絕,如歌似泣,琴聲乍舒,低吟淺唱,似簫而再非簫,若琴已不是琴。

  金碧輝煌的延熙宮彷彿出現了一片寧靜的世界,雪光瑩瑩,疏枝綴玉,微風帶起紛紛然雪影梅香,一個是青衫磊落,一個是白衣翩然,叫人驚歎,叫人神往,叫人心中塵慮盡去,只餘這無限風姿久久縈繞心頭。

  清音盡收《梅花落》,簫聲遠琴音淡,夜天凌和卿塵面向太后拜倒:「恭賀太后福壽萬年,慈恩綿長。」

  「好,好。」太后滿意的對卿塵道:「過來讓哀家看看。」

  卿塵輕輕斂襟起身,身後披帛迤地鋪展,步履從容邁上了席邊玉階,再對太后一福。

  太后慈祥打量她,說道:「嗯,才貌雙全,知書達理。」復又對天帝笑道:「皇上,這樣的好女子哪裡去找,不如和鳳相要來咱們家做媳婦如何?」

  天帝對卿塵也頗為喜愛,道:「母后所言極是,只是中意給您哪個孫兒?」

  卿塵心間大驚,驀然有數道眼神齊刷刷的落在她的臉上。卻聽太后道:「凌兒經常帶兵在外,府中總沒個人也不是辦法……」

  話未說完,夜天凌已離席拜倒打斷了太后的話:「皇祖母,孫兒……」他沒有說下去,而太后也突然停住了沒有再繼續。

  夜天凌雖然神色平靜的毫無波瀾,但是卿塵從他抬起的眸中看到了某些東西,是令人不解的驚訝、決絕、漠然,還有隱藏至深的一抹矛盾的痛楚。這所有的情緒都在他黑寂的眼底一掠而過,快的叫人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延熙宮中突然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安靜中,沒人任何人說話。

  短暫的沉默瞬時消失,太后滿是擔憂的看了夜天凌一眼,歎道:「也罷,算了。」

  似乎有數人驀地鬆了口氣,一旁,夜天湛隨即對太后笑說:「皇祖母,鳳相剛剛尋回女兒才幾日,您便給嫁了出去,這叫鳳相和夫人如何捨得?」

  本來凝滯的氣氛隨著他風趣溫潤的聲音頓時一鬆,春風拂面,鳳衍跟著笑道:「太后疼她,這是小女的福分。」

  鸞飛和父親對視一眼,也忙笑對太后道:「太后若是真喜歡我姐姐,不如留她跟在您身邊,我們姐妹也能常常得見,豈不兩全其美?」

  卿塵默不作聲,目光落在鳳衍處,又不動聲色的看了看鸞飛,不知他們打什麼主意。

  太后問卿塵:「你可願意?」

  卿塵只沉默了片刻,心中猶疑在明淡的微笑中未曾有絲毫表露,恭恭敬敬的對太后拜下:「卿塵年輕不懂事,日後還請太后多加教誨。」

  「如此甚好。」太后對夜天凌道:「凌兒,回去坐著去,皇祖母罰你一杯酒。」

  「是。」夜天凌淡淡答道,退回席上,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隨即又自己斟滿一杯,整整一個晚上,沒有再向卿塵這裡看一眼。

  卿塵隨在太后身邊,偶爾轉眸看到夜天凌削瘦的側臉,想起很久以前聽人說過,薄唇的男人,心中無情。夜天凌那冰冷銳利的唇角便像一道利刃,無聲劃過,薄薄的卻清晰的,將他和所有人分隔兩面。

  方纔那一瞬間,凜然,憂懼,驚怕等等等等的一切,都不如聽到他的反應時心裡的酸澀。

  拒絕了呢,卿塵對自己苦笑,那樣清楚的告訴了所有人,他不願。

  自己心中,為什麼如此難以平靜?手指在廣袖之下輕輕握緊,她不禁自嘲,女人,虛榮的化身,即便是被不想要的人拒絕,一樣會心有不平。那麼,換了他呢?

  信目看過席下,除了埋頭飲酒的夜天凌,太子、夜天湛、十一、夜天漓他們每一個人都有意無意的向自己看來。

  或安撫,或微笑,或溫暖,或還有一點兒叫人咬牙的戲謔。但是有一道目光帶來的卻是清晰的不安,九王爺夜天溟,他那叫人心悸的注視,自她本就不甚輕鬆的心頭沉沉壓過,彷彿刻意的留下一道無法忽視的轍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2 AM

31、撲朔迷離起蕭牆

  聖武二十四年秋,延熙宮懿旨,封鳳家次女鳳卿塵為清平郡主,以延熙宮御女職隨侍太后。至此鳳家兩個女兒分別身處大明宮中內廷要職,備受天帝及太后聖恩隆寵,即便是敏誠皇后病逝多年,鳳氏一族依然在朝堂後宮根基穩立,無人能夠動搖。

  自那日以後,卿塵幾乎沒有和夜天凌說過太多話,雖然他每日必定會來延熙宮,但總也來去匆匆。太后知道大戰方休,尚有許多善後軍務需要處理,所以也只是留他小坐一會兒便罷。

  卿塵和夜天凌,兩人都對發生過的事情絕口不提,有時候甚至令人懷疑是不是曾經有這麼一件事情存在過。一個淡靜通透,一個面冷心深,只是偶爾的念想對視和平常言笑,一切都像那無波無瀾的深秋湖水,澄明中帶著無盡的幽深,叫人永遠無法探究。

  而這些日子,卿塵倒是見到了她一直以來有些好奇的人,夜天凌的母親,蓮妃。

  天帝自敏誠皇后病故以來,多年未曾再行立後,後宮之中以夜天湛的母親殷貴妃居首。殷貴妃的端莊華貴像大多數仕族女子一樣,帶著天生攝人的高傲,近乎完美的儀態和姿容有時讓人生出歎而觀止的想法。卿塵與她初次見面便犯了個疏忽的錯誤,無意將那串冰藍晶戴在手上。殷貴妃一眼望去,立刻投來近乎嚴厲的目光,那種居高臨下的置疑在瞬間又化作了雍容大方和頗為陌生的親和,卿塵雖此後將冰藍晶和暖玉杯都小心的收藏起來,卻也知道,殷貴妃心中對她的不滿已經無法避免了。

  與殷貴妃冠絕六宮不同,蓮妃以一種安靜的姿態存在於人們的視線,這個身處普通封號之下,卻美得幾令日月無光,星辰失色的女人,在整個大明宮中似乎是個異樣的禁忌,極少有人提起。

  卿塵偶爾會在太液池旁看到蓮妃,晚秋的太液池往往帶著迷離不散的水霧,空氣中淺霜般的涼意和望不透的高遠的天,她便駐足在這樣的深秋中寂靜的凝望太液池。

  仙姿臨水,恍如天人,沒有人願意去驚動那一方天地,一切的聲息言語對於她彷彿都是唐突的褻瀆,然而也沒有人見過她的笑容。她渺遠的姿態如一痕冰月,冷冷於瑰麗多姿的宮苑,寂寥相對著太液池旁瓊瑤碧閣,玉影繁華。她眼底中無聲無痕的憂傷,在淹沒了身邊所有的同時又冷然與一切毫無關係,甚至包括她自己。

  看到這樣的蓮妃,卿塵往往不由自主的想起夜天凌。那雙眼睛,裡面有著對這個世界同樣的冷淡和某些無法形容的東西,只不過對於夜天凌來說,或許更多了孤高倨傲,和幾近穿透人心的銳利。

  一個幾乎可以讓女人迷戀的女人,做為男人的天帝又將會怎樣的寵愛蓮妃。然而事實卻是,天帝從不翻蓮妃的牌子,從不曾額外恩賞,每月去蓮妃宮中的次數也不會超過一次。不僅僅是天帝,就連親生兒子夜天凌,也從小在延熙宮長大,很少去看望母親。太后在見到蓮妃時,總是會有一種比較特別的態度出現,至少,卿塵覺得和對其他妃嬪不同,但是她又不知哪裡不同。

  與這些相比最讓卿塵驚喜的是,她居然在延熙宮中遇到了碧瑤丹瓊兩姐妹。近一年未見,妹妹丹瓊都長大許多,眉眼清秀乖巧可人,姐姐碧瑤更是出落的婷婷玉立。當初夜天湛將其他女子一起自長門幫手中救出後,問清家世背景後各自妥善安置。碧瑤姐妹本就是因送選宮娥而來伊歌,此番雖誤了日期卻也可算因禍得福。

  瓊閣秋濃,轉眼已帶深寒,禁宮殿閣在肅穆的秋冬之際略顯得高峻,飛簷捲翹琉璃瓦上覆著風過初霽的清冷,龍壁玉階卻依舊耀目寒白。

  天地已是蕭索萬分,延熙宮中早早便添上了火盆。太后往年慣有腿疼的毛病,每年到了秋冬之時更因天寒加重,幾乎難以行走。卿塵熟知病理,每日用金針刺穴之法慢慢調治,再加以熱敷,不過半月時間,太后便覺得痛楚減輕,渾身亦輕鬆許多。

  天帝得聞此事龍心大悅,卿塵趁機請求天帝准許自己入太醫翻閱院典籍,此事雖並前無先例,但也不算逾制,再加上太后從旁說項,天帝竟破例准了她。

  這日午後,卿塵如往常一樣到太醫院翻書。太醫院典藏雲集藥草豐富不是民間能比的,她如同進入了得天獨厚的寶庫,每天都要看上一兩個時辰才回去,運氣好碰到老太醫令宋德方,便纏住他虛心請教一二。宋德方一來知她深受太后寵愛無法拒絕,二來常被她語出不凡的獨到見識所吸引,再加上她聰敏好學癡迷醫術,一老一少談得無比投機,漸成忘年之交。

  但今日宋德方卻不在,卿塵自己拿了卷《古脈法抄本》正看的入神,突然聽到身後有人低聲叫道:「鳳主。」

  以「鳳主」相稱必是冥衣樓之人,她微微詫異回頭看去,這一看,卻意外道:「是你……」

  身後,曾經總領欽天監、被稱作天朝星相第一人的莫不平,捋著頜下五柳鬍鬚正笑瞇瞇的看著她的驚訝。

  時值正午,除了幾位當值醫侍在外面,整個太醫院靜悄悄毫無聲息,她將書卷合上,靜然看著莫不平不語。

  莫不平手底翻出一塊紫玉牌:「屬下見過鳳主。」

  見了那天樞玉牌,她方相信眼前的莫不平就是冥衣樓的冥玄,之前在心中呼之欲出的疑惑於此迎刃而解,低聲說道:「我便猜或許是你,你竟瞞我這麼久!」

  莫不平笑,老臉上像開出了朵菊花:「鳳主之前並未曾相詢。」

  卿塵問道:「你怎麼來了這裡?」

  莫不平答:「屬下曾任欽天監正卿祭司,得天帝特許可隨意進出皇宮。再者和宋德方相交多年,來太醫院也是情理之中。」

  「你既是欽天監正卿,又如何會和冥衣樓這種江湖幫派扯上關係?」卿塵起身同他往太醫院深處而去,一面出言相詢。

  莫不平用他那蒼老中帶著幾分沉穩的聲音說道:「冥衣樓雖出身江湖,但自太祖皇帝始便歸附了天朝,歷來只聽命於夜氏皇族,是以難免與朝中有些關係。」

  「哦?」這個卿塵倒是從未聽說過:「太祖皇帝?那麼說,現在冥衣樓現在的主子是天帝了?」

  莫不平神色中帶了些許肅然:「不,現在的冥衣樓依舊效忠於先帝。」

  「先帝?」卿塵不由得微微揚眸:「願聞其詳。」

  莫不平知她對冥衣樓尚不瞭解,解決了躍馬橋之事後似乎對此也再無多少興趣,便解釋道:「冥衣樓自天朝開國始便只效忠於帝后,之對皇族來說,歷來是監督皇權的一個秘密,若皇族之中出現異常,便是冥衣樓行使職責之時。」

  卿塵不想冥衣樓竟牽連著如此複雜的背景,微微靜默後,乾脆問道:「簡單點兒說吧,冥衣樓找上我,要幹什麼?」

  「鳳主真是痛快人。」莫不平對她的利落一直十分欣賞,說道:「不是冥衣樓找上鳳主,是鳳主找上冥衣樓,或者屬下相信,是先帝托付了鳳主。」

  卿塵對他的措詞感到奇怪,提醒他:「先帝……已經歸天多年了。」

  「二十四年。」莫不平答道:「當今弟承兄業,登基整整二十四年。」

  「然後呢?」卿塵問。

  莫不平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包,打開來送到她面前。

  卿塵一看,居然是一截人骨:「這是……」話未說完,又「嗯?」的一聲,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湊到那骨頭前仔細看了看。和普通的人骨不同,這骨頭依稀發出一種青灰色,她伸手自懷中取了一包銀針,挑出一根微微用力插入那骨頭中,再拔出來時,銀針已成了淡淡的黑色。

  「這是仁宗皇帝的遺骨。」莫不平沉聲說道。

  好大的膽子,卿塵神情一斂,抬頭:「你們偷入景陵先帝墓,把這個盜了出來?」

  「這對冥衣樓來說並不困難。」莫不平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雖是大不敬,卻亦是不得已而為之。鳳主對此有何看法?」

  卿塵接過那遺骨,細細看察,沉吟稍會:「如果我沒猜錯,這是一種慢性毒。你的意思是先帝……」

  莫不平點頭:「不錯,那麼鳳主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卿塵盯了莫不平半晌,歎氣道:「問我?要我猜,最大嫌疑唯有……」說罷抬頭,看了看天帝理政起居的致遠殿。

  莫不平亦將目光投向致遠殿:「他若是正常登基,便自會知道如何掌控冥衣樓,而這麼多年過去,冥衣樓從未見過有人持皇族信物前來接掌。所以冥衣樓要做的,是輔佐正統的皇族登基,而絕不是效忠眼下的人。」

  卿塵略一思索,問道:「難道仁宗皇帝還有血脈在世?據我所知其膝下子息單薄,雖余有兩子,但已於聖武十年和十五年先後過世。如果天帝是軾兄登基,那你所說的正統皇族又指何人?」

  莫不平沒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道:「鳳主是否和凌王很是相熟?」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出此問:「要說熟也未嘗不可,我和他相互救過彼此性命,是以比起其他人特別一些,但也僅此而已。真要說熟,倒不如說我和湛王熟些,我在湛王府中住過許久,這你知道。」

  莫不平點頭:「那鳳主看好凌王還是湛王?」如此敏感忌諱的話題,自他嘴中說出卻平平淡淡的毫不為奇。

  卿塵睫毛下的陰影微微一動,似有笑意自下面悄然溜出:「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湛王尊貴不止於此。」

  莫不平微愣,不想她竟重提此事,被那清靈目光一掃,他突然忍不住也笑道:「鳳主莫打趣屬下了。」

  「玩笑而已。」卿塵眸中恢復幽然潛靜,說道:「你想聽真話?那真話就是,我看好太子殿下。」

  莫不平停了腳步,她也站住:「太子夜天灝,文足以治國,武亦平天下有餘。就地位、政績、人緣、性情、實力和天帝的恩寵,現在還沒有哪個皇子能替代,所以,我看好太子。」

  莫不平歎道:「可惜龍子龍孫皆非凡種,諸位皇子卻未必甘心其下。」

  卿塵靜垂的廣袖隨風一掠,淡然道:「然這與我何干?」

  莫不平道:「您是冥衣樓的鳳主。」

  微風拂面,卿塵抬眸,眼底清澈彷彿一縷陽光映在了微縮的瞳孔中,瞬間被那幽靜的黑色吸了進去,她笑道:「那麼你的意思是,讓我帶著冥衣樓出師勤王廢了奪位的天帝和目前的太子,讓你所說的正統皇族登基即位君臨天下?」大逆不道誅連九族的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她嘴中說出,就連莫不平也著實有些受不了她的坦白,乾咳了一聲:「咳,鳳主。」

  「不是嗎?」她鳳目中淡淡閃過光華:「若你非可信之人,我自能將一切想法守口如瓶。但你既是冥衣樓護劍使,剛剛又說過那些話,你也知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莫不平和她在御藥房前遙遙站住,承認道:「這是冥衣樓的責任,鳳主是整個冥衣樓認可的主人。」

  卿塵安靜的站著,雲晴風冷,舉目天色無際,正午的陽光似乎太過耀目,將無數秘密接二連三透徹出來,曝曬在冬日干冷的空氣下,片片無聲的陳列,卻覆蓋著足以驚天動地的波潮。她心裡湧起一絲兒警醒,也十分需要時間思量琢磨,淡淡問道:「冥赦的事處理的怎樣了?」既不答應什麼,亦不否定什麼,如此一招小小的太極拳。

  莫不平答道:「這次進宮來見鳳主,最重要便是這件事。」

  「說吧。」卿塵道。

  莫不平道:「天璣宮一向總掌冥衣樓財政,冥赦不但背叛我們,竟還將樓中明裡暗中所屬的大半財產揮霍殆盡。我們看到的錢帳,多數是他偽造而成,真正所餘不足兩成。他是知總有一天難逃敗露,方才鋌而走險。」

  卿塵唇角逸出絲悠長的淺笑,說道:「恐怕還因不甘心屈身與你和謝經之下吧。」

  莫不平沉默片刻,說道:「鳳主與他們一面之下便看的如此通透,屬下佩服。」

  卿塵思索時眉心微緊,隨口說了句:「冥衣樓陷入如此狀況,你可當的好家呢。」

  誰知莫不平突然單膝跪下:「屬下失職,請鳳主降罪。」

  卿塵一愣,揮手讓他起來,沉聲說道:「這是太醫院,若被人看到豈不惹出麻煩?」

  莫不平雖然不再請罪,但神色卻頗為蕭頹:「這近二十年,屬下四處查找上任樓主下落及先帝突然駕崩的原因,對樓內諸事多有疏忽,使得冥赦趁機惹下此等大禍,實在無顏面對先帝重托。」

  卿塵並無意責罰他,只是道:「事情既已發生,多說自責之話無益。冥赦此舉,是否掏空了冥衣樓的財力?所餘還能支撐多久?」

  莫不平道:「幾個月尚可,但雖盡力整治彌補,也實為艱難。」

  卿塵粗略盤算,像冥衣樓這樣規模的組織,運轉起來是一筆很大的費用,她突然微微笑道:「這冥衣樓主還真不好當,你一個接著一個的給我出難題,我若解決不了,怕也沒資格再做這樓主了吧。」

  莫不平躬身道:「鳳主言重,冥衣樓內外生亂,其實是前所未有之艱難,鳳主於此時擔當大任,屬下必將誓死追隨。」

  卿塵笑了笑,說道:「去跟謝經說,四面樓、天舞醉坊和牧原堂我所有的獲利都不用算了,以後一併歸入冥衣樓的賬目中。還有現在的善堂……也先停了吧,若我估計沒錯,至少夠三個月之用,只要緩過一段時間自然便有法子周轉。從今日起天璣宮的職責暫由天樞宮代管,讓謝經和素娘從旁協助你,不要讓我看到再出差錯。」

  她平緩的說話中自有股淡定氣度,不急不徐,彷彿於目前的困境也只是一笑,從容中指點,自迎刃而解。莫不平恭聲道:「屬下遵命。」

  卿塵搖了搖頭,微挑眉梢:「我怎麼覺得這次像是做了十分賠本的買賣。」

  莫不平笑道:「其實還有個法子倒能一勞永逸,鳳主也不必賠本了。」

  卿塵略感興趣,扭頭道:「說來聽聽。」

  莫不平問道:「冥衣樓歷代負責監守皇族寶庫,若能依《冥經論》中地圖指示開啟應急,所有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卿塵道:「《冥經論》一書我幾乎能倒背如流,怎麼從來沒見過什麼地圖?」

  莫不平十分感慨的說道:「如此說來《冥經論》果然在鳳主手中,真乃天意,此書向來是由冥衣樓主掌管,鳳主與冥衣樓無論如何也脫不開干係的。鳳主可曾發現書面水火不入?那其中便封藏了寶庫的地圖,但只有地圖卻不行,還要有開啟寶庫的鑰匙。」

  卿塵微微抬首,目光靜而悠遠,或許所有的一切也都只能用天意來解釋,她想起當初在竹屋與夜天凌遇襲之時,所有醫書都曾因浸水而毀壞,唯獨《冥經論》完好無損,卻原來是這個原因,問道:「那鑰匙又是什麼?」

  莫不平道:「紫晶石雕琢而成的一道串珠。」

  紫晶串珠!卿塵眼底輕輕掠過微光,她追問道:「現在何處?」

  莫不平將聲音略微低下:「蓮池宮,屬下查了很久,先帝當年並沒有將此交給敬惠皇后,而是賜給了當時還是貴人的蓮妃娘娘。」

  卿塵修眉淡蹙,十分不解:「怎麼會是先帝賜給蓮妃娘娘?」

  莫不平道:「蓮妃娘娘曾是先帝的寵妃,當今即位後,先帝所有妃子依律削髮送至千憫寺禮佛,唯有她留在宮中,晉封為妃並於聖武元年誕下了皇子。」

  卿塵沉默著跨過一道側門,往前走了一會兒,忽然伸出只手在莫不平面前,用手指在掌心寫了個「四」字,然後抬眸以問。

  莫不平看著她,唇邊皺起笑紋:「鳳主聰慧,但屬下也只是猜測,尚未證實。」

  卿塵看著紅瓦宮牆上露出的一方藍天,轉而扭頭似笑非笑望向莫不平:「你這哪裡是給我主意,分明是又丟來問題,從蓮妃娘娘那兒拿到紫晶串珠談何容易?」

  莫不平道:「此事與冥衣樓相關密切,總是要解決的,至於究竟如何處理,還請鳳主定奪。」

  卿塵緩步踩在青石磚上,微微側身:「此事我知道了,不急著辦。」她輕輕一笑,忽然說道:「對了,有件事忘記告訴你,《冥經論》是曾在我手中,但來天都之前便丟了……」

  莫不平大驚失色:「什麼,丟了?」

  卿塵笑道:「嗯,丟在漠北了。」

  莫不平半灰的眉毛擰在一起,半晌無語,似是一時不能反應,許久方說道:「漠北之大,卻要如何尋找,鳳主若能記得大概在什麼地方遺失的,屬下即刻譴人去……」卻見卿塵擺擺手,慢條斯理說道:「不過,也巧得很,四爺回天都的時候竟又給找到帶了回來,現在還在我這兒。」

  莫不平頓時苦笑,說道:「鳳主,屬下現在覺得無論是賠是賺,所謂買賣當真都十分難做。」

  卿塵忍著笑道:「沒讓你去漠北找書,你便已經是大賺了,以後別忘了謝謝四爺才是。你先回去吧,改日出宮我去四面樓找你。」

  莫不平面上儘是憂喜無奈交集,看看四下無人深深的對她一拜,如命轉身先行離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2 AM

32、冰清玉潔冽寒深

  臘月微雪,百花盡偃的時分,延熙宮東苑卻有幾株一抱多粗的素心臘梅開的甚好,玉質金衣,傲寒怒放,未進宮門便有梅香盈來,浮動於冬日靜冷,沁人心脾。

  今日朝中有事耽擱,夜天凌來延熙宮略晚了些,他卻也並不急,只是緩步而行。

  延熙宮的每一處都透著祥和與安寧,便是時至寒冬萬物蕭索,宮中仍舊隨處可見綠意。他依稀記得有些花木還是自己隨太后親手所植,其中便有不遠處一排忍冬籐,在天地清寂之時於朱牆苑影中攀援著深碧的色澤,幾分雪意反而成了陪襯,更顯出這翠色的醒目。年年夏時籐樹花開,金銀交織,清靈招展,更加十分可人。他腳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邊略略浮出輕淺的弧度。

  微風偶過,薄雪細細的捲起一層風色,苑中臘梅樹微微一晃,數瓣清香落下,跟著飄來幾點女子輕聲的笑。他轉身往那邊看去,只見有侍女站在臘梅樹下,樹上似是有人正在採摘梅花。

  玉白輕褶的長裙在枝頭掠過,晃動梅香點點,他聽到一個侍女滿是擔心的說道:「郡主,您還是下來,我去叫內侍們來折吧。」

  細枝雪影間,竟是卿塵一手提著個小小竹籃,一手扶著枝梅花,藉著樹下木梯,有些驚險的踩在平伸出來的花枝上,自這裡看去,竟像是俏然立於一樹玉色花影中,風過時衣袂飄搖。

  隨著修白的手指輕巧一動,便有幾點臘梅被她托在掌心,她不時低頭和樹下站著的碧瑤說話,見碧瑤提心吊膽,笑道:「這麼矮的樹,你怕什麼?自己采多有趣。」

  碧瑤道:「若給太后知道了,說不定便要挨數落。」

  卿塵道:「你不說,誰知道?若知道了,就是你說的!」

  丹瓊和卿塵一樣也在樹枝間,說道:「就是,姐姐不說,沒人知道!」

  碧瑤嗔道:「就你話多!」

  卿塵笑著又將幾朵臘梅收入籃中,抬頭望去,這個方向恰巧正對著蓮池宮。

  她扶著花枝,透過飛角重簷遙想那座大明宮中唯一以后妃封號命名的宮殿,似看到蓮妃絕色漠然的神情。這個美麗更勝幽幽清蓮的女子,究竟在兩代帝王數十年光陰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數日來她反覆思量那日莫不平所言,撲朔迷離中又有幾分真假?倘若一切皆為事實,每一個人不知又會面臨什麼樣的局面?

  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下面碧瑤叫了聲:「四爺!」

  她低頭一看,夜天凌正負手站在樹下,目光剛剛自蓮池宮方向收回來,淡淡落至她的眼底,其中有一抹異樣的神色無聲而過。兩人一上一下對視了片刻,卿塵被他看的有些心虛,面對著如此透穿心腑的目光,那些與他有關的秘密彷彿不知該藏往何處,怎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無處遁形。

  夜天凌開口問道:「在樹上做什麼?」

  卿塵扶著樹枝笑道:「采臘梅,你要不要?」說著俯身將手中一朵梅花托在掌心給他看。

  夜天凌垂眸看去,那素黃的花瓣層層輕綻,其中細蕊分明,如同薄玉雕成般輕盈的襯著她柔軟的手,帶著臘梅獨有的醇質的香氣。卿塵示意他抬手,便手掌一傾,將花朵放入他手中,他似是微微笑了笑,說道:「下來吧,上面危險。」

  卿塵看了看籃中:「我才採了小半。」

  夜天凌道:「底下這麼多,為何偏要采枝頭的?」

  卿塵笑著仰首:「你看,那枝頭的梅花和下面的不同,昨日雪前像是下了會兒冰雨,那幾枝臘梅是別樣的呢。」

  夜天凌隨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原來高枝處有幾枝梅花著了冰雨,天氣忽冷便包裹上一層寒冰,此時自輕薄的陽光下看去,如同一件剔透的冰墜,高高掛於枝頭。冰中偶爾閃過清透光澤,似給中心梅花鑲上了晶瑩的外衣,冰蕊含香,獨具仙姿。

  卿塵側頭微笑問他:「好看嗎?」

  夜天凌目光自臘梅的花間落在她清秀的臉上,停頓稍許,方淡淡道:「不錯,很美。」但卻伸手示意,仍舊要她下來。

  卿塵沿著梯子離開枝頭,撐在他手上一跳落地,說道:「你今天來的不巧,太后午睡未醒,你若不急著走便等一等。」

  夜天凌點頭,伸手幫她壓下花枝,卿塵自上面挑了幾朵,說道:「換一枝,這樣各去幾朵,一樹花還是疏密有致,便不會破壞原先的美。」

  夜天凌道:「怪不得你採的這麼慢。」話雖這樣說,他似也不急,在旁閒淡的隨手攀著花枝,令卿塵去挑。

  於是倆人便在幾株樹下走走停停,卿塵仰著頭指點選取,夜天凌身形頎長修挺,只一伸手便能觸到她手不能及之處,不多時便又採了半籃,她笑道:「你若早來,我倒不必麻煩了。」

  夜天凌神情輕鬆,唇角似始終噙著絲淡淡的笑意,說道:「你要這麼多臘梅做什麼?」

  卿塵見花已足夠,便同他一起往宮中走去:「臘梅清熱解毒,順氣止咳,是很好的藥材,還可以做成香料或用來浸水研墨。延熙宮中其實很多草木都很有用,你看那忍冬籐,它的花性寒、味甘,能治風除悵,消腫散熱,取汁液敷面能去皺駐顏。那兩株白果樹,其果實斂肺氣、定喘咳,促進體血循環,可以減輕手腳冰冷麻木的症狀,但不能多吃,因為略有微毒。還有些花木現在被冰雪掩了看不到,但都各有用處。」

  夜天凌負手緩步,環視自幼便十分熟悉的宮苑,聽她娓娓道來,竟如洞天別樣,換出另一番風景。他今日似是格外空閒,待在延熙宮看卿塵擺弄採摘來的臘梅,又一直陪太后用完晚膳。

  膳後碧瑤她們呈上來幾個岫玉小盞,卿塵道:「這是用前日曬好的臘梅花浸水煮的茶,太后和四爺嘗嘗看,略有甘味,生津止渴。」

  太后對夜天凌道:「什麼花草一經她的手就多出許多妙用來,如今我這裡光花茶便有十幾種。」

  夜天凌道:「早知如此,孫兒當初便該陪皇祖母再多種些草木。」

  卿塵笑道:「我聽太后說,這延熙宮中竟有不少植物是四爺親手種的呢。」侍女捧上清水淨手,她一邊說著,一邊扭頭對夜天凌望去,見他袖袍輕微掠起,手腕上戴著一道黑色串珠,正是很久以前她曾見過的那串黑曜石。

  那串珠顆顆透著沉斂的光澤,沉穩而安靜,卿塵看著夜天凌強而有力的手腕,一時間握著茶盞思緒萬千。

  關於九轉玲瓏陣,她曾詳細問過莫不平,莫不平對巫族和玲瓏奇石的來歷倒十分清楚,甚至告知她,在多年之前,冥衣樓本身便與巫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非但《冥經論》一書出自巫族藥師始祖之手,碧璽靈石亦曾是號令其族的唯一信物。

  但自冥衣樓歸附天朝始,巫族勢力便慢慢抽身其外,如今近百年變遷,巫族一脈人際凋零,幾乎已很難見到行蹤。對於她關心的移魂禁術莫不平也只是聽聞有其事而不知具體,並指明所謂禁術必定是有違陰陽之理,逆天而行,其門法往往或殘忍或詭異,是以才遭禁錮,十有八九已然失傳。

  而這九轉玲瓏陣更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九道玲瓏水晶在戰亂之中多有流失,尚存於世間的則在太祖皇帝一統天下之後被收入宮中。對於這些說法,卿塵覺得事情似有那麼一點兒進展,卻叫人細思之下又心灰意冷,此時突然想起來,她看著夜天凌的手腕兀自出神,冷不防聽到夜天凌輕輕咳嗽了一聲。

  她驚醒抬頭,太后正滿含笑意的收回目光,而夜天凌眼中則帶著幾分探究與她對視。她沒精打采的抿了下嘴角,算作抱歉一笑,低頭慢慢飲茶。夜天凌心下奇怪,待要問,礙在太后前不好開口,亦不知從何問起。

  此後卿塵似乎情緒有些低落,並不像下午那樣說說笑笑。夜天凌在旁看了看她,起身道:「時間不早了,皇祖母早些歇息,孫兒明日得空再過來。」

  太后點頭道:「卿塵,去送送你四爺。」

  卿塵一愣,夜天凌每日來去,從未要人送過,延熙宮如同他家,又不會迷路。但太后既吩咐了,她便依言陪夜天凌出去。一路未語,她頗有些神不思屬的低頭走路直至宮門,見夜天凌的貼身近衛早已候在那兒,福了一福:「四爺慢走,卿塵不送了。」

  不料夜天凌卻不動,她不解的抬頭,見他正側頭看向自己,深深黑眸如若點漆,意味深長:「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禮數出來。」他看似隨口說道。

  卿塵將心中複雜的情緒暫時丟開,說道:「禁宮之中你總是天朝凌王爺,我若沒大沒小,空給你我惹麻煩,四哥。」最後兩字輕輕喊出,對他一笑,指著他手腕處:「對了,這個黑曜石最好戴在右手,方可驅邪避害,護佑平安。」

  夜天凌抬了抬手:「我倒不知。你方才是在看這個?」

  卿塵點頭:「很罕見也……很配你。」

  夜天凌劍眉微挑:「這是父皇所賜,否則便送了你。」

  卿塵知道天帝所賜之物不可隨意與人,便笑道:「那我只有惦記著了。」

  夜天凌神情帶了幾絲戲謔的意味:「喜歡什麼可以私下告訴我,以後別在人前愣神了。」

  卿塵知道剛剛讓太后看了個笑話,俏臉一紅,嘟噥道:「若是能控制的了,也就不叫愣神了。」

  一絲笑意自眼底掠過,夜天凌站在階前扭頭看向燈火明暗的延熙宮,說道:「皇祖母最近精神不錯,多年痼疾竟也減輕許多,說起來倒要多謝你。」

  卿塵知他對太后極其孝順,說道:「你和太后感情很好呢,太后這麼多皇孫,唯每日惦念你,也唯你每日都來延熙宮。」

  「這兒清靜。」夜天凌淡淡道:「我自幼隨皇祖母長大,自然和別人不同。」

  卿塵隨口問道:「為何不是跟蓮妃娘娘呢?」

  此言一出,頓時後悔,她看到夜天凌原本清矍柔和的臉上驟然掠過一絲陰霾,眸底星子碎寒,彷彿什麼東西絲絲碎裂,不復再現。夜風帶著初冬的微寒吹起衣袂,她微微打了個寒顫。整整半日裡所有的輕鬆、閒暇忽爾如被風雪卷盡,一瞬間冬日又切實的佔據了眼前。

  夜天凌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夜深天寒,回去吧。」言罷返身而去,寥落夜色中那天青長衫劃出一道別樣顏色,又轉瞬何濃重的黑暗融為一體,消失在宮城深處。

  卿塵怔怔的站在原地許久,有一點難過從心口生出,絲絲縷縷慢慢變成整片擴散開來。不是因為他突然冷顏相向,而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和那一瞬間眸底的冰寒,她知道其實他只是用那冷面無情去掩飾些什麼,一些不能言表的疼痛無奈或是,孤獨。

  一時間卿塵有種衝動,想將心中所知的那些秘密統統告訴他,如果可以解開他心底的那道結,如果可以留住他眼中那抹清淡的柔和,她願意去嘗試。然而黑暗中已看不見他的身影,卿塵轉回身去面對重重宮門,夜空如幕,鐘鼓遲遲,偌大的禁宮深深幾許,無聲的靠近過來,逐漸籠罩了一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3 AM

33、縱馬擊鞠奔月場

  天朝幅域遼闊,疆土廣大,自立國始邊境雖長有兵戎之爭,但亦與四域各國往來頻繁,尤其與西北吐蕃最為密切。

  聖武二十五年春,吐蕃贊普赤朗倫贊率王族子弟一行二百七十人東入天都,仁宗皇帝時下降吐蕃和親的景盛公主於離京二十六年後由兒子陪伴回朝,天帝降旨以長公主規格接迎,儀仗隆重浩大,乃是春暖花開之季天都一大盛事。

  四月辛卯,天帝為景盛公主、吐蕃贊普設宴建章宮含光殿,往年逢春秋兩季,天都皆有盛大的擊鞠大賽,參賽者一般以軍中將士為主,但自皇宗仕族、文武百官而至後宮妃嬪皆可上場競技,場面壯觀非常,今年更是因吐蕃王族來訪格外熱鬧。

  當日巳時,含光殿擊鞠場上早已立起兩個金繪彩雕球門,其後網以細鱗韌絲籠球,其旁各如雁翅般斜插一行明黃五龍旗。淺草綠茵的球場四周皆立金邊繡旗迎風招展,每隔十步有明甲羽林衛護立。主席側後設教坊樂隊,四角高台皆陳紅漆金鉚大鼓,其中又各有八面雙鳥長鼓排列場週四方。數名紫衣鼓手手執玉槌,單雙滾擊,大鼓之低沉與長鼓之高實配合著教樂坊中舞孃腰間小鼓間插,擊鞠場中氣氛喧鬧動地,華彩熱烈。

  場中各隊激烈競逐,旁邊數名禁中侍衛官身著紅衣,手持偃月桿巡邊拾球,天帝與太后、景盛公主於南面主台觀戰,東西兩側宴列三公九卿、妃嬪仕女及閥門宗族子弟,而吐蕃贊普赤朗倫贊卻率了一支十人的擊鞠隊親自下場,與各隊較量。

  擊鞠之技原本便相傳來自西地,吐蕃遊牧民族,馬匹駿壯,騎術精良,擊鞠之技亦十分精湛,赤朗倫贊率眾奔馳場上東西突擊,幾場下來,天朝禁中羽林軍及神策營馬球隊竟先後輸給吐蕃。

  擊鞠之戲,用兵之技,天朝自聖武朝以來兵事長盛,尤其與突厥常年交戰,輕甲騎兵發展迅速,軍中向以擊鞠訓練士兵騎術及馬上砍殺技巧,三軍將士多善此技,如此接連敗北,莫說天帝,在場眾人都十分氣悶。

  場中歡呼再起,赤朗倫贊一球透門再勝神御營,卿塵隨太后在天帝身旁,只見天帝眼中略有深沉,側案處夜天漓已「匡」的將酒盞一頓,雙拳緊握,幾乎便要拍案而起。

  此時她忽然見夜天凌略一仰頭,飲盡杯酒,隨手置盞於案,似乎扭頭和夜天湛對視了一眼,雙雙起身至天帝面前,說道:「父皇,吐蕃球隊技藝精湛,贊普遠道而來不能盡興未免遺憾,兒臣們想組支球隊與之切磋一下,還請父皇恩准。」

  太子在旁微微一笑,看似書卷氣十足的俊面上掠過英氣,說道:「四弟與七弟所言甚是,兒臣亦有此意,請父皇恩准。」

  天帝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們便隨太子下場擊鞠。」

  太子妃聞言輕呼道:「殿下……」

  太子輕輕皺眉,回頭看了她一眼,天帝眼光掃去,以目相詢。

  卻聽夜天凌道:「殿下前日射獵不甚傷了手臂,太醫囑咐應當靜養,恐怕不宜做此劇烈運動。」太子妃低聲道:「還請殿下保重。」

  夜天湛笑道:「父皇,此等小事自有兒臣等替父皇和殿下分憂,何需殿下親自下場。」

  天帝揮手令太子回座,說道:「如此你們要如何組隊?」

  夜天凌邀了五弟夜天清,九弟夜天溟同十一、十二兩兄弟,說道:「兒臣只需兄弟六人。」眾仕女宮娥見幾位皇子親自下場對戰吐蕃,紛紛招呼笑嚷,爭相往前去看。卿塵與鸞飛一同坐在太后身邊,見她亦面露驚喜,神采飛揚,目不轉睛的看著球場。

  過不多會兒,再聞金鼓雷擊緩緩作響,夜天凌率諸皇子換了騎裝策馬現身場中,但見夜天湛等五人皆著雲白武士窄衣,銀紋緊腕收袖,足蹬烏皮長靴,手持紅漆偃月球杖,唯夜天凌引馬當前,以金箍戴腕,手中球杖亦為金漆。

  廣闊球場上,各有白駒黃驄,紫騮青驥,赤驊黑驪,卿塵凝眸遙遙看去,同是一色白衣,於他們兄弟身上卻顯出不同的風神。凌王之冷、清王之穩,湛王之雅,九王之魅,十一之俊,十二之狂,各具其色,與吐蕃粗獷之風迥然而異,無怪乎身後仕女們竊竊私語喜笑相爭,大有眼花繚亂之勢。然卻不知為何,她總一眼便看到這熱鬧場中清冷的人,或者是因於他淡漠眉宇間的峻然自信,孤傲凌於週身,如一峰獨立天心,叫人堪堪無法忽視。

  夜天凌雖率眾上前,卻並未立刻開賽,反對赤朗倫贊說道:「贊普與球隊剛剛賽完一場,不妨休整片刻。」

  赤朗倫贊笑說:「多謝王爺美意,我等十人,王爺只率六人,方才休息已然足夠,可以開始了。」

  「好。」夜天凌與他相對一笑,各盡其禮,淡淡道:「贊普請!」

  雙方策馬入場,依禮仍由吐蕃開球。數十面金鼓隆隆擊響,聲勢震天,場中諸人目光炯炯,座下駿馬突突打著響鼻興奮難耐,已盡現衝鋒陷陣前的激昂。

  待到赤朗倫贊馭馬當先,手起揮桿,明漆七寶球在空中遙遙化作一道遠弧,直擊對方門前。隨著眾馬興奮長嘶,鼓聲大作,場中吶喊聲馬蹄聲混作一團,雜杳塵揚,拉開大戰。

  赤朗倫贊擊球而出即刻打馬進擊,數騎左右隨上,正是吐蕃善用的快攻之術。

  夜天凌手中金杖輕揮,兄弟六人快馳之時分別各據一方。赤朗倫贊定睛看去,卻是一、二、二、一梭形陣勢,此陣攻守皆宜,行動迅捷,乃是初時交鋒最佳陣形,他便知真正遇到了對手。

  果然短兵相接,吐蕃立刻有數名隊員被陣中四騎截下,而他身旁黃驄一閃,清王策馬緊逼,阻他攻勢。

  球落之處己方接應,正有三人打馬攻球,卻見一柄金杖橫空而至,一晃穿入吐蕃隊員杖下,倏忽如同修月金光,電閃之中已將球斷下當場,再見數柄杖前劃出一道利落金弧,綵球高飛直落中場。

  夜天凌斷球之後縱馬飛馳,梭陣立刻變守為攻,化作鋒矢陣形,射往吐蕃球門。

  赤朗倫贊大喝一聲:「好!」與吐蕃隊員返身追擊。

  馬球落處似眾矢之的,爭逐時一匹黑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斷開兩名吐蕃隊員,正是夜天漓衝入對手陣中。

  紅杖輕劃,奪球而下,那球前在他杖頭略停,晃過一人阻擋往前飛送,十一恰在此時縱馬門前,但見他英挺身姿與馬上忽爾側俯,尚未待球落地,「嗖」的一桿漂亮長擊,馬球應聲擦著對方守門官衣角破門而入。

  這一瞬間球過全場,連轉三人一氣呵成,快的幾乎叫人不及反應,觀戰諸人似乎都愣了片刻才猛然爆發出動天歡呼。

  十一和夜天漓雙杖相擊,痛快一笑,他們甫入球場便以快攻破吐蕃球門,使得天朝眾人士氣大振,擂鼓聲中搖旗吶喊,一時久久不息。

  場中戰事卻不停頓,吐蕃敗而不餒合軍反攻,天朝一擊得手迅速回防,夜天凌駕馭風馳如回風電激,金杖之下陣化偃月,吐蕃凌厲的攻勢如遇銅牆鐵壁頓時一滯。

  赤朗倫贊再次帶球前攻,卻被清王如影隨形附身攔阻,他左右突擊,忽爾橫杖一掃,球隨杖出,傳往己方隊員馬下。

  卻見馬側白影神來,夜天凌不知何時忽至近前再次斷球,其後夜天湛同夜天溟即刻並騎隨上,接球進攻。夜天凌白馬迅疾,與清王雙杖交架,赤朗倫贊頓時被擋在陣後。

  只見球場上吐蕃隊員紛紛合圍之中,明漆綵球附地滾動穿花亂眼,在夜天湛和夜天溟的球杖間往來交縱,配合的天衣無縫,瞬間跨越半場。

  臨至球門,他倆人卻忽然馳馬逼開攔阻,夜天湛回身前球杖從容一勾,綵球應手前去,在他白衣俊朗翩翩如玉的笑容中,其旁凌空黑影飛躍而來,半空時紅光電閃,一杖劃過,那球攜著風馳電掣之聲以強勁之勢吊角入門,正是夜天漓全力一擊。

  這球進的煞是漂亮,卿塵在觀台上忍不住暗喝一聲彩,身後宮娥更是歡聲驚叫,擊掌俏呼。夜天漓高舉球杖縱馬奔馳,對她們這邊遙遙致意,惹的眾女子笑鬧一片。他與十一兄弟倆人本就較為相像,此時並羈場中快如風影,看去更加不易分辨開來,只聽她們頻頻爭論:

  「十一王爺又進球了!」

  「分明是十二王爺!」

  「騎黑馬的是十二王爺!」

  「剛剛進球的是十二王爺!」

  「騎黑馬的是十二王爺!」

  「剛剛進球的是十二王爺!」

  說著說著便混亂不堪,鸞飛忍不住回頭笑道:「剛剛進球的不就是騎黑馬的十二王爺嗎,都糊塗了?」

  兩個侍女「哎呀」一聲笑成一團,太后及天帝等亦難耐笑意。一時間觀台之上笑語連連,春光溢彩。

  卿塵突然玩鬧心起,悄聲對鸞飛低語幾句,鸞飛抿嘴輕笑,回身招呼了幾個侍女過來吩咐了什麼,場中人聲馬嘶爭擊如戰,這邊觀台上忽有女子們齊聲喊道:「十一王爺,加油!十二王爺,加油!」嬌聲脆語,綵衣飄飛,聞之如珠玉齊鳴,觀之如百花鬧放,教樂坊不失時機的鼓樂大奏,頓時將擊鞠場中熱烈的氣氛推上一個高潮。

  卿塵笑倚在案上悠悠然的看著十一和夜天漓一瞬愣愕,接著先後露出陽光般笑容,雙雙揮桿回應。綠茵翠碧,春風明媚,美人如玉,兒郎英氣,好一番相映生輝。

  偶爾轉眸間,她發現一眾妃嬪中蓮妃漠然坐在落英點點的宴席前,神情冷淡的看著如火如荼的賽場。場中所有的華彩紛飛,絢麗激烈,入在她冰雪般的眼底,都悄而無聲的化作了蒼白。她便如同一抹幽涼,淒清冷對天朝一壁繁華江山,三春暖日亦無法融化她的神情,晴天碧日在其中支離破碎,落下微薄的聲息。

  卿塵在蓮妃和夜天凌之間輕輕轉過眸光,似覺得一縷薄冰化開暗涼,漸漸浸入心間,那一瞬間,似乎有心疼的感覺浮現,讓她默默蹙起了眉心。

  此時場中奔星追月,長楸走馬,吐蕃亦在赤朗倫讚的帶領下入進兩球,一時兩方平分秋色。擊鞠以五球定勝負,餘下一籌至關重要,先得者勝,兩隊球員攻守中神色凝重,無一懈怠。

  雙方皆是乘騎精熟,馳驟如神,天朝這方一直憑清王緊身相隨固鎖赤朗倫贊攻勢,以十一和夜天漓為前鋒驅馳快攻。吐蕃似乎已意識到這點,亦派兩人緊盯十一和夜天漓,彼此皆不相讓,漸成膠著之勢。

  此時吐蕃隊員將球傳至赤朗倫贊杖下,他快速帶球正欲搶攻,清王球杖當頭攔截,便在他驅杖側躲之時,一隻耀目紅杖忽爾橫入眼前,電光火石的一瞬,那球已被此杖帶去,九王夜天溟細長眼眸妖魅般閃過,青驥快馬東西驅突,已如利劍般插向吐蕃球門。

  夜天溟一奪下球,觀台之上的女子們即時歡聲為他助威,四面鼓聲急響,似將進攻的迅猛不斷推進。

  但見吐蕃球員左右夾攻而上,兩隻球杖交錯而來直擊夜天溟杖前,竟欲以蠻力強行阻止,夜天溟眼中異芒暴漲,手下紅杖帶球不緩,只聽「哧」的一聲磨擦悶響,在他球杖錯絞之時,對方球員長杖竟脫手而飛,直往另一人頭上飆射而去。

  在場眾人皆盡大驚,卻有一柄金杖破空掃過,那球杖猛然受阻在金杖之上繞起一圈,下落時被夜天凌抬手抄中。

  人人都鬆了一口氣,夜天溟細眸長瞇,神色陰鷙掃向那吐蕃隊員,兩方皆有些惱火,主席之上,天帝眼中於瞬間緩緩微沉。

  夜天凌神色冷清,縱馬與夜天溟擦身而過淡淡看了他一眼,上前將球杖還與那吐蕃隊員。赤朗倫贊用藏語對那人呵斥一句,夜天凌轉身時幾乎與他同時說道:「抱歉。」

  赤朗倫贊笑讓一禮,夜天凌略微點頭,小小變故轉瞬即逝,比賽並未因此中斷,夜天凌金杖當中號令,天朝隊中迅速合攏而成車懸陣勢,攻守合一,滾滾推動,已往吐蕃門前緊逼而去。

  吐蕃隊員全線回防,夜天溟帶球穿入夜天湛杖下,夜天湛與馬上輕側俯身,馳縱之間淺笑溫文,手中球杖如附鬼神,那球便像黏在半月一端,貼著地面靈巧趨避長驅直入,一連越過數道妨礙。待到球門之前,赤朗倫贊擺脫攔截,馳馬彎腰快杖來斷,夜天湛忽爾微微一笑,作勢攻門,球杖化了個靈巧半弧在球前一落,出其不意的竟往後擊去。

  赤朗倫贊意外一愣,夜天湛這一球便如長了眼睛般,精確的落入己方陣勢中心,夜天凌猛帶韁繩,風馳長嘶聲中前蹄騰空,但見他立馬揮桿,星眸精光驟閃,一道耀目金芒之下,那球如流星銳現,在長空下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高高越過數名隊員頭頂,飛往吐蕃球門。

  夜天凌一擊之後,手中金杖傲然舉起,似已料定此球必勝。

  風聲穿過綵球鏤空花紋帶出入耳的輕嘯,吐蕃守門官飛身撲球,那球只是魅影一閃,嗖然擦著金雕門柱破入門中,韌絲球網被球上力道帶的長長撞出,悠長的迴盪一下,綵球靜然滾落草地之上。

  五支紅杖同時上舉,搭上夜天凌高擎的金杖,四面觀台轟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金鐘長鳴以示勝負分出,天朝球隊拔得頭籌。夜天凌在雷鼓震天,聲樂四起的喧鬧場面中心冷峻駐馬,於狂熱高潮的浪端舉目漠然望向碧空萬里,然而亦只有一瞬,他的目光同眾兄弟交匯,深黑之中回湧暖意,清淡裡略帶笑容。

  他扭頭看去,赤朗倫贊笑道:「凌王爺好身手。」他於馬上抱拳道:「贊普承讓。」兩人場上一番較量,語中竟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赤朗倫贊帶了吐蕃隊員回席,夜天凌與五位皇子在天帝席前下馬復旨,天帝褒獎道:「凌兒今日做的很好,朕心甚慰,該當重賞!」

  夜天凌面色平靜,淡淡說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場球是必勝的,兒臣不敢居功。」

  天帝聞言大悅,說道:「說得好,朕有你們幾個好兒子,後繼有人,我天朝必將百世興盛。」諸皇子躬身謝恩,席間文武百官齊聲稱頌,赤朗倫贊亦舉杯恭賀天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4 AM

34、花令繽紛各自春

  天帝令皇子們歸席,與吐蕃贊普繼續宴飲,教舞坊的獻上新演練的胡歌鼓舞,席上觥籌交錯,鬥酒愉樂。

  過不多會兒,待歌舞結束,四周忽聞鼓聲再起。眾人皆停杯張望,場中幾道長長紅綢突然高吊起一個銅鏡大小的雕花金球,與此同時,場外一匹赤鬣錦鬃馬奔馳而來,馬上有一騎裝女子於疾馳之中彎弓搭箭,箭去如風正中金球。

  金球遇箭而裂,飄下兩條雪白的哈達,那女子還弓身後,竟脫開韁繩俏生生立於馬背之上,雙手平伸準確抄起飄落的哈達。

  眾人讚呼聲中,只見她馳至主台之前馬速漸緩,輕盈翻身,下馬將一條哈達雙折對疊,高舉與肩平,送至赤朗倫贊面前,脆聲一笑,說道:「聽說吐蕃國有以哈達敬獻貴客的風俗,歡迎贊普東來中原!」

  赤朗倫贊微笑受了她一禮,她將哈達放至座前,再對景盛公主獻上哈達:「歡迎公主回朝!」

  殷貴妃隨侍在天帝身邊,此時笑道:「原來是采倩這丫頭,就她古靈精怪的花樣多。」

  天帝亦笑說:「嗯,方纔的騎術箭術都不錯。」

  殷采倩說道:「皇上,咱們天朝男子馳騁瀟灑,女子也不輸於人,采倩想借擊鞠場地為皇上和贊普表演射花令,以助酒興!」

  這射花令是仕族子弟閒暇時常玩的遊戲,融合了箭術、騎術、花式擊鞠和文字詞令於其中,也是十分有趣,天帝道:「光是遊戲不行,朕命你們也比試一場,你覺得如何?」

  殷采倩道:「那便是雙龍搶令,采倩遵旨!」

  天帝問道:「你想邀誰和你搶令?」

  殷采倩略一思索,揚眸說道:「登山要登高山,比賽要尋高手。」說著她上前幾步在夜天凌身前一拜:「四爺的箭術在天朝軍中是數一數二的,采倩斗膽,請四爺賜教!」

  夜天凌微微一怔,場中輕聲嘩然,頓時議論紛紛,誰也未曾想殷采倩竟敢向凌王叫陣。夜天凌坐於席間,在她說完後略靜了靜未曾回答,殷采倩杏眸明亮,灼灼逼人的抬頭看向他,光彩飛揚的深處略有一點兒羞喜,夜天凌深邃的眸子和她淡淡對視,其中只是無底似的幽黑,絲毫不見任何情緒的波動。

  太后問他道:「凌兒,人家向你叫陣了,你還不快應下?」

  夜天凌聞言,方站起來對太后輕輕躬身,淡聲道:「孫兒遵皇祖母命。」眼光一抬,卻正落在卿塵身上,卿塵也恰往他這處看著,與他目光相觸的一瞬間唇角似有些許笑意的淺影,在陽光下清透浮過,轉而消失在眉眼的淡靜處,看向一旁。

  鸞飛手指叩了叩身前長案,突然低聲對卿塵道:「姐姐,咱們下場殺殺她的威風去,不能讓殷家太得意。」

  卿塵聽她如此說,微微挑了挑眉梢,問道:「你想要和四爺組一隊?」

  殷家內有殷貴妃主理後宮,外有湛王賢名遠播,與鳳家相互試探較量,已非一日之事。而鸞飛同殷采倩向來不和,自然不會讓她在此獨佔風光,如今要借凌王的強勢,壓制她的綵頭。鸞飛點頭道:「沒錯,這正是好機會。」接著對太后輕聲道:「太后,射花令沒有好配合可不行,我和姐姐去幫四爺好不好?」

  卿塵頗為無奈,卻也暗思鸞飛聰明,借太后懿旨行事,誰也沒有話說。果然太后聽了便命她們去,夜天凌此時已上馬入場,似並不在意與何人搭檔,只對她們點點頭,靜候殷采倩那邊邀人出賽。

  觀台之上,殷貴妃恰對夜天湛看過去,夜天湛微微一笑,長身而起,說道:「男少女多也沒意思,不如我與四哥一起陪她們射令吧。」

  他笑意潤雅,話說的在情在理,但如此一來,眾人多少都於場中覺出了些別樣的意味。此時天帝似是隨意說道:「灝兒,你下場去帶湛兒和采倩一隊,凌兒箭術厲害,別讓他們受欺負。」

  此言一出,殷貴妃臉色微變,鳳衍亦是神情一動。太子有傷在身,天帝卻依舊如此安排,其中之意已再明顯不過,天朝的江山將來由太子接掌,無論是誰也別想興風作浪。

  太子說道:「兒臣遵旨。」便在太子妃滿是擔心的目光中起身入場。

  殷貴妃即刻笑道:「皇上,看著他們竟叫人想起年輕時候,那會兒咱們也常玩這射花令的遊戲呢。」

  天帝神情淡緩,說道:「朕記得當初你可是射令的高手。」

  殷貴妃道:「臣妾還不是常常輸給皇上?」天帝笑而不語。

  卿塵手撫越影鬢毛,遠看著形勢微妙變化,好好一場遊戲弄得如此複雜,既覺無趣又有些好笑。她含笑側首,意外看到夜天凌唇角亦泛起一絲譏誚的冷笑,在她目光落去的時候夜天凌突然轉頭,倆人都在對方笑謔的神情下一愣,隨即不約而同的微微揚眉。

  鸞飛見對方定了人,便說道:「我猜他們一定是殷采倩射令,七爺搶令,太子殿下接令,咱們這兒如何應對?」

  射花令的遊戲一般是每組三人合作而成,場中四周高吊多個擊鞠用的鏤空綵球,每個綵球下掛著一道金牌,牌上書有不同的花令。場外先有令官給出花令首句,射令之人便要據此射下對應的綵球,綵球落地,第二人隨即跟上搶令。射失或射錯的一方必需對出花令的下句才有資格去搶,搶令時用擊鞠的長杖,要以最快的速度將球傳給接令之人,如此擊鞠的快和巧就十分關鍵。接令之人徒手接球,則最重要的便是馬背上的身手要好,但接令之後若連不上尾句,還是要將綵球拱手讓人。如此環環相扣,每一環節都講究配合默契,考較典故詩詞,最後依據所獲綵球數量,多者勝出。

  卿塵曾在宮中玩過幾次射花令,想了想說道:「四爺是定了要射令的,我們倆人需得揚長避短,馬上俯身接物我並不是很擅長,不如由你來接令,我的馬快,對七爺擊鞠的手法也比較熟悉,便來搶令好了。」

  鸞飛悄聲對她笑道:「太子臂上有傷,姐姐是讓著我呢,不過七爺擊鞠之技雖十分厲害,但對姐姐也定會讓上三分,咱們贏面頗大。」

  卿塵輕輕瞪了她一眼,她抿嘴眨了眨眼,卿塵有點兒哭笑不得,忽然感到身旁一道有若實質的目光落來,看去時,見夜天凌黑眸之中微亮的光瞬間掃過自己眼底,聽他淡淡說道:「待會兒在場上跟緊我的馬。」說罷率先策馬入場。

  對方果然如鸞飛所料,是由殷采倩射令,夜天湛搶令,太子接令,夜天湛見對手是卿塵,似乎也並不是很意外,依稀輕歎了口氣,於陽光之下微笑俊雅,朗目如春。

  吐蕃眾人倒是從未見過射花令的遊戲,人人拭目以待。只見早已備好的綵球經紅綢拉動開始旋轉,邊鼓三通之後一聲金鐘玉鳴,隨著令官高聲吟道:「誓揮鐵騎破千城。」場中駿馬輕馳,兩道箭影同時激飛,綵球應聲落下,偃月長桿前後競逐。

  但見碧草飛花,彩令繽紛,快馬時羽箭電射,球飛處長桿奔月,中有輕衫如玉,頻頻妙語連珠,直看的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殷采倩敢向夜天凌挑戰,箭術果然不凡,輕快精準,雖先被夜天凌壓了一籌,卻始終緊追不捨。卿塵駕馭越影,緊緊隨在夜天凌身旁,三箭之後,她便感覺到夜天凌每射一球必定分毫不差的落於她馬前,力道控制之巧叫人驚歎稱奇。

  隨著花令越轉越快,場中眾人馬速漸急。每逢射令,風馳越影並駕齊驅,如風雲電逝,流光輕閃,場外只能看到兩道白影倏忽疾馳中形影相隨,踏風騰雲渾若一體,忍不住紛紛喝彩。

  鸞飛在旁馬快人俏,與太子左右周旋,紫衣黃衫各勝軒場,明媚高華交錯風流。一旦卿塵得球,她即刻上前接應,馳馬俯身裙帶飄搖,如同彩蝶穿花,香風飛掠,已將花令抄在手中。

  如此對方連失兩令,卿塵再接一令,忽爾覺得手下吃緊,身邊人影微閃,夜天湛倜儻微笑出現眼前,一句「蛟龍不是池中物」對上首句,球杖已電閃般觸往球前。

  卿塵知道他帶球的技術十分了得,球一旦到了他杖下便絕難奪回,長杖斜帶搶至球旁,誰知雙杖相交,夜天湛杖上便如生出黏力,卿塵把持不住,球杖幾欲脫手,夜天湛卻抬手一送,竟於錯身瞬間將球杖重新遞還與她。

  卿塵愣愕,見夜天湛俊眸中似盛著愉悅春光,微笑示意她繼續,她亦對夜天湛報以淺笑,手下球杖卻避開,這一令不再爭擊。

  「萬點春,一枝秀。」

  雙箭輕嘯,幾乎同時射中花令,綵球墜落,卿塵和夜天湛難辨勝負,同時吟出下句「千秋歲,燕雙飛!」杖出雙月,橫空送球,鸞飛與太子躍馬騰空,搶上近前,便是最後輸贏。

  不料高處雙箭相交,殷采倩不敵夜天凌箭上力道,原本應該落至場外的羽箭竟改變方向飛墜場中,墜落之時力道未衰,竟恰恰擊在鸞飛馬首。

  那馬受驚失蹄,電光火石之間,太子馬速驟然加快,探身抬手已將鸞飛握住,猛然用力帶起,鸞飛借勢鬆開韁繩,身輕如燕便落在太子馬前。她驚魂甫定低頭一看,手中竟正握著那飛來的花令,忽爾「撲哧」一笑,艷艷美目盈盈望向太子,將花令奉上:「殿下贏了,鸞飛認輸。」

  太子接過花令,抬手時似有些吃力,微皺了皺眉,卻於低頭處含笑看了鸞飛一眼。殷采倩與眾人縱馬上前,十分不豫的瞪視鸞飛,眼中頗含敵意。鸞飛卻視而不見,只笑著對太子稱謝。

  如此一來,雙方便以和局告終,赤朗倫贊雖是外族,但本身精通漢文,一向仰慕天朝文化,這場雙龍搶令文武雙彩,令他大開眼界,遂命扈從傾倒了數盞烈酒,親自敬於六人。

  赤朗倫贊先乾為敬,太子與夜天凌等舉酒還禮,三口飲盡。鸞飛和殷采倩雖面對烈酒略有猶豫,但多少也都有些酒量,亦先後將酒喝乾。

  卿塵自一次醉酒後知道自己不能飲酒,接過這大盞烈酒十分躊躇。勉強喝了一口,酒液似刀,入喉勁嗆,如燒如灼,先前半日奔馬疾馳,她本便覺得有些心慌,烈酒便似添柴加薪,自腹間燒上來直逼胸口,不禁暗自皺眉。

  但照吐蕃禮俗,拒絕第一盞酒是極為失禮的,她見赤朗倫贊正看著自己,當著兩國文武大臣無論如何退卻不得,鳳眸微揚,心下一橫,便準備將酒喝下。卻不料被身旁夜天凌擋住,聽他說道:「贊普,清平郡主不善飲酒,依我天朝之禮,這盞酒可由他人代飲,不知贊普意下如何?」

  赤朗倫贊亦看出卿塵實在不能飲酒,笑道:「入鄉隨俗,王爺請!」

  卿塵對夜天凌感激的一笑,夜天凌接過她手中酒盞,仰頭幹盡。赤朗倫贊喝道:「好酒量!」吐蕃人以酒交友,坦誠豪爽,方才擊鞠之時他便十分有心交結夜天凌,轉身覆命倒酒,抬手道:「我再敬王爺一盞!」

  夜天凌面不改色,亦不推辭,接過酒盞對赤朗倫贊微微致意,再飲而盡,照杯一亮,四周吐蕃勇士轟然叫好,心中都對如此豪邁血性佩服非常。

  赤朗倫贊十分高興,以手按胸對天帝道:「皇上,酒烈情濃,吐蕃與天朝情同兄弟,願結永世之好!」

  天帝龍顏大悅,率群臣舉盞,與吐蕃賓客共飲,以祝兩國交好之盛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4 AM

35、城深血淚故人心

  趁著四周紛鬧,卿塵悄悄起身離開了宴席,獨自往含光殿內苑深處走去。今天內侍宮娥們多數都在前殿,後面人靜聲稀,唯有成片的櫻花層層簇簇綻放,如雲霞織錦,落英繽紛,於芳草鮮美的山石湖畔處處顯出熱鬧的姿態。

  她慢慢走至臨湖的櫻花樹下,或許是方才活動的太劇烈,現在心臟一跳快似一跳,幾乎要破腔而出,那口烈酒卻滯在胸口,令人覺得氣悶。櫻花輕淺,紛飛飄搖落了滿身,她扶著樹幹站了會兒,胸口的不適才略覺得好些,一時也不想回席間,便沿著櫻花翩躚緩步往前走著。

  「我說怎麼不見你人影,原來自己到這兒來了。」剛走不遠,突然有人在身後說道。

  卿塵回身,見十一正過來。他仍穿著剛才擊鞠時的白色窄袖武士服,陽光下顯得十分英挺,一邊走,隨手抄住了幾片飄至身前的櫻花,復輕輕一彈,飛花旋落,笑容裡說不出的瀟灑。他看了看卿塵神色,忽然皺眉問道:「怎麼臉色蒼白的?」

  卿塵笑了笑道:「沒事,吐蕃的酒太烈,我有些受不了。」

  「才喝了一口。」十一笑道:「沒想到你這麼沒酒量。」

  卿塵問道:「你怎麼不在席間待著,出來幹嘛?」

  十一道:「太子殿下右臂疼的厲害,我陪他一起去內殿歇息,順便傳太醫來看看,現在太子妃和鸞飛在一旁伺候著,我便出來了。」

  卿塵想起方才射花令時太子將鸞飛帶至馬上,可能是牽動了原來的傷,說道:「看來英雄救美多少要付出點兒代價。」

  誰知十一笑著往前殿抬了抬頭:「還有一個英雄救美的現在仍在席間,和吐蕃贊普又干了三盞酒,代價想必也很大。」

  卿塵一愣:「誰?」

  十一道:「剛剛誰替你擋的那盞酒,竟這麼快便忘了?那吐蕃擊鞠隊的人頻頻敬酒,我是已經受不了了,趕緊找借口離開。」

  卿塵不語,尋了身邊一方坪石坐下,看著苑中湖泊點點,青草連綿。

  十一湊上近前看了看她神色,問道:「看你和四哥一直不冷不熱的,不會這麼久了還因上次延熙宮的事生他的氣吧?」

  卿塵搖頭道:「不是。」那次賜婚的尷尬,在她和夜天凌彼此刻意的迴避下似已逐漸被淡忘,只是自從上次提到蓮妃後,每當她再試著和夜天凌談起相同的話題,夜天凌總是變得異常冷淡,與蓮妃亦始終維持著近乎仇視的行如陌路。

  卿塵覺得如果換成自己,對於一個從出生來就不願抱自己的母親,一個毫不掩飾厭惡著自己的母親,她也無法做的更好。但從莫不平的話中推測,她相信蓮妃心裡或者存著不得已的苦衷,她小心翼翼的嘗試想將夜天凌和蓮妃拉近,卻每次都以夜天凌那種徹骨的冰冷而告終,以至於那種冰冷有時候會蔓延在他們倆人之間,像十一所說,不冷不熱,叫人看起來竟有點兒生疏。方才射花令時,除了入場前說了那一句話,他們倆人未曾交談隻言片語,夜天凌會突然幫她擋那盞酒,實在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她抬手壓著一枝伸在眼前繁麗盛妍的櫻花,一鬆手,滿天滿樹的花瓣不禁此力,便層層散落了下來。日子漸漸進入春夏,群花爭相開放,滿苑繽紛,在溫暖明媚的大明宮中,卻總有某一個角落卻帶著屬於冬日的寒冷,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十一拂開石上的落花,坐在一旁,有點兒意味深長的說道:「有些事你別怪四哥,你不知道,那晚離開延熙宮他早早便獨自回府,想必心裡也不好受。從小在宮中長大,四哥其實是個戒心很重的人,輕易不會容別人近身,有的時候我也是。」卿塵扭頭看了看他,他微笑道:「但我看的出來,四哥對你未曾設防,便像上次在躍馬橋,你還記不記得他最後說過什麼?」

  卿塵低聲道:「我相信你。」

  十一道:「不錯,當時那種的情況下,他會說出這句話,叫人很是吃驚。而且接下來幾天你沒了蹤影,他竟調動了玄甲近衛,表面上是說發現突厥人異動,其實是為了尋你。你可知道,帶兵這麼多年,四哥從來沒有在天都動用過玄甲軍。」

  卿塵低頭將指尖一片落花揉碎,說道:「我知道你和四哥都對我很好。」

  十一認真的看著她:「我是想說,不僅僅是一個好字,四哥他心裡其實很在乎你。」

  這話令卿塵心中微微一震,她輕歎了口氣,唇邊卻逸出微笑:「我真的沒有怪他,雖然當時是很沒面子,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要我丟人。不管他心裡怎麼想的,我不會因這點兒事耿耿於懷。」

  十一點點頭,轉而問道:「你知道四王妃的事嗎?」

  卿塵意外道:「四王妃?你是說,四哥的妻子?」

  「嗯,算是吧,」十一說道:「那日之後我聽四哥偶爾提起過四王妃,當年,她是死在四哥箭下。」

  卿塵吃了一驚:「什麼?」那日夜天凌眼中閃逝過的痛楚就這麼浮現出來。

  「延熙宮沒人敢提這件事,不過事隔多年,也沒什麼好提的了。」十一看著櫻花如雨片片落入湖中,慢慢回憶道:「是聖武十九年,四哥帶兵遠征漠北,隨營副將是佑安候唐老將軍和他的長女唐忻。唐忻出身將門,從小隨父在軍中長大,騎馬打仗領兵出征勘與男兒相較,是當時我朝將中巾幗。唐忻和四哥同在軍中多年,對四哥早有心意,父皇也有意指婚他倆人,只是四哥總是淡淡的不應,加上那些年軍情多變,便一直拖著。那戰東突厥領兵的是始羅可汗的親弟弟戈利王爺,此人兵法戰術都是個對手。唐忻先鋒軍趁夜偷襲敵軍糧草,中了戈利埋伏,被擒到敵營。隔日我軍強攻阿克蘇城,戈利抵擋不住,親自將唐忻押上城頭要挾四哥退兵,誰知竟被四哥一箭穿心貫透兩人,唐忻固然香消玉殞,戈利也一命嗚呼。東突厥沒了主帥,城破兵敗,佑安候也在此役中陣亡殉國。四哥破城後血洗阿克蘇,一個俘虜都沒留,並且即刻揮軍北上,一直攻下東突厥都城可達納,從此東突厥才歸附了我朝。回天都後,四哥便請旨追封唐忻為四王妃。當時皇祖母極力反對,但最終還是封了。這些年父皇和皇祖母多次想給四哥冊妃,卻沒有中意的,即便有四哥也總是一口回絕。眾人都道四哥面冷心熱情深意重,說四王妃死亦無憾了。」

  卿塵怔怔的聽十一說,聽到最後,歎道:「確是死亦無憾,只是那一箭,他怎麼射的下去?」

  說了這麼多,十一似乎也倦了,搖頭道:「這個,可能只有四哥自己知道,不過唐忻在城頭曾喊過一句話,『與其喪命敵手,不如死在四爺箭下』,那麼想來她該是不怨四哥的。」

  紅顏早逝,竟是如此的慘烈,卿塵對於唐忻有些佩服,更有幾分惋惜。

  若是真的愛著她,她不信夜天凌能射出那一箭,雖有王妃之名卻終究得不到那顆心,對於一個女人,其實生與死又有多大區別。

  卻聽十一又道:「前些日子,其實我也問起過四哥賜婚的事,四哥只是說,何苦連累他人,聽得我糊塗。總之你也知他的性子,那晚確不是有意。」

  「嗯。」卿塵微笑:「所以我沒有生氣,我也相信他。」

  十一聞言愣了愣,隨即露出笑意,說道:「如此便好,我得去看看太子殿下怎樣了,你呢?」

  卿塵道:「席間太悶,我想在這兒透透氣,你先去吧。」

  待十一走了,卿塵獨自坐了會兒,想著剛剛十一說的話,心頭竟有些難過。她不知道夜天凌清冷的背後究竟擔負著多少他人無法瞭解之事,但卻能體會那種有什麼壓在心底,不能說也無法說的感覺,就像她存在於眼前這一片世界中的心情,亦難以向任何人表述。

  怎麼會想起這些?不能想,至少現在不能想,否則會控制不住自己。她搖搖頭,猛的站起來,眼前卻有暈眩的感覺驟然而生,身子方微微踉蹌,扶住櫻花樹之前便已跌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那暈眩轉瞬而逝,她回頭看去,夜天凌正一手扶著她,低頭審視她的臉色。她在抬眸間撞上他的目光,不知為何,竟覺得此時他的眼睛異常黑亮,似乎將滿天滿地的陽光都吸入了那深邃的眸心,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灼灼奪目,叫人幾乎不敢逼視,那亮光的深處,是絲毫未曾掩飾的關切和擔憂,「怎麼了,不舒服?」他問道。

  卿塵扶了扶額頭,笑道:「起的猛了,或者,這吐蕃的酒竟有這麼足的後勁兒?」

  夜天凌眉梢輕輕一挑:「不能喝酒剛才還要逞強。一轉眼便不見了你的蹤影,不想你竟在這兒。」

  卿塵有些詫異,竟瞥見他鋒銳的唇角向上揚起,不似往常那般淡淡的無聲無息,帶著十分明顯的笑。她方知道原來薄唇的人縱然無情,笑起來卻也會如此動人心腸,便如冰封萬里的雪域中忽然顯出一點綻放的綠意,在一瞬間可令天地失色,便如高絕孤獨的險峰金光普照,雲破天開後山碧水秀,雲淡風清。

  暖風微微的穿過身前,幾瓣柔軟的櫻花似乎故意翩躚旋轉著落在了夜天凌的肩頭,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和清拔的身形中融入了罕見的溫和,讓她一時覺得自己看花了眼,停了一會兒,方說道:「剛剛遇到十一,便在這兒聊了幾句。」

  「聊什麼呢?」夜天凌隨口問道。

  「聊……」卿塵想了想,揚眸看向他,他見她停下不語,側眸以問。卿塵鳳眸中閃現出一絲清利的光彩,猝不及防劃過他的眼底,隨之流瀉的笑意卻淡雋,她慢慢說道:「聊那天延熙宮的賜婚。」

  夜天凌神情一滯,眉宇間立刻掠過絲異樣。卿塵眸光悠長而毫不避讓的看著他,這是第一次,他們中的一個人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延熙宮的賜婚。在此之前倆人不謀而合的迴避,簡直就是配合的無比默契。

  而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夜天凌先行避開了卿塵的注視,將目光投向了他處。

  卿塵看到他唇角微微抿緊,這是再熟悉不過的他轉向冷然前的先兆,她心中突的一跳,一時間有些後悔說了那句話。然而只有須臾的時間,夜天凌重新看向她,看似平靜的眼眸底處似乎有深淺的波紋湧動,竟浮動著水樣的清光,叫人無端的迷惑在其中。他靜靜的一瞬不瞬的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兒?」卿塵問道。

  夜天凌並未回答,帶她出了含光殿,道:「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卿塵站在原地,不多會兒,聽到輕快的馬蹄聲,白影一閃,風馳已經到了眼前,夜天凌伸手:「上馬!」

  卿塵被他帶上馬背,他沿著一道偏僻的側門很快出了建章宮,一直往寶麓山中而去。

36、登山踏霧凌絕頂

  倆人共乘一騎,夜天凌從後面握著韁繩,卿塵低頭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因微微用力所以骨骼分明,穩定而隱藏著一種力度感,手臂和胸膛在自己身邊形成一個環抱。依稀記得,似乎很小很小的時候在父親的懷中有過這樣的感覺,安全,溫暖,因為知道有保護所以可以全身放鬆的倚賴著,絕對不會被鬆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久遠的讓人以為是自己記憶出了問題。

  她帶著這樣的心情抬頭,從這個角度看向夜天凌,卻立刻接觸到了他的目光,那幅清淡的面孔下,有種別樣的愉悅的神態。

  夜天凌見她看過來,微微一笑,說道:「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卿塵道。

  「去了便知道了。」他說道。

  風馳腳程極快,不多會兒便進了偏僻的山路,看方向似乎是寶麓山的一支峰脈。倆人一路而上徑去山頂,幾乎到了這山峰的最高處,待到前面已沒了出路,夜天凌方緩緩勒馬。

  卿塵坐在馬上放眼一望,不禁驚歎一聲,從他們所處之處看去,寶麓山連綿的山脈盡收眼底,伊歌城都遠遠的坐落在前方,偌大的城池變得只手可握。楚堰江自城中穿插而過,同另一支江流合而為一化做奔騰寬闊的大河,滔滔滾滾奔向遠方。人彷彿立於無邊無際的天地之間,心胸闊朗無限伸展,直與這蒼茫的自然合為一體,亦被這壯闊江山震撼心靈。

  她無比驚讚的看著這山林江河,突然聽到夜天凌在耳邊問:「怕嗎?」

  聞言低頭,她才發現原來風馳停住的地方是一方懸崖的盡端,只要再前進一步,人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絕壁刀削,一落遽下,山谷間偶爾飄起繚繞的雲霧,風過時急速的飛掠消失,露出深不見底的峽谷。卿塵興奮的回頭看夜天凌,鳳眸之中是驚是喜是笑,明亮的光彩照人眼目,說道:「怎麼會怕!這是什麼地方?」

  夜天凌俯視她,嘴角亦蕩起微笑,突然一提韁繩,風馳長嘶一聲雙蹄騰空人立而起,幾乎要縱入懸崖之下,隨著卿塵刺激的尖叫,轉身穩穩落在後面幾步處。倆人同時放聲大笑,皆覺得痛快無比。

  夜天凌翻身下馬,伸出手,卿塵扶著他的手跳下來,一起站上前面高起的岩石。夜天凌道:「我常常一個人來這裡。」

  卿塵在大石上隨便坐下,無盡神往的看向遠處:「這麼好的地方一人獨享。」

  夜天凌笑道:「除了風馳,別的馬哪能登上如此境地?」

  「越影也能。」卿塵說道。

  夜天凌含笑點了點頭,卿塵扭頭看他一會兒,問道:「你每次來這兒都這麼開心嗎?」

  夜天凌笑容收了收,搖頭:「以前都是心裡有事才會來。」

  「哦?」卿塵問道:「那麼現在呢?」

  「喜歡,想來。」夜天凌答道。負手前行兩步,淡淡俯視巍巍群山,衣襟在山風中飄搖激盪。

  卿塵就靜靜的從側面看著他,他的深邃目光中似透出一種桀驁不馴的意氣,目所及處,萬里山河盡在指點之中,蒼茫大地不過揮手沉浮,神情中的傲然,似將一切都不放在眼裡,天地亦如是。她不由得輕輕說道:「高高在上,請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畫。登山踏霧,指天笑罵,捨我誰堪誇?」

  夜天凌突然回頭,看她。她笑道:「又大逆不道了吧?不過是我很喜歡的詞呢。」

  夜天凌道:「我從未聽說過。」

  卿塵道:「這詞來自我的家鄉,寫的是傳說中一個豐功偉績統一四海的帝王,如何叱吒風雲,奪萬世瀟灑。」

  夜天凌卻問道:「你的家鄉?」

  卿塵遙望長河奔流天際茫茫,說道:「嗯,我的家鄉,不屬於這裡的一個地方。」

  夜天凌道:「那是什麼地方?」

  卿塵回答:「我也不知道,你說,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呢?」

  夜天凌道:「這裡自是這裡。」

  卿塵便道:「那裡便自是那裡。」

  兩個人像參禪一樣打了幾句啞謎,突然同時一笑,夜天凌道:「不管這裡那裡,你自是你便罷了。」

  卿塵略微有些黯然道:「似我原非我,我如何是我,誰真正知道自己是誰,誰又能不惑呢?」

  夜天凌淡淡道:「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便不會迷惑。」

  卿塵起身同他並立,衣袂飄然,長髮凌空:「那你想要什麼?」

  夜天凌扭頭和她對視,卿塵看著他的眼睛道:「可以選擇不回答。」

  夜天凌自山巔將目光投向無邊江山,稍後,伸出一隻手,緩緩的在兩人眼前無盡處劃了一個半圈,手指的最終處,落在了天都中心若隱若現的大明宮之上。

  卿塵隨著他的手俯視過去,揚唇而笑,她低頭看了看他的佩劍,見他今天腰間只是一把普通的烏鞘長劍,略加思索,問道:「四哥,歸離劍在你手中?」

  夜天凌微微沉默,卻沒有否認:「是。」

  卿塵道:「若如此,以後還是不要輕易帶出來。」

  夜天凌眉梢一動:「你知道歸離劍?」

  卿塵淡淡道:「歸離劍曾是百年前天朝太祖皇帝登驚雲山號令九國,一統天下時的佩劍,乃是皇族至寶,在太宗永治八年一次宮內動亂中不知所蹤,所以便有傳說,得此劍者,得天下。」

  夜天凌唇邊逸出絲無形的笑,說道:「只是傳說而已,一把劍再怎樣也只是劍。」

  卿塵道:「但天下卻有無數人會相信,那柄劍絕不是天帝賜於你的,皇族之中除了你和十一,想必也還沒有人知道歸離劍重現蹤跡。你那時去冥衣樓總壇,不該將它隨身攜帶著。」

  夜天凌並沒有否認她的推測,說道:「你對歸離劍的來龍去脈倒比我想的要清楚,那你可知其劍自鳴,示主以警?那天歸離劍十分異常,頻頻警響,直到進入那山谷後才安靜下來。」

  「原來如此。」卿塵面對著眼前高峰絕嶺深深沉思,忽爾微笑道:「四哥,浮翾劍在我這兒。」

  夜天凌略有詫異:「什麼?」

  「浮翾劍。」卿塵道:「與歸離劍陰陽相輔,曾為本朝開國皇后明昭皇后的佩劍,四哥應該也聽說過吧。」

  夜天凌須臾的震驚後靜然不語,似是等待她繼續說下去,她從容和他對視,隨後一笑:「如果四哥真的確定自己想要什麼,我願意陪四哥玩這場遊戲。」

  「很有趣。」夜天凌道:「原因呢?」

  卿塵靜靜笑道:「登高者,孤絕,有人做伴或許會多些趣意。」

  夜天凌神情一動,眸底不見聲色,只淡淡問道:「那你想要的又是什麼?」

  卿塵清澈的眼中掠過些許茫然,說道:「我想要的……這話有人以前也問過我,那時候我好像是回答說想要一份專一的感情。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麼,或許我所經歷的一切事情都只是個過程,因為我看不到終點,所以只能將這個過程掌握在自己手裡,如果有一天突然發現終點在眼前了,也會覺得做了一場精彩的夢。再者,又或許每個人的終點都是一樣的,所不同便是怎樣往這終點去。有人蹉跎終生,有人瀟灑風流,有人碌碌無為,有人叱吒天下,箇中滋味,不盡相同。」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彷彿莊生曉夢,不知是入了蝴蝶之夢,還是自己夢到了蝴蝶。

  反正便只是一出拉開了大紅帷幕的台戲,又何必在意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只要流雲水袖揚起,那一板一眼唱的真切叫彩,便是夢也絢爛,何況這帷幕張然掀起,難道由得你唱還是不唱?

  看戲的人何嘗不在戲中,不如唱個滿堂紅罷了。

  夜天凌說道:「你不知自己想要什麼,又如何便能肯定,我們能走同一條路?」

  卿塵笑了笑,說道:「憑直覺,反正有條路我似乎已經站在上面了,我對這條路也有些好奇,所以想邀人一起走一程,不知四哥是否願意?」

  夜天凌道:「走一程?走到何時,何處?」

  卿塵道:「那我便不知道了,有些事情是天定,便如我站在這條路上,未必是自己的選擇,我只能在此之後選擇怎樣去走。」

  「天定?」夜天凌眼中清淡的底下,忽爾銳利的顯出一種孤傲而近乎狂妄的光芒,他轉身看向她:「天定又如何?即便真的有天意在前,我也要將它扭轉過來。」

  卿塵不知他何以突然毫不掩飾身上霸道的氣勢,微笑道:「四哥好魄力。」

  夜天凌將她深深看在眼中,他彷彿做了什麼決定,以那樣的目光要將這個決定同樣烙上她的心頭,緩緩說道:「你可想過,這條路並不好走。」

  卿塵道:「所以才有趣,亦唯有如此險徑才會達到常人所不能及之處。」

  夜天凌問:「你不怕?」

  卿塵俯瞰眼前山河:「四哥,這個問題你剛才問過了。」

  夜天凌唇角上挑,過了會兒,說了一個字:「好。」

  下山時,一路風景奇秀,風馳走走停停並不急著趕回去,夜天凌似對寶麓山一脈極其熟悉,帶著卿塵又看了幾處景致。山間林木蔥蘢,綠草茵茵,有時偶爾一轉,便有各色的野花叢叢簇簇撒了漫山遍野,卿塵不時喊著要他停馬,俯身去採那些花兒,一會兒便捧了大把。

  山花清秀質樸,散開來看似毫不起眼,湊在一起卻似攜來滿山的春光,十分爛漫可人。卿塵笑意盈盈擺弄著花朵,手指挑來挑去,金絲般的陽光便隨花枝靈巧的串織於一處,一個花環慢慢成形。夜天凌帶著風馳慢慢前行,自身後看著她,突然說道:「上次延熙宮的事,你別放在心上。」

  卿塵聞言指間一頓,眉梢淡挑,她將一枝花草拈了拈,問道:「這算是道歉嗎?」

  夜天凌眼底微微波動,不說話,手下韁繩輕抖,風馳的速度加快幾分。

  卿塵暗中笑想,要讓他開口道歉,可能比登天還難,她故意說道:「如果是道歉那這次便算了,不過你不稀罕的話以後一定先和太后說明白,免得她老人家亂點鴛鴦譜,大庭廣眾之下我多沒面子,以後還怎麼嫁人?」

  夜天凌卻依然不語,卿塵奇怪,回頭看他,夜天凌正低頭自身後俯視過來,幽深的瞳孔似是變幻著深淺,神情捉摸不定。

  卿塵扭頭低聲嘟噥了一句:「看起來不像是道歉,至少沒誠意。」

  環在她身旁的雙臂卻微微一緊,聽到夜天凌在頭頂淡淡道:「誰說我不稀罕了?」

  卿塵詫異的抬頭,卻見他早已將目光投向前方。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四周充斥了某種奇異的氣氛,他的身上清淡的氣息,溫暖的呼吸,包容的體溫,臂膀的力量在那一瞬間都變得清晰無比,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臟,緊貼著自己微微跳動,血脈在緩緩的流動,逐漸包裹全身。她小心翼翼的體會這這種感覺,雖然很想反駁一句「如果稀罕那就真是不可原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28 09:15 AM

37、只怨生在帝王家

  聖武二十五年的冬天,草木棲息,山石肅遠,氣候日益深寒,禁宮中越發多了些沉沉的靜穆和莊嚴。

  再有幾日便是元旦,照宮中規矩,元旦、除夕都是天家家宴的日子,元旦雖不如除夕隆重盛大,但也自有一番熱鬧。大明宮中早早準備下去,各宮各殿都多了些歡樂祥和的氣氛,忙碌一片。

  然而恰是此時發生了一件大事,在這個本來安靜平穩的冬天掀起了一股洶湧激盪的暗流。自此以後幾多年歲,無數人事浮沉其間,盡始於此。

  卿塵回想起來,那是一個安靜的夜晚,事情發生的毫無預兆。

  而實際上,所有的事情都有著多多少少的先機,只不過沒有人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也無法從中預料些什麼罷了。

  那晚睡的並不算早,卿塵和碧瑤丹瓊兩姐妹說了會兒話方回自己屋中,一個人躺在床上望著時明時暗的燭火發呆。

  時間慢慢的在身邊流逝,有時候想起之前的事情,恍如隔世。

  抬手看那碧璽,七彩的光澤有著幽幽難禁的美麗,她突然生出個想法,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能發動那個禁術就此消失在這裡的話,是不是一樣會流淚。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很奇怪,好像現在的自己切實的變成了自己,而真正的那個,卻像一場夢。她閉上眼睛,眼底仍存留著燭火點點的倒影,慢慢的又消失了去。

  夜露中宵,更漏深深,本該隨侍在致遠殿的孫仕安卻在此時來了遙春閣。

  宮燈明暗下,孫仕安那張平時看起來庸碌低沉的臉上沒有任何端倪,只是垂眸道:「老奴奉皇上之命來請郡主。」

  卿塵眉梢淡淡一擰,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問道:「可知所為何事?」

  孫仕安道:「是鳳修儀出了點事。」

  卿塵甚是意外:「鸞飛?她出什麼事了?」鸞飛跟在天帝身邊多年,素來精明細心進退有度,事事處理的八面玲瓏。這樣的人,豈會出什麼事情?

  孫仕安聲音仍舊壓的低沉:「請郡主添件衣服快隨我去,晚了恐不好收拾。」

  卿塵隨手拿了件披風,隨孫仕安出門,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

  孫仕安看似四平八穩,腳下卻絲毫不緩,急向景宣門而去,一邊對卿塵低聲道:「鳳修儀同太子殿下私下出宮,皇上聞訊震怒,著清王爺領京畿司將兩人追回,不料素日護衛殿下的羽林軍趕到,現下兩方在外城僵持起來。」

  卿塵心底一驚,私下出宮而去,這若說重了,便是私奔。她看向孫仕安:「他倆人……」

  孫仕安微一點頭:「殿下還留書於聖上,請去太子位。」

  卿塵知道依天朝規矩,位列修儀的仕族女子在二十五歲前嚴禁談婚論嫁,二十五歲後由天帝指婚方可出閣。但為了避免使某個皇子權利過大,一般來說也只是配於閥門權貴,而少有嫁於皇族。鸞飛和太子之舉,可謂冒天下之大不韙,棄祖制宗法與不顧。他倆人乃是天帝至親至信之人,不但私自出宮還惹起了京畿司同羽林軍的衝突,天帝現在恐怕豈止震怒而已。

  夜深人靜,馬蹄敲擊在上九坊青石路面的聲音打破了靜謐安詳,格外的令人心生不安。

  遠遠的看到前方火把林立,京畿衛和的羽林軍對峙城中,雙方人馬竟有數千人之多。

  清王似乎正在和太子說些什麼,想必是在勸說兩人,太子和鸞飛並立在他對面,臉龐隱在火光暗處,看不清神色。

  京畿衛同羽林軍素來不和,平日小打小鬧是常有之事。此時各為其主,刀劍林立,看來一觸即發。所謂保護殿下或許也只是一個因頭,這一場對峙壓抑了許久,終於觸動了起來。

  卿塵和孫仕安縱馬上前,京畿衛中立刻讓開一條通道讓他倆行到前面。

  明火之下,鸞飛卸去釵鐶素面朝天,簡單挽了墜雲髻,青布衣裙一副小家碧玉模樣。太子亦穿了身普通布衫,白皙臉上靜雅如玉,粗布掩飾不了他舉手投足高貴的氣質,自有一種叫人不能冒犯的平靜和遠離塵世的洒然。

  卿塵翻身下馬,看著如此翩翩然一對佳偶璧人,依稀竟覺得事情十分蹊蹺。這些日子冷眼旁觀,鸞飛和太子雖一直有些親密,但何時竟到了如此地步,以她的精明,又為何做出這般不明智的舉動?太子棄儲君之位和她逃離出宮,即便他們能離開天都,天下之大何處容身?現下回頭,禁宮幽暗,如同噬人的臥獸,怕亦就此永無天日。

  鸞飛見了卿塵和孫仕安,一雙明媚杏眼浮起了複雜神色,說道:「姐姐,妹妹不忠於君不孝於親,怕是不能在父母膝下盡孝了,以後便有勞姐姐。」

  卿塵深深打量她,勸道:「鸞飛,聽姐姐的話,速於太子殿下一同回宮,我們向天帝求情,還不至太遲。」

  孫仕安亦道:「殿下,聖上痛怒難當,老奴斗膽,請殿下三思。」

  太子微微一笑:「你們不必再說,我既已走了這一步,便不打算再回皇宮。羽林侍衛,自此起我已不是天朝太子,你們速速回去,不要胡鬧。」

  卿塵看著甲冑鮮明護在太子身邊的羽林軍,心底掠起一陣無由的涼意。

  夜天清已經勸的口乾舌燥:「殿下,父皇已命四哥率玄甲軍封了上九坊,內城九門戒嚴,即便我放你走也於事無補。事已至此,唯有跟我回去見父皇才好。」

  聽到夜天凌已奉命調軍封鎖出路,太子和鸞飛相視一眼,兩人眼中儘是惻然。鸞飛慘笑道:「不想我終究是害了殿下。」

  太子卻神色安然,甚至看向鸞飛的目光中更多了幾分溫柔:「一切是我自願,如何說你害了我?」

  鸞飛看了看圍困森嚴的京畿衛,知道今日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天帝掌心,終於說道:「殿下,你隨五爺和姐姐回去吧,只要向皇上認錯,皇上會原諒你的。」

  太子唇邊露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他凝視鸞飛,柔聲說道:「春有風花秋有月,歲歲長相伴。」

  鸞飛微微一震,喃喃道:「上窮碧落下黃泉,處處與君同。」她閉目抬頭,臉上淺笑動人,突然說道:「殿下保重,鸞飛先走了。」說罷長袖一遮,揚手便將什麼東西倒入了嘴中。

  「鸞飛!」太子大驚失色,猛然伸手去奪,卻眼睜睜的看著鸞飛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倒下,他只來得及將鸞飛接在懷中,雋雅如玉的臉上悲絕欲狂,啞聲喊道:「鸞飛!鸞飛!」

  卿塵不想鸞飛竟會服毒自盡,上前幾步:「讓我看看她!」

  太子卻猛的將她一擋:「都別過來!」羽林軍得太子令,護衛上前,一牽百動,京畿衛頓時做出反應,四周突然間洶湧暗流,騷動起來。

  卿塵急道:「殿下,讓我看看鸞飛,或許還有救。」

  太子慘然抬頭,握著從鸞飛手中搶下的瓷瓶:「這是鶴頂紅,不會有救了。」

  卿塵定睛看去,那青玉瓷瓶果然是來自宮中,專門用來賜死後宮妃嬪用的鶴頂紅。一顆心驟然沉到谷底,她不是大羅金仙,如此情形自恃解不了鶴頂紅之毒,一時無語。

  「上窮碧落下黃泉,處處與君同。」太子凝望鸞飛生機全無的玉容,突然仰天大笑:「上窮碧落下黃泉,處處與君同!」笑聲未絕,仰頭將鸞飛餘下的鶴頂紅倒往自己嘴中。

  夜天清等面色大變,飛身去救卻已不及。

  千鈞一髮之際,黑夜中精光凌厲,一隻狼牙墨羽箭破空而來,趕在所有人之前準確無誤的擊中太子手中的瓷瓶,「噹」的一聲爆響,瓶中藥汁濺滿太子半身,人卻毫髮無傷。

  長箭擦著太子的面頰飛過,插入不遠處的石縫之中,京畿衛羽林軍被這一箭震住,安靜了片刻。夜天清和孫仕安立時圍上前去,半扶半按穩住太子。

  卿塵亦幫手接過鸞飛的身子,抬頭看去,風馳已到了眼前,夜天凌一身墨色武士勁裝,手執纏金長弓,飛身下馬幾步來到太子身前。

  太子無恙,夜天凌沉聲道:「殿下何苦糊塗?」眾人心中此時才湧起後怕,夜天凌這一箭若是稍偏一點兒,太子便已喪命箭下,那這軾殺太子的罪名,他如何向天帝交待?此舉著實比太子要服毒身亡還來的凶險。

  太子木然被團團圍住,卻不聞週遭人事,只是靜靜的看著鸞飛。卿塵看了鸞飛情況,纖眉一皺,默然不語。

  卻不想短暫的停頓後,突然一陣喝罵,京畿衛和羽林軍竟有人動起手來,刀槍拳腳,眼見愈演愈烈,局面更添混亂。

  夜天凌回頭看去,眼底一寒,身形微動人已穿入兩陣之間,一道清光閃過,幾名動上手的人踉蹌著退了開去,空出大片空地。

  「造反嗎?」夜天凌冷喝道,手底長劍映著月光,如同修羅魅影般森寒。

  兩邊人馬同時一靜,夜天凌領兵多年,在軍中威信極高,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何況「造反」兩字,誰人擔當的起?他冷冷的看了看仍舊躍躍欲試的羽林軍:「李成玉,管好你的羽林軍,再有人妄動,莫怪我無情。」收劍回鞘,又道:「五弟。」京畿衛一向由清王統領約束,夜天凌不欲越權,只是一抬手,回身去看太子和鸞飛。

  隨著他的手勢,京畿衛和羽林軍突然發現外圍陣列了倍與雙方的玄衣鐵衛,同神武門犒軍的威勢震天相比,這些鐵衛出現的悄無聲息,隱藏在夜色的黑暗中叫人心底陡然一陣恐懼。可以想像如果兩邊再鬧下去,以夜天凌的手段,恐怕誰都討不了好去。

  清王方從太子這裡脫身出來,對京畿衛喝道:「統統歸隊,反了你們!」

  羽林軍統領李成玉攝於夜天凌的威嚴,亦約束手下莫要再起事端。

  夜天凌面色淡淡,對太子道:「請殿下回宮,父皇深夜難安,你我為人臣子於心何忍?」

  太子無動於衷,只是看著鸞飛。

  夜天凌俯身下去,問卿塵:「怎樣?」

  卿塵皺眉,似乎遇到了很難理解的事情,道:「不好說,或許還有救。」

  太子聞言眼底猛的掠過一道光澤:「你說什麼?」

  卿塵抬頭道:「如果來的及,或許還能救回鸞飛性命,殿下,就算為了鸞飛先回宮再做計較吧。」

  太子露出一絲譏諷的笑:「你無非想誆我回宮罷了,鸞飛飲了鶴頂紅,還有誰人能救她?」

  卿塵靜靜道:「鸞飛體內生機未絕胸口尚有餘溫,我是她姐姐,殿下回不回宮我都要救她。殿下若還想待在此處,那我要先帶鸞飛回去了。」此話說來軟硬兼施,不容置疑。夜天凌亦深知此時只有鸞飛能打動太子,俯身幫卿塵抱起鸞飛:「送你們回宮。」

  太子急道:「當真能救鸞飛?」

  卿塵正色道:「我從不打誑語。」

  太子眉心皺起,閉目長歎一聲,心灰意冷的說道:「罷了,我跟你們回去。」

38、燈影明暗致遠殿

  燭火明滅,長燈暗影。

  本應寧寂的大殿層層透出光亮,宮帷無風靜垂,卻遮不住深寒。

  天帝手壓龍案上早已涼透的茶盞,面色陰沉的看著跪了一地的幾個人。

  當先一人,素布衣衫,正是今晚私自攜美出宮,險些惹起京畿衛和羽林軍紛爭的太子。凌王同清王陪跪在一旁,身後是羽林軍統領李成玉,屋中靜可聞針,風雨將至的平靜沉沉壓的人心悸。

  「朕養的好兒子。」天帝聲音痛怒難分,終於一字一頓的說道。

  太子緩緩叩了個頭,伏地不語。

  天帝猛的抄起手中茶盞,劈頭向太子身上砸去,伸手指著他怒道:「你……你給朕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太子靜跪不躲,一盞茶潑面而來,灑邊全身,冰紋玉瓷盞錚然迸裂一地,在這死寂的大殿中顯得格外刺耳,連太子身邊兩人亦被濺了一身。

  天帝見太子閉口不答,一腔怒氣轉至李成玉處,叱道:「李成玉你好大的膽子,羽林軍要造反嗎?朕將禁宮安全交於你,豈不是命懸他人之手?」

  這幾句話說的極重,李成玉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搗蒜般磕了幾個頭,顫聲道:「臣知罪,臣未能約禁部屬,罪責難恕。羽林軍素來受太子殿下調遣,請皇上看在羽林軍忠心護主的份上……」

  話未落地,夜天凌皺了皺眉頭,果然天帝喝道:「混賬!誰是你們的主子!」

  李成玉一呆,然錯口已出,深悔愚蠢,張口結舌哆嗦道:「皇……皇上恕罪……」

  天帝冷哼一聲,轉向太子:「朕苦心栽培你近二十年,竟換來你一句『愚頑駑鈍,不足以克承大統』。江山社稷宗法基業,在你心中尚不及一個女人,鸞飛呢,鸞飛哪裡去了?」

  太子閉目,深深掩抑痛楚,一時竟連話也不能回。夜天凌看了他一眼道:「回父皇,鸞飛引鴆自絕,清平郡主正在施救。」

  「給朕救過來!」天帝氣的來回踱步:「有膽自絕就有膽來見朕,朕倒要問問她用什麼手段昏惑太子,做出此等事情!」

  太子聞言在地上連磕兩個頭:「一切都是兒臣的錯,請父皇饒恕鸞飛……」

  此言無意火上澆油,話未說完,天帝「砰」的以手擊案道:「你眼中哪裡還有我這個父皇!如今仍不悔改,朕留你何用!」心中怒極,竟反手抽出殿前九龍吞金寶劍,揮手往太子身上劈去。

  眾人大驚,夜天凌同夜天清雙雙搶上前去,夜天清抱住天帝:「父皇息怒,保重身子!」太子神情惻然,任由夜天凌急將他擋在身後。

  夜天凌沉聲道:「大哥,莫再惹惱父皇。」壓低聲音迅速在他耳邊道:「反害了鸞飛。」

  太子眼底一清,抬頭見天帝氣得面色鐵青,給夜天清在前攔著,身子微微顫抖。想起二十年來父恩深重,深悔自責,重重叩首痛聲道:「兒臣該死,請父皇保重……」

  天帝恨鐵不成鋼,用手中寶劍指著他道:「你是想氣死朕!」

  眾人皆不敢妄言,只能從旁相勸,一直死寂的殿外突然傳來內侍聲音惶惑:「參見太后!」太后在卿塵的攙扶下,巍巍顫顫踏入殿中:「誰要傷太子,先問問哀家。」

  卿塵往殿前看去,見青石深冷,太子、夜天凌、夜天清都一身狼狽跪在天帝面前。天帝手中三尺劍峰明晃晃指著太子,素來威嚴的面孔此時滿是怒容,卻看起來竟蒼老了許多。

  四周碎瓷遍地,亂做一片。

  天帝見驚動了太后,更是惱意叢生:「母后,夜深天寒,您何苦過來?」

  太后看了看太子,道:「哀家若是不來,皇上豈不要了他的命?」

  天帝怒道:「孽障東西,母后莫要袒護他。」

  太后鬆開卿塵的手,握住天帝,慢慢說道:「卿塵,同凌兒一起將太子送到延熙宮,好生照看。其他人都回去,管好自己部屬,莫讓皇上再操心。哀家有話要和皇上說。」

  幾人雖得了太后吩咐,但天帝盛怒之下,誰也不敢動。

  太后神情肅穆,深深看著天帝,老邁的眼中透出一絲與年齡不相稱的精光,彷彿歷盡歲月的睿智,極平靜,卻強有力的穿透人心。

  天帝無法違拗於母親,對跪了一地的人道:「都給朕出去!今晚之事誰敢傳出去半分,朕定不輕饒!」

  卿塵和夜天凌扶了太子退出致遠殿,夜天凌對身後亦步亦趨的羽林侍衛吩咐:「都不必跟著了。」幾名侍衛對視一眼,似是不太放心,但終究還是退了下去。

  幾人向前走了會兒,夜天凌眸色幽深,看向太子,道:「大哥此事似是有欠思慮。」

  太子布衣長衫被冷風吹得飄搖,慘然一笑後神色中儘是死寂,只問道:「鸞飛……她怎樣了?」

  卿塵面帶憂色,沉吟道:「我只能保住她性命,但人卻昏睡著。」

  太子痛聲道:「何時能醒來?」

  卿塵沉默一下:「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什麼?」太子聲音驟緊,但隨即卻惻然道:「如此也好。」

  月上中天,在宮殿間投下一片幽深,映著太子俊面如玉有種不真實的蒼白,而他立在風中的身影彷彿原本便是一抹月華,並不應屬於這噬人的深宮,此時看來杳然而輕暗。

  鸞飛即便醒來,也難逃天帝嚴懲,卿塵默然想著,問太子:「殿下怎知鸞飛服的是鶴頂紅?」

  太子說道:「我和她出了宮便知早晚有此一日,這鶴頂紅便備了兩瓶,各存其一,只是沒料到竟這麼快就用上了。」

  「那殿下這兒也有一瓶?」卿塵立刻問道。

  太子輕輕笑了笑,點頭,笑意蕭索,深浸著黯然傷魂的痛楚。

  卿塵道:「能不能給我看看?若知藥性,或許對鸞飛有幫助。」

  太子默立片刻,自懷中取出一個同樣的青玉瓷瓶,卿塵接過來拔開瓶塞仔細分辨,這瓶中所盛的確是劇毒鶴頂紅。她不敢交還太子,隨手一翻,盡數倒在了宮苑花草之中:「劇毒不祥,殿下莫要留在身上了。」

  太子倒也未去阻止她,似是萬念俱灰,無論何事都已無關緊要。

  夜天凌皺眉說道:「大哥與鸞飛何以如此行事,此次父皇是動了真怒。」

  太子不語,卿塵卻低聲道:「鸞飛已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夜天凌眼底一動,太子凜然看向卿塵。卿塵搖頭:「放心,我沒有告任何人。」

  太子深深的歎了口氣,歎息聲飄了開去,遠遠散落月色中,目光穿過琉璃金瓦高牆重重:「鸞飛喜歡清靜簡單的日子,采菊東籬,放舟五湖,不想孩子再生在這紅牆禁宮帝王家。」

  卿塵反問道:「鸞飛?太子當真是為了鸞飛?」

  太子笑:「或許也為了我自己。我自幼隨在父皇身邊,習聖賢禮儀之道,學經緯治國之方,迄今已有三十餘年,眾人看我風光無限羨艷不已,我卻自早已厭倦了宮中權謀疆土殺戮,即便不是鸞飛要走,這太子我也早不想再做了。」

  身旁兩人不想他竟說出這樣一席話,半晌,夜天凌緩緩道:「生在皇族之中,既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榮耀,就勢必要拿其他東西來換,其實大哥心底亦明白。與其怨懟掙扎,不如順其出路奮而直上,或許峰迴路轉反能登臨絕頂。」

  太子看著同樣的月光幽暗,卻在夜天凌側臉上雕琢出冷峻和堅毅,眼前這個四弟,自幼便有開疆擴土凌雲壯志,十五歲起征戰四合,領軍不過十載,天朝疆域擴展十之有三。兵部人員臃贅人浮於事,唯他敢大筆刪減,整治到兵強馬壯;戶部歷來腐敗虧空,也唯他敢上書天帝請求徹查。或者只有這樣的人才適合千古帝王之業,而不是自己。

  他迎著月下清輝深深一笑,風華高潔,對夜天凌道:「四弟,你的心,在安邦定國平天下,我的心,卻只在那文史書稿中,你或可以不世偉業垂千古,我卻只願文華傳百世。所以這帝王之家,你能進退自如,我卻唯有苦痛掙扎,這是個人的命。」

  夜天凌面如深湖,卿塵看不出他那平靜的眼底究竟是什麼神色,只聽他淡淡道:「命雖天定,卻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誰強些。」聲音雖輕,卻擲地錚然,似是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太子道:「如今是天是命都無所謂了,我只想見見鸞飛。」

  卿塵看向夜天凌,夜天凌若無其事的道:「我去皇祖母寢宮看看。」轉身離去,留下兩人在原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