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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3:43 PM

馬桶上的小孩 -【帝王之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1-26 03:34 PM 編輯

【書名】:帝王之友

【作者】:馬桶上的小孩

【內容簡介】:

  論死前被多年摯友的將軍強吻後的心理陰影,

  皇帝心裡只有一句話:「我把你當兄弟,你居然想泡我!」

  卻不知將軍崔季明,性別女——愛好男。

  皇帝重生登基前,防火防盜防「斷袖」,

  可未料這一世卻是他心心念念,越想越糾結,

  而崔季明的眼裡卻只有升職加薪,做個高富帥——

  皇帝越長大越鬱悶:「說好的想泡我呢?你怎麼能把我當兄弟啊!」

  【溫馨提示】

  1、女主大帥比,屬性:攻,男友力爆棚,事業至上。

  2、男重生,女穿越。強國奮鬥升級流+傻缺遲鈍戀愛史。

  【無口面癱腦補帝 VS 嘴賤流氓女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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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3:57 PM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一章 秘密

  萬里晴空,初冬暖日。豔陽落在初春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山野中北風冷嘯帶走日光帶來的絲絲暖意,黃河解凍後奔流的聲音轟然作響,徵兆著春的降臨。

  徐錄踏上城牆之時,被烈風吹的一個趔趄,卻看著瘦高的身影站在城牆拐角處,身披玄色披風,跟個旗杆似的站在風裡,彷彿就順風往南邊飄走了。

  徐錄一身鎧甲連忙快步過去:「陛下,怎的到箭塔這裡來了,您不是頭疼病又犯了麼,突厥人按理說晚上才會來,陛下還是去歇著吧。」

  瘦削的身影轉過臉來,一張略顯蒼白的冷漠面容,烏髮夾白一絲不苟結作冠,微微點了點頭。

  「陛下呀,這頭風病,最是不能吹風,又穿的這般單薄。」徐錄一個白髮矮個老將,恨不得蹦起來給比他高兩個頭的皇帝將衣領合嚴實:「哎呦您餓不餓,城下屋內還剩些熱粥,城內的百姓已經退了六成,到入夜之前大抵都能離開晉州,哎呦您能不能別……」

  殷胥低頭瞥了他一眼,心道:徐錄,你的大顆唾沫星子都已經噴到朕的臉上了。

  還有,讓你帶兵這麼多年,不去到到宮裡做個主管公公真是可惜了。

  殷胥強忍著沒有去揉一揉昏昏沉沉的腦袋。

  頭風病這種不損害外貌又疼起來嬌弱優雅的病,疼到內心罵娘打滾,他都能保持皺眉扶額的樣子開口。

  徐錄道:「唉……陛下還是這般處變不驚。」

  徐錄望著登基八年來從來未變過的那張面容,近些年,權臣誅殺,皇廷終於恢復了些樣子。而殷胥如同端坐在皇位上一座佛,冷冷望著群臣,舉手投足之間的政法變革卻各個是驚天動地。

  登基之後,雞鳴而起,夜分不寐,焦勞成疾,宮中從無宴樂之事。

  幼時染疾,日後加重,二十餘歲已有白髮。

  他彷彿從來沒有笑過,也未曾因為什麼而心驚肉跳過。縱然登基時接了個千瘡百孔的大鄴,如今面對的或是國破家亡,這位年輕的帝王也在冷靜到極點。

  徐錄越想越遠,想到了殷胥剛登基的那段混亂去了,眼神也飄忽。

  「陛下應該知道吧,若是您以身為餌引突厥大軍前來,這晉州城守不住不說,您也恐怕是不可能離開這裡了。」徐錄一個人能獨白出一首英雄史詩,用含著的小淚花的眼,順著殷胥的目光朝北地的大好河山望去:

  「老臣守著晉州城十餘年,也看了這河山風景十幾年,突厥鐵蹄,唯苦我民爾!陛下老臣——老臣心裡痛啊!」

  朕還膀胱痛呢。

  他在塔樓屋內睡了一會兒被尿憋醒,御駕親征半年之久,這會兒到了晉州連個伺候的黃門都開始偷懶,殷胥沒辦法就想走出來,到城牆下的茅房先去湊活一下,剛踏到城牆,就看著遠遠一小隊人馬跟荒原上的黑點一樣往這邊而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結果就遇上徐錄這個話癆了。

  要死要悲晚上再說好麼,這突如其來的一段家國悲情內心戲,殷胥還沒上來感情,覺得有點尷尬。

  更何況,他要憋不住了。

  「陛下,突厥這次十五萬南下,真的能往晉州這裡引來五萬兵力麼?萬一連這一點沒有做到,我們的局就白白設下了。」徐錄滿臉悲慼:「而您調出禁軍來,可長安已經混亂不堪,極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國破家亡面前還極有可能有人想著篡位……」

  說的好像他這個皇帝對一切形勢都不清楚似的。

  他又不好意思打斷徐錄的悲痛,更說不出『朕尿急』幾個字。

  殷胥敷衍道:「……哦。」

  他緊盯著遠處越來越近的人影,愈發清晰,一騎千人的紅衣將士如同落雪草原中燃燒的火線般竄來,順著春光明媚的山坡,手執軍旗,蹄聲連天,呼嘯聲尖銳。

  那旗幟有些眼熟。

  徐錄被皇帝的淡定驚的心頭一震,也看到了遠遠來的人影:「難道陛下還有後招……」

  他話音還未落,就看著殷胥面色一沉,白皙修長的手指扣在石磚上,望著那為首身著銀甲,衣擺紅的耀眼的男子,半天才道:「崔季明怎麼會來?!」

  徐錄也探過頭去,看清那為首二十五歲上下的銀甲男子,心中一驚。

  春光下,崔季明似乎也看到了城牆上的皇帝,她笑了起來,眉眼中儘是再見舊友的興奮快樂,濃眉星目,身量修長,絲毫不在意周圍,抬手似乎有些俏皮的做了個手勢。

  崔季明笑嘻嘻道:「喲,陛下是不是覺得老夫有如神降。哈哈哈哈哈年紀大了好好補鈣,我還是能殺的突厥奴屁滾尿流呢。」

  徐錄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當今聖人竟然請崔季明出山了麼?!

  崔季明笑了笑,她膝下的棗紅色馬已經到城下,昂首面向晉州城牆上戍守的士兵們,面容在頭盔下清晰,也幾乎讓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張臉,那永恆不變的「和煦」笑容,漢胡混血的立體五官與小麥色肌膚,微卷的長髮與耳邊晃蕩的鮮卑金色耳環,這幅容貌幾乎是刻在了這些年每個大鄴士兵的心裡頭!

  那可是崔季明!那位笑面將軍!

  縱橫北方七八年,將突厥的邊境從北都汾州,趕到克魯倫河以北去吃土,這位當今大鄴皇帝的知己好友,曾任朔方行軍大總管,領兵殺的突厥不得入陰山啊。

  震驚在一瞬間變成了城牆上如浪潮般的歡呼聲,沸騰在這龐大的城池上,城門打開,崔季明笑著策馬帶人進來,可殷胥面上卻沒有半分喜色。

  他設了一個死局,崔季明怎麼能來。

  近些年大鄴內亂,宦官當權,殷胥少年時期被作為傀儡扶持登基,長安政局一片混亂,待他年級稍長,殺宦官平內亂奪權後,東突厥愈發強盛,已經兩側夾擊突入關內,打的北方慘不忍睹,千瘡百孔。

  唯有崔季明所在的朔方,明明沒什麼城池,卻守的穩當。

  她是將門之後,也是早年間殷胥的伴讀,二人相識十幾年,殷胥對旁人說不出話,卻唯有在她面前像是他自己。

  他也很慶幸,作為孤家寡人,能有這樣一個兄弟。抵足而眠,真心誠意。

  可兩年前一仗,崔季明卻不知因何跌下馬來,摔斷右腿,醫治不當幾乎丟了半條命去,她便離開朔方軍營,被送回南方老家養傷。

  崔季明一走這兩年,朔方哪裡還在支撐得住,北方最後一片咽喉之地被突厥吞併,昔日繁華的東都洛陽被侵,大鄴北方幾近崩潰,風雨飄搖。

  有過這些過往,殷胥如今見到面帶笑容俊朗的崔季明,有些恍惚。

  心裡頭也嘆了一句:徐錄這個話癆在也就罷了,崔季明這個嘴賤撩人的也來了。

  崔季明進城登上箭樓,望著春光盡數灑在殷胥蒼白的面容上,哈哈大笑,微微跛腳似乎絲毫不影響她的開朗,抬手朝他打招呼:「喂,陛下都不想我麼!好久不見,你怎麼變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夫可是將僅剩的兩件好衣服都穿來了,怎麼這個表情。」

  殷胥心中澎湃,卻只淡淡朝她點了個頭:「朕,尿急。」

  崔季明:「……你這話我沒法接。」

  城牆下,殷胥整好衣服,推開蓬門走下來,竟然看著崔季明跟等坑一樣蹲在矮木樁上等著。

  她永遠都不會好好站著,好好坐著。

  「我還怕你被噁心暈了,果然親征這半年,也不嫌帶豬圈的茅廁髒了啊。」崔季明笑道,手上還是遞過手帕去。

  手帕乾淨的很,跟崔季明這一身風塵僕僕截然不同。

  殷胥拿去擦了擦手,因這細節想要帶上幾分笑意,面上用力扯了半天嘴角,只看到崔季明嫌棄的表情。

  崔季明扶額:「不會笑就別笑行麼,我要是站在含元殿上,能讓你嚇的屁滾尿流。」

  他內心也是有很多小情緒啊!他也有顆愛吐槽群臣、愛發散思維的內心,可為什麼偏長了一張中風患者的臉!

  幼時他痴傻舊疾纏身,反應遲鈍說不出話來,八歲開口十二歲才開蒙識字,當年就是因為他是宮內公認的痴兒,才會被宦官當作傀儡扶上皇位。

  坐上皇位之時不可多言,本來就話少的他愈發沉默了。

  「行了,別抽搐你那張老臉了,走,我們上西側城牆去聊。」崔季明笑了:「兩年不見,你都有白髮了,我回頭給你拔了,留你那白頭髮紮成一撮毛筆用用。」

  殷胥道:「回頭吧。」哪有那個回頭了。

  殷胥心道:何必說他,崔季明你也……十分疲憊啊。

  殷胥往前先走一步,二人只有半步距離,崔季明如今走不快,殷胥有意無意放慢腳步,手中捏著她那乾淨的帕子,暗暗放進了袖口。他漸漸和她並肩踏上塔樓,初春的夜晚來的很快,剛剛還是夕陽,如今卻已經快入夜了。

  晉州城燃起燈火,卻沒有半分人聲,唯有城牆上站滿了士兵,火把烈烈燃起。晉州靠在黃河邊,三面城牆,一面卻是湍急的黃河上流寬闊水面,二人往北望去,在視線之外的方向便是長安。

  一片無言沉默。

  殷胥吃力的用舌尖頂開他上下彷彿黏緊的唇,小聲道:「你從建康來的?」

  「嗯,不過我不是一路直著過來的。」二人並肩行走在舉著火把的士兵之間,崔季明側頭笑道:「我知道,你把黃門內侍都留在邠州,然後將你身處晉州的消息透露出去,然而突厥大軍卻不一定真的能引來五萬人。所以我去加了一把火。」

  崔季明之名在突厥人眼中太過響亮,她卸甲歸田已有兩年,軍府分裂,如今只能憑藉舊威調動兩千左右軍士,從突厥人眼前輕裝輕騎走了一圈。

  只不過是裝作『啊啊我明明是大鄴皇帝的暗棋我竟然暴露啦!』的驚慌模樣,夾著尾巴往晉州跑。

  突厥兵簡直就像是瘋狗見到肥肉一樣,管他娘的就往崔季明身上撲。

  「他身邊只有幾百人了!」不知是誰用突厥話攛掇了起來:「崔季明如今只不過是個馬背上的跛子!他手裡半分兵權也沒有,不可能再有援軍了!殺鄴帝,殺崔季明!」

  殺鄴帝或許是對大局有用,可殺崔季明,對於每個人來說,彷彿是行軍多年一朝夙願!是突厥人從坐上馬背開始,就在夢裡無數次想像的豪情場景!

  本來還因為擔心是佈局的突厥人一路追趕,卻發現崔季明還在還擊設局,套了不少突厥人,想要逃脫。這更堅定了突厥人的想法,幾日幾夜奔襲,雖然慢了幾步,大軍卻遠遠追著她來了晉州。

  突厥人實在是很怕崔季明重出江湖。

  他們卻不知道,崔季明當年的軍隊已經分崩離析,北部府兵制崩潰、幾座大營幾近滅亡,她縱然復出也未必有兵可以給她用。

  殷胥微怔:「你看出來了?」

  崔季明帶人來,顯然已經知道晉州是一個肥碩的誘餌了。

  崔季明苦笑著搖頭:「我只是因為瞭解你,猜的而已。你什麼都不要了,也要拖死大軍麼。」

  殷胥看她難得正經的樣子,又想了想即刻就要到來的夜晚,那禁錮著他雙唇的枷鎖忽然打開,開口道:

  「我已經確定突厥可汗大帳下有鄴人相助,且那位鄴人恐怕對我、對整個皇廷都十分瞭解。而且他也一直抱著這樣的自信。」

  殷胥漸漸走到城牆的最西頭,這裡幾乎沒什麼士兵,籠罩在一片深藍的暗色裡。從黃河上來的飄蕩的濕霧籠住了這城的半邊棱角,使這座背靠河面伏在水岸的城池看起來如同一隻黑色的巨蛙。

  殷胥道:「那麼我就很容易分析他的策略和行事特點了,只是如今北方兵不夠用,我們以六萬抵擋十五萬,只能分佈擊碎,只要有五萬左右兵力被牽制在晉州,從河州至冀州十幾座城池一同動手,以弱為詐……」

  可晉州其實就是空城,百姓南渡,兵力北調,卻要強作出強兵駐紮,軍武重鎮的樣子,又有他親自在此,突厥人縱然懷疑此地兵匪強兵駐紮,也不會相信一個皇帝,守著一座孤城。

  殷胥從來就不打算離開這裡。

  他的頭風病已經嚴重到了或許下一刻他醒來的時候,就雙目失明、口歪眼斜了。太醫說的他應當活不過二十五歲,如今也到了。

  崔季明卻阻擋了他的話:「我知道你要幹什麼,這樣北方兵力縱然損耗嚴重,但十五萬大軍也能在黃河前有去無回。」

  崔季明道:「可,我是知道的。」

  她轉過臉來:「長安已然政變,李黨挾私兵將宮門大開,永王自南方正往長安去,這時候恐怕已經快到了。」

  崔季明笑意泛苦:「阿九,其實你已經不是這帝王了,你可以放下這些了。」

  殷胥覺得自己或許隱隱笑了:「永王姓甚?」

  崔季明:「自然是殷。」

  殷胥道:「突厥可汗姓甚?」

  他心道:天下不是他的也無所謂,他們那幫權臣喜歡篡權,如附骨之蛆攤在這殘破大鄴上,他也且無所謂。

  從將最精良也人數最多的禁軍調出長安時,看著求他收回成命磕的滿頭是血的群臣,殷胥就就知道他選擇了阻擋突厥,也意味著失去皇位甚至是性命。

  他討厭摺子與頭風病,討厭皇帝這天下最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但他更不想活著看到突厥踏過黃河到不過近百里外的長安城,不想漢人依靠長江天險苟延殘喘。

  「李黨沉寂七八十年,歷經三帝,野心與隱忍都可怕的很,永王太過依賴世家,李黨恐怕要的不是回長安而已。你……不怕江山易姓麼?」這種話,也就崔季明才會跟他說了。

  殷胥:「與我何干。」

  這話說的好聽了,他本意想說的是:干我屁事。

  他說白了,也是累了,命就那麼長,他管不了後世。他們愛鬧鬧去吧,能做的都做了,還想讓他怎樣。反正大鄴要是毀在永王手裡頭,罵不著他殷胥。

  只要他死了,別到地底下被爺爺和祖爺爺們群毆就成。

  崔季明笑道:「就是,干咱倆什麼屁事兒!」

  她倒是說了殷胥心裡頭的話,將手搭在殷胥肩上。

  崔季明笑嘻嘻轉臉:「哎你說也你怪可憐的,臨死前連個軟玉溫香都沒碰過,嘖嘖,哪個皇帝活成二十四五還是個童子雞,乾脆就直接一頭撞死得了。人活這麼大,沒摸過一個女人的胸,你真是枉活一世。」

  殷胥痴傻時被推上位,哪裡有人管他一個痴兒知不知人事。

  權臣在位,想要逼迫殷胥娶妻生子,再拿稚子做傀儡,殷胥怎麼肯任人擺佈。

  日後重新奪權,江山飄搖,朝堂混亂,世家想選妃重新染指後戚,殷胥心知餘命不久,多方選擇之下,更是決定后位懸空,宮中無妃。

  他這輩子倒是坐實了孤家寡人。

  殷胥瞥眼:「比不得你身經百戰。」

  崔季明笑:「哈哈哈哈哈我這輩子啥事兒沒幹過,死了不虧哈哈,我跟你講,那平康坊的幾位娘子,那腰肢那身段,她們金蓮往我腿上這一盤啊,我真是半邊魂都要去了。」

  殷胥讓她這突如其來的顯擺打悶了,半天憋出一句:「……無恥。」

  崔季明:「哈哈哈哈這麼多年你罵我就那麼幾個詞兒啊!無恥混賬浪蕩子、流氓變態不知羞,咱能不能罵出點新意來!不說這個了,兩年不見,聊些有意思的。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唄!關於我的。」

  殷胥面無表情的轉了轉眼,內心卻警鈴大作。

  一般到倆人都活不長的時候,就會有個其實做了好多年好朋友的大反派忽然反水,冷笑道:『沒想到老子會背叛你吧,呸,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是敵人的細作!』

  歷史和話本故事都愛搞這一套。

  崔季明手裡拎著燈籠,一張笑臉貼來:「你肯定會嚇一跳啊,要不要聽?」

  殷胥想著要是忽然崔季明掏出一把刀了,邪笑著往他胸口捅,把他往城牆下一推他該怎麼閃躲。不過腦補歸腦補,他自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是問了一句:「很重要麼?」

  崔季明愣了一下:「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她可是想告訴殷胥,那個他覺得英朗帥氣,流連花叢,身高一米七純爺們氣質的崔季明,其實是個並沒有作案工具的女人。

  雖然跟誰說誰都不會信,祖母出身波斯,母親又是鮮卑人,胡漢混血給了她立體的五官,個子在這個時代男子中也算得上的高挑,打仗多年北風一刮皮膚粗糙又曬黑了,年少時以流氓聞名又沒個正型,那麼多年她爺們的幾乎沒人懷疑過。

  但她還是想告訴殷胥啊。

  本來她也不是單純為了自由,才選擇裝扮成男子,只是許多事情不得為之。一瞞便是天下人,便是十幾年。

  殷胥做了她這麼多年的摯友,以赤誠之心待她,她早就該讓他知道的,卻不想著崔家一時在風口浪尖過,她為了家族,也不敢再說。

  殷胥這人,也天生不是半點的遲鈍,從來沒有懷疑過。

  不過這會兒,她不說也罷,瞞著殷胥一輩子,她都是他兄弟倒也沒什麼不好的。

  殷胥眼神軟了一下:「子介,那就不必說的。」

  他有些親近的喚她的字。

  崔季明笑著點點頭,她掛在他肩上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收了回來。

  二人一陣無言,她稍矮些,與他並肩站在牆頭看著黃河粼粼水面波濤翻湧,忽地崔季明轉過臉來,壞笑了一下。

  那是她十幾歲時候上房揭瓦想幹壞事兒的典型笑容!

  殷胥好幾年沒見過她這麼笑了,愣了一下。

  「我還是應該告訴你。」她這麼說道。

  崔季明伸出手,猛地捧住殷胥的臉頰,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唇撞了上去。

  真的是撞,殷胥往後一個趔趄,他嘗到了某人唇舌的味道。

  怎麼?崔季明是覺得朕臨死前連個人也沒親過,怪可憐的,非來成全他一下?

  殷胥總是心不在焉的胡思亂想。卻不料崔季明抓著他的手,按在了她胸口。

  殷胥心道:子介真是練得結實的好胸肌,這麼硬朗的身子骨。

  半天才將感受凝在唇上,眼神匯聚到眼前貼的極近的這張臉上來,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後知後覺的炸成一灘,驚得推了她一把。

  崔季明簡直穩如磐石。

  ……她一個練武出身的,他個頭風病弱雞皇帝,怎麼推得開啊。

  然而她卻撤開了,微微一笑,眼裡儘是得意。

  「嘛,果然我還是很歡喜你。」她說的很含混,目光卻直接。

  這句話自然是真的。

  不過對於崔季明來說,也僅止於歡喜而已了。

  她不會去為了他而暴露身份,毀了自己征戰多年的事業。更不會去想要和他將這段關係改變成其他的樣子,她就是覺得認識他,相知相識很高興而已。

  殷胥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句話,黃河澎湃的水聲從他背後傳來,崔季明手裡拎著燈籠,她眸中若碎星點點,比金色耳環還要閃耀。

  殷胥被自己的想法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朕把他當兄弟,他居然想上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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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4:11 PM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二章 服毒

  殷胥的腦子裡又如萬花筒一般五光十色紛呈炸開。

  這麼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崔季明是個斷袖?!

  他竟然還敢跟崔季明抵足而眠,他完全是靠崔季明的良心才保住自己的後庭花吧!

  不對,他堂堂一國之君,也不一定是在下面的那個……

  可他根本打不過崔季明啊,不過萬一崔季明是外表英朗霸氣,內心嬌羞的類型怎麼辦?

  不不不就算那樣,他也是個正兒八經的正直男人!

  殷胥一想就思維發散的沒邊兒了。

  他雖然不至於會因此討厭崔季明,可心裡著毛毛的,感覺有點惡寒,有點……噁心。

  簡直是崩潰的。

  這種事情,誰想都會崩潰吧!幸好崔季明沒鬍子,他也不蓄鬚,想著剛剛那一幕要是讓別人看見了,簡直就是皇廷內幕的一陣腥風血雨啊!

  十幾年的好哥們也就罷了。實際上殷胥實在是很羨慕崔季明的。

  高門出身,戰功赫赫,容姿英朗,為人風趣。

  崔季明是殷胥心中一個成功男人的楷模。

  女人緣還特別好,娶了好幾房美妾——

  等等,美妾,他倒是忘了這一茬!崔季明這個變態還男女不忌啊!

  殷胥僵在原地臉上表情都在抽搐,內心想法已經飛到千里之外了,等回過神來,哪裡還有崔季明的身影,他手裡被塞過了燈籠,如一個傻子一般站在城牆上。

  他腳下畫地為牢被光暈套住,怎麼都邁不出去這一步了。

  崔季明是真的想要死在這裡吧。家中敗落,親人傷亡,她已了無牽掛……

  否則怎麼會忽然腦子抽風連她自己是變態的本質都暴露了。

  殷胥心中一寒,遠遠聽到了從天邊傳來的陣陣轟鳴馬蹄聲,他連忙提著燈籠往城樓光亮處走去。

  就在他快走到晉州正南門城牆時,忽然感覺地面微微震顫起來,粉石激盪,聲音越來越近。

  是千萬的馬蹄,混合著人的喘息,沒有光卻足以讓整個晉州的城牆也跟著顫抖,那馬蹄聲以鋪天蓋地之勢,帶著黑壓壓的烏雲遮蔽明月,轉瞬間便停在了離晉州城門不過兩射之地。

  天邊也響起了機弩咯吱咯吱的聲響,殷胥站在城牆之上,火把光輝中面目不清的崔季明,距離他只有十幾步距離。扶著冰冷的石牆,一摳,指甲縫裡儘是石磚上蒙著的沙土,他既是震驚,也是有些絕望。

  一聲呼哨,那黑暗中呼吸著的隊伍轉瞬點亮,無數人手中的火把亮到天邊去,映到他眼裡來。兩射之外是嚴陣以待的突厥騎兵,在赤紅火浪中亮起輪廓,亦有嚴陣以待的步兵,更有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投石車與弩車。

  突厥百年以來便是靠著騎兵一直打到粟特,不論是被如今勢弱西遷的西突厥,還是更早時候東突厥大滅柔然,靠的便唯有騎兵。他們從何處得來的這些攻城器具?!若是突厥人的嗜殺,鄴人的內亂,再加上這等攻城之計,若無這一次殷胥的自殺式設局,整個江北都突厥奴踏遍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次御駕親征,迎上的便是突厥十幾萬大軍。如蝗蟲一樣傾巢而下,這晉州如同北方的孤舟,怎可能守得住。

  不,就算是突厥人落入圈套,他也未必真的能阻擋的了!

  按照計劃,突厥能過黃河之兵,也就最多還只能有一兩萬,永王封地在南方,這次來長安縱然是來奪他位置的,但也一定會帶兵前來,應該是能夠抵擋……

  可如今,看到對方的氣勢如虹,與大鄴士兵的悲壯凝重,他也難以斷定了。

  他心中有千萬的疑問,究竟那位投在東突厥帳下的鄴人究竟是誰?他到底多想滅了這國,才會教給了一直飄蕩在草原上的突厥人如何攻城拔寨?

  殷胥腦中拚命思考著,縱然已經在這種局面下,他仍然希望看透這個局勢。

  對方士兵向前邁步,停留在二百步左右位置,前頭按照突厥習俗,有一突厥士兵持旗馳馬揮舞。這個距離,也足夠突厥人看清箭塔上最中間的崔季明了。

  士兵之中大多是隨著崔季明的味兒來的餓狼,如今看到了她,人群中一片騷動。

  崔季明對著那些或驚或怒的東突厥士兵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小麥色肌膚與金色耳環映襯著火把明亮的光暈,笑的多麼燦爛,卻已經讓許多騎在馬背上的突厥士兵渾身一涼——他們曾多少次見過這個笑容,迎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箭矢與雷霆之勢的槊擊。

  她伸手從徐錄手裡接過一支強弓,隨意取了身後箭矢,她常年帶有拉強弓所用的扳指,突厥士兵還未因為她的動作而吃驚,崔季明連個姿勢都懶的擺,那搭弦不過片刻的箭,已然離弦!

  太快了,箭矢劃開風聲。

  啪的一響。

  前排的突厥兵看著那還在揮騎跑馬的士兵腦袋如同西瓜一樣驟然炸開,血肉模糊,紅白一地,整個人翻到在地,旗幟滾在泥地裡!

  千軍萬馬似乎陷入了極致的沉默。

  突厥人最善騎射,他們知道這是崔季明發明的螺旋羽箭,需要筆直的箭柄與微微調轉方向的箭羽。這一兩年突厥手工技藝水平逐步提高,才學會了製作這種射出後強勁旋轉的箭矢。

  然而螺旋羽箭的射程比直羽箭威力雖大,卻射程不夠。

  突厥的力士射直羽箭也不過一百三十步。

  可崔季明這一箭,卻足有一百五十步的距離,強大的力道與旋轉的箭頭,直接絞碎了那可憐旗兵的腦子。

  崔季明如鬼神一般,準頭、力道與距離一樣不缺,突厥兵嘲笑著她的跛腳,她的無兵無權之時,這才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還是那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崔季明啊。

  崔季明開口了。

  她又犯了兩軍對壘,必定嘴賤的毛病。

  崔季明:「哈哈哈哈哎喲還會偷你爺爺的玩意兒來找爺爺玩了!就你們漠北那狗不吃翔的地方,製作投石機的木材你們是不是還要進口啊,拿著血肉人頭換來的金銀財寶,骨髓都裡外刮乾淨了三遍,湊出那點錢,去靺鞨多認一位爺爺,哭著求著去買幾塊破木板子,還是你們牛叉!」

  空闊濃重的夜色裡,幾萬士兵的弓弦之前,迴蕩著崔季明一連串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扶著後腰笑道:「抄襲老子的旋羽箭,抄襲老子的列陣法,這還會抄襲老子祖上的攻城器械,你們撿我吐出來的在嘴裡嚼,有味不?」

  殷胥真佩服她。

  對方那麼多人,一會兒投石車都能扔到她臉上來,崔季明還能嘲諷全開。

  儒將這個詞兒,這輩子都估計跟崔季明扯不上什麼關係了。

  不過突厥的這些器械,卻並不是從鄴人這裡偷學來的,他們幾年前不知道怎麼得了一位十分有才略的技師,一直刮著民脂民膏給這位技師做支持,這麼多年才發明了些連鄴人都沒見過的奇怪器械。

  剛剛還心裡頭隱隱敬畏崔季明的突厥將領,恨不得在心裡頭狠狠扇前一刻無知的自己。

  不知道是哪位將領在人群中啞著嗓子喊道:「殺崔季明,殺鄴帝!奪晉州!奪江北!奪天下——」

  回應的是更加嗜血急迫的呼喊,崔季明擦了擦笑出眼角的淚,突厥人的浪潮傾湧,晉州將士也回應以鋪天蓋地的箭雨!

  晉州牆頭的火光幾乎是一團團橙紅光芒,無數箭矢從那樣高高的城牆竄出來,不要命的帶著寒光跳入那朝著城牆而來的突厥士兵中,突厥騎兵踏起層疊塵埃圍住晉州,投石車的輪子在地上軲轆作響。

  這時候晉州城竟然沒有人再管殷胥的帝王身份,殷胥擠開人群朝崔季明走過去,看著遠處的樹林那一頭燃起了狼煙,計劃已經按照他想的進行了,晉州入局的消息傳出,各地以城為餌隱入山林中的將士,應當很快就會傾巢出動,多面夾擊,將初次用攻城器械,也是初次佔據龐大城池的突厥兵盡力打散。

  崔季明抬手羽箭如同長眼一般往突厥將領的腦袋上飛去,不一會兒,她就摸到身後箭囊一空,便往後退了兩步補充箭囊,一抬頭看到了攏著袖站得筆直的殷胥。

  雙目對視,崔季明旋即轉開眼。

  她甚少這般去躲避他的視線。

  「子介,你說……這局能成麼?」喧鬧城牆上,彷彿只有他們二人身邊是一片靜謐。

  「與我們無關了,咱們都做到這一步了,那幫長安的懶蛋還想怎樣啊。差不多行了,老夫一閉眼,什麼都不知道。」崔季明鬆開了抓箭羽的手,往後倚了一下,無所謂的笑了笑。

  殷胥看她的笑容,就想起了剛剛,又陷入了沉默。

  崔季明就像剛剛那一撞沒發生一樣,她忽地笑了起來,胸腔都在抖:「要是真還能再有一回,再有下輩子,可別過成我這樣了。」

  她往遠處看去,笑嘆道:「無仗可打,無兵可用,無家可歸,無人可依。你說我這都不是第一回做人了,怎麼還把自己活成這個樣子,當個人真難。」

  殷胥心裡頭讓她前半句擊的心裡頭一縮,彷彿是尖銳的冰塊兒掉進了胃裡,扎的身子裡頭又冷又疼,他呼了一口氣,扯了一句乾巴巴的字數不少的閒話:「那你下輩子做頭豬好了,做人太累,不適合你。」

  崔季明被他說慣了,回頭笑道:「做豬也沒什麼好的,做頭母豬還要下崽,做頭公豬,我還要勉為其難的去上母豬,心累啊。」

  「……」殷胥覺得扯淡的本領,還是崔季明更勝一籌。

  崔季明忽地從因火光而跳動的陰影中大步走過來,環抱住殷胥,用力且堅定的在他背上拍了拍。

  剛剛她像是在親吻一位情人,如今卻是在擁抱一位摯友。

  她幾不可聞道:「家與國、人與族,一切皆有氣數,沒有不隕落的將星與家門,也沒有永昌的民族與國朝,都有盡時,你莫要自責。」

  殷胥整個人不可控制的哆嗦起來,他從眼底疼進鼻腔。

  「功敗垂成、生老病死,天有注定,曾我也不信,但這沒什麼……你已經做的很好,我不知道天下如何想,但我很謝謝你。真的。」她聲音緩緩道。

  她如快刀斬亂麻般鬆開懷抱,殷胥吃力將半分酸楚吞下。

  崔季明則面上漸漸浮現出一些懷念的笑意來,眉目都看起來溫柔幾分。

  忽然看著突厥兵投石車的巨石就要往城牆上來,崔季明拽了他一把,走到城牆石階便,輕輕推了他一下:「你快點下去吧,你做得夠多了,這會兒讓我們這些武夫往前頂吧。」

  殷胥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嗯。」

  他幼時患病又中毒,如今是個連弓都拉不動的人,何必去站在她身邊。

  殷胥轉身走下城牆。

  崔季明如同目送故人遠行,彷彿有無數雨雪隔在她的眼與他的身影之間,一時間挪不回目光。

  夜很漫長,啟明星終於在天邊顯露。

  幾個時辰過去,崔季明眼見著城門已經幾乎要開裂,晉州城巍峨的牆體也多處受損,恐怕是再一個時辰內晉州就會被攻破了吧。城牆上的士兵以不剩多少,她嘴唇開裂,看著氣喘吁吁半跪在地的徐錄,轉頭問道:「聖人如今在何處?」

  「聖人應該已經還在城牆下。」徐錄艱難的直起身子:「將軍先去找找看吧,老臣在這裡多守一會兒。」

  崔季明提刀往城牆下走去,走下石階,她只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披風。

  幾乎所有的士兵都走上了城牆,城內寂靜一片,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沒有去撿,而是茫然的像四周望去,她找遍了城牆腳下士兵的院落與房間,也沒有找到殷胥的身影,在他臨時居住的臥房桌案上,卻放有一卷聖旨。

  絹絲入手也是涼涼的,崔季明帶著血污的手指去展開。

  一片空白。

  唯有提筆處一點墨,似乎他也想寫些什麼的,最終除了筆尖滴下一團墨,也什麼都沒有寫下來。

  他並沒有什麼想說的話。

  崔季明忽然有些難以呼吸了,她的性格,實在是很討厭這種感覺,緩緩合上捲軸,她忽然聽見了外頭城門破碎的巨響,她連忙提橫刀往外走去,只看著城門已然倒塌,突厥的騎兵馬蹄聲如踏在她心上,一股塵埃挾黎明晨光刺入了這座空城。

  突厥的士兵帶著勝利的尖銳呼喝飛馬入城,崔季明握緊了手中的橫刀。

  通安三十一年,晉州城破。

  晉州折衝都尉徐錄,與四千士兵戰死於晉州。前朔方行軍大總管崔季明死前與十幾重傷將士投身黃河,屍身難尋。

  鄴帝同死於此地,也未被突厥將士找到屍身。

  喜歡掛人家皇帝的腦袋玩鞭屍的突厥人感到了一絲不爽。

  突厥攻黃河北地太容易,忽然感覺那投石車都好像都沒怎麼派上用場就都打下來了,每個人都有些恍然的接受不了現實,但鄴帝都死了,大鄴內部新帝草率登基,正是往南打的好時候,便暫且駐軍城內,準備下一步行動。

  但同月,六萬鄴兵自山林而出,圍攻突厥所攻下的城池。進澤擊,退澤散,小股士兵憑藉對於地勢瞭解,不斷騷擾。可汗帳下那位鄴人軍師建議暫且棄城,入山滅鄴兵,新登基的年輕可汗狂妄萬分,不顧軍師建議,不願放棄黃河沿線幾座大城而不允,鄴兵截山道斷糧草,反攻守城的突厥士兵。

  馬背上行了一輩子的民族,新可汗因羨大鄴城池之巍峨堅固,認為吞併長安後這些城池都將歸於自己疆土而不願毀壞,一座一座城池反倒成為了突厥兵自己的牢籠。

  大鄴步兵攻守城池幾十年,經驗豐富且詭計多端,突厥的騎兵用來守城卻成了笑話。而在黃河這邊一時沒有辦法大軍渡河的突厥人,希望把城池守到第二個冬日,黃河結冰之時。

  又加上突厥士兵配馬比率將近一人一匹半,黃河沿岸多黃土,僅剩的草皮竟然也被鄴兵連根鏟了,逢初春根本沒有養馬的草料,突厥境內送來的糧草還多次被鄴人所截獲。

  突厥人不得不殺馬為食,大半騎兵只得去做步兵,幾百年活在馬背上的民族做了步兵簡直如同笑話。

  新可汗初登基不穩,兄弟又爭奪兵權,士兵受挫被歸咎到鄴人軍師身上,軍師遭受軍中孤立,就在東突厥局勢一片混亂之際,在山裡過了冬的鄴兵蜂擁出山,回攻城池,又已是一年之後。

  突厥沒有踏過黃河,甚至連主力大軍也被拖死在了北地,可汗帳下政局混亂,永王登基後帶人反攻,突厥人被打得半死還裝作什麼沒發生的樣子,退回了他們那片只能吃土的地方。

  這份功績屬於殷胥,一切都如他想的那般推進。

  在他這裡沒有豪情壯志,只有沉默理智的思考與行動,卻化做了帝國更強大的力量。

  可他並不知道。

  殷胥只在死前感慨著,天下果然就沒有喝了不肚子痛的毒藥啊。

  他也想什麼城牆之上,揮劍自刎,熱血灑地,呼喊著和眾位將士來世再做君臣之類的,然而他真的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他自認自己這種接了個爛攤子的皇帝,還是默默找個無人的角落去死比較好。

  一片黑暗混沌之中,殷胥忍不住想,若是死後再遇見她,還是希望她能正直向上娶媳婦生大胖兒子,別玩這種喜歡男人的戲碼了。

  殷胥以為自己快要墮入永遠的黑暗與沉睡。

  卻幾乎是一個激靈一樣,他便恢復了神識,但睜不開眼來。

  他耳邊一直卻響著陣陣馬蹄聲,直到這馬蹄聲陡然混入了些許歡呼和笑聲,他感覺意識一陣模糊,又彷彿是他自己騎在馬背上顛簸,殷胥心下有些不明所以的震驚,他花費了好半天力氣才睜開眼來,卻什麼都沒看清,就身子一滑,從馬背上跌落在了泥地裡。

  怎的……他怎麼會在騎馬?!

  莫不都是御駕親征路上,馬背上的一場夢?

  殷胥腦袋痛的幾乎欲死,身邊傳來不明所以的笑聲呼聲,他艱難的睜開眼來,望著四周,卻心中驚駭萬分!

  馬匹在他身邊奔走,更遠處四周是層疊的木製看台,木台下頭綁著各色絲綢隨風搖擺,隨風都能聞到長安城特有的香料味道,上頭坐滿了華服男女,目光俱是往他身上投來,或掩唇譏笑,或如同看戲。

  天邊一片亮色,這不是夜晚而是白日。而檯子上的男男女女都是長安城內的夏季華服,風是乾燥而溫暖的,他努力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臉去才認出了這裡。

  這是長安城內的馬球場,每年不知道要在這裡有多少場比賽,他幼時曾打過一兩次馬球,日後為帝也曾坐在那檯子上觀禮過。更重要的是,如今半圓形檯子中央石榴紅的帷幕下,跪坐著從宮奴手中接過酪漿與甜酒的,正是他已經死了八年的父皇。

  空氣中洋溢著一種歡快而輕浮的氛圍,每個人說說笑笑,他驚得幾乎像個傻子,坐在主位上的他父親殷邛顯然也注意到了殷胥的奇怪,他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起身。

  「胥,說你是個傻子,怎麼你連馬也騎不好麼?」幾個或紅衣或白衣的少年從他身邊擦著打馬而過,面帶譏笑,他卻心頭大震——

  這幾個笑話他的人,全都是當年生長在宮內的皇子們,只不過他們當中最大的看起來也不過十四五歲。這是他的過去?

  這最起碼是十二三年前啊!

  難不成那討來的毒藥還是什麼道法秘藥?附帶死後回顧自個兒失敗的一生?

  或是……死而復生,他真的回到到了十幾年前?

  他猛然坐起身來,卻聽著身後有人說話,身子大震回過頭去。

  白馬上坐著名紅色戎裝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左右的樣子,微卷的黑色長髮被玉冠束起,鬢前還有幾縷束不進髮冠,飄蕩在額邊。皮膚隱隱有幾分麥色,深目劍眉英氣俊朗,隱有幾分胡人血統,嘴角含笑,眸中藏情,耳邊兩個鮮卑款式的金色耳環隨著彎卷的髮絲晃動。

  那少年表情鮮活,眼裡仿若盈滿了霞光。

  這是十幾年前。

  突厥的鐵蹄未踏過懷朔,她還沒有拿起長槍走上戰場。

  血污沒有灑在宮廷的路面上,他還是個可以不言不語的痴兒。

  他想他回到了最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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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4:2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11-2 04:29 PM 編輯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三章 斷腿

  熱鬧非凡的馬球場,膀大腰圓的白馬上,一個細瘦拔長的紅色身影。

  崔季明道:「您能別在這兒傻著麼?到旁邊躺著也行,在這兒要是誰家馬看不見你這個泥人,將你踩個半死,都擔不起這責任啊!」

  心跳凝滯,殷胥只感覺血液冰涼的在四肢倒流,他緊盯著崔季明的唇,耳邊只剩下她那少年時還清亮的嗓音了。

  他抬起頭來,望了她雙眼一下,活靈靈的目光。

  心忽然墜地,以千百倍的速度突突狂跳,將全身血液擠回發麻的手腳。

  殷胥手撐在泥地裡站起身來,卻顧不上看一眼身上與崔季明同色的紅衣,也沒顧得瘦弱的身體,踉蹌幾步撲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開口,就是這夢的破碎,卻忍不住道:「子介!」

  一雙滿是泥的雙手抓住了她的韁繩,一雙眼裡驚愕與得而復失的激動。

  崔季明讓他這熱情如火,驚的腸子打了個哆嗦。

  今日秋分馬球賽事,眾皇子與外臣子有一場友誼賽。她這個剛到長安沒兩天的鄉巴佬也被拎來參加,她雖然有點頭疼自己分到了弱雞渣渣皇子隊,可一場馬球輸贏也不重要,她又不想在聖人前露臉。

  只是這位九皇子,之前就聽說是個痴兒,八歲才開口說話,眼見著連馬都騎不太好,就上來打馬球。殷邛這個皇帝也是心真寬,縱然他兒子多不心疼,但是這九皇子要是從馬上掉下來,誰一不小心踏馬過去踩死了,這就血染馬場了啊!

  崔季明看著那病弱的九皇子,又叫了她一聲:「子介」。

  成為痴傻患者糾纏對象的她一瞬間變為馬球場的聚焦點,崔季明如同牙疼一般嘶了一口氣:「子介是誰?我又不認識——」

  她心道:有病吃藥好麼?不是說殷邛是個撒種遍天下的種馬皇帝麼,兒子就將近二十個,幹嘛非拉著這個腦子不靈光的出來打馬球啊!

  殷胥這才想起來,子介這一表字,是他在崔季明十七歲的時候,幫著一起取的。

  她為何會不知道?

  崔季明一向演技浮誇嘴上念叨些有的沒的,可如今莫名其妙的表情卻實在不是做偽。

  她沒有回來!

  「你沒回來?為什麼……只有我回來了?」殷胥不可置信的問道。

  「哈?回哪兒啊?」崔季明抽了抽嘴角。

  周圍皇子俱是笑起來,殷胥竟然忽然在聖前發瘋,這樣去拽人家崔三。

  他不肯撒手,崔季明知道九殿下在殷邛眼裡是算不得什麼的皇子,如今看著全場少年都圍過來,只好伸手便去用馬鞭敲了敲他手背,絲毫不客氣低聲道:「鬆手啊,咱倆一隊的,你想碰瓷兒往太子殿下馬底下趴,別來找我行麼。」

  雖然此刻的崔季明看起來還年幼,不過說話早早有那副不著調的樣子了。

  殷胥就跟皮黏在了她韁繩上似的,咬著牙才把手拔回來,強定心神,環顧四周。

  若是看崔季明十三四歲,那他小她半歲多,如今也是差不多年紀,而檯子上跪坐的殷邛,也正值壯年。

  他身量如殷胥成年時差不多高,跪坐在軟毯上,赭黃色的圓領窄袖袍,面上無鬚,兩頰消瘦,眉眼銳利。

  殷邛看熱鬧似的把目光轉到他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兒子臉上,卻發現那個行九的兒子,也在回望他。

  遠遠的隔著無數聒噪少年,殷胥卻是黑白分明一雙眼,朝他的方向刺來。

  胥乃行九,痴楞無言。他也是殷邛眾多兒子中第一個得痴症的,自他之後,他大概有五六個兒子都患有痴症,和胥一樣體弱無言。

  殷胥已經快十三了,平日連三清殿都不許邁出一步的,今日倒是因為立秋大祭,宮裡頭宴請群臣觀馬球,他破天荒的放三清殿裡頭幾個活著跟死了沒區別的皇子出來。

  其中就包括著殷胥。

  而他回望過來的目光,讓殷邛隱隱心驚了一下。他在朝堂上每天要面對多少人的目光,往往許多人的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能猜出大半的想法。

  而此刻殷胥的眼神堪稱居高臨下,充滿了對他的揣度與俯瞰,彷彿是在評定他的功過。

  這幾乎讓殷邛有些心驚後便是內心隱隱發怒。

  一個皇帝十幾年來俯瞰芸芸眾生,如今卻被自己兒子用同樣的目光俯視著,縱然這只是一個敏銳的感覺,也讓他尤其不爽。

  恰這時,高台之上,剛剛去更衣的皇后歸來。

  三十出頭的女人,身材嬌小,走路如同蕩著清風,臉上兩個梨渦,笑容明媚的提裙和侍女走上來,腳步輕盈,一身輕薄的描銀縵紗郁金裙,倒顯得有些太活潑亮麗,不合她皇后身份。

  她的行為也一向不像個端莊的皇后,跪坐在殷邛身邊,先是笑盈盈的喝了杯酪漿,這才手執起搖鈴,竟笑著對台下的太子喊道:「澤兒,你可要贏呀!」

  聲音嬌脆,哪裡像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殷邛卻收回瞭望向殷胥的目光,轉臉笑了:「你倒也是連個公正寬容的樣子也不裝,盼著澤兒贏,就這麼喊出來。」

  皇后掩唇笑道:「她們也可以去給自個兒孩兒鼓勁呀,妾又沒有攔著。只是妾歡喜澤兒英姿,看到了聖人年輕時候的樣子,心中歡欣想著他贏,就是聖人贏了——難道身為女子,還不許偏頗郎君麼?」

  她這話說得,本來聖人就只是寵溺的訓斥,又讓她擰成了情話。

  崔季明離得近,聽見了這話,生生在馬背上打了個哆嗦,被帝后恩愛秀了一臉。

  崔季明這才是剛入長安沒兩天,她對周圍一切都不熟悉,眼神劃過整場,她唯一認得的,便是其中那個太子澤,卻也只是單方面認識。

  皇子們已經陸續上馬,殷胥也像什麼也沒發生的坐回了馬上。

  殷胥還不太明白到底為什麼會回到十幾年前,可如今的場景絕不似作假,連他父皇的目光都如當年一樣,他只知道先將眼前的場景應付過去。

  他瞟了好幾眼崔季明,心裡卻想的是——

  他當初認識崔季明的時候,怎麼就沒覺得這小子長得這麼……奪目呢?!

  看台上,皇后身子依過去,一隻手攀在殷邛肩頭:「聖人那一日的打算,今日便是好時候,說出來如何?」

  殷邛看了她一眼:「你將三清殿的幾個帶出來,我就大概知道了是個什麼意思。不過這話,還是你說來合適。你自己膝下想選的是哪個孩子?」

  三清殿是早年間建宮時候便有的,大鄴皇家歷代信道,三清殿名字一聽也知道是道家建築,因為佔地面積也挺大的,許多生母不在或是痴傻有病的皇子都被送到了三清殿,每日裡修道養身——實際就是個長得跟道觀一樣的冷宮。

  皇后笑起來,指著剛剛策馬經過球門的殷胥:「那個個子不高,十二三歲的。妾已經兩個兒子了,已經是福分,再想膝下養個,就把那些更優秀的讓給其他妃嬪吧。胥行九,雖是有痴症,但好歹也算是齊整安分,妾實在是心疼他。」

  其他優秀的?三清殿裡住了不少皇子,他們不是像殷胥這樣的傻子,就是到了年紀還不識幾個字的。

  殷邛勾唇笑了:「皇后是說我讓他們待在三清殿裡,你覺得過得太苦,心疼了?」

  他說話裡帶尖帶刺,皇后心裡一跳,面上卻笑了:「三清殿裡替聖人問道修行,為國祈福,哪裡有什麼不好的。只是他痴痴傻傻的,做事也笨手笨腳,想來從小到大總是比那些頭腦清楚的孩子艱辛一些。」

  殷邛挑眉,不去與她再說這個,只想著殷胥剛剛那個眼神,以及跌下馬後那般瘋癲不正常的表現,隨口道:「他不行。你選個別的——」

  選殷胥養到自己膝下是她早就定下來的事情,也是問過他確確實實是痴傻,不可能對她膝下另兩個兒子造成任何威脅。之前殷邛也說選哪個皇子都無所謂,如今怎麼卻不允了。

  殷邛說話向來沒有她多置喙的空間。她一點不快都沒表現出來,手指搭在唇上一副努力思考的嬌憨樣子,思忖道:「那選哪個好呢……」

  殷邛道:「胥那樣瘋癲,指不定會衝撞,做出什麼傻事來。」

  皇后倒也本來就沒執著要選殷胥,反正三清殿幾個皇子都不咋地,她心裡也有第二人選,便指著另一個看起來不過十歲的騎在馬駒上的男孩兒,他個子矮小又膽怯,那匹小馬也不聽話,急的都快哭了。

  皇后也是查清楚了這個孩子,便指著他道:「嘉樹如何?」

  殷邛擰眉看過去,他印象中都沒聽到過這個名字,只看見一張長得跟女孩兒一樣的小臉,年紀也不大,就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皇后高興地笑起來:「那便是嘉樹了。」

  他們恰好說著,馬場中間卻已經一片混亂,打著馬球發生點口角倒也沒什麼,大鄴民風開放,禮教也不大束縛,皇子們縱然是滾在一地打起來,眾人也道是孩子們火氣大,不會在意。

  可如今被針對的是殷胥,一位暴躁的皇子抬手拿著馬球杆就往殷胥膝下那匹馬膝蓋上打。

  崔季明遠遠看到,她也不去多管閒事,皇子們鬥毆的爽,這會兒她還不如多進幾個球。

  年紀不過十五歲左右的太子澤,似乎在攔著那位暴躁皇子將殷胥拖下馬來。

  一幫皇子用所謂最高貴正統的洛陽正音互罵,簡直壯觀。幸好大鄴人民實際挺淳樸,罵人不會罵到和對方親戚輪流發生關係的地步,也就罵一下「你是豬!」「你才是豬!」「反彈!攻擊無效——」的水平。

  豬字在洛陽音裡頭同叼字,一幫人罵著「你叼,你才叼」,崔季明也是笑了。

  沒人理她,她也不管比賽暫停,又把馬球從球門裡勾出來,帶著馬球,全場溜躂著跑,打算跑一圈再進一次球玩玩,卻沒想到人群裡傳來了那位脾氣暴躁的皇子的聲音。

  「他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傻子也想做嫡子麼?!阿娘都說了要選他,我可是昨日就知道了!」暴躁皇子口水噴了太子一臉,太子澤性情溫和,這會兒也煩得不得了的抹了抹臉,低聲說著什麼,暴躁皇子更是炸了毛,直接就去推搡還在馬上的殷胥。

  殷胥如今這身子板,多年營養不良,瘦弱的一陣風都能帶走,他正在思索著什麼,在這個時候還會走神,一下子就被暴躁皇子狠狠一推,幾乎是整個人風箏般飛出去,彷彿地上滑行一段,才滾倒在泥地裡不動了。

  暴躁皇子也覺得自己手勁兒過了,嚇了一跳,張著嘴半天合不上,就要來拽他。

  這一下滾倒本不要緊,可崔季明的馬恰好從他身邊走過,她帶著球,球被壓在了殷胥身下,馬卻是停不住。她本就是身材高挑,所以特意選了一匹肥臀大馬,力氣大慣性也大,崔季明大驚,連忙勒住韁繩想要把馬拽回一步。

  這馬要是踏過去,正對著殷胥的頭臉,非要了殷胥的命不成!

  她使出了十成的力道,幾乎讓馬前蹄離地,後退幾步往後翻過來,場上一片驚呼,一是為了這突發事件,二則是竟有少年力氣如此之大能這般馭馬!崔季明剛想要鬆一口氣,卻沒想到手上有汗韁繩一鬆,她身下這肥頭巨臀的馬竟然掙開來,前蹄落地——

  雖是避開了殷胥的頭面,卻是踏在了他小腿上。

  連崔季明都聽到了一聲骨裂的動靜,她連忙撤開馬來,心中大驚,低頭看向殷胥。

  殷胥抬起臉來看了一眼崔季明大驚失色的樣子,他有些不忍,心中看著她如此真實的表情,心中卻只有一句話:她活著,真好。

  心裡頭一寬,想要安慰似的對她笑一笑。

  那張面無表情的瘦削面容上剛剛抽搐了幾分笑意,他便眼前一黑,無法控制的倒了下去。

  他這一笑,卻把崔季明嚇尿了——

  何等陰險恐怖的表情,這個九皇子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啊!他難道疼成了這個樣子,還是恨她恨成了這個樣子?!

  Σ( ° △ °)︴!他要殺她,他那個表情絕對是要殺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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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來自liquer)

  殷胥:我哪點不好?嫌棄我不如你成功嗎?不如你受歡迎嗎?不如你的幾個美妾嗎?臥槽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沒上我?你要是上我我一定不還手(還不了手)!

  崔季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11-2 04:32 PM 編輯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四章 前世

  言玉一身青色布袍寒酸的在風裡抖,他偏過頭去,就看著一個垂著腦袋的身影,獨自一人從皇城門洞下的陰影裡走出來。

  言玉沒想到自家主子會出來的那麼早,各家觀禮的公卿還沒退出來,她這個打馬球的,還沒輪到皇帝賜賞就先失魂落魄的從門洞裡走出來了。

  他是等在外宮的,連忙叫幾個僕廝牽著馬迎了上去。

  「三郎,怎的出來的這般早?連騎服都沒換下來?」他小跑著過去迎。

  崔季明搖了搖頭,翻身上了自家的馬,沉沉吁了一口氣:「本來以為陪一幫小子玩玩遊戲就罷了,誰料到這我都能躺槍。」

  言玉那細窄的眉頭皺起來,面上添了幾分擔憂,他是崔季明的近侍,自然多問兩句。

  崔季明道:「皇子們鬥毆出了點差錯,我的馬踏傷了九殿下的腿,他似乎疼的昏過去了。」

  崔季明也不是不知愁,她初入長安出了這麼個事兒,捏了捏眉頭:「太醫署也來了人,將那位殿下帶下去到旁邊宮殿內治傷了,聖人倒是沒有怪罪的意思,還說我或許受驚了讓太醫給看看。我不敢多留,看著馬場上聖人似乎不受影響,替了別人上場,我便退下來了。」

  「九皇子……奴沒聽說過啊。」言玉扶著她上馬後,思索道:「莫不是養在三清殿裡的皇子?」

  崔季明點頭:「應該是,太醫令給他治傷的時候,我也有點擔心便去瞟了一兩眼,袖子擼起來,胳膊瘦的跟柴桿似的,氣色也相當不好。」殷邛倒是真也不覺得自己兒子養成這樣丟人,敢領到群臣面前來看。

  可更讓她在意的是,這個九皇子疼昏之前的那個詭異猙獰的表情啊!

  「既然是三清殿裡的,想來沒有什麼大事吧。聖人可有多和您說了什麼?崔太妃今日可有出現……」言玉細心的拍了拍她沾了泥的袍邊,眉頭未抬,無意間問道。

  崔季明搖了搖頭,臉邊兩個耳環搖出一片金光:「並無,聖人甚至沒有多看我。太后也沒有來,崔太妃自然也不會來。外公讓我注意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不過傷及皇子這事兒必定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估計在場不少人的記得我這張臉了。」

  言玉笑了起來,縱然是沒有這場事兒,從崔季明三日前一進長安城,就有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她膝下的馬打了個響鼻,崔季明輕踢馬腹,馬鞍邊垂著的一圈銅牌碰撞作響,她縱然往日裡性子任誕,也知道這事兒可能惹麻煩。

  不過多想也無用,她並非有意,此刻只好收起心思坐在馬背上,打算具體事項還是回去跟外公商量一下。

  大興宮從內門到外門之間的距離十分遠,那是一片足有天安門一倍大的廣場,石燈縱橫排列,夕陽染紅地面,她背後的側方遠處,是二十多米高的含元殿,若是擱到現代也好歹是七八層樓的高度,太過雄踞寬偉的大型宮廷,甚至在宮內都飄蕩起了一團團霧,她看著皇帝上朝與舉行大典的含元殿在夕陽下反光的灰綠瓦片和金色鴟吻,甩了甩腦袋。

  這個大鄴,真是個幹點什麼都講排場的朝代啊!

  崔季明胎穿十三年了,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感受到了要臉面不要錢的皇家氣度。作為個上輩子為了錢跑斷腿的市井小民,她投胎在五姓七望之首的崔姓下頭,又是清河崔家,也是覺得或許是上輩子正義的事情做多了,這輩子就有了好報。

  說是為了錢跑斷腿,但崔季明上輩子並不是個賣保險的,說裝逼一點,她是個現代賞金獵人,其實就是給警察蜀黍提供線索專業舉報A、B級通緝重犯的『熱心群眾』。

  她是之前二十來歲武警退役之後,考的政法幹警,真到後頭分下來,就做了社區戶籍民警,每天給開個你媽是你媽的公證,或者是給身份證照片P圖,閒下來就被那些在同一個地方警署待了半輩子的阿姨們騷擾一下終身大事問題。工資沒多點,每年退役安置費還沒一個月工資高,她真是快三十窮的叮噹響了,才有了後頭的轉變。

  她第一個找到的是貼在電線杆子上的B級通緝犯,實際是個她們當地的房地產開發經理,通緝原因則是高金額商業詐騙敗露後殺害同事並潛逃。這些都不重要,崔季明的眼睛黏在了「對發現線索的舉報人,將給予人民幣五萬元獎勵」這句話上。

  這頂她這十八線小城鎮多少個月的工資啊!

  這事兒需要膽大心細,朋友遍佈公安外加閒得慌,崔季明符合前兩個條件,花了提前一個多月的時間整理線索外加查探,又趁著年假,才找到了這位禿頂的開發經理。

  武警出身,縱然是這兩年雖然胖的沒了事業線、但也能一個打仨的崔季明,並沒有上去制伏,而是選擇了暗搓搓的打電話當一回知情群眾,可結果便是……

  靠!為什麼拿到手的賞金才只有不到兩萬,作為『知情群眾』給的錢就這麼點,還再扣上個人所得稅,跟想像中垂涎的五萬差多了點吧!

  不過好歹是比工資高不少。

  她開著車追了幾個城市,最後抓捕的現場對於一個中年大叔來說有些陣勢太大,當地武警中卻有個熟悉面孔。

  部隊裡好幾年的老朋友,對方看著她風塵僕僕開著破桑塔納,過來眼巴巴的數錢的時候,大概也瞭解了崔季明為何會做這個。某種默契使得他隻字不提她為何年紀輕輕就退役,只說了一些辦法,比如說是如何能讓獎金拿的更高。

  比如如何選取那些不會提前就被當地警察找到的通緝對象等等。

  反正這事兒實際在暗地裡也不止有崔季明一個人在做,許多人都是跟公安有聯繫的暗搓搓做著並不快意恩仇的「賞金獵人」。崔季明實在享受著自由而緊張,一點點查明探究的感覺,她回了家辭掉了原先的工作,開始正兒八經的把這個當正業。

  自那之後,她便開著破車跑過許多城市,租的房子裡貼滿了照片和線索,聽著跟高智商偵探一樣牛逼,早期卻並不太順利,做了半年多之後,才能穩定的每一兩個月都做一次熱心群眾,跟那位老朋友的合作關係也穩定下來。

  在天朝泱泱人流中找人的難度、與那些通緝犯大多文化水平一般不太會隱藏的容易度抵消,獨自一人起早貪黑連電話都不暴露的孤獨、與充實的享受著過程與結果的快樂抵消,她幹的還算不錯。

  因為怕貿然出手反而導致嫌犯激進傷人,她一直都是偷偷打電話的那個,縱然能制伏,她也謹慎的選擇不出手。然而有一次,她追了一筆大單,一個八人的拐賣兒童團夥,一個就是五萬,一夥下來,夠個房子首付。她先找到了其中一人,想趁落單先追蹤舉報,卻沒想到那個中年女人是抱著孩子去交易的。

  崔季明這真是頭一次不能忍了,交易是在火車站台上,趁著兩輛火車在同一個車站,往不同方向去卻一齊停車五分鐘的空檔,將孩子交易掉。等到警察來把人抓住了,那孩子被抱著上了另一輛火車,指不定到哪個山溝溝裡去,這輩子都見不到人。

  這也是她第一次出手,她以為被交易的那方不過都是鄉民,卻沒想到對方是轉手賣孩子的更大規模的「中介」!

  熙攘混亂的夜間鄉鎮火車站,逼急了怕暴露的一幫中介人販子,遲遲不來的小車站保安,嘶吼掙扎的中年女人和掉在地上的孩子,幾年沒有奪過槍的崔季明,遇上一把土的掉渣的改造舊54手槍,當年完美完成樓房攀登記憶射擊的崔季明被一系列本不該如此的巧合所殺。

  臨到頭了,她真想吐槽一下那把破槍。

  沒有緝毒被殺,沒有逼婚想死,卻讓一把跟綁了個大砲仗一樣的土手槍給幹死了,這麼土逼的玩意兒當年八路打鬼子都不用,竟然還真有人能從褲襠裡掏出來,還能打了槍子兒不散架,給她心口來了一下啊。

  崔季明真是長見識了。

  或許是人民的好公僕,社會的好群眾,來生總要有些報答。

  她一睜眼,眼前就是一對兒渾圓的D-cup,其主人正拚命把它往她嘴裡塞,賀拔明珠看著崔季明一臉屈辱的含住,快慰的笑了:「郎君,你看這閨女,長得多爺們——」

  崔式一張容貌極佳堪比謫仙的臉湊過來,那張臉俊的離譜,簡直在發光,幾乎讓崔季明忘了嘬忘了愛,嘴角淌奶。

  崔式蹙了一下眉頭,崔季明心裡也跟著一抽,開口卻幻滅了:「他娘的,咱倆的血統是讓狗吃了麼,我還想著生個天仙兒出來,結果——」

  崔式無語凝噎。

  崔季明心裡頭給補了一句:結果卻生了個天線寶寶!

  好醜。

  又皺又紅,臉還挺大。崔式不忍直視,還是眼睛瞥過媳婦的胸口,心中稍感安慰。媳婦愛生就生吧,好歹他也能飽眼福飽口福。

  幸好是個閨女,要是個帶把的兒子,他這會兒就能把孩子從他媳婦胸口扯下來扔給奶媽。

  「我覺得還是自己餵她比較好。」賀拔明珠也是容姿明媚極妍,面容上看明顯是個胡人,賀拔是鮮卑大姓,自前朝風光了許多年,也算是關隴集團勢力中強勁的一支。

  如今這幾十年,雖然整個姓氏有些凋敝,但其父賀拔慶元好歹也是位國公,賀拔明珠也被賜予郡主名號,倒是榮光。

  不過那時候的崔季明並不知道她父母這一對兒夫婦在世人眼裡是多麼奇葩的組合,高傲的敢拒絕公主的清河崔家,二房嫡長子崔式竟然娶了位鮮卑姓氏女子。

  然而被強塞到羞憤麻木的崔季明,開始默默接受不吃奶就等死的現實,她也不太知道自個兒投胎運氣這麼好。

  她在離開長安的路上出生,見都沒有見過長安城一眼,十三年後才返回。

  長安坊間的繁華與輕浮快意,黃土飛揚的髒兮兮大道與過於潔淨凜然皇城,一切都讓她感覺到新奇和陌生。

  行在各坊之間的黃土路上,崔季明沒來得及多感慨人世浮沉,就先被馬車掀起的浮塵糊了一臉,嘴裡一呸全是灰:「長安怎麼髒成這樣,呸,吃了一嘴土啊!騎馬就這點噁心。」

  言玉沒說話。他就不補刀了,這地上的灰或許被沾滿馬糞的車軲轆碾過,或許被哪個隨地大小便的……

  所以他一向佩服那些一邊騎馬,一邊油紙包著胡餅路上吃早飯的大小官員啊。

  這麼說著,進了坊內,坊內倒是黃土不多了,可街道上仍然也有屢禁不止的各家生活垃圾,最近責罰的力度加大,情況稍微好了一點,倒沒有污水橫流。崔季明來不及感慨這些,將馬停在了賀拔家的勳國公府前,跳下馬走進了府內。

  勳國公府並不算大,只佔了一坊內八分之一的大小,灰瓦木窗,樸素到有些灰禿禿的。長安城內官員或貴族的家境水平實際懸殊的都有點大,如五姓七望的本家,大多不僅佔有近一坊之地,而且還在城南有別院大宅;而寒門出身的官員,縱然有的已經位高權重,或許住的地方還沒有人家馬棚大,窮的叮噹響。

  外公賀拔慶元算是不富貴但兵權在握的那種,房子裡頭幾進幾齣,沒有什麼園林景色,只是很簡單的有幾條走廊,崔季明順著廊下走進內院去。

  賀拔慶元跪在屋裡頭唸佛,他放下佛珠,起身就是一尊鐵塔,五十多歲卻絲毫不能影響他的硬朗,回過頭來看向一身紅色騎裝都沒換下的崔季明。

  崔季明今兒是惹了事的,平時還敢笑說兩句,如今是看著他就腿軟,往常的嬉皮笑臉不敢露,乾脆的過去,也往小佛像前頭一跪,先拜了佛,再回頭跟外公承認錯誤:「阿公,今兒驚了馬,我不小心傷了位殿下……」

  賀拔慶元深色肌膚,兩鬢斑白,這會兒卻很感興趣的抬了眼看她:「是太子澤?」

  「不,是位痴傻的九殿下。」

  賀拔慶元略顯失望:「傷人都傷不到個位高權重的,九殿下估計皇帝都記不住當年給起了什麼名的,你瞎擔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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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來自捅爺)

  賀拔慶元略顯失望:「傷人都傷不到個位高權重的,你要是踩斷了太子的腿,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太子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4:5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11-2 04:34 PM 編輯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五章 兄弟

  崔季明一聽她外公這狂妄的話,立馬沒骨頭似的跪坐在蒲團上,轉臉把藏起來的嬉皮笑臉貼回了面上:「哈哈哈是我沒眼色,下回我瞅著哪個能讓聖人記住的踩?」

  賀拔慶元不輕不重的拍了她腦袋一把:「混賬樣子。」

  鮮卑人大多信佛,崔季明雖不信仰這些,卻也跪下去仔細地再拜了拜佛像,這才隨著賀拔慶元走出佛堂,往飯廳走去。

  僕廝們魚貫而入,兩人分作兩邊,各自面前有個案几,勳國公府的口味也偏好西北部胡人,多以炙烤羊肉、芹韭菹齏與麵點為主。

  賀拔慶元面前兩個胡餅一個蒸餅,再加上各種菜餚,吃的也不算少了。而崔季明面前卻放了兩個盤子上,足有十五六個胡餅,羊肉的份量也是賀拔慶元的三四倍。

  賀拔慶元道:「就你這樣的,幸好家底還算厚實,養得起你。要是普通鄉民,你一頓能吃五口之家一天的口糧。」

  這個丫頭以男子身份行走也罷,不過那麼瘦長的身子,飯量頂過好幾個大漢,等到成年了豈不是能吃下一頭牛。

  崔季明嘿嘿一笑,拿起胡餅兩三口便是一個,容姿俊朗一張臉,吃起東西來嘴裡塞得跟隻猴一樣鼓囊。

  從七八歲開始,她就跟餵不飽一樣,一頓飯吃到別人目瞪口呆才能稍微感覺到飽意。吃得多,力氣也奇大,否則她怎麼能在宮裡的時候拉得動那般肥碩一匹馬。

  賀拔慶元是開始吃飯了,就不許再有人說話,典型的軍隊作風,這頓飯才吃了一半,崔季明剛吃了七八個胡餅,就看著言玉緊皺著眉頭小跑著走過門檻,跪坐在門邊手裡捏著封信,面色絕不算好。

  「國公爺,宮裡頭出了大事。」言玉小聲道。

  賀拔慶元瞥了他一眼:「三郎這不才剛出了宮,能有什麼大事?且說吧。」

  言玉道:「就在三郎離開後,聖人趁著馬球賽事結束,便和皇后當場宣佈,說是要將三清殿裡年紀差不多的皇子都帶出來,將他們分到如今各個嬪妃膝下將養。皇后當時便指了位三清宮裡的一位小殿下,放到她膝下去養。」

  這一條旨意背後包含了太多人對於可能性的猜測,當時的馬場上便如同炸開了鍋。

  如今賀拔慶元一聽也是皺緊了眉頭:「三清殿裡一共有多少位皇子,如今適齡被挑出來的又有多少個?」

  言玉不單是崔季明貼身的僕廝,也是賀拔慶元與崔式二人都極為看重的。他比崔季明長了七八歲,二十出頭,卻做事妥帖,老氣橫秋。

  他對於長安城瞭解的極為透徹,膝行幾步靠前說道:「三清殿一共有皇子十一名,聖人挑出來並不是年幼不知事的皇子,而全部都是十歲以上的。十歲以上共有三名皇子,皇后挑走的是一位剛滿十歲的皇子,名嘉樹。」

  這位聖人種馬也就算了,還極其不負責任。

  跟一堆宮女、舞姬們亂搞,搞大人家肚子了,居然連個名分都懶得給,就讓人家挺著肚子繼續做她們的宮女舞姬,直到生下孩子,男孩送去三清殿,女孩抱走,生母就生死未知了。

  這種現象持續了十幾年,或許是孩子太多,聖人不在意,大家就更不太在意。而這些宮女和舞姬生下來的孩子也大多不健康,送到三清殿後倒是七七八八的都活下來了,縱然是所幸沒有患上痴症的皇子,也因為自打出生就沒開過蒙,不是文盲就是熊孩子。

  賀拔慶元思忖問道:「皇后既然以寬厚母儀之名,按理說應該會先挑個痴傻有病的,她膝下已經有兩個兒子,不需要再要個出挑的。到時候其他一些嬪妃再去挑,就會顧著點皇后的面子,越是妃位高的,越不敢挑好的。那位嘉樹是否痴傻?」

  言玉搖了搖頭:「奴打聽過了,嘉樹男生女相,生性怯懦,卻張口可言,說話算是有點條理。奴本以為皇后娘娘更會去挑選年紀更大,腦子卻不靈光的九殿下胥,卻不知是不是因為三郎踩了胥的腿——才使得皇后不想要個斷腿受傷的,轉而選了嘉樹。」

  一瞬間言玉和賀拔慶元的目光都放在了胡吃海喝的崔季明身上。

  崔季明耳朵在聽,心裡一跳,卻裝作目不轉睛認真吃飯。

  賀拔慶元收回目光:「不管那些,事情已經定下來了。恐怕接下來的時間,各宮妃嬪都要開始派人出入三清殿了,到底是哪位對哪位有意向,還是要讓人多注意些。嘉樹的消息外人也都知道的太少,還是要調查得更清楚一點。」

  養在中宮的皇子,除了太子澤以外,還有同出與皇后膝下的皇子修、出於萬貴妃的皇子兆,以及其他幾個低級嬪妃的四五歲左右的皇子們。這麼把三清殿裡的皇子都給扯出來,宮內九歲以上的皇子一下子多了一倍。

  皇后膝下的澤、修兩位皇子都十分搶眼,太子澤快十五歲了,卻強拖著不讓他入住東宮,也許不聽政。是聖人不希望兩位出自同一母親的皇子風頭太盛才想把更多皇子捲進來?亦或是皇后感覺到了某種危機,才將更多的皇子拖進泥潭來?

  這個關頭,聖人做出這種決定,各方都忍不住想得很多。

  言玉說罷便退下了,崔季明將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行了禮便退下。走出門去,便聽到裡院傳來斷斷續續的笛聲,她順著笛聲走過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言玉斜坐在迴廊下,手裡頭拈著一桿竹笛。

  那竹笛似乎用了很久,可光滑的外表也不能掩飾本身的粗製濫造,聲音跑偏的簡直讓人漏尿,只是曲子卻是崔季明熟的不能再熟的。

  「你可別吹你那催人尿下的破笛子了!」崔季明蹲到言玉旁邊去,戳了戳他清瘦的肩:「吃了麼你。」

  言玉無奈的轉過臉來:「吃飽了還要來我這裡來蹭飯。」

  崔季明笑:「哎喲你裝什麼呀,明知道我會來蹭。」

  言玉道:「我這笛子都快成訓狗的玩意兒了,一吹你就到點來蹭飯,夜裡再一吹,你就到點入睡。」他雖這麼說著,卻還是站起來往廚房去了。

  崔季明屁顛屁顛跟上,跟著言玉走進她院裡的小廚房,抱腿將自己塞進小桌小凳的縫隙裡,捧著臉等加餐。

  言玉挽起皺皺巴巴的袖口,露出一截玉骨消瘦的胳膊腕子,脖子上掛了個油乎乎的髒圍裙,他平日裡一副多年酸腐的窮書生樣子,如今再顛了顛手裡的鐵勺,一身煙火味道的清寒。

  按理說這麼個世家,言玉好歹是個管事兒的近僕,單憑著跟賀拔慶元與崔式做事的地位,下頭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舔著,他總該有一點仗勢欺人一步登天的樣子來。

  可言玉老是穿不完的發白舊長衫,掛在瘦削筆直的脊背上,更顯的一身啃不動的硬骨頭。

  唯有那張臉,溫和平靜,偶爾對崔季明露出幾分無奈的寵溺,髮絲繾綣垂在背上。

  崔季明正望著他側臉,不料一筐洗的半乾不淨的鐵棍山藥從天而降。

  言玉道:「想蹭口飯,好歹有點幹活的誠意,削了皮給我。」

  崔季明笑吟吟,伸手捏住那鐵棍山藥,從後腰拿出她那貼身的小匕首來。

  這麼個四六不著的浪蕩子百年難得一見幹點人事,當真稀世罕見,言玉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畢竟崔季明前世活到死前那一天,也是這麼個浪蕩混賬樣子。

  她伸出兩個指頭,紆尊降貴的捏住鐵棍山藥,也不低頭,手裡頭匕首一劃,寒光一閃,半根山藥連著她要削掉的皮下來,落在筐裡。

  言玉:「……」

  崔季明卻如同中了劇毒般,緊緊抓住自己捏著山藥的那兩根手指,表情痛苦,身子往後一仰:「啊!好癢好癢好癢,癢死我了怎麼辦怎麼辦!」

  她演個羊癲瘋的真是本色出演。

  言玉真是服了,他決心不再對這個混賬丫頭做什麼無謂的掙扎,踹了她凳子一腳,將那筐山藥拎了回來。

  崔季明還在原地瘋狂擺頭:「好癢好癢好癢!」

  「別裝了,沒碰到削過皮的白肉,手上也不黏,你癢個屁!」言玉的好素質,都說出這話。

  崔季明自知演的過火,抱著手哼唧了兩聲才停下來。言玉小心將被她削壞的半根山藥處理了,切片入鍋,火起鏟落,不過半刻,端了兩盤菜上來。

  崔季明道:「半截山藥扔了便是,好歹是個國公府的人,你摳的有幾分我的風範了。」

  她也不癢了,捏著筷子把滾燙的菜往嘴裡甩,眉頭間都是偷懶的得意。

  言玉也怪委屈的擠進小廚房的狹窄座位間,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心情頗佳道:「崔公來信,已經到了商州,預計這幾日便能到達長安。」

  崔季明手一哆嗦,一片山藥糊在了下巴上。

  言玉笑:「您幾個妹妹也跟來了。」

  崔季明揭下來那片山藥,捂臉哀嘆一聲,她混賬爹崔式要來長安了,她感覺人生都沒有曙光了。

  言玉笑道:「等到了那日的早晨,您要去城西安化門外迎接您阿耶,到時候崔家本家也要派人過去,估計到時候您也要隨著一同進長安本家一趟。」

  崔季明簡直想死了……

  長安崔氏本家,烏泱泱一大幫親戚啊。她連稱謂可都叫不上來啊!

  崔家那幫人,一個個都是世家風度的典範,站在那裡便是「清貴」「風骨」,又是還有長房一家幾位堂叔和無數兄弟姐妹。

  言玉看她沒胃口的樣子,不忍道:「你又不會輸給本家那些郎君幾分,好好打扮些,你阿耶也是好一段時間不見你了,一定高興。」

  崔季明攤在小凳子上,哼哼兩聲:「我怎麼讓他高興,穿個小粉裙,還是扎倆紅頭繩?再說就咱倆這窮酸樣子,去見崔家那一幫耀眼的親戚。」

  言玉這樣,堪稱「清貧」。

  崔季明整天穿金戴銀,倆大金耳環掛在臉邊,倒是「富貴」。

  他們倆人組在一塊,勉強拼出個崔家的「清貴」。

  言玉道:「你若是露了怯,旁人家的少年也就沒活路了。」畢竟崔季明在長安這一代的少年裡,各個方面都會是最受人矚目的那個。

  崔季明卻沒接這句話,悶頭扒拉起來了飯菜。

  與此同時,虛弱地半躺在床上的殷胥強撐著直起身來。

  屋裡光線昏暗,矮腳床板上只有一床薄被,床頭擺著銅盆與乾淨巾子。望著這狹窄昏暗的房間,殷胥也知道自己被送回了三清殿。

  他的腿如今動彈不得,卻不算狀況糟糕。

  崔季明的馬蹄快要踩下來的時候,他微微動了動身子,雖然沒有完全躲開,卻應該也沒有被踩斷腿。

  太醫署的人給處理過了傷口,將養一段時間就好吧。

  一張小臉從開著的門邊探出來,殷胥看到便喚了一聲:「嘉樹。」

  嘉樹這才走過來,他個子瘦小,皮膚白皙又圓眼小臉,活像是個小姑娘。

  脫下了騎服換回了一身玄色白邊道袍,臉上似乎還有淚痕:「胥哥哥,你這會兒又能說話了。」

  殷胥這才想起來,這時候的自己在外人眼中痴症時好時壞,便點頭道:「嗯。」

  他一向話少,可嘉樹卻是個哭哭啼啼的小告狀精。

  嘉樹撲過來,壓得殷胥悶哼一聲,說道:「胥哥哥,今日皇后說了,要將我們都接出三清殿去。皇后娘娘還選了我,說要我去到她宮裡頭,認她為母!」

  殷胥怔了怔。

  嘉樹以為他又沒聽懂,重複了一遍。

  殷胥心中幾乎驚駭萬分,卻是因為,上一世被皇后選著養到膝下的——是他!

  就是因為他做了嫡子,才有了他被宦官當做傀儡登基一事!

  太子澤年輕便早逝,同處於皇后膝下的修繼任太子位,專權的宦官殺死皇帝與修,逼著僅剩的養在皇后膝下的嫡三子殷胥登基。

  而這個嫡子的位置,卻如今落在了嘉樹的頭上。

  只不過是茫然間回到十幾年前的第一天,卻從根本上發生了改變。

  是否當年一事本就是個巧合,回來之後的一點行為便引起了重重反應,將巧合從他身上移開。

  殷胥驚駭之後,卻漸漸平靜下來。

  既然這一世什麼都會改變得如此劇烈,那麼他是不可能避得開的,與其說是懊惱,還不如說是興奮,這一點關鍵不同,日後便能有更多的不同,或許大鄴會走向完全不一樣的路子。

  更何況,他更篤定的是,這不是什麼人生回顧,這是他正兒八經的回來了。

  連腿上疼的都真實無比。

  他看了嘉樹一眼,心道:嘉樹能不能別騎著他那條傷腿了,崔季明沒給踩斷,這小子是要給坐斷啊。

  殷胥實在沒有辦法,拽了他胳膊一把,嘉樹被拽的整個人往他肩上撲過來。

  這一下擁抱,使得嘉樹如乳燕歸巢。

  殷胥正想推開這個小哭包,嘉樹卻狠狠抱住了他,放肆哭了起來:「胥哥哥,你也捨不得我麼!我也不想離開這裡,離開大家!嗚嗚嗚我不想走!」

  殷胥心道:……沒人捨不得你。

  跟著皇后娘娘吃香喝辣還不願意,非要在這貧民窟三清殿裡玩患難兄弟見真情?

  嘉樹在三清殿的時候,和殷胥一直也算是關係不錯,他哭著搖頭:「我好怕。我可是要跟太子與修生活在一起了。今日揚言要打你,將你推下馬的不就是修麼!」

  二殿下修以為是殷胥會養到皇后膝下,便這麼對殷胥,若是和他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嘉樹哪裡還有命可活啊!

  這倒是不用這樣擔心。

  太子性格寬厚,修也只是脾氣暴躁,實際上算是心善。

  皇后也是……個很複雜的女人。

  上輩子殷胥與修一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修雖然瞧不起他痴傻樣子,卻從未為難過他,反而是要求下人也對殷胥和其他皇子一樣。

  嘉樹擦了擦眼淚,殷胥一言不發,他也習慣了。

  畢竟從八歲可以說話之後,殷胥也沒開過幾次口。

  嘉樹抿嘴道:「能在中宮混著,他們一定有的是吃人的本事。」

  殷胥心道:也可能是投胎本領高啊。

  殷胥拍了拍他的後背權當安慰。

  一個嬤嬤走進來,對著嘉樹道:「殿下怎的還不去皇后娘娘那裡?您這會兒應該已經在紅闌殿了才對啊。」

  「是,皇后娘娘身邊的蘭姑姑本來要我這就去,我說著要回來收拾東西住上一夜,明日早上都整理好東西了再過去。」嘉樹道。

  實際嘉樹更是擔憂殷胥以及害怕面對,才非要回來的。

  「皇后娘娘還賞了我幾套新衣,說不要穿著道袍去見她。」嘉樹理了理衣領,看著殷胥,跟小鹿一樣的眼裡總算是多出了幾分孩子的歡欣:「那衣服都金光閃閃,料子我都沒見過,又厚實又好看——」

  「哼,一兩件衣服就把你收買了,你倒是飛黃騰達了,等離了三清殿,哪裡還會記著我們!」這正說著,一個穿著同樣道袍的少年走進來。

  他卻與嘉樹不同,高個粗壯,袖子挽起露出一截手臂,亂糟糟的濃眉顯得有些英氣,面上的表情有些氣惱。

  這回屋裡頭站了三個姓殷的,氣質雖都截然不同,面容上卻都依稀看得出兄弟的樣子。

  「我哪裡有!我還不想去紅闌殿呢!」嘉樹扁嘴不滿道。

  那健壯少年名柘城,比殷胥大一歲。

  他看著嘉樹頂嘴,反而更是一皺眉:「哼,我倒也有那本事被人選上!就你這脾氣,碰上點事兒就哭,到外頭指不定讓人欺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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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來自繁·星)

  殷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看到你時的欣喜若狂)嗎?

  崔季明:(那個要殺我的眼神)當然記得。

  殷胥:(/≧▽≦/)很好!

  崔季明:(#?Д?)很很很很好?!陛下我們都這麼熟了,陳年舊事就別翻了好不好?我當時真不是故意害你的!以及求求別笑啊!面癱一笑,令人很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5:06 PM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六章 獨留

  三清殿裡日子清苦,大家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但也都抱著團活到了現在,忽然有個年紀又小又沒本事的,因為上頭娘娘隨意一點就飛黃騰達了,這幫孩子們論誰也要氣惱。

  柘城這般不舒服的諷他,倒也合情理。

  「大家都是要離開這裡的,到時候說不定還有別的娘娘把你接過去呢。」嘉樹說道。

  柘城冷哼一聲:「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不跟你們似的,隨便趕著個女人就喊娘!宮裡頭那些低等嬪妃,好多估計都不一定比我大多少呢,自己日子都過得不好,還能顧著我們啊。你可是跟了皇后娘娘,做了嫡子哪裡能一樣!」

  嘉樹不服的又去頂嘴,卻信誓旦旦道:「我絕不會忘了大家每個人的!」

  這倒說的是真心。

  三清殿雖然很空曠,但大部分地方都是用來修行,講究的是「清靜無為」、「離境坐忘」,你皇子們的住所被侷限在一塊小小的側院內。三清殿內也是不許出現煙火的,要是做飯都要在三清殿外弄好了再送進來。

  幾個照顧皇子的宮人是不許做飯的,飯菜必須是由外頭管飯的婆婆送來。

  可給管飯的婆子知道三清殿幾乎被整個大興宮遺忘,便做飯也做的很敷衍了,飯菜給量越來越少,不單是冷食,後來甚至還有發了黴的蒸餅!

  孩子們飢一頓飽一頓的,照顧他們的宮人不得離開三清殿也沒有辦法,唯一能出入皇子身邊的兩名低等道人每個月來給皇子們上幾次修道課,便什麼都沒說的偷偷帶來了米麵。

  皇子們和那些宮人們躲在住所側殿的角落裡,自己壘了個土灶台。

  幾個做飯婆子知道此事說出去,反倒會怪她們幾個剋扣米糧,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面積廣闊的三清殿內最不缺的便是樹木,孩子們每天去偷偷撿了樹枝回來,藏在自個兒床底下。

  道人帶來的米麵也都攢起來,每個月將東西湊齊開一兩次伙,年紀大一些如柘城、嘉樹和殷胥這樣的,便隨著那些會做吃食的宮人,大家一起動手做胡餅。

  一次便做得足夠好多天吃的量,放在太陽底下曬乾,平日裡吃不飽的時候,便掰了這些胡餅泡水吃。

  宮奴是會擺弄這些吃食的,後來或許是那些道人的門路漸漸寬鬆,看著孩子們氣色也能好一點了,便更加勁的送來些鹽、米或不大時鮮的菜來。鎖在三清殿的宮奴們也開始想盡了辦法,一邊嘗試一邊給大家做些菹齏醃菜、菜粥之類的。

  陰雨連綿的日子裡,沒吃完胡餅藏在老鼠進不了的櫃子裡,卻受潮發了黴。宮奴們不捨得都扔掉,等天放晴了便將最外層剝掉,用小木夾子把一個個胡餅掛在晾衣繩上,讓太陽曬乾了再吃。

  那時候的殷胥和柘城坐在台階上,陽光下帶著一幫孩子們,點著掛在繩上的胡餅學數數。

  一切彷彿歷歷在目,殷胥當年登基後十分信奉與扶持道教,也是為了報答那兩個道人的善心……這些事情想來對嘉樹與柘城也影響頗深吧。

  「柘城哥!柘城哥哥!」又有幾個穿著道服的小皇子跑進來,面容卻不知道是驚喜還是害怕,指著外面道:「外頭幾個做飯的嬤嬤領人進來了!說是要找你去——」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了外頭尖利的聲音:「柘城殿下可在?萬貴妃請殿下去見上一面。」

  柘城邁出屋去,面上的表情卻凝住了。剛剛說著是嘉樹飛黃騰達,這會兒輪到他自己,他也不知道是驚是喜。萬貴妃——聽著是貴妃之號,便是很厲害的女人吧。

  那大黃門看著柘城傻在門口,不耐煩的又說道:「殿下聽著沒有?貴妃娘娘請您過去。」

  柘城這才怔怔的點頭,擠出一個笑容來,青綠衣裳的大黃門叫身後兩個垂首小黃門端著木盤過來:「殿下先換身衣服吧,一身道袍離開三清殿不合適。」

  年紀小的皇子們圍在門口偷偷張望,柘城僵硬的接過木盤轉身往回走,幾個小皇子卻跟生離死別似的又羨慕又淚眼婆娑的望著柘城,柘城猛然瞪了他們一眼,一幫孩子跟雛鳥似的縮成一團,隨著柘城轉身進屋,又烏泱泱的跑過去追上他。

  「能扶我起來麼?」殷胥撐著身子抬手道。

  「你這腿才剛傷了——」嘉樹嚇了一跳。

  「無事。」

  殷胥單腳跳到窗邊,坐在靠窗的矮榻上,微微撐開一點窗戶,順著縫隙往外靜靜看去。

  萬貴妃身邊的大黃門麼。

  「胥哥哥是不是很羨慕我和柘城哥……」嘉樹話說的直白,他咬著嘴唇:「肯定還會有人能把胥哥哥也接出去的。」

  殷胥轉臉,淡淡道:「嗯。」

  一幫孩子能過上好日子自然是好。

  他就是羨慕這兩天,嘉樹和柘城肯定能吃飽,他就未必了。

  他手指輕輕擦過滿是灰塵的窗框,看著清晰可見的指痕。

  他倒是不急,因為宮內還有一位貴人,還沒有走到幕前來。

  他畢竟如今既無後戚勢力,也無任何財產,此時此刻選一位母妃幾乎是一切的起點。若是連那位貴人也沒有選中他的話,到時候再想辦法也來得及。

  殷胥垂下眼去,前世說著「最討厭皇帝這活計」。可如今重活一事,他心裡難免有點自個兒是被老天爺選中拯救蒼生的感覺。

  這等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讓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望向窗外,忽地想起來臨死前,崔季明那句讓他心裡頭梗住的話。

  無仗可打,無兵可用,無家可歸,無人可依。

  崔季明不該有那麼個結局。

  不論是上一世兩年前她莫名奇妙的腿傷,還是卸甲歸田後迅速被瓜分的府兵,她應配得上更好的功名與生活。

  所以,若非此刻腦子裡浮現的第一件想做的事情,他便是,此生希望她能夠依舊功成名就,她駐守的疆土能夠長久太平,她的家人能夠安定幸福,能有一處燈火永遠亮給她。

  紅闌殿中。

  光影斜移,落花空廊,宮女們著朱裙白襪,來回穿梭在宮內。

  皇后跪坐在長絨織花地毯上,面前是擺在矮几上的銅鏡,將支濃紫色牡丹插在髮髻之上,問道:「會不會有些太扎眼了,聖人雖喜華美,但還是不要打扮的太過才好吧。」

  蘭姑姑笑道:「您是皇后,天底下還能有比您更華貴的女人麼,怎的打扮都沒有過這一說。這朵濃紫牡丹是牡丹中最尊貴的品種,您配著正合適。」

  皇后掛著笑,聽了這話反倒是將牡丹摘下來放到一邊,選了朵嬌嫩的粉色芍藥。

  太子澤依然抱著膝蓋盤腿在坐床上,死盯著身邊杌子上的棋盤,不肯說話,皇后扶正了芍藥,開口道:「阿娘身為皇后,尚不敢將這位置坐得踏實,你又在這裡置什麼氣。」

  澤道:「我已有十五,我本以為這次要在馬球場上公佈的大事會是要我入住東宮,將三清殿裡那些皇子帶出來的事情不過一提——怎麼卻……」怎麼卻絲毫不提他的事情。

  澤再怎麼溫和寬厚,事到如今都有些急了。

  「難道是我往日做的文章父皇不喜歡?父皇縱然不喜歡,也應該告訴我哪裡有錯啊。前代太子,哪有一個像我這樣都十五了,連跟個稚子似的!」澤有些置氣的將手裡白子砸在棋盤之上,發出一聲脆響彈開滾落在地。

  他被封為太子已經許多年,禮節用物上他早已跟其他皇子區分開,可父皇卻一直在避免與他談論朝政。

  作為一個太子,澤心裡早早就雄才大略與抱負,卻只能在夢中得以抒發,實際上卻對於外朝的事情根本不甚清楚。

  「不管他喜歡不喜歡,但你坐在這個位置,現在要做的只有聽話而已。」皇后收斂了笑容,面上兩個笑渦也不見,在蘭姑姑的服侍下帶上耳環。

  「卻沒有聽過哪個太子的行事准澤是聽話二字!」澤騰地從坐床上起身,他穿著白襪走到皇后身邊,平日裡溫和優雅的面容上卻是有些憤惱和失望。

  皇后權當聽不見,對蘭姑姑說道:「在馬球場上看著個少年郎,竟也戴著耳環,不過倒是很好看,難不成這也有什麼講頭?」

  「鮮卑人男子都是喜歡戴耳環的,樣式大多是金或青銅的彎彎繞繞圓環,只是像賀拔慶元那樣的老臣,一把鬍子長得又方正,帶個金環總覺得……」蘭姑姑笑道:「他年輕的時候也戴,後來就不用了。」

  皇后想起賀拔慶元那張凶神惡煞的臉,配上金耳環,捂嘴笑了起來。

  這在澤眼中,卻是在故意忽略他的話,澤跪坐在皇后身邊,強壓著怒氣道:「敢問母親,哪位帝王便可以只要做聽話就夠了!」

  皇后本不想再跟他繼續討論,卻沒想到澤犯了牛角尖,不肯放過這個問題。

  她撫摸著耳垂,斜看了澤一眼:「你還未必真的能坐上那個皇位,先別拿做皇帝的準則來瞄著自己。你父皇正值壯年,你什麼還都沒有,就想掀了天去?聽話二字,如今給我壓在心口!」

  澤幾乎被第一句話刺激的心頭一哆嗦,他為嫡又為長,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自然是一定要做皇帝的!

  聽話——

  他難道還是稚子麼?!

  澤起身,不想再看母親,快步往外走出去。

  澤有些惱怒的往外走出去,卻恰好有一隊黃門褪去鞋走進紅闌殿裡來,為首的黃門,身材矮小不過他腰間高度,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侏儒黃門一頭黑黃的頭髮貼在腦門上,頭戴髮冠,一身特製的青綠宦官常服,脖子上扣著個鑲玉大金環,有些滑稽可笑。手指短粗,頭大的不成比例,身材不過旁人一半高。

  聽說前一段時間西域俱摩羅送來了兩位侏儒人,殷邛尤其喜歡各類奇珍玩意兒,估計就留下了那西域侏儒人,來做個逗樂的弄臣。

  他剛剛發過脾氣,目光自然有些直接。

  侏儒黃門驚得哆嗦了一下,他腿腳一滑,差點就摔倒在澤腳邊。

  澤看他一腦門的汗,心下有幾分不忍,他是那種氣消得快的好脾氣,伸手扶了這黃門一把:「到了皇后娘娘面前這樣,你就是要掉腦袋了。」

  那侏儒黃門連忙跪下了:「奴俱泰謝太子殿下。」

  澤沒在意,嘆了口氣揮手道:「你進去吧。」

  這個空檔,母親還有空來看弄臣逗樂麼。

  殿內,皇后看著他挺拔瘦削的身影走出門,這才嘆了一口氣。「他倒是學了一身好禮儀,鬧脾氣都比旁人看著優雅,不過禮儀……又有什麼用啊。」

  許多事情,連她也猜不透,又如何去講給澤聽,去說服他呢。

  蘭姑姑伸手捏了捏皇后的肩,輕笑道:「太子不過是逼急了才鬧一次脾氣,實際還是性格良善,他似乎對九殿下受傷一事有些歉意,修殿下動了手卻不肯去道歉,他便想帶著東西去登門。」

  皇后輕道:「讓他壓著先別去,等胥有哪位妃嬪肯要了,他再去略表歉意。」

  她說了一半卻笑起來:「不過若我不選,胥是個年紀大又痴傻的,還跟三清殿其它人不同,是個單字的,也沒有哪個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這倒是……」蘭姑姑嘆了口氣,因為之前皇后想選胥為三子,蘭姑姑自然要幫著將胥的情況都調查清楚了,心裡是知道他日子不好過。

  可既然事情已定,她心中不忍也不可以在皇后面前提起,只轉了話題道:「娘娘家裡頭的人,都已經在宮外入府住下了,尊父林大人由於政績頗佳,聖人有意使他入門下的職位,過幾日應當會有消息。其他人自然會進宮來看望,給幾個家內夫人的見面禮,還是需要娘娘親自過眼。」

  皇后從鏡子前站起身來,攏了攏裙襬:「嗯,還是不要失了排場,叫人拿來我去看一眼吧。」

  蘭姑姑退下去了,這邊卻又有宮人來報,說是俱泰來了。

  皇后笑了笑:「我也是累了,叫他來吧,給演兩齣小人兒戲,將屋內香點上。」

  她說罷輕輕坐在矮榻上,手扶額頭倚在榻邊。

  皇后是並州出身,家中甚至連官身都算不上,她顛沛流離多年,在殷邛還是為王爺的時候,成了他的妾,兜兜轉轉多少年,才有造化的后位,即使上天成全也是殷邛有意為之。

  只是這幫親戚們入長安,想來有的是奇葩,她想想便是頭疼啊。

  眼前兩個矮小黃門手拿著短劍,滑稽無比的打來打去,她也沒有什麼心力去看了。

  不過在見家中那幫奇葩親戚之前,宮中還有一事也如她所料。

  三清殿內十歲以上的皇子,全都被挑走了。

  只留下了胥一人。

  皇后無法,只得去問過殷邛的意思。

  殷邛卻招了招手,渾不在意:「她們不喜歡這個大個兒的兒子,我難不成還能給強塞過去?那個孩子沒這個命就讓他在三清殿待著吧。」

  反正是個腦殘+身殘。死不了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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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5:1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11-2 04:37 PM 編輯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七章 家人

  城門外。

  清晨露重,晨光和煦。

  崔季明騎在馬上,頗為矜持的給自己整了整衣領。

  她沒有想到賀拔慶元也來了。

  賀拔慶元無視著身邊十里長亭中一群人告別時的鬼哭狼嚎,轉臉看向崔季明:「今日清晨可有將早課做完了?」

  問到課業,崔季明立刻繃緊:「做完了。這些日子雖然進了長安但沒耽擱過。」

  賀拔慶元這才點了點頭。

  她的早課可不是唸書,而是去賀拔家的親兵營晨練。

  內容與她上輩子時的武警訓練比可半點不少,日日訓練將她累的跟死狗一樣。

  受完訓的她這條死狗,還要騎馬回家,走不到家門就餓的兩眼冒金星,一身汗味,隨便找個坊門口就吃了早餐,坐在人家攤上,累的手哆嗦半天都送不進嘴裡一個餛飩。

  前世她有過被訓練到捏不住筷子的時候。從七歲左右開始到賀拔慶元手底下教養後,崔季明以為訓練後捏不住筷子的事兒,兩三個月習慣了就不會這樣了。

  卻不料那時候跟賀拔慶元一起吃飯,賀拔慶元只要是看她吃飯手不哆嗦了,就知道她適應了,立刻就會加大訓練量,讓她繼續手抖。

  就這麼樣,崔季明抖了六七年,也習慣了。

  頭跟著筷子同步抖起來,運動都是相對的,她也算是能吃飽。

  這個早晚訓練的習慣,已經堅持了許多年。導致十三歲的崔季明,一身清瘦的肌肉,沒有半分少女的婀娜多姿!

  別說什麼小籠包小纖腰了,她都懷疑自己除了胸大肌以外,胸口還有沒有半分發展前途。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訓練既然從小開始了,就估計是一輩子都沒法停下來了。

  她依然記得當年從武警退役後,停止鍛鍊一年內胖出來的肉啊!

  這麼憂鬱著,也遠遠的看到寬闊的官道上行來的聲勢浩蕩的馬隊。

  前後幾十名護衛,裡頭有三四輛坐人或放貨箱的馬車。由於這個時代馬車都是二輪的,顛簸狹窄,全民又尚騎術,所以基本除了嬌女兒,連僕廝丫鬟都會選擇騎馬。

  小小馬車前頭的騷包白馬上坐著的不是她阿耶又是誰。

  崔式已有三十四,容姿自然比不上當年崔季明剛穿越時見到的鮮嫩,也少了幾分輕浮華麗的感覺。

  皮膚白皙,眉眼狹長,唇角含笑,行為舉止優雅的如清風,不論走在哪裡,背影一看也知道是五姓出身,他臉上那種永遠笑眯眯的神情和崔季明幾乎一模一樣。

  崔式下馬先跟賀拔慶元這位岳父大人見了禮,才轉眼看向崔季明。

  當看到崔季明再度抽高的身長,曬得麥色肌膚,幾乎是兩隻手捏在一起指節發白,強壓住痛心疾首,才維持住面上的笑意。

  「季明,好啊……出落得愈發爺們了。」他真是從牙縫裡摳出這幾個字。

  他當年膝下那個活潑可愛(?)的大女兒已經連一點邊兒都找不到了啊!

  崔式的內心幾乎是在瘋狂嘶吼,南方老家裡,給她小時候扎頭用的髮帶、金角墜兒,點額頭的櫻花胭脂盒——還有那小粉裙,兔毛小馬甲,他全都跟痴狂一樣收集起來,每天一摸!

  縱然是現在膝下還有兩個可愛閨女,可崔季明是第一個孩子啊,是第一個叫他阿耶的啊!

  當年嘴上嘲諷孩子長得醜,崔式卻不遺餘力的要將她打扮成小天仙兒小公舉,滿櫃子全都是找人定做的各種粉裙綠鞋。

  而如今她卻越來越發展的像身邊那個鐵塔硬漢賀拔慶元。

  崔季明感覺崔式再看她一眼都能抱頭痛哭。

  這麼大年紀一個爹了,能不能成熟一點啊。

  崔季明偏過臉去,拍開崔式要上來捏她的手,哼了兩聲。

  崔式不著痕跡把手收回去,兩隻手捏的更緊了。

  他閨女,現在連冷哼一聲,都這般攻氣十足,爺們萬分啊!

  簡單的寒暄之後,崔式對崔季明說道:「你兩個妹妹在車上,我跟你阿公先去一聊。」

  她點一點頭,巴不得早早躲開崔季明如鐳射光一樣的雙眼,小跑著往那輛微微掀開車簾的馬車走過去,果不其然走近了,便看見兩雙晶亮的眼睛,崔妙儀如同一隻橫撲出來的小型犬一樣猛然蹦到她身上,盤腿熊抱,興奮的晃著她脖子:「大哥!大哥!」

  ……這是年八歲,犬屬性的幼妹。

  等她長大開始記事,崔季明已經開始穿男裝,故這位幼妹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實性別。

  她將崔妙儀從身上薅下來,抱在手上掀開車簾。

  裡頭那個小小少女剛剛還在偷看,卻轉瞬間坐直了身子,崔舒窈溫柔的偏過頭來,從丫鬟手中接過一杯茶,波瀾不驚的轉過臉來,故作幾分矜持的吃驚:「大哥來了啊。」

  ……這是年十一歲,影帝屬性的二妹。

  完美繼承了崔式的長相、智商以及內心,小小年紀好看的嚇人,心窩子也腹黑的嚇人啊。

  崔式是長安這一支崔家的二房,生的三個全是女兒,由於排位要按著本家一大幫子人來,所以崔季明這個二房的長女,本家排第三,外面人叫她崔三。

  崔季明這個年紀,不好在往有幼妹的車裡坐,車裡頭的丫鬟將車簾撐開,她邊坐在邊上和兩個妹妹說話。

  妙儀樣貌沒有舒窈那般優異,只是普通的清秀,卻相當黏人,抱著崔季明的脖子不撒手,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拱來拱去。

  崔舒窈一副不太願意跟崔季明說話的樣子,轉過臉去從車內小梳妝櫃下頭拿了一盒面脂來,扯過崔季明的兩隻手。

  崔舒窈道:「我估計現在問你,長安本家裡的人名你也說不上來幾個!到了本家裡,可別丟臉。」

  崔舒窈嘴上訓著她,伸手卻將那玉屑面脂摳出一坨,毫不吝嗇的抹在崔季明的手背上,將面脂推開,塗在她那雙粗糙生繭的手上。

  「不用這樣。」崔季明知道她是個刀子嘴死傲嬌,便想收回手來。

  崔舒窈那白皙玉筍尖般的小手將她扯住,強硬的給她塗好了「護手霜」,憤憤道:「你瞧瞧你——現在都成什麼樣了,這個面脂沒有香料,別人不會發現的。」

  崔季明莞爾一笑:「舒窈倒是細心,也不知道你這特意不加香料的面脂,是不是特意給我備下的呢?」

  崔舒窈彷彿被戳穿了心事,耳朵都紅了,將那沒有花紋的青色瓷盒朝崔季明砸過去,惱羞成怒斥道:「是下人們忘了加香料的殘次品,收著吧你!」

  崔季明歡喜的應了一聲,塞進衣領裡藏好。

  說句實在話,崔季明對著穿越後的這一家人,很有歸屬感。

  當年她還在襁褓裡,便被帶著離開了長安。

  只不過那時候,她看不見任何外面的狀況,只聽得見急促的馬蹄聲。

  當初同行的還有崔季明的祖父崔翕,雖然說是就幾個人同行,但由於崔式這一支人丁稀少,整個崔家第二房就全都一夜之間離開了長安。

  那時候的崔季明心裡涼了大半截——

  這是要出生就要經歷身世變故,馬上就會苦大情深的節奏啊!什麼高門嫡女慘遭販賣,什麼異國公主流落民間……

  然而並沒有。

  崔式和賀拔明珠順利離開了長安之後,將宅子定在僅次於長安洛陽繁華的建康,生活的簡直太有滋有味了。

  崔式是貶官到建康,一個閒職,他每天連上班打卡都懶得。

  賀拔明珠也是個愛玩愛鬧騰的不安分性子,夫妻倆將崔季明扔給老爺子的崔翕,就四處遊山玩水,在大好河山的遊歷路上不遺餘力的啪啪啪,連接又產出了兩個閨女。

  這倆人一邊遊玩一邊生娃子的剽悍作風,直接導致了崔家三姑娘出生地千差萬別。

  可自生了年紀最小的崔妙儀,賀拔明珠這身子就不大好了。

  崔式便小心的在建康給賀拔明珠養身子。

  過了年關,在妙儀一歲多的時候,她身子總算是見好了些,夫妻倆為了慶祝重回生龍活虎,便決定再出去瘋玩一把。

  這次選擇去從荊州坐船往下遊覽長江,帶上了死纏爛打強插在夫妻蜜月之間的崔季明,崔季明又拉上了那時候跟她玩的不錯的言玉。

  那一年崔季明有七歲了,她卻也在這正兒八經的第一次出遊中,失去了讓她她打心眼裡喜歡的、樂觀開朗的賀拔明珠。

  兩層大船是因為什麼傾覆,她是如何被崔式推出船外,打著漩渦的江水如何將船隻捲入兩側懸崖中的水洞,她是如何漂到岸上——崔季明已經記不得了。

  她記得比那更讓她印象深刻的事情。

  沖上岸的她,因為種種原因,不敢在當時在江岸尋找她的「崔家人」面前露面,她誰也不能相信,自己找回家的那條路才是太過艱辛。

  一個沒有任何公文、沒有錢的七歲女孩身子,躲在洪災後流民東遷的人潮中,若不是因為內裡有個做過武警又死不要臉的靈魂,她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靠著偷搶拐騙、忍耐飢餓,也靠著旁人的善意與點點幫助,她一路順著長江順著官道,想要回到建康去。

  她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高門以外的大鄴,是個怎樣的世界。

  縱然是歷史上的盛唐,說的最多的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才知道大鄴也並不誇張。

  或許是惦記著回了崔家會有的好生活好吃食,或許是她實在是沒法留下兩個年幼的妹妹,她走到了宣州附近。

  清河崔家,千年氏族,在大鄴約有二十多個龐大分支,她找到了宣州附近一個前朝時候就沒大有聯繫的崔家旁支。或許是崔家孩子從小接受的教育實在容易區分,或許是她的淡定成熟,她幾乎無錯背了前朝家譜與家訓,便得了這幫富得流油的遠房親戚的信任,派馬車送回了建康。

  崔季明才知道,多年清河崔家的家訓中,最重要的那個「團結」二字,並不是做偽。

  幾百年前五胡亂華,衣冠南渡,清河崔家也有不少遷往南地,時逢生靈塗炭,各國割據,局勢混亂的一塌糊塗。

  而南遷路上只要是遇到跟清河有血緣關係的,不論是流離在外的孩子,兒孫俱逝的老者,崔家南遷的龐大隊伍,總會帶著孩子老人帶上路,當作自家的兒孫長輩一般贍養。

  幼時崔季明聽崔式講過這一段往事,還不肯相信。

  幾百年世家,必定壓迫人性,多骯髒內幕,這是她一個現代人十分偏見的印象。

  然五姓之家,受人敬仰,是真的有種種優秀的家訓,有高潔的風骨,有包容寬厚的人心。

  被遠房親戚送到建康的崔季明,家裡的下人們看到她,幾乎是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順水坐船要四天四夜的路程,崔季明用將近兩個月才回到建康。所有人都以為她死透了啊。

  崔式幾乎不敢想那瘦小的身子裡,到底有怎樣的能量。

  崔季明瘦的脫型,兩眼顯得大得離譜,滿是老繭的雙腳與遍佈傷痕的手。

  她見到活著的崔式,反而像是心裡石頭落了地般嘆了口氣,昏倒在家裡院中。從那之後崔季明便有了填不飽一樣的飯量,以及彷彿生來就會的奇怪武藝。

  賀拔明珠死在了船難之中,崔式雖活著回來,卻雙腿無力到殘廢,後來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才開始能走路。

  自那之後,崔式整個人就有點不太好了。

  他整日喝得爛醉,連一切事務都不再管了,只是帶著三個姑娘瘋玩,在自家院子裡推鐵環盪鞦韆,給姑娘們弄蛐蛐。崔翕震怒,崔式再怎麼傷情也不可如此!

  三姑娘尚在襁褓,二姑娘身子嬌弱,大姑娘學齡已至,他爛醉如泥跟個痴兒一般鬧騰,怎麼照料得了三個閨女!

  於是最小的妙儀便被抱到了祖父崔翕身邊,外公賀拔慶元想接走崔季明,混賬爹要瘋了。

  他寶貝幾個寶貝閨女的比命還重,這般將幾個姑娘抱走,豈不是要割了他的脖子!

  冬日裡崔式跪在雪裡頭,求隱居在山村中的崔翕將妙儀還回來,可祖父心意已決就在村裡頭的柴門內,抱著崔妙儀閉門不見。

  那時候還沒離開的崔季明,看著二十來歲的崔式跪在雪地裡,他竟哭得跟個少年郎一般,肩膀發抖,再撐不住那脊樑。

  彷彿是因為賀拔明珠去世而憋了太久的淚,在這一刻宣洩了出來。

  最終,那時候七歲的崔季明與四歲的崔舒窈,叫下人驅了車來。

  崔舒窈一個糰子娃娃,帶著狐皮的白絨帽子,拎著小燈籠,叫下人打著紅傘給阿耶擋雪。崔式看著乖巧的舒窈,眼眶更紅了,臉上鼻涕眼淚都給凝成了冰。

  崔舒窈往雪裡一跪,卻不是給祖父跪的,而是給崔式跪的。

  「阿耶,我們回去罷。我哪兒也不去。我不去外公家,我就跟著阿耶——」崔季明抱著暖爐坐在車上,隔著車壁聽見了舒窈的聲音。

  崔式鼻子一酸,眼淚當真再也止不住,抱著舒窈泣不成聲,他一把扛起她,用袖子抹去了一臉冰碴,沉聲對屋裡抱著妙儀的崔翕道:「待我能給姑娘們一個家時,我再回來接妙儀!」

  坐在馬車中的崔季明,卻在崔式抱著舒窈回來的時候,對著昏暗馬車外的崔式說道:「我應該做個男兒。」

  她的聲音很冷靜,崔式愣了一下。

  賀拔慶元一代國公,軍權滔天,一子一女,兒子剛成婚便戰死沙場,賀拔明珠又遭此變故,有血緣關係的只有三個外孫女。

  崔翕作為前隱相、在世棋聖,膝下只有崔式一個兒子,長安崔家第二房,到崔季明這一代算是絕了男丁。

  「我必須做個男兒。」崔季明開口道:「我也很想像男兒般生在世上。我不想嫁人生子。」

  她上輩子就是個未婚大齡女青年,三十多歲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結婚,她喜歡自由,喜歡獨自生活,喜歡去追求更多有價值的事情。

  這一世,她也絕不可能十四五歲就去嫁人生孩子。

  崔式卻認為她是形勢所迫才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頭只有心疼。

  在賀拔慶元的全力支持、崔式的痛心猶豫、崔季明的一意孤行中,她七歲跟到了賀拔慶元身邊,習武射箭、身著男裝出入勳國公府兵軍營,成了今日的她。

  跟在棋聖崔翕身邊的妙儀;通過崔式瞭解南方官場士林的舒窈;多年習武出入軍營的崔季明。

  三個姑娘,各自成長,截然不同,卻有最濃厚的血脈相牽。

  --------------------------------------

  翕:音同戲。

  小劇場:(來自捅伯)

  崔式:(翻找檀木盒子)這是我家大丫第一次掉的乳牙,這是第一次穿的小繡鞋,這是第一床小被子,這是第一次打耳洞用的綵線——(興奮中)

  崔季明:(斜眼)變態女兒控死開——

  崔式:這是大丫的第一個肚兜!光屁股時候就穿著的紅肚兜,上面繡著粉花花,哦好可愛~!

  崔季明:……(飛踹!)

  殷胥:……?!紅!肚!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5:33 PM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八章 夜用

  崔季明順了順妙儀的後背,她舒服的像是小動物般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聊的夠久了,我該去叫阿耶他們出發了,總停在這兒不是事兒。」崔季明將滿臉不願意的妙儀放下來,往後頭去找崔式與賀拔慶元的身影。

  卻沒想到兩個大老爺們跟談機密一樣,竟然縮到後邊小車裡,崔季明玩心大起,她跑到後頭馬車邊,腳步輕的跟隻貓一樣,卻聽著車裡頭一聲跟砸東西般的動靜。

  「如今還沒有入崔家譜牒,這是最後一個機會了!」崔式的聲音顯得有點激動。

  賀拔慶元聲音如炸雷:「崔式,你不要總覺得崔季明如今做男兒,只是為了咱們兩家的權勢!」

  崔式的呼吸頓了頓。

  崔季明的身子也停在馬車外,側耳傾聽。

  賀拔慶元道:「縱然她能一手扯著賀拔家要傳不下去兵權,一手還能拽著五姓清流,代代國相的崔家,但更重要的是,她願意這麼做!她是你心尖的肉,也是老夫僅剩的血脈!」

  「可她畢竟是個女孩……」崔式聲音虛弱。

  「我就瞧不慣你們這些用那些君臣父子理論,來區分華夷之別的高貴漢人們!就你們會窩裡反,自個兒媳婦約束的最深,自個兒閨女也瞧不起麼?女兒怎就不是我血脈,若不是明珠一心要嫁你,我還未必看得上你們!」賀拔慶元簡直被點起了當年養大的好白菜讓豬拱了的憤慨之情。

  「就她那荒誕的臭脾氣,你覺得她能在家繡花,還是能去給人家相夫教子啊。」賀拔慶元這話說的倒是對:「我不會讓明珠最疼愛的這樣一個有天賦又有想法的姑娘,把自個兒命運掛在男人身上!從她七歲那年,自己從荊州能回到建康,我就知道這丫頭不會輸給天地下任何一個男兒!」

  家中兩位一切考慮的出發點,全都是她的日子能不能過的更好。

  崔季明想吸一吸鼻子,卻又怕被發現了。

  「可是,她若是往後這般發展下去,就是要去上戰場的,刀劍無眼,又全都是……」崔式艱難道:「我都不敢想,日後每一天她會怎樣殫精竭慮小心掩藏。」

  賀拔慶元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那些事情,老夫來給他鋪路!從我手底下日後入軍營,進去就是個能分單獨營帳的校尉,配個心腹的親兵。」

  賀拔慶元:「她若是想做回女子,老夫與崔翕手裡頭都有先帝的丹書鐵券,不但不能治罪,還好歹最起碼賜夫人名號,到時候她看著哪家兒郎順眼的,直接招進門,老夫與你坐鎮,那兒郎豈不是要燒了高香才能娶崔家二房嫡長女!」他說起這個倒激動了,大手拍著膝蓋。

  這麼一說,崔式似乎也稍微安下了幾分心意,他擔心的便是崔季明年幼心性不定,日後會後悔自己的決定。然而天底下萬沒有五姓女嫁不出去的道理。

  賀拔慶元下頭說的話,崔季明聽著差點一個趔趄摔在泥裡。

  「要是她不肯放棄功勛將名,還想要個孩子作伴,就說是納妾,偷偷招幾個相貌好些的面首,對外說是受了重傷,修養個十月生個孩子不就得了。要是覺得面首不上檔次,我就從軍中找個少年將軍擄回來借個種,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我手底下多放一個屁。」賀拔慶元說得理所應當。

  崔式一口唾沫沒嚥下去嗆個半死,咳得震天動地。崔式忍不住想起當年……他跟賀拔明珠相識相戀,跟她的剽悍手段不無關係,她背後指不定是這位老爺子瞎出主意。

  「只要人膽大,沒有不可能的事兒。就你這典型崔家出來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早些年鮮卑女人擄了漢子回——」賀拔慶元說起這個帶勁兒了。

  「咳咳,說這些還太早……還太早……」崔式拚命攔著他讓他別說了。

  崔季明真不敢聽了,撒丫想往回撤,卻看著崔式也連忙下了車,她尷尬一笑正要解釋,忽地聽到一聲呼喚:「崔式!」

  「啊,南邦!」混賬爹一臉興奮的轉過臉去。

  「你託人來稟報來訊,我在家中直接趕過來了,我走的早些,二哥與那些僕廝還沒來呢,你可別怪家中怠慢!」崔季明聽見一個低低的彷彿也帶著笑意的男聲,偏過頭看去。一個青色長衣男子背影映入她眼中,他長髮竟未束成髻,散披在肩上,只在髮梢處用段青色髮帶稍稍一攏。

  成什麼樣子呀!

  混賬爹以前在家中也時常披頭散髮,作狂士扮相,可若是出了門必定穿的光鮮亮麗,頭髮一併攏好連一絲亂髮也無。

  這男子便是之前混賬爹說的族中崔南邦了,可他青衣舊裳滿是皺褶,打扮得隨意而荒誕,手裡拈了把舊摺扇,也不是什麼上好的扇骨,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騎了一匹頂毛都要禿了的老驢!

  好一個奇葩!

  「只要你來了,我還管他們有沒有旁人來接。」崔式望著南邦,眼裡都是舊友時隔多年未見的激動:「都多少年不見,你還是那副狂浪樣子,我這三姑娘都長大了,怎麼還不見你的婚事有動靜?」

  「我可莫要像你這樣,為兒女奔波來去的,莫有人管我也好,家裡又不需要我娶妻生子。」南邦搖了搖腦袋說道,卻沒從那老驢上下來,待他走近,崔季明這才看清他長相。

  看起來比崔式年輕幾歲,黑色長髮從臉側垂下,皮膚有一種渾然如玉的光輝,可五官倒是真比不上崔式驚豔出彩。

  他眉毛淡淡的,渾不在意的笑著,卻不像是崔式那種笑面虎,反倒是彷彿有一種漫不經心與隨意,眉宇間滿是安定平和的溫柔氣質,彷彿看他一眼,心都能能感受到靜與善一般。

  崔家這幫人怪不得傲上天去,真都是逆天的氣質。

  崔季明算是聽說過,南邦是本家長房上一代的第三個兒子,祖父崔翕的兄長所生,她該叫一聲三堂叔。早些年成過婚,妻子沒幾年便病逝了他就沒再娶,一直拖到這個年紀。

  「瞧你長子,如今英姿勃發,倒是跟我幾個兄長下頭弱不禁風的截然不同。瞧這胳膊,十三歲都能打三個你了。」南邦調笑著,崔式嘴角一抽。

  崔式領著南邦去看了一眼妙儀和舒窈,他如同顯擺什麼千年寶貝般,笑道:「我兩個閨女,你可莫要閃花了眼。」說著就掀開了車簾,妙儀正被那吹進來的風弄得一個噴嚏,直直的就噴在了南邦轉過來湊近看的臉前!舒窈也沒想到,驚叫了一聲便輕笑起來。

  妙儀不好意思的擦了擦鼻子,又要去給他擦淨臉。南邦渾不在意的用袖子抹了臉,從毛驢下來,竟有幾分鄭重的彎腰在馬車前,對著妙儀說道:「你便是妙儀?聽說你也有學棋?」

  崔季明轉過臉去皺了皺眉頭,按理說妙儀年紀小,不該會受到多的關注。

  祖父崔翕在先帝時期不但是尚書右僕射,更是天下聞名的棋聖。

  清河崔氏雖負盛名,但長安這一支卻不算什麼,畢竟山東才是真正的本家,前朝衣冠南渡時又有一大部分遷到建康附近,南方和山東兩地的崔氏才能說是最森嚴正統的。

  這種門第,延綿幾百年,大鄴之前的南北時期更是為天下第一大族,宰相出了一把一把的,數量多得不稀奇,可崔翕這一個在世時候就聲名顯赫的棋聖,更使得長安崔家在如今重棋重詩士大夫文藝圈裡的地位幾乎達到頂峰。

  對於清流傲然崔家來說,一個前無古人的真正棋聖,也算是極為長臉的。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崔季明聽說過如今長安長房家中的男兒不少在鑽研棋藝,希望能夠跨越崔翕這座山峰。

  南邦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崔妙儀,順手摸了一把舒窈的小髮髻,等他放下車簾,舒窈憤憤的撫了撫髮髻:「三堂叔怪不得被叫詩狂,整天這幅樣子!阿耶怎麼跟他玩的好。」

  舒窈對於他摸了那禿毛老驢又來揉她頭髮一事有幾分不滿。

  「他看起來就像是作詩詞之人,你可知道他有什麼名作麼?」妙儀倒是對天底下長得好的人都有好感。

  「我記不太清了,不過京中倒是流傳的廣,聽聞他常在影壁與女子裙衫上寫詞,甚至連那窮人巷的矮牆上也有他寫過的詩詞,還有人去用紙將那詩摹下來賣呢!」舒窈見識廣,就算沒來過長安也聽過不少趣事。

  舒窈轉了轉眼,有意的探出頭去,笑吟吟對南邦道:「聽聞堂叔詩寫的極好,可有兩句唸給我聽,讓我這鄉下來的丫頭也長長見識!」

  南邦沒想到她這般大膽伶俐,笑著歪頭:「待我想想……前兩月曾把弄了半首詞,詞牌乃為樓裡常唱的繫裙腰,也不算好的,拿出來與你唸唸也無妨。」說著他便偏頭不管詞牌曲調,低聲念道:

  「方床遍展魚鱗簟,碧紗籠。小墀面、對芙蓉。

   玉人共處雙鴛枕,和嬌睏、睡朦朧。起來意懶含羞態,汗香融……」

  他還沒唸完,坐在前頭黑馬上的崔式回頭一個環珮就砸過來,氣的耳朵尖都紅了,低聲喝道:「南邦你可還要臉不!在這外頭念些什麼!」

  南邦將那情急從腰上拽下來就砸過的環珮接住,高興的如得了打賞的小二,對崔舒窈眨了眨眼睛,唸到最後半句:

  「素裙腰,映酥胸。」

  崔季明嘴角忍不住抽動,這貨竟然堂而皇之搖頭晃腦一副文人做派,在大道上唸著豔詩!她可是聽懂了,車裡頭的舒窈明明沒聽懂,還挺會裝,一臉讚許的點著腦袋:「真是好詞啊,堂叔當真有才。」

  有才你妹!小女孩不要不懂裝懂好麼?!

  走了不過幾里,城外挑著擔子的附近村民與等著入成的遊子也愈發多了,長安的輪廓漸漸立在千秋面前。

  豔陽天,石板路,夏日葉影碾在車輪下頭。仰到脖子痛才看的見頂兒的箭樓與城牆投下一大片藍色陰影,五道門洞的巨大城牆帶來強勢的壓迫感。

  崔舒窈透過車簾看去,只消在城門外,她彷彿就感受到了這做龐大而生動,喧鬧又沉重的長安撲面而來的氣息。彷彿遠遠地都能聽見那巍峨城內的說話聲馬蹄聲。

  歡顏笑語與金戈鐵甲並在,巍峨宮牆與喧鬧集市依存。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見了城門口一大隊人馬。

  一暗紅色短衣男子騎在馬上,皮膚黝黑,五官稍顯鈍拙,用物卻都透著低調的奢華。他看著車隊連忙跳下馬來,對著崔式拱了拱手朗聲道:「堂弟!」

  「二堂兄!多年未見,你亦如此英姿勃發!聽聞你如今也做了羽林中郎將,可倒真是前途無量。」崔式脊樑筆直,瀟灑的從馬上跳下,臉上笑容有一絲不著痕跡的緊繃,與跟南邦會面時全然不同。

  「堂弟亦是,你十二三年前走時還是個跟我們一同玩鬧的小子,如今卻是這般氣度,倒像是建康才是京都。如今調職回來到鴻臚寺,那裡倒是能讓你大展拳腳的位置。」那位二堂兄笑道,看來是長房裡,崔式那一輩的叔伯,算來應是南邦的哥哥啊。

  崔季明回頭掃了一眼,卻發現賀拔慶元似乎不喜歡面對這麼多崔家人,不知什麼時候悄然離開了。

  崔式道:「鴻臚寺也不過是接待外賓備下禮儀,我都三十多歲了,還幹著剛出世的毛頭小子的活,這有何值得誇耀的。」

  「阿耶不知有多想你,以前你在京中之時,兩房關係便好,你讀書都是阿耶跟我們一同,他可把你當成我們的親兄弟了,咱們也不要在這城門多說什麼,想你奔波一路必定累了,走!」二堂叔不是個特別會應付客套的人,他言簡意賅的上馬,領著一幫浩浩蕩蕩的僕廝往京城的門洞裡走過去。

  馬車顛簸,穿過門洞迎來了長安內的第一束光,走的西偏門,並不能讓妙儀與舒窈看到主城大道寬闊只映向宮城與天空的樣子,可西城內來往人流喧鬧歡聲卻讓人彷彿即將觸碰到這長安城的輕狂熱情。

  這一路這還都是在坊外,西市坊內才是熱鬧非凡。由於如今大鄴軍力漸弱,河西走廊多次遭突厥人佔據洗劫,長安城的外來人口已經算是少了。但古代一個五十餘萬人口,外域血統人就有萬戶的龐大城市,幾乎是雄偉熱鬧到可怕的地步。

  馬車從大道繞至各坊之間的窄路,從各個坊市門口可以往裡窺見一點熱鬧樣子。

  且不說層出不窮的店舖酒樓,甚至亦有二層的棋院閣樓穿來捻子聲,一樓且用巴掌大的黑白子在牆面上的棋盤更新著樓上棋局的動態,長馬凳上坐滿了布衣小民,對著黑子的一手叫好不止,紛紛議論著下一招如何來解。

  崔舒窈亦驚詫,那些少女髮型的女孩子竟穿著薄的可以看見鎖骨與臂彎的輕衫,帶著根本擋不住臉的帷帽,騎駿馬奔馳於街道,或是低聲說笑,拿著團扇在坊內提裙來往走去,毫不避諱。

  甚至連賣雜食的轉角處,也有穿著嫩色短衣的少女,布巾攏住髮挽袖露出一截藕臂高聲叫賣。

  這與她在建康見到的景象全然不同,那些女子臉上映著秋光,風吹動她們輕薄的寬袖,帶來明快跳動的線條,她們笑的微微露出牙齒,腳步輕盈……是多麼令人嚮往。

  兩姊妹被這城中人們各式動人的神態而征服,而馬車的腳步也輕快的奔向西北方的城區,踏過整整齊齊的石板,停在一處高門前,這是一座巨大的獨佔一坊大小的府邸,深紅色大門早已打開,兩列的僕從恭順的立著。

  從那門裡望過去是一面雕著紅色錦鯉與荷池的影壁,僕從行禮問好,帶著丫鬟與物什的車隊往側面角門去了,崔式整了整衣服,三個孩子並排而立,二堂叔與南邦帶路在前。

  他們一同邁過門檻,僕從的隊伍在他們背後合攏跟隨,剛剛繞過影壁,確實一間巨大的空場外院,正廳還要再去繞一道,待過去時,正廳主座上乃是一位月色衣美髯公,約莫五十上下,面皮依舊白皙,眼中精光展露,長相猜也便是祖父崔翕的兄長,當今實任當朝宰相之位的崔夜用。

  對你沒聽錯——

  人家叫崔・夜用!

  410蘇菲加長夜用衛生棉的夜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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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5:48 PM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九章 殺意

  崔季明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差點噴飯,然而舒窈與崔式竟然都覺得這個名字起的很有意味。

  這導致崔季明坐在位置上,還一直默唸著這位宰相崔夜用、夜用、用……

  一幫人就是互相吹比外加那些強行擴句的客套話,崔夜用一直似乎在有意無意的忽視她,本最該被問話的反而沒有提到,倒是和兩個妹妹都有好好說話。

  崔季明真是巴不得這樣,全家一幫子人都姓崔,簡直是記人名都記到頭疼。

  崔式帶著兩個妹妹是確定要住在崔府的,但崔季明卻不喜歡這種氛圍,她本來就要每日跟著賀拔慶元學習,便想要回勳國公府上住。

  她還沒說,崔夜用彷彿是猜到了,只是笑著道:「不如這般,勳國公畢竟是如今孤身一人,喜歡季明想要作伴也無可厚非,只是如今已有十三歲,詩書學見不得落下半分,不如從今午後來崔府與年紀相仿的眾兄弟一同讀書。」

  崔夜用都問了舒窈讀了哪些書,卻一句不問崔季明。

  二房唯一一個嫡長子,卻作胡人裝扮自小隨賀拔慶元長大,學得一身武藝也罷,還隨賀拔慶元多次出入西北幾大軍營,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她十三歲的年紀就已經在各大軍區總司令面前混了個臉熟。

  賀拔慶元就差在崔季明腦門上刻上「賀拔」的姓氏了,但這也並不能影響崔季明姓崔的本質。而崔季明就像是一座橋樑,嫁接起了百年不出武將的崔家與被鮮卑氏族掌控近百年的軍權。

  崔季明的位置一下子就微妙了起來。

  到底是崔家想要伸手太長,還是賀拔家另有所圖,外頭的目光都盯在了崔季明身上。

  也說來,崔季明家裡,就是長安這一支崔家,先祖是前朝輔國將軍崔挺。同在北魏,與那位大名鼎鼎卻最後被誅了九族的崔浩不同,崔挺這一支……一直都很堅挺。

  崔挺六世祖上便是曹魏尚書僕射,崔挺自己也是閨女嫁給了孝文帝為妃,頗受前朝北魏器重,一族人在幾百年的動盪裡頭一直安穩。

  穩到了崔季明爺爺們這一代,卻漸漸感覺世族愈發力不從心。雖崔翕與崔夜用相繼在朝中手握重權,可朝廷內崔姓的官員逐年減少,崔家也內斂到有些被動了。

  不過崔季明倒是覺得這正常,縱然不是真實存在的歷史,但距離魏晉世家昌盛繁榮的時代已經過了幾百年,這大概也到了各個世家逐漸走向崩潰的時候了。

  她心裡嘆了一口氣,回過神來,崔式倒是波瀾不驚的謝過,說道:「也是如此,三郎性子難馴又習武出身,勳國公待他嚴厲,若真是放到我身邊來,還未必管得了。只怕是讀書太少,跟崔家兄弟們上課,別拖了旁人後腿。」

  作為家主,崔夜用倒是無懈可擊的笑了一下:「不妨事,落了一些便補上,崔家唯有孩子的教育不能落下。」

  這些似乎跟崔式的想法沒有什麼出入,他起身行禮,旁邊的下人便領著他先去歇息。南邦似乎跟家中極為不合,幾乎進了門就沒有見過人影,崔式還是想要有很多話跟崔季明說,便想讓她跟著進了院。

  崔府的下人卻來找,只說是門口有位名言玉的男子,奉勳國公府,來尋崔季明。她不敢再多留,連忙出去,就看著言玉兩手籠在袖內,抬頭望著崔府門第,靜靜的等著她。

  「言玉,可是出了什麼事?」

  「該到了進宮給九殿下賠禮的時候了。」言玉比她高幾分,微微一笑躬身道。

  崔季明皺眉道:「怎麼,之前都沒有說過,而且這會兒已經是午後了。」

  大興宮進出一趟可不是那麼容易的,按理都是清晨就去進宮,駕車等人之後,下午能見著人就不錯了。

  「是因為到了時候。」言玉牽過馬來,崔季明幸而因為今日要去接人還穿的正式,騎在馬上頗有英姿,進宮應當也不失禮。

  「薛妃從觀內出來了,聖人將她大張旗鼓的接回宮中。這位薛妃原是出自關隴名門薛家,是大鄴幾乎沒有過的世家嫡女出身的嬪妃。薛妃娘娘也沒的挑,沒有回絕便選了九殿下養到膝下。」言玉快聲道。

  崔季明皺了皺眉:「縱然是世家出身,再怎樣也不過是個妃子,你都說成是大張旗鼓,那到底要多大陣勢啊。」

  言玉苦笑:「三郎你可是不知道,這位薛妃,可是一位十一前被廢的皇后啊!是當今聖人的結髮夫妻。」

  崔季明笑:「結髮夫妻都能趕到道觀裡去,這會兒還真有臉接回來啊。」

  「如今聖人前幾天要把三清殿的皇子接出來,這又趕上薛妃放棄修道出觀,總覺得要變天。」言玉看著崔季明快馬前去,連忙跟上。

  崔季明卻咬了咬唇沒有回答。

  言玉心道:難不成是她忌憚上次提到的九殿下那個笑容?

  然而崔季明內心卻是:上次誰跟我說長安街上的黃沙噁心,咱能不能閉嘴,到地方再聊!

  另一邊的三清殿內,殷胥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做了個姿勢迎了一下走進門來的大黃門,心裡卻跳了一下。

  薛妃從觀中回到宮內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卻沒想到前來找他的不是薛妃身邊的黃門,而是御前伺候過殷邛的一位。

  「九殿下腿傷如何了?」那黃門名仇穆,雖不是御前的紅人,好歹也是能跪在紫宸殿中的一位。

  殷胥沒有回答,他痴愣愣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旁邊站著的一個嬤嬤解釋道:「九殿下就是這樣,有時候能說幾句話,不過大部分聽不進人言。上次太醫署來人看過,說是未傷斷腿骨,沒大事兒,少下地將養一陣就好了。」

  仇穆都沒轉眼看一下嬤嬤,只笑著蹲下去,望向九殿下轉開的眼睛,笑道:「今上想著薛妃重回宮中,膝下沒個孩兒作伴倒是孤單。殿下不如隨著奴往薛妃宮中去一趟……」

  臨著出紫宸殿前,殷邛狀似隨意的要他注意一下九殿下的反應,是否……有些異常。

  仇穆揣不出所謂的異常是什麼,卻也盯緊了他的舉動。

  殷胥只是瞥了他一眼。

  「公公說也沒用,他就這樣痴傻,往前走路跟看不見似的都能一頭撞樹上,貴妃娘娘既然請,咱們給背也要背過去啊。」那嬤嬤說道。

  宮內面積大,雖然有轎子,但都是給娘娘們坐的,哪裡勻得出來給一個冷宮皇子。

  結果,殷胥就真是被背過去的。

  一個身材健壯的粗使黃門抱著他的腿把他往上扛了扛,仇穆走在前頭,後面跟著幾個垂手小黃門,就從三清殿順著宮道往內宮走。沿路不單有巡邏列隊的禁衛,還有出入宮廷的夫人和來往的宮人,哪個不去抬頭看他。

  偏生那個黃門背的不用心,兩條腿倒是快被掰成劈叉了,幾次殷胥都覺得快從他背上滑下來了。

  可一身沒有換的道服,腿上的包紮,瘦弱的身材,誰不知道那位被踩了腿的九殿下呢。

  那健壯的黃門感受著九殿下貼著的臉,心中竟然湧出一陣感慨。

  殿下一定是從小沒有接觸過父皇和其他人,此刻才感受到了他如父親一樣偉岸的肩膀帶來的陣陣溫暖,忍不住想要靠近吧!

  他越腦補越多,越想放慢腳步,讓九殿下心中的這一刻溫情留得更久一點……

  殷胥心裡快瘋了。

  全宮普及轎子,勢在必行啊!

  他感覺自個兒都快撐不住了,終於是被背到了薛妃宮門口。

  大興宮內宮並非城內那般棋盤式的佈局,位置相對鬆散,各個宮苑大小不一也不全是方形,內宮如同一個生機盎然的巨大花園,各類宮殿錯落其中。

  薛妃住回了以前的山池院,算是個清淨的地方,如今卻熱鬧非凡。

  來來回回的宮人穿梭其中,明明是幾年沒人住的地方,竟被打理的如同新的一般。

  殷胥之所以說這位薛妃是貴人,正是因為她是殷邛早些年的廢后,自將她接回宮以後,便開始了如日中天的專寵。

  仇穆是要將殷胥直接帶到薛妃面前去,殷胥簡直想死的看著這健碩黃門昂頭挺胸將他背進門,兩位上了年紀的宮人站在正殿台階上,攔著各宮想進殿的宮人,看見了仇穆倒是愣了愣,好歹算是微微一禮:「仇公公怎的來了,可是有什麼要事?」

  對著御前的人態度就是不一樣。

  仇穆笑了起來,叉手行禮道:「兩位姑姑,聖人惦記著薛妃娘娘的事兒,這正讓奴將九殿下領過來,給娘娘過個眼。」

  幾個姑姑卻腹誹,一個皇子,說的像個首飾鐲子一樣的物品。

  那姑姑這才看到了被背在身後的殷胥,看著那面黃肌瘦的樣子抽了抽嘴角,走進屋裡去通報一聲,才從仇穆那裡扶過殷胥,領著往屋裡走去。

  對於薛妃,殷胥是沒大有印象的,只是宮宴上遠遠見過幾次,只覺得眉眼有種凌厲精幹之美,是典型的那種爽利女人。

  殿內朝南盈滿一室日光,宮內大多用層層疊疊的帷幕隔開各個區域,她的房間內用的是幾乎半透明的藕色底繡金紗簾,日光映襯過去更是反射出光芒,顯得屋內通透明亮。

  殷胥反正演的是痴兒,大膽的朝東邊坐床上看去。一個朱色披帛與深紫色衣裙、鬆散斜髻的女子正手執捲軸讀書,丹蔻指甲握在玉軸上甚為顯眼。

  她聽著腳步聲,放下捲軸,看向殷胥。

  同樣的三十出頭,她卻比保養極佳的皇后相比,多了幾分身體上的風霜與神態上的凌厲。她明顯可以看得出在道觀中日子過得不太好,眼角有微微細紋,姿態閒適慵懶,甚至可以說的是有些……不優雅。

  「這便是九郎胥?」她開口道。

  殷胥微微點頭,扶著仇穆欲低頭行禮。

  薛妃懶懶抬了抬手:「不必了,起來坐這邊吧。自個兒兒子給折磨成這樣,他倒真是沒良心到我也懶得怨他。」

  最後一句聲音可一點也不小,她絲毫不考慮旁人聽了這句話的感受。身邊兩個姑姑連忙跪下勸她,殷胥沒人扶著,跌坐在了小榻上。

  薛妃原來私下竟也是這麼個性格。殷胥對她算是有些前世的瞭解,如今一一對應,心裡頭對薛妃為何會離開道觀再入宮內,又為何受到殷邛大張旗鼓的寵愛,有了些瞭解。

  他算是沒有選錯。

  「有在這兒揪著我一句話不放的功夫,不如去叫內務府選了衣料來,給胥做些合身的衣服。你去通報一聲,說要按照之前修殿下的規制來做,四套禮服、十三套常服,外加各種騎服,趁著我還能得意兩天的空檔,便要求細一點,都要好料子,要內務府親自來量身。」薛妃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一位姑姑說道。

  她又轉過臉看殷胥:「你可識字?」

  說自己大字不識一個,恐怕真要從『大小人個一』來學了。

  殷胥點頭,只說是讀過千字文和道家四子真經。

  雖然說是識字,可同齡的修已經讀過九經、漢書、三國志與史記等等,殷胥卻只看過道家的幾本並無實用的書,水平差距不是半天的大。

  好吧,好歹不是個文盲。薛妃頭疼的揉了揉眉角,倒是有點放棄似的問道:「敢問你們那幫皇子,每天待在三清殿都幹什麼啊。」

  殷胥如同背書般啞聲道:「早晨誦讀神仙傳記,後盤坐呼吸天地真氣,摒除雜念靜默內心,使自身元氣運作於體內小周天,而後可視內心思道法——」

  然後就開始想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今天誰給誰捉蝨子,明天誰給誰打蚊子。

  「行了行了!」薛妃對天翻了個白眼。

  這不就是練道家內息麼,她進入道觀也被逼著練這個屁用沒有的內息心法練了好幾年,每天吃完飯就坐在那盤坐,強行等到下一頓飯。

  說是什麼強身健體,修道窺法,練了幾年倒是更扛餓了。

  想來這孩子跟她幾年日子過的也差不多,薛妃面上雖然嫌棄,心裡頭算是有幾分覺得同病相憐。

  她正要開口,忽然有人進來通報,說是聖人看薛妃心情不好,讓雜耍班子過來逗一逗,放寬一些心。薛妃勾唇冷笑了一下,便點頭讓人進來,跟殷邛認識十幾年了,當年住在這宮裡,什麼雜耍班子她沒看過。

  想著殷胥或許都沒見過,乾脆叫進來,讓小孩子看看吧。

  卻沒想到為首的不是那幫穿紅穿綠的戲子,而是穿著迷你型鎧甲的不到半人高的俱泰,與身邊另外一個同樣的矮人。二人走進來給薛妃行了個禮,俱泰一身沉重的鎧甲,躬了身子就往前重心不穩的翻倒下去,就地滾了一圈。

  樣子滑稽可笑,可卻也知道他是故意的。薛妃掩唇笑起來,忽然感覺身邊的殷胥身上爆發出一種難以令人忽視的殺氣。

  殷胥轉不開眼來。

  俱泰!

  那個曾專權一時,殺殷邛,將他扶上位控制為傀儡的宦官俱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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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11-1 06:0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11-2 04:41 PM 編輯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十章 懷疑

  對,殺氣。薛妃曾在宮裡頭見過多少次殷邛的殺伐決斷,再加上女人的敏銳,她條件反射的就覺得,這個瘦弱的九殿下,要那個侏儒死。

  連俱泰也注意到了,他磕了個頭起來,多年看著顏色伺候旁人的敏銳使他感覺有些腿軟,卻看著殷胥忽然鬆下肩膀,彷彿是被逗樂的指著他。

  俱泰也跟著傻笑起來說了兩句俏皮話,心下一哆嗦。

  他只感慨著想活命真是太不容易。

  薛妃也頓了一下,轉過臉去看殷胥。

  這孩子偏生張了一張木頭臉,半分表情都沒有,不會哭笑,剛剛那一瞬,她卻也不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薛妃沒有見過俱泰,看他嘴甜又滑稽,倒是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與另外一個侏儒表演起來。

  殷胥卻滿腦子的都是——殺了他!

  俱泰專權達到頂峰的時候,應該是在五年後,然而他真正是從何時開始插手權勢的,恐怕就是在這一兩年。俱泰扶持殷胥為傀儡後,宮廷朝堂一片混亂,南方起義頻發,殷胥足足花了四年的時間,才忍辱負重殺死俱泰,重新奪回政權。

  可如今怎麼殺他,卻是個問題。俱泰如今是御前的半個紅人,深居內宮常年出現在殷邛眼前,殷胥手下既沒有武藝高強的刺客,也沒有能出入宮廷的眼線,想要殺這樣一個顯眼的人,顯然不是短時間就能做到的。

  可等俱泰在御前能夠說得上話了,就更難了。

  殷胥如今看著那個矮小的俱泰為了討薛妃一笑,幾乎將狼狽來當作主子的笑料,滿頭是汗,卑微又可憐的掛著笑。

  他難以跟日後那個狡詐又狠絕的俱泰聯繫到一起。

  他也是從這一步開始混起來的啊,殷胥只說是累了,便想叫幾個小黃門將他扶出去。

  薛妃看他起身告退,開口叫住:「我這個白撿這麼大一便宜兒子的娘,總也要送些東西。」

  說著,她塗滿丹蔻的指甲,從宮女手裡接過一個沉甸甸的木盒,她舉重若輕,打開來:「喜歡不?」

  那盒裡躺了個精緻到極點的小弩,機關環扣,帶著一段腕帶,正好可以束在腕上,藏在寬袖內。

  這玩意兒做工難得,宮裡頭也摸不出幾個來,可偏生是個殺人用的玩意兒,殷胥回應了一聲:「嗯。」

  薛妃讓這個鋸嘴葫蘆般的兒子弄得沒脾氣,好歹是能回一個字兒,她這個新晉的娘也不算太失敗。薛妃問他:「可要試試?」

  殷胥搖頭。

  薛妃便合上了蓋子:「帶著也沒什麼不方便,宮裡頭要是有什麼仗勢欺人的玩意兒,你不必殺人,倒是可以射穿他的腿。你剛從三清殿裡出來,總有些腿腳硬的奴才要敲打。」

  這話蕩在屋內,周圍宮人連呼吸都不敢。

  殷胥:「……嗯。」

  薛妃笑了:「歇去吧。」

  薛妃主殿側面有一個獨立的宮苑,雖然不算大,但總比三清殿條件好太多,宮人們給收拾的乾淨,裡頭卻也空曠。

  薛妃指了兩個年紀二十歲不到的黃門耐冬、竹西來照料殷胥的起居,過幾日眾皇子要同皇帝皇后一併見禮,順帶將皇子們的姓名經由禮部冊入譜牒才算是真的讓這些皇子有了母親。

  關於自己的阿娘,殷胥是半分印象也沒有,他甚至連七八歲以前的記憶都沒大有,大抵也就是舞姬宮女之流,或許早已死在宮內某個角落。

  薛妃離開宮也有許多年了,她與民女出身的皇后和萬貴妃不同,家中勢力是京中不容小覷的一支,至於為何她與殷邛許多年,如今連一個孩子也沒有,甚至被趕入道觀之中……自然跟殷邛這個不想著開疆拓土,每天都在玩一畝三分地裡的平衡之道的皇帝有關係,這其中有的是往事。

  他思索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昏昏欲睡,倒在榻上任憑衣服睡皺,卻忽然聽著耐冬竄進屋裡,伏在床邊小聲道:「殿下,有位崔家子前來,說是之前驚馬撞斷了您的腿,得了太后恩許特意來給您登門致歉。」

  「什麼?」殷胥身子一抖。

  「我看起來怎麼樣……」他從榻上爬起來,坐在榻邊問著耐冬。

  耐冬也懵了:「您,您看起來很瘦。」看起來就是一副慘遭蹂躪多年的樣兒啊。

  殷胥也不知道怎麼的,以前這麼多年崔季明每次班師回朝,他恨不得帶著最正式的冕冠站在含元殿前迎接他,他每次都希望自己能用最好的樣子面對。

  崔季明隨著宮內黃門的指引,走進了山池院的側殿,一身墨綠色翻領騎裝,拱手邁進屋裡來。

  崔季明記著言玉的話,入了大興宮後簡直就是變了張臉,端的是跟她爹一樣無懈可擊的微笑,行端坐正,彬彬有禮。她彷彿臉上被貼了個寫著「清河崔家」的符咒,變得跟那幫崔家親戚一個模子。

  崔季明走進屋裡頭,竟然看著殷胥在滿地找鞋。

  她這輕飄飄的腳步落在了屋裡,殷胥彷彿後腦上長了眼睛般,一下子挺直身子坐起來,將那隻沒穿鞋的腳拱到榻下,眉目清淡的抬起頭來。

  兩個能裝的湊在了一塊兒。

  殷胥半天才想著自己該如何叫她:「崔家三郎。」

  見了殷胥的腿上還有繃帶,崔季明不緊不慢的先給賠了禮,從領口中掏出一個小木盒子來,遞給殷胥。

  殷胥一直繃得緊緊的坐在榻上,見到盒子遞過來,也不讓耐冬動手,接過來就去打開。裡頭是一柄鑲著金玉的匕首,新月狀刀刃,乃是大食款式。

  他手指尖被金色的匕首襯得發青,指腹細細摩挲過凹凸不平的花紋,崔季明看了一眼,忽的覺得這指尖就跟揩在她臉上似的。

  殷胥還是面無表情,崔季明心裡頭覺得似乎是送錯了禮,有點後悔。

  這麼個病弱的主,她就該送點花鳥魚蟲,文房四寶。這言玉都給準備的什麼禮啊。

  殷胥道:「我很喜歡。只是我不會用刀,季明可會用刀?」

  崔季明心道:有這麼熟麼?也就我家幾個長輩敢這麼叫她後頭倆字,這位九殿下還是個順著桿子往上爬的自來熟啊。

  「隨阿公學過軍中的刀法,可用的不是這種匕首,是橫刀。」崔季明微笑抬手比劃道:「那個很長,不過也很犀利筆直。」

  殷胥自然是知道,崔季明最擅長用橫刀與長槊,她說是因為便宜,到哪兒都能撿著就殺人。

  他親征前的二十多年沒有出過宮,卻見過崔季明舞刀,浴血肅殺之氣畢現,未曾見過邊關的殷胥,也瞭解到戰場究竟在她身上留下怎樣的痕跡。

  烽火燃不熄,征戰無以時,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他沒見過,卻想得到。

  他想著想著便有些出神。

  崔季明的手在他面前甩了甩,心道:說他是痴傻倒也不會翻著白眼流口水,可怎麼說了沒兩句就走神走的拉不回來啊。

  殷胥猛然回過神來,忽然伸手抱起了榻邊一個沉重的小箱子,打開來看,其中放的正是薛妃剛給的小弩,道:「這是給季明的回禮。見了便覺得十分適合你。」

  崔季明看了一眼那小弩,確實是十分精巧,其中機關當是屬於宮內「機樞」才做得出來的東西。

  耐冬、竹西見了那盒子,俱是一驚,不敢抬起頭來。

  崔季明卻有些疏狂笑了:「九殿下,這東西精巧難得,雖是好物,卻更適合您。我身有武藝,又整日穿騎服,一是藏不住,二是用不著。有按這小弩射箭的功夫,我三枚羽箭都能射出去了。」

  她這話說的很得意。

  殷胥點頭:「我知曉,送此物,是個心意。如同你送我匕首,我也未必用的到。」

  話都這麼說了,崔季明硬著頭皮接過來。

  殷胥:「季明可是去過很多地方?不如跟我說些聽聽,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宮,也想知道些外頭的事情。」

  崔季明真沒想到這傢伙還是個愛嘮嗑的,既然是殷胥發話,她這個來道歉的不得不硬著頭皮,坐到了殷胥拍一拍的身側位置,清了清嗓子道:「殿下,臣幼時居於建康,後來又跟著外公多次去往西北涼州,你想聽哪裡的事情?」

  殷胥看著她靠過來,手指微微扣緊在膝頭。

  「如今西北部仍有突厥兵連年佔據河西走廊麼?朔方如今是由誰領兵呢?」殷胥偏頭問道。

  崔季明幾不可見的挑了挑眉,按理說這個年紀沒出過宮的男孩子,或許會更關注吐蕃的新奇商品、龜茲的沙盜、樂女亦或是往西路途的終點。可他卻問的事關軍事。

  這些問題崔季明是知道答案的,她這幾年經常跟著賀拔慶元往西北而去,對於軍隊形勢十分熟悉,問長安世家子還真不一定有別人能說出來。

  然而更重要的是,眼前的殷胥,顯然相當瞭解她的背景。

  三清殿出來的皇子,還有這等本事。

  拿個小弩,來換這些問題的答案麼?

  她笑道:「單涼州一地就在去年內被突厥軍隊騷擾了十幾次,幸而我大鄴將士英勇駐守涼州,幾乎沒有失手過,今年年初還將肅州奪回,從玉門關進來的商隊可以直接順著祁連山腳下入大鄴境內。」

  這句「幸我大鄴將士英勇」說起來的神情,真有崔季明的樣子。

  她彷彿隱下了半句話。若是他們相熟,或許她已經說了出來。

  『涼州被突厥騷擾十幾次都沒有失手,其他地方都被打得哀叫連連,他們當兵是去度假了麼?!』她心裡一定在這麼說。殷胥忍不住想。

  且不說大鄴立國高祖時期,就在殷邛的父親,中宗時,隴右道還基本屬於大鄴,那裡連接了到大食與吐火羅的絲綢之路,如今不過十年左右,堪比半個江南大小的隴右道,一半都成了突厥囊中之物了麼?

  西行的商路恐怕也是時斷時續,長安城內胡商雖然也很多,卻跟高祖、顯宗時期不能比了。

  「那北方呢?今年東突厥可有打入西部懷遠城?東部的朔州應該也在吧。」殷胥仍然記得晉州城上東突厥攻破這最後一座黃河北方城池的景象,他最掛心的便是如今的邊關狀況。

  崔季明不由得表情一寒,他問的偏是狀況最差的地方,懷遠與朔州是關最西東兩側的城池,今年也是頻頻遇到危機,殷邛對於戰事的重視程度不夠,可崔季明卻從賀拔慶元口中聽說過許多那裡的危急情況。

  是否應該增兵一事,在朝堂上多有摩擦,崔季明不知殷胥底細,此刻只是道:「懷遠已經被攻下有兩個月之久,突厥並不佔城,他們毀了城牆便退入不遠的賀蘭山中;而朔州狀況雖然還好,但明顯突厥有南下圍攻之意。」

  她穿越來許多年都是跟軍營相伴,此刻說起來井井有條:「顯然東突厥是意欲奪朔州而後進一步取北都晉陽,晉陽可是兵家必爭之地。」

  殷胥皺起眉頭來,難道提早了十幾年,邊關的局勢已經開始要頹敗了麼?

  崔季明看了一眼殷胥沉思的表情,心下對於這位皇子的痴傻之症的真偽也明白了幾分。他顯然不只是思維正常,更是對北方城池的位置與重要性瞭解的十分透徹。

  太子澤還未入朝堂,這位冷宮出來的九殿下已經如此瞭解戰事,這景像有些耐心深思。

  而且他因為被崔季明踩斷腿後沒有入得皇后膝下,卻如此巧合的被晚幾日進宮的薛妃所選。

  她畢竟活了兩輩子,對於殷胥那個猙獰表情先入為主的觀念,導致她心中猜測更多。

  連宮裡一個十三歲不到的的皇子都如此不簡單麼?

  殷胥卻將崔季明當作上輩子的兄弟一樣,並未多作掩飾。

  二人竟然未能像上輩子那樣一見如故,殷胥倒是仍然跟她有些親暱,可崔季明心中滿是對陌生的一位皇子的猜疑。

  「沒想到殿下竟然會對這些感興趣,殿下若是封王了後,想要去北方麼?」崔季明狀似隨意的問道。

  殷胥愣了一下,他只是搖了搖頭。

  殷胥這幾日常想,當時的其他皇子也都十分優秀,他是撿了漏才登上皇位。若不是他登基,若沒有俱泰作祟,會不會狀況會朝完全不同的方向改變。

  「我日後會跟著阿公去北方打仗,到時候,我一定殺得突厥韃子屁滾尿流!把咱們的懷遠奪回來。」她燦爛的笑起來,做出幾分少年得意的樣子說道。

  殷胥點頭,滿臉信服:「如果是你,一定能做到的。」

  他思酌了一下,開口道:「自從那日見了季明之後,我感覺好像是認識了你許多年。好像是多年的故友,也曾一起並肩對敵,一起坐在溫泉裡共談政事。」

  最後一句話,使得崔季明臉色有點扭曲。

  什麼鬼,她一個少女身,還在這位小殿下的夢裡跟他一起洗過澡?!

  她雖然知道長安最流行泡溫泉,連皇帝也不少召見大臣,一起來泡泡溫泉聊聊家國,特別是哥們一起泡著溫泉談天,最體現情誼,可……

  長安泡溫泉流行全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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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來自捅姑)

  殷胥:怎樣才能讓一個喜歡你好多年的同性可以不再喜歡你?

  耐冬:(思索)說不定殿下裸奔到他面前一邊自摸胸口一邊嫵媚的說你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可能他會被反噁心到,就自然遠離了。(認真臉)

  殷胥:……那還是讓她一直愛著我吧。

  崔季明:(冷笑)呵,我就笑看某人自作多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11-2 04:1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11-2 04:42 PM 編輯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十一章 龍眾

  崔季明臉上那張「清河崔家」的封印符篆都快被殷胥突如其來的話語嚇掉了。

  不,不可能!鬼才會跟你一起裸浴啊!這小子是不是基,是不是做了跟她共浴的夢!

  殷胥可沒說錯,他雖然真的沒到了跟崔季明面對面蹲在一個池子裡,可他至少是見過崔季明沐浴的樣子,只不過她那時候似乎隱隱有些羞惱的埋在奶白色的浴湯之中,而殷胥也只關注了她肩膀上的纍纍傷痕。

  那時候殷胥十分耿直的蹲在水池邊,要她上來,拿著生肌膏替她抹一下疤痕,回應他的卻是崔季明抓狂的吼聲。

  她這句話吼了好多年啊:「阿九你丫不是傻,就是瞎!」

  到最後,殷胥也不太明白他到底怎麼又傻又瞎……

  難不成是崔季明罵他沒有發現她的心意?

  嘖……再給他兩輩子,他也不會往哪裡想啊。

  崔季明強忍著,才沒嘴賤,彬彬有禮道:「進宮都已經夠晚了,這個點兒等我出去的時候指不定就要關閉宮門了,時間來不及,我先告退了。」

  殷胥一驚,哎?怎麼就走了……臉色還這麼差?

  說好的一見鍾情戀上朕呢?

  難不成當初崔季明就是開玩笑耍他,她壓根就是個百分百正直老爺們?

  殷胥愣了一下:「那,下次再來啊——」

  來你大爺!崔季明咬牙往外走去。

  耐冬送她走到了側殿門口,卻見著一直沒出門的薛妃站在廊下,侍女環繞,她如同沒骨頭一樣倚在廊柱上,手頭拈著珠花,笑著對崔季明招了招手:「崔家三郎。」

  崔季明轉眼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人,有個還穿著迷你鎧甲的侏儒,如今卻汗如雨下,頭埋在地上,彷彿犯了什麼大罪般。薛妃笑著喚她,她不得不走過去微微欠身行了個叉手禮:「見過薛妃娘娘。」

  說是行了個禮,她一隻手上抱著的小盒子,自然顯露在了薛妃面前。

  連薛妃身邊的宮人們見到都是一滯,薛妃卻愣了一下,忽地笑容更大。

  哎喲,這兒子轉手就將東西送人,是想裝傻呢,還是想說不願與她這個便宜娘親一樣鋒芒畢露呢?

  「喏,當年還是個娃娃的崔家三郎如今已經這般年紀了。妾都忘了崔式也離開長安都有十三年了,你父親如今可好?你祖父崔翕沒有回長安麼?」薛妃轉動著手裡珠花笑道。

  崔季明連忙回答道:「父親身體還算不錯。祖父還留在南方修養身子,經不起旅途顛簸就沒有來長安。」

  薛妃在宮廷中也是位老人了,看這語氣似乎是知道些崔季明出生前的事情。

  薛妃笑起來:「倒是,轉眼間崔翕都知天命了。時間過得可真快,看你跟胥哥兒聊了好一會兒,怎麼樣?」

  這個怎麼樣……到底是怎麼個怎麼樣啊!又不是相親,還問得這麼含蓄!

  殷胥對外痴傻愚鈍,崔季明也萬沒有戳穿的必要。

  崔季明使出慣用的笑容,薛妃都覺得金耳環與一口白牙有些晃眼。

  「殿下質樸又良善,實在是宮中難得一見的單純。」

  薛妃笑了,崔季明的確是有些意思,實在沒得誇了,才會去說一個皇子單純良善吧。

  「想來還是聊的不錯。胥哥兒想要學武,定是心中有些仰慕三郎,若是方便不如多往宮裡走一走,跟胥哥兒聊一聊,教他半分武藝,也做個玩伴不錯。」薛妃說了前半截,頓了頓才笑道:「崔家三郎是拜過太后才來的?太后如今不大見人了呢……」

  「的確是今日未能見到太后。」

  「賀拔家倒是跟太后有些淵源,妾倒是早在之前能在太后、崔太妃面前說上幾句話,崔家三郎多往這邊走動走動,說不定也會哪日跟著妾見一見太后與崔太妃。」她輕輕掩唇笑道:「想來太后見到你這般出落,也自然是開心的。」

  這是赤裸裸的利誘啊。崔季明進宮兩次都是奉賀拔慶元之命,要見上太后與崔太妃一面,可如今這兩位深入簡出,她幾乎見不到。

  薛妃竟然能猜到她想要見太后,故意這般說道。

  這薛妃想拉攏崔家?看著語氣跟崔式似乎算是熟,崔季明猜不出,只得應了。

  崔季明笑道:「縱然是見不到敬仰已久的太后,能出入如世外桃源般的山池院,和九殿下多接觸幾分,再能多見幾次薛妃娘娘真容也是值得的。」

  縱然還是個少年來,笑起來這股勁兒也是個能秒殺中年婦女內心的啊!

  更何況崔家子一向高傲,甚少有像崔季明這般嘴甜的,被崔家子捧的感覺真不是別的能比的。

  不過薛妃倒只是笑了:「好,有你這句話便是。三郎可知道我為何責罰這矮奴?」

  崔季明瞥了俱泰一眼,他戰戰兢兢的趴在地上,身上的鎧甲樣式卻是明光甲,手裡拿著一把小小的長槍,輕聲道:「難不成,他演的是位名將?」

  薛妃冷笑一聲:「也不知誰給一個矮奴那麼大的膽子,他竟然在殿中演的是高祖時名將賀拔岳收安北一戰,在地上又是爬又是滾的,一場名戰卻敢拿來當雜耍。」

  「奴萬沒有那樣的膽子,只是希望賀拔家名將的傳奇故事能被世人傳頌,是奴貌醜又身材短小,才沒將這戲目演好,奴才是豬油蒙了心,太過仰慕賀拔家代代名將,才覺得自個兒能演的,求娘娘饒命。」俱泰磕著頭顫抖道,說話倒是完整清晰。

  他自然不敢,他是御前紅人,這些戲目怎可能不在殷邛面前過眼就拿出來給宮妃表演呢。如此可見殷邛對賀拔氏如今的態度了麼?

  自殷邛登基這些年,用著「軍費過重」「殺戮不詳」的名號一再削弱鮮卑貴族的軍權,可如今周邊各國,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

  殺戮不詳?

  難道再回到百年前國祚淪落,百姓流離,南北分離,浮屍千里的樣子就吉利了?

  再說,殷邛上位前,弒父、弒兄的手段放在那裡,他也有臉說「殺戮太重不詳」。

  薛妃一腳踹在俱泰身上,他跟個獅子狗一樣滾下台階。

  崔季明笑道:「不過是隨便一齣戲,他指不定是仰慕賀拔先祖之名才去演,至於演出來的效果,總不一定都如意,不過看他做了鎧甲倒也算逼真,倒是算用了些心。」

  她復又說道:「不過這戲,想來宮外的人也是看不到,既然只是在宮內看著玩玩,那就好。就不怕會傳到外頭,被薛妃娘娘這樣關照忠臣又敢直言的貴人看了,說是覺著今上與賀拔家關係不虞。宮內玩樂的,都是些熱鬧事兒,想來誰也不會去關注內容。」

  薛妃盯著崔季明,這才笑起來,拊掌道:「的確是,不過是圖個熱鬧。倒是我在這兒耽擱著聊了太久,三郎再不準備離宮,可真要宮門關閉了!」

  崔季明這才裝作驚慌的樣子,連忙行了禮都往外走去。她這才出了山池院,就看著幾個少年也往這個方向走來,崔季明沒來得及看清就快撞上了,連忙低頭行了個禮。

  幾位皇子在說話,也沒有太在意她,崔季明見他們幾人走過去便舒了一口氣順著宮道往外走去。

  其中的太子澤卻注意到了,他目送著崔季明的背影繞過宮道,微微皺了皺眉頭。母親才與他提到過崔家這位崔季明,這邊山池院裡的薛妃與殷胥就已經開始拉攏了麼?

  薛妃站在廊下,忽然對著俱泰笑起來:「你滾了吧。這齣戲的事兒怪不到你,不過我倒是奉勸你,少在宮裡演這鬧劇。」

  俱泰難道不清楚麼?是聖人要他來的,他哪裡敢不來!連忙連滾帶爬的退下了。

  薛妃撫唇思酌,這崔季明倒是看著陽光又愛笑,實則說話相當大膽犀利啊。她有意透露些皇帝與賀拔家微妙的關係,卻被這小子半威脅半玩笑的頂回來,這話一時說的她都不知道怎麼回嘴了。如今這些十二三歲的孩子們,怎麼個個都跟人精兒似的。

  還有這麼個表面痴傻,心思如髮的便宜兒子,她不過是一把小弩的暗示,算是禮,算是有些想法,他便給駁了,轉送到崔三郎手裡。

  薛妃又不好怪這麼個「痴傻」的兒子啊。

  這宮裡頭過了多少年都是一樣的不好混啊,薛妃挑眉嘆了一口氣,往屋裡走去。

  「娘娘,萬貴妃那邊的柘城、皇后那邊的太子澤帶著嘉樹,往山池院這邊來了。太子澤說是來替修登門道歉,柘城與嘉樹均是與九殿下一同長大於三清殿中的,說是來探望一番。」虹姑姑蹲下身對薛妃說道。

  「哼,胥這腿都斷了快十天了,早不來道歉探望,全都趕著今天了,也不知道是來看他,還是來看我這個得瑟妃子的。讓他們進來,就說我身子不適歇下了。」薛妃將那珠花往虹姑姑懷裡一扔,提裙大步往屋內走去。

  就在崔季明趕著宮門關閉前離開大興宮時,崔式也進入了大興宮。

  於是又回到崔府的崔季明便正好撲了個空。

  崔式馬邊站著兩個提燈的僕廝,緩緩策馬踏入陷入一片夜色也點綴著點點燈火的廣闊大興宮。他斜看了一眼前頭領路的仇穆,倒是一路跟著從側門入了帝寢內宮,下馬換轎,一路搖進宮內。

  等看到熟悉的宮苑,和裡頭鬱鬱蔥蔥的樹木與飄蕩出的團團霧氣,輕笑了一下往裡頭去。

  走近這處宮苑內部,七八名豔裙宮女湧上來替崔式換了輕薄單衣,他赤足往內走去,踏過溫熱石台走到一處寬闊且燈火通明的溫泉邊,看著坐在裡頭的殷邛拱手笑了:「何等隆恩,我真是消受不起啊。」

  殷邛坐在溫泉之中轉過臉來,崔式說著消受不起,還從善如流的脫去薄衣踏入水中,一副熟稔又享受的模樣依靠在大石上,眯著眼睛對著殷邛笑道:「謔,我倒是沾了你的光,才能一次次享受這幾百年的熱湯。」

  殷邛推了一下水面上飄蕩的木盤,那上頭的一壺葡萄酒只是晃了晃,崔式接過來,直接從壺嘴將酒漿倒入口中。

  入口甜滑,崔式轉頭就喝乾了。

  「你倒是來的快,我以為你恐怕猶猶豫豫才會回長安。」殷邛稍顯陰鬱的瘦削面龐和面帶閒適微笑的崔式一比,倒不知道哪個更像是主人了。

  「某人好不容易低一次頭,我受寵若驚的當然要順著隆恩往上爬。」崔式看著殷邛眯了眯眼睛:「邛,十幾年你變的真不是一點半點。」

  殷邛習慣了他的譏諷,卻也從宮女手中接過酒杯,輕聲道:「哪像你,就跟當年走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崔式心中卻冷哼。賀拔明珠死了,大姑娘搖身一變成了大兒子,他怎麼可能會不變。

  「別那麼勉強的非要誇我。」崔式擺了擺手:「先不提你要我查的事情,那些話太長,我們慢慢聊也來得及。」

  崔式道:「我只問你,這十三年,你都沒有找到『龍眾』麼?」

  殷邛臉色陰沉,沒想到他上來先問這個,緩緩搖了搖頭:「我翻遍了整座大興宮,都沒有找到找到那半句密言,也不知宮中究竟何人才是『龍眾』的接應人。」

  龍眾。

  名字取自佛教之語,殷邛也只是知道此為高祖建大鄴之時,為歷代帝王所立下的一個「機構」。可龍眾既不需要財政撥銀,也從不主動聯繫宮中,歷代帝王也甚少提起,便顯得尤其神秘起來。

  殷邛的父親中宗在世時,卻對於龍眾棄而不用,甚至將聯繫龍眾的方法隱藏起來,這般小心翼翼的態度,使得龍眾在殷邛眼中神秘起來,他就越發想要得到。

  可直到他即位,中宗臨死前也不願吐露龍眾的線索。

  「你仍然是覺得先帝將龍眾的消息給了旁人?可若是那人真的知道,必然啟用龍眾,早已掀起腥風血雨,為何我們絲毫線索都不知道?」崔式撫著下巴問道。

  「恐怕是那人知道,卻由於龍眾的接應人在宮內,他不在長安或者根本無法入宮,想要聯繫卻一直聯繫不到。」殷邛嘆氣道:「中宗臨死前,恐怕誰也沒有說。我真的難相信先帝在十四年前連一點線索都沒留下在這大興城內,他倒是如此厭惡我,非要絕了我的路。」

  崔式卻嘆了一口氣:「十四年了,你都如今孩子都那麼大了,心裡卻連當初的事情還放不下。龍眾幾十年沒人打理,如今不知道成了什麼樣子,生鏽的兵刃,你拿到手也只能丟棄。」

  殷邛輕輕笑了:「我想要得到的根本不是龍眾,而是它背後的意義。」

  崔式道:「你還是不要太執著於此,很多東西比所謂的龍眾重要。」

  「不提這個,我都快泡腫了,你先歇著吧,我進裡頭批會兒摺子再聊。」殷邛有些頭疼的揮了揮手,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他貿然站起來,崔式面前就出現了某人腿間的馬賽克。

  崔式咬牙切齒,打了個水花:「說了多少次最起碼穿個褻褲再下水!鳥大了不起啊?!我泡的就跟你洗屁股水沒差了!」

  殷邛面上這才有了幾分笑意,赤著身子往內殿大步走去,宮女們連忙拿著軟巾與單衣跟在他後頭,追著要給他套衣服。

  這個遛鳥狂魔!

  而在內宮的另一端,深夜中殷胥卻未躺下歇息,竹西與耐冬讓他驅趕到隔壁的隔間裡去睡了。

  殷胥望了一眼窗戶,忽然起身輕輕翻過窗戶,踏足在山池院側殿的小小園林中,一位猿臂寬肩男子立在拐角的陰影中,眸中滿是懷疑望向殷胥,過了半天才開口道:「中宗死去那年,九殿下應該才剛出生。龍眾不可能被你所知。」

  眼前的少年是絕對沒有出過三清殿一步的,殷胥身材羸弱的彷彿是隨時可能隨風而去,與殷邛幾分相似的瘦削臉龐,寬大厚重的皇子常服裹在他肩上,如同披著一層將他釘在地上的束縛。

  「然而我卻是知道,來源由不得你多問。我更是好奇,中宗去世是在十四年前,你也不過是個孩童,為何接應人會是你。」他眯了眯眼睛輕聲道。

  那男子緩步走出陰影,身材健碩,正是今日背著殷胥到山池院的那位黃門!

  這位健碩的黃門王祿也幾乎可以確信,殷胥今日伏在他背上之時,寫下了龍眾二字。

  殷邛死後,殷胥前世也在一直找尋龍眾,發現其資金來源完全不依靠任何預算割款,似乎是由皇帝自身出錢或者是本身就有運轉的體系。他賭的便是,這幾十年龍眾在無人管問的情況下,也快到了支撐的邊緣。

  他只要放出了消息,龍眾一定會沉不住氣,主動來找他。

  今日見到這黃門王祿時,殷胥更是驚喜。

  前世他知曉龍眾的密言與接應人時已經登基幾年,他便找到過這位黃門,卻被告知龍眾早已被旁人啟動。

  那時他心中驚駭,殷邛已經去世幾年,究竟是誰聯繫的龍眾?!

  而既有了今生,他卻在那人之前,能夠啟動龍眾。

  王祿說出了前半段。

  殷胥表情震動,緩緩說出那密言的後半段。

  王祿面色掙紮了,俯身跪了下去。

  兩三個時辰後,大興宮籠上淡淡的藍色天光,幾乎所有人都陷入即將甦醒前的深眠中,太監住所的屋內,王祿從狹窄的床上驚醒,他戒備的從床上彈起身來,看著矮床床腳跪坐著一名黑衣遮面男子。

  黑衣男子並不多言,甚至都沒有詢問王祿的身份。

  他彷彿是無聲無息飄蕩進了宮殿裡,彷彿一切如他所料。

  他篤定的說出了那句密言的後半句。

  王祿微微一笑:「如公所說,密言分毫不差。」

  黑衣男子身子未動。

  「然,龍眾已經有主。」

  「什麼?!」那黑衣男子有些不可置信:「邛找到了你們?!」

  王祿伸了個懶腰,不置可否。那黑衣男子緊皺眉頭,王祿卻勢如閃電,指縫間夾著一柄薄刃,毫不猶豫往那黑衣男子頸上划去!

  「你!」

  黑衣男子似乎也習武多年,連忙後退半步,衣領卻也被劃開半分。這狹窄潮濕的房間內,彷彿瞬間如拔劍弩張。

  王祿站起身來,他高大的身材彷彿能撐開愛矮小的屋頂:「而龍眾接到主人的第一個命令,便是下一個來找接應人說出密言者,殺無赦!」

  -------------------------------------

  小劇場:

  殷胥:給你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到屋頂劈兩個時辰的叉。

  王祿:哈?!

  殷胥:……只怪你上次背人的時候,把我腿掰的跟劈叉一樣。

  王祿:殿下,敢問……當時蛋痛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11-2 04:27 PM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十二章 歷史

  崔季明今日上午沒有做早課,冒著被賀拔慶元打斷腿的危險,在各坊晨鼓初響時,一騎快馬竄出坊門,往崔府而去。

  「我阿耶還沒有回來麼?」崔季明快步走入崔府,問著門口迎上來的僕人。

  僕廝苦笑道:「三郎昨日臨著裡坊關門前剛來問過,那時候崔公還沒回來,這會兒裡坊剛開,怎麼可能就回來了。」

  崔季明面上笑容更深,心道:夜不歸宿,他來了長安可真是浪出花來來了!她倒是等著他,看他什麼時候回來!

  說罷她便大步走進崔府,崔夜用因要上朝,早早就離開了,幾位堂叔她還不用去特意跑一趟見禮,便進門先去看自己兩個妹妹。

  崔翕還在府上時,雖子嗣不豐,但屬於他的院落卻很大。舒窈與妙儀所住的地方,就趕上了崔夜用三個兒子還有十幾個孫子的住房面積。

  然而門第之中管束極為嚴格,只要是崔翕這一支孩子們還在,崔夜用就不能去佔第二房的院落。

  崔季明走進去的時候,卻被通報說是早上起來,舒窈與妙儀便去給兩位堂嫂請安了,崔季明沒辦法只能也硬著頭皮往長房那邊去找兩個妹妹,順便也去請安。

  待繞過不知多少道迴廊院門,穿過一道影壁,總算是聽見了一處精緻閣樓裡的歡笑聲。許多服飾精緻低調的女子站在迴廊下,或坐或站的逗著鸚哥,打著簾子,想來都是些丫鬟吧。

  崔季明屏氣在姬妾丫鬟的問好聲中走過去,那些人臉上各個帶著讓人舒服而不諂媚的笑意,給崔季明俯身行禮,打起盛夏用的還未換掉的鮫紋紗薄紗帳,她邁進門口去,

  一進屋裡去,就看著屋內比昨日進宮山池院的屋子還華美許多,各處用物都能閃花了崔季明這個土包子的眼。

  臨著後窗瑩白窗紙下是秋香色長榻,鋪著黛色絨毯,兩邊便是擺著高腳插白鶴芋的青瓷瓶。屋內擺飾用色文雅,地上鋪著撒花短絨洋毯,幾副帶著腳踏的大椅隨意擺著,倒多了幾分閒適的意思。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坐臥在主炕長榻上喫茶吃乳酪,穿著薄軟棉底的繡花履,剩下些丫頭容姿明麗,或坐或站,隨意的與她們說笑著。

  幾個少年稚童坐在隔間紗屏後玩鬧著,依稀看著紗屏後擺著幾張長几,長几上既有文房四寶,也有些長安城內新奇的小玩具,屋裡頭倒是熱鬧。

  「咿!竟是二房三郎來了,可是來尋你兩個妹妹的?」長榻上女子起身,圓臉杏眼,烏髮如雲,細眉溫柔,她穿著綰色對肩掛下頭是翡翠銀花裙,手裡還端著個巴掌大不過的鎏金小香爐,隨手塞給旁邊的丫鬟,笑著走過來:「當年三郎還是個襁褓裡的娃娃,如今英姿勃發,看起來真是個俊武兒郎!」

  崔季明認不得她,也不知道是哪個堂嫂,長房的親戚面前,她還要掛著「清河崔家」那層符篆,硬著頭皮笑著道:「堂嬸可莫要笑我,季明野地出身,哪裡比得上家裡頭幾個兄弟,讀書多見識廣,一比我都成了田舍漢。」

  她笑了,看著已經快要比她還高的崔季明,扯過來笑道:「我是你大堂嫂。季明都這個年紀了,自然跟我這種婆子沒什麼好聊的,不必見禮,快去後頭找你幾個兄弟姊妹吧,孩子們都在這裡,你們有的玩。」

  大堂嫂王氏出自太原王家,崔夜用年紀已經不輕,開始把權勢向長子轉移,王氏作為崔夜用長子媳,如今在府中地位如同主母了。

  在崔家,沒有那麼多妻妾什麼的事兒,甚至說是在整個北地的高門大族裡頭,妾都不是個什麼值得說的。

  納妾對於權貴之家甚少為之,一是因為高門大姓通婚,這家的正妻就是那家的掌心肉般的閨女,各家只要是互相娶了貴姓女的,為了不造成這種聯姻關係的矛盾,高門之家儘量選擇不納妾。

  因為納妾造成的夫妻不睦,損了高門之間幾百年的關係,實在不值得。

  二是,大鄴高官之妻多妒婦,女子妒悍蔚然成風。且不說長安還有什麼妒女祠、妒女廟,長安女子皆善妒,誰也不好說妒婦為惡,反倒是各家女郎更覺不必收斂。

  前代有崔氏女:一夕杖殺婦孺侍兒二人,埋之雪中。

  後有盧氏不許丈夫納妾,飲毒酒寧妒而死,致二族交惡,其夫遭盧家報復陷害入獄。

  後人面對這種整個天下女人的善妒,也漸漸不得不習以為常,妥協後稱「妒」為忠貞不二,患難珍重。

  崔季明早些時候聽說這些,心裡實在是感慨。說白了,大鄴女人的地位,是每一家裡的妻子鬥爭出來的,在大環境的不平等婚姻下,不但要爭家庭地位與財產權益,也要理所應當的佔據愛慾。

  胡風蔚然,女子剽悍,大鄴立國近百年,無數的「妒婦」用手中僅存的權利抗爭,張揚於社會,形成影響巨大的風氣,才有的長安如今女子不帶帷帽上街騎馬的景象。

  「你兩個妹妹也在後頭坐著,快去吧,瞧你見了個長輩慌得樣子!」王氏打趣道。

  崔季明趕忙做出如蒙大赦的樣子,與王氏行了禮,轉身就往屏風後頭西邊房裡去。果然裡頭坐著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舒窈正捧著一本書坐在瑩白窗紙邊看書卷,誰也不理,妙儀澤被幾個孩子圍在其中。

  她一出現吸引了好幾個孩子的目光,崔季明笑了笑往崔舒窈那邊去了,擠過去坐在她旁邊,舒窈斜眼看她:「你不是午後才來這邊讀書麼?」

  崔季明裝作跟她一起看字,大鄴是沒有裝訂成冊的線裝書,唯有折頁本與捲軸,折頁本價格昂貴多在宮中,他們這些貴家子便用捲軸,基本看書都要展開長長的一卷。

  她伸手拿起捲軸另一半,湊過去低聲問她:「阿耶是不是昨天一天都沒回來,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他進宮去了。」舒窈倚在崔季明身上,垂著睫毛低聲道:「昨日宿在了宮內。怎的?言玉沒跟你過來?你又一個人亂跑。」

  「他有事兒被阿公派去莊子上了,這兩天回不來。倒是你說阿耶昨日宿在宮內?」崔季明嚇了一跳:「他不過就是個鴻臚寺少卿,有那麼大的臉被聖人召見宿在宮內麼?我倒是想問你,十三年前長安發生了什麼大事麼?」

  正是那時候崔式帶她離開長安的。

  舒窈抬起秀眉鄙視的瞥她一眼:「十四年前年前,中宗仙逝,今上登基。可今上登基,卻是被各個世家抬上去的,為的就是逼迫當年權傾朝野的太后讓步。太后僅剩今上這麼一個兒子,自然也不好再逼迫,逐漸讓步。當今聖人便坐穩了位置,開始想要擺脫世家的箝制。十三年前針對的便是有與太后、中宗關係親密的祖父。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似的,這些年光練武腦子都練傻了吧。」

  她本來就是懶,覺得這些東西用不著也沒有真動腦記過。該記得的東西,如當時救了她一命的崔家族譜,她真想背也能在腦子裡刻的牢牢的。

  輕狂懶散慣了,唯有賀拔慶元能治一治她。

  再加上本來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沒有人跟她說過,她也懶得問。

  穿越過來之後,一聽說國名為鄴,根本沒聽說過,也壓根就對這個朝代根本不抱希望了。

  更何況,與崔季明印象中的電視劇不同,大鄴是個可以說有些落後的時代。

  酒樓茶坊飯店雖然有,但規模較小,也不是很乾淨,去的人大多數都是社會下層人,根本就不會有世家子、風流少年聚在一起推杯換盞。世家都是到各自的別莊,曲水流觴,賞花小聚。

  客棧幾乎都是腳伕、奴僕的聚集地,進去拍銀子大喊來天字號上房更是純扯淡。世家都是自帶大帳篷,在野地裡指揮奴僕搭出一座臨時堡壘來。

  成衣店、首飾鋪子這樣的商業化店舖也不多,戲曲、歌舞之類的表演在外面更是看不到,娛樂活動基本就是看花旅遊,以及區寺廟聽大和尚深情並茂的表演「皈依我佛必能發財」的單口相聲。

  崔季明雖然能享受到幾乎可以說是最上等的生活,但普通人想在外頭找個澡堂?想在坊門口找個人刮臉?想買到鮮花與最新鮮的蔬菜?想去買一雙定製的新鞋?

  呵呵別做夢了。這裡一切的人性化服務都只是上流社會由無數奴僕和金子供出來的。

  要用崔季明的話說,這就是個生活水平天差地別,出身就決定後半輩子活法的時代。

  大鄴雖是個崔季明沒有聽說過的朝代,但在大鄴建國之前,都是實打實的真歷史,崔季明上輩子是個學渣,這輩子也沒好多少,幼時學習時,翻開史書也是愣了一愣。

  咦,這裡也有春秋戰國秦始皇。

  也有漢武大帝三國爭霸啊——

  她歷史知識淺薄的可憐,高考也是她人生知識水平的巔峰,憑藉對高中歷史課本的那點淺薄認知,她也認出了這個時代竟然也有兩晉南北朝,有著名的孝文帝改革。

  咦?孝文帝改革之後呢?!

  孝文帝嗝屁的後兩年,大鄴高祖殷允安出生了。

  他是劉宋時期建安縣侯殷孝祖的後人,祖先最顯赫也不過是曾經東晉光祿勳,在南朝這個世家遍地的時期,只算得上十八流寒門世家。

  鄴高祖出生後,再過四五年,南朝蕭衍登基了。崔季明對於歷史就是半個文盲,她也不知道南北朝那麼混亂的時候到底誰是誰,殷允安年輕時一躍成為蕭衍近臣。蕭衍開始一個勁兒想出家的時候,殷允安這個在重世家門第的南朝手握兵權的寒門武將,帶兵北伐。

  北魏混亂,六鎮民變,殷允安北伐勝利,北魏勢弱。

  殷允安北伐歸來後開始集結梁廷文武諸臣,殺陶弘景,入朝攝政,以蕭衍智昏剛愎,沉迷佛宗為名,囚禁蕭衍,扶持次子蕭綜登基,手握大權。

  這一次政變,比崔季明前世歷史書上的「侯景之亂」還要早將近二十年,從此之後,南北形勢也發生了急轉直下的改變。

  殷允安利用權勢籠絡南地各大世家支持,做了種種妥協,南地各族在蕭衍死後蠢蠢欲動,可殷允安手段狠辣,各個世家乾脆想憑著殷允安這個潤滑油在中間相互磨合,順帶稍作休養生息,實力強大後再動手,才使得各家並沒有將這個不知道哪兒來的「殷家」推下位置。

  卻不料傀儡皇帝出了點事兒。蕭綜自認為前朝南齊遺腹子,並非蕭衍之子。

  登基前蕭綜知道自己叔父在北魏,早有想要出奔北魏之心,又因殷允安掌權,他不過是個傀儡,更是下定決心要去北魏。

  南梁的皇帝想去敵國本就是個笑話,而蕭綜的叔父卻心懷異志,想要通過蕭綜勾結南臣,滅了南梁。

  蕭綜也是個沒主見的,又驚又怕,一邊服從一邊掙扎,竟然真的開始為強勢的叔父聯絡南臣。

  殷允安知曉此事後,勃然大怒,殺蕭綜,並昭告蕭綜的叛國之舉,稱帝位禪讓,改國號為鄴,南鄴最早在此立下。

  而那之後,蕭綜的叔父便失蹤了。大鄴立國近百年,仍有些膽大的史家猜測,蕭綜叔父對於蕭綜的逼迫與引誘,或許也是高祖一手策劃的。

  實際上,殷允安的行為也屬於武將叛亂,從本質上來說跟「侯景之亂」並沒有太大區別,但由於殷允安籠絡各地豪強,再加上心狠手辣的屠戮蕭氏宗親,又加上成功北伐後的兵強馬壯,也站穩了腳步。

  梟雄便是梟雄,手段如何如今已不可考,殷允安正值壯年,軍中盛名,御駕親徵逐步吞併北地,直至攻洛陽長安滅北統一南北。

  如同那鮮卑出身的拓跋氏都知道自稱黃帝後裔,殷姓可考的便是殷商遺民,殷允安也知道做個皇帝都要說自己的血統最正,又說自己是西周的北殷氏,雖然不如黃帝後裔聽起來牛逼,可殷姓雖然沒發展起來,但三千多年的歷史也是可考的。

  於是這般強勢的大鄴便正式統一天下立國為尊了。

  這便是崔季明看到的歷史。

  哎?!這不對啊——南北朝後面難道不應該是隋唐麼?楊廣去哪兒了?隋唐英雄傳去哪兒了?怎麼感覺早幾十年就南北統一了啊!

  ---------------------------------------

  小劇場:

  唐皇李家:我們是關隴幾百年的世家!

  武帝蕭衍:我是漢朝相國蕭何的二十五世孫!

  鮮卑拓跋:黃帝之子昌意是我們的祖先!

  殷允安:媽蛋我不能不按套路出牌啊!那、那我是北周殷氏遺民!

  崔季明:牛逼牛逼!在下不才,只是區區是社會主義接班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11-2 04:54 PM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十三章 對手

  的確是,她不可置信著接受了,就是大鄴那個姓殷的,統一了南北朝啊!

  統一了也就算了,竟然挖了京杭大運河還沒有人民怨聲載道?竟然沒有東伐西征幾十年就滅國,這不科學!

  估計要是順著這歷史路線走下去,那以後的歷史課本可能會有一個單元,幾十條知識點,來講鄴高祖的豐功偉績吧。

  不過崔季明也大概明白了,大鄴是個南北朝中期合併後的產物,鮮卑還沒完全融入漢族,南地氏族也沒有太過衰落,這個國家,可能是因為比隋朝還早了幾十年,看起來尤為像一個世家政權下,中和出來的產物。

  不過就算真是歷史穿越,她一個鴉片戰爭哪一年都不知道的學渣,也沒什麼卵用啊。

  大鄴如今也不過百年,在位的殷邛也不過是立國後的第四位帝王,前有高祖、顯宗、中宗,大鄴發展的規模也堪比歷史上的隋唐,只是似乎在許多制度上稍顯不同。崔季明對大鄴瞭解不深,雖然知道有不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難道是阿耶與當年登基一事有什麼關聯?還是說當今聖人不給阿耶他們留活路?所以十三年前,阿耶才會決定直接離開長安?」崔季明聲音壓得很低。

  「……你真的是,一腦子漿糊。」舒窈恨鐵不成鋼的小聲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這幾日來長安你都是怎麼混過來的!」

  她才十一歲,倒是腦子清楚的更像是個開掛穿越的。

  「祖父是先帝中宗的摯友,賀拔氏又是太后當年的助力,阿娘與太后也十分親密,權當是半個閨女在宮中養過幾年。中宗歷經被廢又再登基,完全是依靠當年的祖父與賀拔公!」她白膩小手指著捲軸上的文字,低聲道,表情還如同在討論詩文。

  「阿耶與聖上少年時期便認識,也是因為祖父和中宗時常會棋的關係,後來阿耶也入了弘文館,大多數時候都跟今上一起玩。」舒窈嘆氣道。

  崔式和殷邛是少年時候就認識的?

  崔季明越聽越心驚,看來崔式與賀拔明珠的婚姻在當年看來意義重大。

  而殷邛登基不久後,賀拔明珠與崔式便離開了長安,難道是殷邛想要滅賀拔與崔式二家?可為什麼又會回來?既然崔式當年可能是從殷邛手下逃命,為何這般無所謂的又進宮去了?

  「咱們崔家二房,自祖父之後,一直靠攏皇權,與兩代帝王都關係微妙,所以我才對這次入長安擔憂萬分。我在長安都幾乎將這幾十年發生的事情死死記在心裡,你卻跟個傻帽一樣就知道吃!」她嘴毒,卻真的是擔心。

  崔翕與賀拔慶元,是中宗時期整個長安城最叱詫風雲的兩個人物,而崔季明是這兩家唯一的嫡長孫……女啊!

  崔季明縱然知道自己算是高門出身,卻沒想到她的存在竟是這般敏感與重要。

  馬車上賀拔慶元的頭一句話,說的便是如此啊。

  她半天說不出話來,舒窈嘆了一口氣:「你不要擔心太多,咱們這一支雖不知道在聖上眼中是敵是友,但阿耶既然肯來長安,就是有十成的把握,否則不會把我和妙儀都接來。」

  相較於舒窈的心思細緻深重,崔妙儀卻單純的跟一張白紙。

  幾個圍著她的孩子中,都是崔夜用的孫子孫女們,其中有個男孩兒,是王氏膝下的長子,也是長房的嫡長孫,和崔季明差不多年紀。聽聞長房不少孩子學棋藝想要超越崔翕,這位長房嫡長孫也是其中之一,名叫元望。

  元望是個看起來就鋒芒意氣的少年,給崔妙儀搬了個小軟凳,便放在棋盤對面。

  崔妙儀低頭看了那棋盤一眼,對於上頭擺的中規中矩的《寄青霞館弈選》中『九龍共舞』之局只是掃了一眼,卻摸著那整塊檀木製成的棋盤興奮不已。

  這等上好的木料哪裡有能做棋盤的大塊頭,金漆凹線,雕有石榴圖案,多子之意竟用在這裡也是妙趣橫生。這般好東西也不知道是前朝哪一代留下來的,竟被元望這個十三歲少年當作平日裡下棋用的棋盤。

  「你可看過這一局?我已復完全297手了,可是跟九龍壁有得一拼的絕頂妙局!」元望坐在對面的小凳上,指著棋盤道。

  他望著崔妙儀,眼光中似乎有幾分期盼,甚至說是隱隱約約的敬慕,注視著他們的崔季明卻知道,這種敬慕是對於崔翕的。

  畢竟妙儀是崔翕帶大的啊,跟她下棋,有一種面對著崔翕親傳弟子的感覺。

  對於元望的發問,妙儀不言。他膝上擺著的《寄青霞館弈選》並不是最全的,崔翕那裡有前朝遺本的《國弈初刊》,共有這局的306手,才是全部。她對於這些古譜早已爛熟於心,自然並不那麼稀奇。

  元望看崔妙儀直愣愣的摸那棋盤,面上出現幾分孩子氣的得意笑意:「這是當年中宗賜予叔祖父的棋盤,可聽說叔祖父崔翕離京時並未帶走,這棋盤便就鎖在了主屋的櫃中。是我向央著要過來的,聽聞前兩年,當今聖人還問起這棋盤身在何處呢。」

  原來是崔翕當年的東西啊。

  妙儀是個從小的棋痴,她幾乎是每天躲在崔翕書房裡,抱著棋盤吃睡,醒來便是背譜,躺下便枕著棋子。

  可這次入長安,崔翕卻不許她入棋院,也不許與棋士對弈鋒芒太露,恐怕跟如今崔式這一支的微妙地位有關吧。

  妙儀也向崔翕應下不對外顯露棋藝一事。不過舒窈與崔季明都不大放心,這麼一個生活中心思直的跟犬科動物一樣的幼妹啊!

  「我九歲便入了棋院,不過做真正的棋士是需要滿十五歲的。但我已經拜了師父,又幾次對戰知名棋士均是獲勝,過了年我便可破格成為棋士。」

  元望顧盼飛揚,面上生光:「等我成了棋士後再去參加六弈,指不定便能破了叔祖父十四歲參加六弈的記錄。」

  崔季明倒不知道什麼是六弈,卻聽出了這小子一副要超過崔翕的口氣。

  顯然妙儀也能感覺出來一點,她有些不高興的咬了咬嘴唇,元望要跟她下棋,她也堵了一口氣想要試一試這大了幾歲的元望到底有什麼本事!

  其他大大小小約有五六個孩子,看著元望整理棋局打算重開一局,均湊過來看。

  一幫孩子安安靜靜的伏在桌上看著不敢大聲喧譁,也知道元望憑藉棋藝與嫡長子身份,在家中小輩有怎樣的地位。

  「你在棋聖身邊,應該是很懂圍棋吧。」元望看向妙儀。

  崔舒窈裝作看棋的樣子,也提裙湊過去,一隻手忽然放在妙儀屁股上,威脅般的掐了一把。

  妙儀想起了崔翕的叮囑,悶悶的對元望說道:「只是知道規則罷了。」

  「你是小丫頭,你便執白,若是能下到最後,我讓你兩目。」元望的確是長安中難得一見的棋才,他只是想試一試崔妙儀的棋藝,便將棋盒蓋打開,遞給妙儀,生怕她那麼小的手抱不住。

  妙儀笑了笑,擺上座子,開始執白首下。

  她也不思考,抬手就下,就像是個什麼也不懂的稚童般。元望並沒有小瞧她,開局看起來很放鬆,內心卻不敢停了思考。

  待來來回回二十多手下去了,元望卻手停頓了一下。

  妙儀看起來下的亂七八糟不像樣子,可再觀棋局,他的黑子竟然實空已經不夠。

  西邊根據元望的習慣,已經構築了一個寬廣的模樣,可他就要下在東四南七之位時,卻發現一旦妙儀的白棋如盤龍之姿牢牢守住了三個角。

  隱隱的沉著與掌控力,這真是湊巧下出來的?!

  雖說元望的黑子也不會落於下風,但這樣實空失去均衡的下法不是他所喜歡的方式。

  他忍不住瞥了崔妙儀一眼,卻看著妙儀將手指頭放在棋盒裡嘩啦嘩啦撥弄出響聲。

  這真是街巷邊老頭子才會做出的粗魯之事。

  棋子撥弄的聲音讓元望有點心煩,兩人這才是初次交鋒,他還不敢小瞧,找出了自己最穩固的路子。

  「西七南七。」元望道。

  妙儀將她跟白子差不多顏色的小手抽出來,面上露出幾分笑意,平素的面容生動起來。

  崔季明也不是不懂棋,倚在旁邊看過去。

  元望真算是有幾分本事,十三歲下的這般穩固,能在開局想到長遠,對於少年已經相當不錯,他的確是有驕傲的資本。

  於是她抬眼望了一下妙儀。

  妙儀的試探也打算差不多就結束。

  這小子若是看出來告訴王氏,那麼她就要被阿耶打屁股了。

  她故作糊塗的下在了這一點黑棋的正北緊鄰,元望輕輕舒了一口氣。

  倆人接連下去,元望面上的表情越來越輕鬆隨意。

  剛剛崔妙儀那一手便是擋錯了位置,接連幾招的下法雖然看得出來會些棋術,可差的太遠,只消四手黑棋,元望便破了妙儀在這角上的空,甚至還順便圍到了十多目棋。

  妙儀依舊是下著快棋,速度絲毫不減,劈裡啪啦的就往下按棋子。

  元望已然心中有數,他黑子一連串排在東南側位置,極其巧妙的四手黑棋,將白子圍得一切都成了勞而無功。

  旁邊懂棋的已經忍不住叫好,按理說這時候妙儀應該已經起身,自告輸了,可她卻像什麼也不知道一般繼續下。

  舒窈看著她的確在好好藏拙,便放下心來往後退了幾步,便聽著外頭的下人通報說是崔式回來了,崔季明便不再看棋,領著舒窈往外去找崔式去了。

  她們二人這一走,那幫孩子也覺得這棋局輸贏已定,大抵沒什麼意思就也跑去玩別的,甚至有的都跑出屋去後花園裡玩耍了。

  可過了沒有太久時間,只剩這二人的屏風後,在一陣說話聲與落子聲中,卻忽然響起了茶盞破碎的聲音,與妙儀吃痛的喊聲。

  **

  崔式看著自己眼前兩個閨女臭到極致的臉色,真想把自己往凳子裡縮一縮。

  崔季明在自家徹底露出那副無法無天的荒唐混蛋樣子。

  舒窈目露寒光,冷笑著。

  崔季明一腳踏在椅子上,兩手交握,關節咯吱作響。

  賀拔明珠在的時候,他被媳婦吃的死死地。

  姑娘們長大了,一個個更難纏,他又差點被閨女們吃的死死地。

  「挺浪啊,到長安第一天,就知道夜不歸宿了。是進宮了,還是去約見哪個十幾年沒見面的小情人了?」崔季明逼問道。

  「這還換了身衣服啊,頭髮都是洗過的,倒是去誰家洗了個熱水澡啊?」崔舒窈斜視著,手裡團扇敲了敲崔式膝蓋。

  崔式舉手投降。

  「真就是進宮泡了個溫泉……」順便還被殷邛扯著嘮了一晚上。

  只是昨天殷邛在他面前提及了崔季明,崔式心中謀劃萬千,卻猶豫著是不是要給她將事情講的詳細。

  崔季明眯了眯眼睛,宮內溫泉唯有星辰湯,那可是御用的,果真崔式早年就跟殷邛關係親近。

  可關於長安這些事,為何舒窈知道的都比她多。

  而且如今崔季明養在賀拔慶元身邊,明顯是崔式希望她能跟賀拔一門走的更近。

  崔式笑著把嬌柔可愛卻強作兇殘模樣的舒窈抱進懷裡揉了揉,門外忽然兩名下人走進來,說是崔妙儀被燙了手,出了點小事。

  「你們倆去看看吧,將她領回來。」崔式有些擔心,但可能是孩子們之間的小事,他若是去了容易鬧大,便讓崔季明和舒窈趕緊過去看看。

  舒窈提著裙子往那邊跑,平日裡的風度也不管,一路上氣道:「她能做什麼!我就離開一會兒,怎麼就給燙著了!」

  進了屋裡,屏風也給撤開了,一地棋子,一盞滾燙的山楂茶傾倒在棋盤上兀自冒著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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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注】:

  本文中崔妙儀這位將會超越祖父的圍棋鬼才,有一定的篇幅的描寫。由於桶爺對於圍棋的【一竅不通】,完全的【一臉懵比】,純靠強行吞資料,所以對於其中棋局特有幾點說明。請會下圍棋的姑娘與因對《棋魂》痴迷而對圍棋十分瞭解的姑娘們手下留情。

  1、棋譜名稱。本文中提到的棋譜,大多都是宋代以後的真實棋譜。類似於《國弈初刊》《寄青霞館弈選》這類,更是明清時期的棋譜,與本文類似南北末隋唐初的背景,相差甚遠!

  原因就是,歷史上唐朝以前留下的古譜十分稀少,大多較為簡單、或是只有故事和名字的絕譜、以及近代大師根據故事復原的殘譜。桶爺想寫一些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棋譜,所以且用了那些其實是宋代以後的棋譜名字,若是有懂圍棋的姑娘看起來,或許會很有穿越感,請見諒!

  2、圍棋規則。對於古代圍棋棋子規則等等,大多參照唐或南北時期的座子制、數目法,與明清和現代不同,也與《棋魂》中日本圍棋規則稍有部分出入。對於古代棋子位置的說明,有多種說法,也有很多很複雜很裝逼的,本文暫用比較簡單的一種——從中間天元一點向四方東西南北位置記數一法。

  3、由於作者對於圍棋不甚瞭解,本文中出現的棋局,大部分是由當代真實國際圍棋比賽中棋局所改編或衍生推算,解析大多出自《感悟圍棋名局決勝之處》(2013年版人民體育出版社)一書,對於書中當代棋局分析語句或有化用,文字化用量較低,構不成抄襲或借用,在文中不進行一一標註,特此統一說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11-2 05:04 PM

卷一 人生幾何憂,少年不知愁 第十四章 熱茶

  妙儀沒有哭卻也紅了眼眶,可憐兮兮的坐在王氏懷裡,旁邊是跪在地上臉色慘白的元望,而南邦也在,他跪坐在地上給崔妙儀看手。

  「怎麼了?」

  「元望莽撞,碰倒了茶杯,妙儀正在撿棋子,燙了個正著。」開口說的卻是南邦。

  他依然是一身舊裳,素面披髮轉過臉來道。

  元望跪在那裡,卻搖搖欲墜,哪裡像是只犯了這點小事的。

  本來只是隨意下著棋,他覺得妙儀也算有些天賦,便跟她說了一些長安棋士的情況,只是嘲笑了一下那些半輩子都混不出頭來的老棋士,卻被反駁了一下,二人說著說著便有些爭執。

  妙儀不喜歡他的態度,看著四周連個丫鬟僕廝也不在,元望正在收棋子,她抬手一把抓住了元望的手腕:「你覺得這一局我的白子可還有餘地?」

  這丫頭也是個心裡沒譜,一踩就跳腳的。

  元望愣了一下:「黑子已經獲得了安定,白子連接下錯太多處,如今只剩一張皮,起不到外勢應有的作用,這局極難翻盤了。」

  崔妙儀心道:他已自有棋風,先固求穩定,在一切都遊刃有餘的同時,面上開始張狂求險。不少棋手就會被他安定後的幾步棋欺騙,認為他已經張狂的失去了原形,很快就找到了破綻,實際上他只是背後固守疆土,用剩下的兵卒戲耍玩樂罷了。

  崔妙儀最擅長的不僅僅是圍棋的計算力,而是她能很快揣摩到對方的性格和特點。

  小小年紀脫離了棋盤便是稀里糊塗,但撲在這十九道縱橫間,她便如同三軍主帥。

  妙儀將他面前的黑子棋盒也抱到面前來。

  她接著道:「比如你看東八南五便是你積極應戰的兇猛一招,我連接東六南六扳……然後你取了我東四南五、東三南五兩子,我的反擊稍顯弱勢,一定會這般發展吧。」

  妙儀兩手分別執黑白子,一手一子落棋。

  元望不由得緊盯棋盤點頭,他自認其他幾角已經吃死穩固,黑子無還手之力,定然會這般槓上。

  「那你再來下幾手。」妙儀從棋盒裡抓了一把黑子給他,元望對於她這種塞瓜子兒似的給棋子方式有幾分不滿,卻被妙儀剛剛的話吸引顧不得抱怨,低頭看棋盤。

  他微微思考,繼續下局,妙儀依舊是落棋飛快,元望自認為這幾招都是仔細思考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可忽然黑子落在了剛剛圍住被拿走棋子的空地上,元望輕叫了一聲:「你怎麼下在那裡!剛剛東四南五都已被我取走!你可真是傻——我就當是與你下指導棋了,快拿回——」這話才說道一半,元望猛地一噎,臉色白了幾分。

  「我剛剛攻下的東南如今竟……」元望喃喃道。

  元望捻子的食指中指卻僵在這檀木棋盤正上方。

  妙儀道:「你難不成還想再圍我?」

  元望心中駭然,不過幾手,東南角的局勢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一切來的太快,元望剛剛還在兀自謀劃,片刻間就已落入圈套!

  對方太瞭解他了,不過一共下了三四十手棋,卻彷彿被人看透!

  他咬了咬嘴唇,目光猛地從兩人一直糾纏的東南方挪開,無視妙儀剛剛的沖劫,一步下在西北,低聲道:「西五北七沖。」

  妙儀一招下在了東三南五,他的東南損失慘重,如今已是妙儀的疆土,左右兩處黑棋必死一處,這邊還含著元望五個黑子,她的八手已足夠獲得主動了。

  妙儀道:「這邊是我的落腳棋與攻擊棋共是一招。你實在是聰明,西北連沖兩子,有捨有得。從實利來講,你兩黑子衝下去極大,獲利的目數上還略多於我剛剛東南白子所得。」

  元望卻忍不住被亂了心智,妙儀語氣平和講解,這般仿若是她在指導他一般!他屏息握緊手裡幾個黑子,過了兩分多才再度下手。

  可怕的預見力與控制力!

  她不再亂擺弄棋子,表情沉靜,哪裡還像是個幼童。

  八歲,她卻像是個對弈中的長者,她究竟經歷過多少局對弈,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研習,才有的今日!

  彷彿是棋藝中過度的成熟,才使得她現實中的思維太過稚嫩單純。

  表面利益上是他得的多,可實際上妙儀所執白子已足夠依靠東南那八手搏來的雄厚外勢發起攻擊!

  正東三。白棋。

  東一北一。黑棋。

  唯有落子聲與念棋聲交替。

  「所以你就黑子向東北尋求聯絡?」妙儀快棋快語,元望被她帶動,痴愣愣的盯著棋盤。

  下手落子,卻看著局勢一再陷落,終是妙儀手中白子再度下落時,元望面色慘然——

  這局勢完全逆轉,白棋控制全局主動權,不過堪堪十三手棋,將妙儀逼得只剩白子皮的棋局,竟然就這般反過來了!

  再往下走去恐怕太過艱難,元望只覺得對方的棋藝彷彿覺得深得沒個概念!

  他咬緊嘴唇,王氏教過他太多遍的不能輸,他還要一搏試試也好!

  可元望就要去掌心裡抓子,只發現空無一物,猛地一僵。

  他剛剛最後一顆黑子已被他用上而不自知。驚恐的卻是……這不該是巧合!十三子翻盤,妙儀早已算到,便在最開始,只抓給了他十三顆黑子!

  ……何等鬼才!

  他雖也不過十三歲,但弈棋經驗絕不比那些院生少,打小拜師學棋,元望努力異常,一路走來,平級弈棋時何曾輸過,雖年幼得意,卻也是有幾分水平,今日不過半柱香時間都沒有的最後幾下,他如同被玩弄鼓掌之間!

  這是一種被一巴掌狠狠扇在臉上般的衝擊。

  元望面色慘白,一個字也說不出。

  卻不想就在這時南邦進屋了,他繞過屏風看著兩個小人在下棋,有些好奇的就要湊上去。南邦懂棋,這個格局一眼望去便是他輸得一塌糊塗,元望只知道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輸得這般慘,端起茶盞咬牙決心,便裝作手一滑,往棋盤上撒去。

  卻沒想到崔妙儀正要將棋子收走,整理棋局,那滾燙的冒著熱氣的茶水,直接澆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一個八九歲小女孩兒,被燙的登時痛叫一聲!

  元望心裡一顫,面色發白,看著那紅腫的手背,方知自己傷了人。

  這才引來了王氏。

  崔季明正要開口,卻看著舒窈的小手幾乎要捏斷團扇扇柄,一手牽著妙儀,惱的幾乎冷笑出聲:「堂嬸屋裡,竟然連個管茶的下人都沒有!一個個倒是會在外頭說笑逗鸚哥,看著孩子們面前沒甜頭也不往眼前湊是麼?!」

  她聲音清亮,心中卻已經是惱怒到極點。

  舒窈是家裡嘴最毒的,也是最護犢子的,看著妙儀手背上紅腫一片,卻也知道剛剛的話有些打王氏的臉,緩了緩聲音道:「這憊懶下人不罰,下次指不定燙到的就是堂嫂,是元望哥。想來也是堂嬸今日見著孩子多,高興壞了也沒管這些奴吧。」

  看著元望這個樣子,舒窈恐怕猜到這茶水並非是無意的。

  只是元望是長房嫡孫,她又沒有證據,只能逼著王氏懲治下人。

  王氏即將接手主母之位,卻讓個小丫頭找著由頭說她治下無方,王氏卻忍了。

  她一個母親怎麼可能不瞭解自己兒子,她看著元望,也猜到了大半。

  這事兒鬧大了,崔式來了更不好看,她在可以只是責罰下人的份上將事情收住,她不至於連這點也忍不了。外頭僕廝嘩啦跪了一片,大夫這才來,說是燙的不輕,夏日裡又不適合敷的太厚,若是不小心護著容易留疤。

  八歲的姑娘,剛回了本家還沒兩天,就是可能手上要留疤啊!

  王氏又要人拿了專治燙傷的清靈膏來,又從庫房裡討了一塊上好的玉石:「那些下人已經拉下去罰過了,嬸這邊有塊上等的岫岩玉,都是養過的,拿來貼手必定能不留疤。」

  崔季明可知道大鄴的醫術絕不發達,不但有很多古怪方子、巫神道術,甚至還有許許多多詭異的偏方,用玉石貼燙傷傷口就是其一。

  舒窈冷著臉,看著那已經被下人擦淨的棋盤,忽地開口道:「這先帝賜下的棋盤,當年祖父甚至用他與先帝在宮中對弈過,歷經幾十年金漆不凋,如今卻放在這裡,被熱茶澆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誰的用物,這麼不小心。」

  王氏臉色微變,南邦只是看著大夫在給妙儀拿軟巾包手,權當作什麼沒聽見。

  王氏面色正了正道:「當年翕公離開長安時,說是這棋盤不用了,便留在了家中。元望敬仰堂祖父的棋藝,這才央著拿過來用。既然妙儀懂棋藝,又是翕公親孫女兒,元望就絕沒有佔著這棋盤的理。」

  她畢竟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做事自然有分寸,不但要人將棋盤搬到二房院裡去,還叫下人從庫裡拿來了新作的雲子。

  崔妙儀這個缺心眼,看到了那技藝複雜產量極低的瑪瑙雲子棋子,便忘了傷口,捏著棋子對光看,興奮的臉上寫滿了想要二字。

  舒窈氣惱她這點出息,讓下人接過來,施施然行了個禮,也不多言轉身便走。

  南邦回頭看了崔妙儀一眼,對她一笑,妙儀也對他揮了揮手才走出門去。

  元望則是快要倒了下去。他輸了棋,丟了他最愛的棋盤,連定到手的雲子都被妙儀拿走了。

  那些剛剛還在說笑著的下人們早已跪在院中,這一路倒是沒人給她們三姊妹行禮了,妙儀已經不覺得疼了,舔著指尖甜甜的山楂茶,覺得手上的繃帶十分難受,卻看著拽著她大步往前走的崔舒窈身子顫抖了起來。

  崔季明跟在後頭也驚了一下,妙儀轉過臉看著舒窈氣的渾身發抖,緊緊捏著她沒受傷的手,眼淚珠子往下掉。

  妙儀被舒窈罵慣了,哪裡見她哭過,連忙撲過去抱著她:「阿姐,我不疼,一點都不疼了。」

  舒窈將她拽開,狠狠地擦著眼淚,戳著妙儀的腦門:「你這樣怎麼能讓人放心,一個個都跟傻子一樣!就知道下棋,就知道下棋!你這手要是留疤了以後多麼不好看!你是個姑娘家!」

  崔舒窈一張小臉,又是氣惱又是傷心,她往日裡從不哭出聲,此刻憋得臉通紅:「我就不該跟著大哥去找阿耶,我就坐在那兒,看誰敢傷著你!」

  「姐,我不疼了,不怪他。」

  「妙儀,你是不是下棋贏了他……」

  妙儀惶恐了半天,點了點頭。

  「你贏了多少?」

  「沒有贏多少,我就隨便下了一點,他跟我說話可氣人了,我沒忍住才……」妙儀嚇得縮了脖子。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贏他一局,這會兒可風光?!」舒窈氣的臉都紅了。

  崔季明眼看著舒窈就能按著妙儀打她屁股,連忙攔在中間,抱起妙儀道:「行了行了,事兒都鬧成這樣了,她也吃了苦頭。」

  舒窈卻是咬了咬牙,看來元望是因為輸了惱羞成怒才弄的那一碗茶,這事兒可不是什麼不小心!

  **

  五日後,崔季明沒有想到這次夏季出宮行獵,會烏泱泱帶上這麼一幫人。

  大鄴歷代帝王都十分喜歡行獵,在自家苑內行獵也有,出宮去長安周郊行獵也有,最多的時候都有一個月跑出去行獵三四次。

  全民尚武,官員履歷不分文武,千萬世家子想做遊俠兒,這麼個氛圍下,又加上殷氏王朝也有胡人血統,所以前朝的圍獵,到了大鄴便成了遊牧民族一般的行獵。

  沒有專人圍起野獸,純靠著大隊人馬對於野獸動向的追蹤,一行人帶有帳篷篝火,居住在城外林中二至三日,稍顯危險刺激,但也更為自由。

  這次行獵的規模卻很大,賀拔慶元這樣的國公老臣都有參加,長安城內的權貴只要是拉得開弓的,基本都烏泱泱的來了。

  殷邛還叫上了幾乎所有適齡的皇子和各家少年郎。

  若是再有些少女,簡直就像是相親大會,不過看著帳篷之中,來來回回行走的各家十歲至十五歲左右的騎裝少年,她也猜到了,這回宮裡那麼多皇子,殷邛不會是要選皇子伴讀吧?

  上次打馬球也是挑了許多官家少年來,想必那時候殷邛就有了這個想法了吧。

  距離長安三十多里的林中,已經選好了一塊空地,各家的僕奴都在搭建帳篷。

  賀拔慶元與她住在賀拔家的青廬,反正就倆人,跟那些烏泱泱來十幾口子一幫人的家族不同,他們帳篷比較小,也挺偏僻的。

  崔家也來人了,崔式沒有來,他是個走優雅迷人路線的潔癖,不論是射殺行獵,還是住在沒有地板的帳篷裡,都不是他的風格。

  所以崔家來得是崔夜用、南邦,小輩帶了元望與幾個男孩。

  崔季明一身深紅色騎裝,正要去簡易的臨時馬棚裡去牽自己的馬時,卻看著以太子澤為首的一隊皇子從帳篷間的寬路上穿過。

  這隊皇子一共有六人,包括之前就養在聖人身邊的三位皇子。

  如今養在皇后膝下的嘉樹,他似乎沒有騎過馬,騎了一匹矮身小的馬駒還快要嚇得摔下馬去。

  崔季明卻注意到了這隊皇子中最後一個,沉默的騎在黑馬上的殷胥。

  靠?!他不是傷了腿了麼?為什麼還要來!

  強行要露臉啊。

  殷胥面無表情,心中更怨念。

  他是被薛妃強行帶出來,套了一身趕作的騎裝,甚至還逼著幾個嬤嬤在他臉上又是描眉抹粉的,就是想讓他看起來精神一點。

  他感覺自個兒重活一輩子,丟的臉比前世都多,真希望崔季明別看著他一副娘炮樣,再想更多。

  殷胥想著,轉過臉去,就看到崔季明一臉臥槽的望著他,兩人對視,俱是身子一震。

  『臥槽他一定在人群中找我的身影,那個幻想著跟老娘共浴的變態皇子!』

  『臥槽她一定看見了我抹粉的樣子,能不能洗臉再來我真是個正經男人!』

  倆人無比默契的齊齊轉過頭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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