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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2:26 PM

季桃初 -【雙序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5 12:20 AM 編輯

【書名】:雙序曲

【作者】:季桃初

【內容簡介】:

  上一世,江沅和宋延巳鬥了一輩子,最悔恨的就是還沒弄死他,自己就先掛了。

  這一世,她看著活蹦亂跳的宋延巳,決定換個活法,比如:養好身體,然後熬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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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2:46 PM

第一章 曲散人歸

  「啊——」淒厲的叫聲驚醒了沉寂的黑夜,春暖閣瞬間鬧騰起來,繡滿金絲牡丹的羅帳被人飛快的挑開。

  朱船看著臉色煞白的江沅駭了一跳,連忙伸手撫上她的後背,安撫瑟瑟發抖的江沅,一邊扭頭見身後的幾個小丫頭手足無措的杵著,當下就有些動怒︰「一個個傻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通知夫人,去請王大夫!」

  江沅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被噩夢驚醒了,自從再次醒來,她從觀雲閣跳下的那一幕就開始不停地在夢中上演,彷彿一場永不完結的夢魘。

  風從窗縫中穿過,帶著些許的涼意,她的情緒在朱船一下又一下的安撫中逐漸平穩。

  「阿沅如何了?」焦急女聲伴著快速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她剛平復了下呼吸,門就被人推開,朱船連忙起身讓開,江夫人快步走到床前,見江沅無礙,這才鬆了口氣,緩緩坐在床榻上,伸手從碧帆手中接過浸了水的帕子,輕輕地拭著江沅的額頭,「昨日不都好些了麼,怎的今夜又被夢魘了。」

  江夫人這話自然不是在問江沅。

  朱船佇在一側,和碧帆對視一眼,輕聲開口道,「今個奴婢陪小姐出去透氣,路過南院時二小姐養的貓兒不小心從樹上落了下來,想是驚到了小姐。」

  「哼。」江夫人冷哼出聲,聲音不大卻透著冰渣般的冷,聽上去頗為讓人心涼,「是我平日裡太縱著那丫頭了。」

  江夫人是懷州太守周平正的嫡長女,自幼飽讀詩書,十六歲嫁給京兆尹之子江忠嗣為妻。這場姻緣如今看似天作之合,但早年母親是相當不滿的。江夫人出身雖比不上百年貴冑家的小姐高貴,但以她的身份也應是要嫁給官家嫡子嫡孫的。

  江忠嗣雖然年紀輕輕便官拜黃門侍郎,但是庶出一點卻是母親的心病,偏偏外祖卻欣賞的很,母親心性高,早年下嫁庶子著實讓她在圈中嫡親小姐一派有些抬不起頭來,在婆家也生生矮了嫡脈的妯娌一頭,故而早年與父親間生了間隙,讓趙姨娘鑽了空子。

  可是江沅不得不說外祖慧眼如炬,父親雖是庶出,確有經世之才,短短十幾年就由五品的黃門侍郎爬上了正二品左馮翊,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岳家的幫襯,父親一路官路亨通,平步青雲,只是這內宅卻不大安寧。

  江沅深知母親對府裡的幾個姨娘恨得緊,尤其是那庶出的二姐江芷,如今自己躺在病床上,也少不了趙姨娘和這位姐姐的一份。

  江夫人又拉著江沅說了些體己話兒,話裡話外江沅知道江芷和趙姨娘怕是要被母親整治一番,要是當年的江沅,如今怕是早就想著法子給母親出謀劃策。

  而如今。

  江沅不禁略覺頭疼煩躁,一開始醒來的震驚歡喜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被心底的寒意所覆蓋。

  見她依舊一副懨懨的樣子,江夫人嘆了口氣,把錦被拉的高了些,微微幫她掩了下被腳,又餵她吃了些茶才起身離開,「沅兒再睡些時辰罷。」

  「嗯。」江沅輕聲應下,在羅帳垂下的瞬間闔上了眼。

  正安八年。

  正安八年。

  四月的雨說下就下,方才還平靜的夜如今飄起了細細的雨絲,江沅閉著眼睛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落地聲,若是能再早一點多好。

  若是再早一些,她一定不會去歸龍寺上香,便是去了,也決計不會救下宋延巳。

  或者,趁他羽翼未豐,殺了他。

  可惜,她來遲了一步。

  宋延巳,這個前生讓她恨不得吞其肉飲其血的名字,曾一度是她夢中的良人,她敬愛的夫君,以至於後來恩情流水,她和宋延巳發展到相看兩厭,她也不是沒有嘆息過的。

  江沅餘生的後幾年,更是和宋延巳到了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宋延巳幾乎滅了江沅整個家族,而江沅也沒閒著,禍害的宋延巳子嗣凋零,把前朝後宮攪的一團糟亂,想來如果她不死,怕是到最後他的江山都會折在她手裡。

  江沅有些不甘心,她當時怎麼就這麼想不開,還沒弄死宋延巳自己就先死了呢。

  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她口中咀嚼著這句話,最後終於化為一聲嘆息。

  正安十一年,淝安王反,大軍從莫澤直入臨安。

  臨安雖是天子腳下,可是當下這天子也不知道還能坐在那個位子上多久,一時之間,臨安人心惶惶,各種消息比那陷入紛飛戰火中的邊城六州還多,總之這一年過的不算太平。

  春暖閣西北角的葡萄藤生的極好,幾乎遮住了小半個院子,江沅最喜夏日在藤蔭下乘涼,便指人在藤下架了藤床。

  這日江沅懶洋洋的側臥在小院的藤床上,朱船立在她身側輕輕地給她扇著風,碧帆小心翼翼的給她剝著葡萄,晶瑩剔透的果肉被取了核放在一旁的銀碟中,銀匙雕漆茶鐘,蜜餞金橙泡的果茶散出淡淡的清香,玉露霜、八珍糕、桂花方酥將將擺了幾小碟。

  院內的青竹山石早就被她差小廝鏟了,開了池塘,如今正逢初夏,池塘裡的荷花開了小小的花苞。

  江沅原先做小姐的時候一向不愛這些花花草草,覺得太俗氣,後來嫁給了宋延巳,待他登基後越來越忙,哪怕他來了後宮,江沅聽到的也永遠是他在其他夫人那,久而久之,江沅就愛上了這些俗物,把光陰虛耗在了藏鳳殿後院的花草中,在滿園的婆娑曼影中尋找慰藉。

  這兩年,江沅幾乎把南梁所有的花種都搬到了春暖閣,杜衡青芷,黃桷蔦蘿,一年四季花草盛開。

  忽然前院伺候的小廝往院內探了個頭,衝著離他最近的羅暖招招手。

  「小姐。」半晌,羅暖小跑到江沅身旁,彎身道,「常貴剛過來說,老爺才進院子,就被二小姐身邊的翡翠請過去了。」

  她這個二姐姐啊。

  江沅伸手拈起一枚糕點,小指微翹,糕點帶著晶瑩的光點被她送入唇邊,她細細的咬了口,只覺滿口香甜,頓時眯起了眼睛,「朱船,讓小廚房準備幾道易下口的茶點,怕是一會父親就要喚我了。」

  事情還要從前幾日的淵寶閣說起,淵寶閣作為臨安城最大的珠寶閣,最近新進了批珠寶,說是南梁最好的一批。江沅也好奇跟風去瞅了幾眼,可是臨安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天子腳下,城內的世家貴冑多的如同過江之鯽,這個郡主挑兩根,那個世妃拿兩樣,等輪到江沅這,也就剩不下什麼了。

  前生江沅為后的那幾年可勁的敗著宋延巳的國庫,可謂是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奢華的令人髮指。

  如今看著這些別人挑剩的首飾,著實提不起什麼興趣,就隨意點了幾支款式頗為一般的,回府賞給了房裡的幾個大丫鬟。

  偏巧,今早跟母親請安的時候,碧帆頭上戴的那支金累絲珠花簪跟江芷撞了款式,這還了得,江芷氣的當場就紅了眼,回到向桑院也沒閒著,鬧得雞飛狗,府裡人人都曉得二小姐在她那受了委屈。

  這事可把碧帆嚇得不輕,一來怕二小姐來找麻煩,二來怕院子裡的丫鬟婆子碎嘴,那花簪說什麼也不敢再帶,小心翼翼的收到了盒子裡。

  「小姐。」碧帆手裡還剝著葡萄,欲言又止,「不如,奴婢去二小姐那陪個不是,這樣也……」

  「她哪裡是想讓你賠不是。」江沅繼續眯著眼睛,朱船的力度正好,搧風徐徐掠過臉龐頗為清爽,「她這是想讓小姐我給她去賠不是。」

  「小姐……」碧帆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委屈,話還沒說完,江沅的聲音就在在耳畔響起。

  「她倒是想的美。」

  碧帆呆呆的愣了一下,接著低下頭來不再吱聲,見葡萄已經剝完了,又把手伸向了紅彤彤的鮮荔枝。

  沒到一個時辰,向桑院那邊就傳來了消息,說是老爺去了書房。

  江沅喚人拿來了茶具,又濕了帕子拭了手,這才煮起茶來。

  江沅煮茶堪稱一絕,茶粉碾的極碎,用來配香的月光白是江沅從思摩商人那親自挑選的上等貨,馥郁纏綿,奇香無比,江忠嗣極愛薄荷清香,配香時江沅想想又添了一味薄荷。

  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

  江沅煮的茶便是如此,色澤清亮,轉碗搖香。

  茶湯剛煮好,父親身邊的小廝就到了春暖閣門口。

  「三小姐。」瑞安在父親身邊伺候了多年,江沅也算熟悉,「老爺請小姐去書房一趟。」

  「嗯。」江沅揮手示意綠枝去小廚房取了茶點,這才帶著朱船隨著小廝去了書房。

  一路上,江沅有些想笑,父親敬重母親,自然不會去正房裡訓斥她拂了母親的面子,如此一來,父親能夠教訓她的地方也就剩下一個小小書房了。

  穿過幾條長廊,江沅到了父親東苑的侍墨閣。叩了三下門,父親渾厚的聲音才從書房內響起。

  江沅一手推開了雕花梨木門,一手從朱船那裡接過了漆盒,伸手的瞬間還不忘了衝她眨下眼,做了個別擔心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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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2:54 PM

第二章 再現荊州

  室內窗戶大開,光線極好,江忠嗣正對著書桌,上面橫著一副還未完成的畫作,筆墨略微的有些凌亂。江沅知道父親如今現在是在為淝安王造反的事情頭疼,可是江沅更知道,父親的頭疼不會持續太久。江忠嗣一向是個穎悟絕倫,極其善於謀劃的人,而她江家,正是從淝安王起兵後,迎來了最輝煌的十年。

  她略微打量了一下書房,眼光若有似無的掃過桌上的眉紋歙硯,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甜絲絲的喚了聲,「爹爹。」

  江忠嗣冷哼一聲,下筆的速度卻慢了下來,江沅是誰,她前世今生可都是父親最為疼寵的。大哥雖秉性純良奈何天資不夠,二哥生來身弱這些年一直拿湯藥吊著命,三哥好行小慧也不是個堪大用的。

  想起這幾個哥哥,江沅心裡就止不住的唏噓,許是江家所有的風華都給了父親,輪到幾個兒郎這,便都不堪一提。

  反倒是她這個做女兒的,生生把父親的心性承了七八分。為此,父親也不知暗地裡生了多少哀嘆。

  「爹爹。」見江忠嗣似有鬆動的意思,江沅連忙奉上漆盒,「聽聞您今早卯時便入了宮,現個才歸府,想來還未曾用膳,女兒便煮了茶湯,帶了幾道清口的小點,給您墊墊胃。」

  江忠嗣看著江沅小心翼翼的端出幾碟精細的糕點,他知道女兒在吃穿上一向精細,總喜歡鼓搗些新花樣,什麼桃花涼糕,玫瑰百果餅之類的,便是那八寶樓廚子做的點心怕是也不如女兒小廚房的花樣多。

  接過江沅手中的茶盞,江忠嗣輕輕抿了一口,溫度適中,入口便知是將將煮好的,似有意的打量了身側從容不迫的江沅,手指輕點著杯沿,茶湯受力輕輕地蕩起了水紋,「沅兒連為父幾時進出府都曉得,也是有心了。」

  江沅張了張嘴,接著眼珠骨碌一轉,手指就扯上了江忠嗣的衣袖,撒嬌道,「女兒可是費了好大功夫呢,誰讓爹爹每每回來只去趙姨娘那去看二姐姐,都不心疼女兒了。」

  這事可不能只她一人下水啊,她說什麼也得把趙姨娘和江芷拉下去,要知道,每次父親回來,向桑院都有人在二門那候著,人一來就被請去了。

  母親清傲,做不出來那等與妾爭寵的事情,她可不一樣,雖然她心眼多,可那江芷也不是無辜白蓮花啊。

  江忠嗣這種庶出還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後宅這事哪能瞞得過他的眼,當場就有些失笑,「你這丫頭,也不知哪學來的,口舌這般伶俐。」

  「我若笨口笨舌,哪裡還配做爹爹的女兒。」江沅見好就收,連忙端起一碟糕點獻寶似得捧到江忠嗣眼前,「這是翡翠涼卷,裡面加了些薄荷,入口清爽,最適合這初夏的天了。」

  「你這丫頭。」江忠嗣倒也沒拂她的面子,拈起一枚放入口中,瞬間清香涼爽味充盈喉舌肺腑間,心頭的煩躁被兩樣消暑的吃食一帶,也平復了許多,「聽芷兒說你今個又故意在下人面前落了她的臉面?」

  終於等到了,江沅嘟嘴囔囔,「她怎麼成天被我落臉面。」

  江沅雖說兩輩子加起來多多少少也活了近四十載,平日裡也不愛與江芷爭些什麼,但是架不住她成天在她耳邊嗡嗡啊。

  不是江沅這件衣服款式料子比她好,就是參加個詩會宴會別家夫人賜的東西比她的貴重,每每總能找到些事情去父親那折騰。

  父親是庶出,故而對府內庶出的少爺小姐多了幾分慈愛,江夫人也不會自找不痛快的踩江忠嗣痛腳,平日裡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縱著她。

  若是前世的江沅,心性再大也免不了有些委屈,而現在在她看來,母親這是打定主意要養壞江芷,畢竟一個庶女,待到及笄嫁人的時候,她和江沅這種嫡小姐的差別便會比平時更千倍百倍的展現出來。

  江芷若真是養的心比天高,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不久的將來,便會是她所有苦痛的開始。前世,江芷也確實如此,母親為她尋了所有的適齡才俊,她不是嫌這個出身低,就是嫌那個家世不好,生生拖到快二十,被父親一怒之下嫁去順康,給郡丞做了續絃,這嫁的算是太低太低了。

  此後便一直無消息傳入臨安,江沅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但依著父親對江芷的疼愛,想來是給她挑了個好夫君。

  這麼想來,她幾個姊姊嫁的都不錯,唯獨她的夫君,連父親也看走了眼。

  那個看上去一臉溫潤,卻滿腹算計的偽君子。

  拉回思緒,江沅依舊虎著小臉不開心,「父親總是偏袒著二姐,前些日子廣安府的老夫人過壽,臨了賞了女兒一對白玉金起花的鐲子,二姐當下就黑了臉,可這物件畢竟是老夫人賞的,女兒總不好分一隻給二姐吧。」

  「那也不能讓府裡的丫鬟跟小姐用同樣的物件。」這丫頭一不開心就改口喚父親,一股濃濃的小孩子氣,江忠嗣點了下江沅的額頭,「這事就算了,那首飾你讓丫鬟好生收著罷,回頭再賞她件別的。」

  「父親。」江沅忽然又想到了些什麼,貝齒輕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江沅給他滿了杯茶,心裡盤算著,按這日子,現在淝安王的大軍估摸著已到了荊州。

  江沅上輩子沒親眼見過,但也知荊州一戰死傷慘重。淝安王連失幾員猛將,激的他痛誓要血洗荊州城。那地雖難攻易守,但也架不住淝安王二十萬兵馬的輪番攻勢,太守于懷安便下令全城囤積火藥,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打算。

  誰料最後峰迴路轉,與後來負責攻城的先鋒使宋延巳約法三章︰不殺,不掠,不淫。而後大開城門,淝安王大軍長驅直入,直取臨安。宋延巳的確是個有能耐的,果真勸的淝安王放棄了屠城,也因荊州城一役名聲大震。

  多年後,宋延巳廢天子稱帝,史官提到這段歷史,他顯得頗為平靜︰「孤不忍看累骸燼成阜,白骨蔽野。」

  江沅心裡冷哼,于懷安在他黃袍加身後官路可謂扶搖直上,荊州一役裡面怕是有不少貓膩罷。

  江沅眼睛若有似無的瞟過桌上歙硯,最後目光凝聚在桌上的幽州雲起圖,筆墨凌亂,如同江忠嗣此刻的心緒。

  父親早在之前就和淝安王搭上了線,荊州也安了探子,此刻,歙硯的夾層裡便有荊州的地形圖。

  上一世父親猶豫太久,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導致後來不得不鋌而走險,即使淝安王大軍幾乎電光火石之間入了皇城,李晟對父親也還是防範再三的。

  「爹爹,我前兩日隨母親去廣安府,聽中領軍家的小姐說叛軍到荊州了。」既然父親生了投誠的心思,不如就她來助一臂之力,便絞著衣角諾諾道,「您說,會不會……」

  「女兒家何必關心這些。」江忠嗣不出所料的開口打斷,聲音中帶著些許不滿。

  「女兒這不是害怕麼,聽說那叛軍甚為兇殘,所到之處人煙斷絕,獸游鬼哭。」江沅再接再厲,「若是破了荊州,這一路可不是暢通無阻。」

  見父親臉色不愉,江沅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一雙大眼微微眨動,聲音似乎極其不自信,「爹爹,您說萬一到時候……咱們該怎麼辦啊。」

  這點江忠嗣不是沒想過,當今陛下荒淫無度,太子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淝安王手下精銳無數,若是荊州破了……他雖然知道其中利害,但一世君臣的思想早就立在骨子裡,讓他通敵賣主,心裡不能說不猶豫。

  江忠嗣有些煩躁,「荊州地勢崎嶇,于太守又是個有才幹的,哪有這麼容易破。」

  「哼。」江沅語氣似真非真,「我若是那荊州太守,定會尋個活路,說不定買了這份情以後還能被唸著點好。」

  啪!江忠嗣反手拍到桌案上,震得手掌生疼,「誰教你說的這些個胡話!」

  「父親。」江沅唰的跪在地面上,窗外的陽光溫暖異常,她抬頭望著父親陰晦不定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您心裡應比女兒更清楚,該早作打算的。」

  「你!」江沅話說的模糊,可是聽到江忠嗣耳裡,那可是大逆不道,生生點到了他的痛處。聽得他肝火大動,眼看著一巴掌就要落下來,江沅連忙閉垂下了眼睛。

  半晌,沒有預料中的疼痛,一團溫熱輕輕覆上了她的頭頂。江沅小心的眯眼抬眸,正好撞上父親的眼神,裡面有她分不清的情緒。江忠嗣扶了下江沅的胳膊,聲音似乎一瞬間黯啞了許多,「是啊,此與掩耳盜鈴之見何異,倒是為父迂腐了。」言罷還不忘了揉揉江沅的腦袋,「可惜我沅兒非男子。」

  汝為男子,吾必殺之。

  江沅笑著拉起江忠嗣的袖口搖了搖,甩掉腦海裡突然出現的那個聲音,小模樣顯得頗為嬌憨,「幸好女兒不是男子。」接著轉口道,「所以以後我也要讓碧帆去小二門那裡等著爹爹,不然爹爹天天去向桑院,心都偏二姐姐那了。」

  江忠嗣抬手彈了下江沅的腦殼,這玲瓏剔透的小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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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3:03 PM

第三章 綠瓊花開

  「哈哈!好!好!好!」淝安王大帳裡,李晟手裡握著江忠嗣的密信,一連說三個好字,心裡異常痛快。

  這荊州他強攻多次,奈何實在難入,兵力也折損了不少,正愁眉不展中,江忠嗣的密函就送到了他手裡。

  開始,他以為只是荊州一帶的地形圖,沒想到越看越驚,哨崗,糧倉,屯兵點,江忠嗣甚至連城中安插了探子以及接頭方式一併告知給了他。

  「宋將軍到了。」

  「快請來。」李晟揮手示意,目光卻又一次投放在手中,薄薄的紙張上畫滿了幾乎所有他想知道的,這兩年李晟見過不少歸附投誠的,但是像江忠嗣這種不留後手的他倒是第一次見。

  宋延巳一身戎裝,頭髮被簡單束起,眉毛斜斜飛入鬢角,面目俊雅卻又顯得英氣逼人。

  天邊晚雲漸收,營帳外斷續出現著甲冑摩和金屬擦的聲音,在一片肅殺中,他就這麼背光立影,脊背挺得筆直,遙遙若高山之獨立,似乎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聲音聽起來讓人如沐春風,「何事令王爺如此開懷?」

  「中離,你看這可為真?」屏退了眾人,李晟緩緩展開了手中的薄卷,「江大人送來的密函。」

  小卷上密密麻麻的佈滿著荊州的山林要道。

  宋延巳修長的手指細細劃過每一個要點,明明是地形圖,在他手下卻如同一幅被欣賞的畫卷。

  「恭喜王爺。」片刻,他似乎尋到了什麼,笑著收袖抱拳,「大破荊州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哈!」李晟當然知曉這是真的,詢問宋延巳不過是求個心安,當下心頭大為舒暢,「原先我還不信,想說這文官迂腐膽怯,料不到這江忠嗣當真是個有能力,識時務的。」

  「這是自然。」宋延巳笑容不改,「文昌帝氣數已盡,自應另立明君取而代之。」

  待宋延巳回到自己的營帳後,星辰已爬上了高空。

  軍營裡中夜,壓抑而安靜,傅正言挑簾而進,入眼就看見宋延巳一人側坐在桌案前,單手支撐著額頭,眼眸輕閉,呼吸聽上去安靜而平緩。

  傅正言不待他請,便堂而皇之的踏入營帳坐在宋延巳對面,滿了盞茶,疑惑的看向正在假寐的男人,「江大人生性謹慎,按說此事應躊躇些時日才對,怎會早了這麼些天。」

  他自幼與宋延巳相識,宋家是南梁首屈一指的商賈之家,產業遍佈大江南北,可宋家再富甲一方,商賈的身份放在那裡,在世族清貴眼裡終是低人一等的。

  但是傅正言不這麼認為,過了這麼些年,他仍記得第一次見宋延巳。

  那一年楊花開的正好,陽光越過雕窗撒入室內,書院裡老先生的課引人昏昏欲睡,他是被窗外的嘰喳的吵鬧聲亂醒的。

  然後,他看到了宋延巳,飛絮淡淡舞起,小男孩一襲白色錦袍,皮膚白皙,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低垂著,看不清表情,即便如此,也知他是一個玲瓏剔透的人兒。

  再後來,傅正言才知道,他是大儒韓夫子的關門弟子,韓夫子曾不止一次的當眾讚他世無其二。

  「無礙。」宋延巳打斷了傅正言的回憶,卻依舊未睜開雙眼,聲音聽上去有些慵懶,「只是于太守這回怕是無法名利雙收了。」

  「人總不好太貪。」

  「此事便再賣個人情給他罷。」宋延巳抬眼,裡面一片璀璨琉璃,「攻則為俘,可若他自個開城門投降,王爺不費一兵一卒,自是不會過多為難他的。」

  「中離。」提起于懷安,傅正言忍不住有些鄙夷,「此人陰狠奸詐,留下怕會是個禍患。」

  「寧用真小人,莫信偽君子。」能握到手裡的人才是所用之人,宋延巳目光移向手心,「我自有打算。」

  這雙手長得極好,骨節分明,掌心中紋路甚為清晰。

  傅正言見他有些出神,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輕哼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帶著幾絲調侃,「你莫不是真信了那算命先生的話?」

  想起來蓉安拉著他去算姻緣,傅正言就忍不住笑,「也就你慣著她。」

  見他提到蓉安,宋延巳神色一柔,接口道,「蓉安心思淺,她若喜歡,我便伴著她耍耍又如何。」

  「我這不是怕顧家妹妹擔心嗎。」傅正聞言眉毛微挑,手指輕點桌面,「你可是有婚約在身的。」

  「我只把蓉安當妹妹。」晚風吹過營帳,燭火被撥的微顫,征戰期間軍中禁酒,宋延巳便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氤氳熱氣裊裊綿綿從桌上的壺口中散開,「這般在意,你何不娶了她」

  傅正言聞言一愣,「你也知湯傅兩家的關係,我娶不了她的。」

  徘徊踟躕,姻緣淺薄,相似終究不如初。

  宋延巳眼角抽動了一下,最終化為一片沉默。

  當月,荊州太守于懷安與李晟大軍約法三章,而後大開城門,淝安王大軍浩浩蕩蕩入駐荊州。

  同年九月,李晟詔令王弘毅帶兵從華州赴臨安,宋延巳則率兵由河中攻取鳳翔。十一月初,兩軍會合於華縣,兵近臨安不過二十餘里。

  十一月的天早已冷的透徹,江忠嗣手中攥著城外發來的密函,後背一片冰涼,幸好他早了一步,手拂過歙硯,燭火搖曳,燈光下的影子印著一股決然,火漆被毫不猶豫的按在信箋封口處。

  這廂淝安王剛兵臨城下,那廂文昌帝就下令封了臨安城,自己帶著一群嬪妃躲在宮牆內,整座皇城被虎賁軍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住,不准進出,違者格殺,弄得臨安城內人心惶惶。

  「都三次了,這胭脂色也忒難染。」江沅指尖上裹了層層的絹紗,嘆道,「這存的老物終究不如新開的花兒吃色。」金鳳花的汁液微微滲出,更襯得她皮膚白皙,手指縴縴如嫩荑。

  女兒家,縴縴玉指,妙在無瑕,一但染猩紅,便跟個怪物似的。

  江沅腦海裡不知怎麼就劃過這句話,看著指尖愣了半晌,最終冷哼出聲。

  「小姐!」碧帆聽見江沅的哼聲,當下就有些不樂意了,嬌嗔跺腳,「您到底有沒有聽見奴婢的話兒啊。」

  「聽見了,聽見了,你這丫頭嘰嘰咋咋一上午,吵得我腦仁疼。」江沅抬抬包成粽子的手指,示意朱船幫她按了按抽動的太陽穴,「這麼說,城西口的那個南夷商人也出不去嘍?」

  碧帆愣了下,連忙點頭,「可不,聽廚房裡負責採買的王媽媽說今早還有不知好歹的妄想出城,被虎賁郎當場給砍了。」她講的繪聲繪色,用手在空氣中劃了一大片,彷彿自己親眼看見了似的,「那血流的啊……嘖嘖。」

  「嗯。」江沅沒接她的話,在她聽來,那一地的血跟澆花的水沒什麼區別,比起這個,她更關心南夷商人手中的那盆綠瓊。

  綠瓊花並不稀奇,只不過它一年花開一次,一次盛開兩日,平時不開花的日子裡就像根枯枝,毫無花草的嬌美可言,故而極少有人養在園子裡。

  可那商人不知道如何養的,手中的綠瓊居然常年花開不敗。上輩子,這盆唯一一株綠瓊在衛王后那裡,為此江沅不知生了多少蹉嘆,如今近在咫尺,更是看的江沅心裡癢癢的,誰知這盆小東西價格也讓人牙根癢癢,孤單單一束竟要價黃金百兩。

  若是前世,別說黃金百兩,就算黃金千兩,江沅也都能眼睛不眨一下,這廂看中,那廂就差人抬了銀票搬回宮去,畢竟敗得不是自個的錢,看著宋延巳的國庫越來越空虛,她心裡那叫一個舒坦。

  而今生江沅在心愛之物的價格面前,無能的像隻鬥敗的公雞,每每出門都要繞路去看上兩眼,然後嘆著氣摸摸朱船腰間的鑰匙,就自己這每個月五兩銀子的例錢,存到死也買不下來,最後只好一步三回首的黯然離去,頗有相思成疾的味道。

  「帳香,下午隨我再去看一眼那盆小寶貝去。」江沅的手指被白絹包裹著,指尖輕點桌面,因為厚厚的絹料而彈起,片刻,她忽然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如同夜空中的月牙,「算了,且再過上些時日罷。」

  臨安城內的日子不算好過,淝安王圍而不攻,城內的糧食逐漸短缺,一開始還有商人高價售米,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家才恍然,這是打算困殺啊,只要切斷了糧食供給,待人餓到極致,再懦弱的百姓,為了一口吃的,估計也得反了。到時淝安王不費絲毫,只要開了城郊的糧倉,就足夠讓臨安百姓感恩戴德了,什麼黃金古董,關鍵時候都不及一口吃食。

  江沅上輩子經歷過一次,這輩子不過再來一回,所以如今即便府外鬧翻了天,也影響不到她的心情,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小日子過得頗為瀟灑。

  此刻,她正懶洋洋的裹著狐皮小襖坐在客房的四仙桌前,室內燒著暖爐,煙霧被一根長管引入室外,暖和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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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3:11 PM

第四章 欺人太甚

  江沅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面前的人,短短半月的工夫,他身上的貂皮就被換成了青色的粗布棉襖,以往紅潤的臉盤也掛上了些許的蒼白,不過——江沅的眼神移到他懷裡,小小的翠綠包裹著火色的花瓣在這個冬天顯得極為奪目。

  「孟先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江沅輕啟紅唇,伸手指向他懷裡,一副勢在必得的姿態,「我想要這株綠瓊。」

  孟習之一愣,低頭望了下懷中的翠綠,臉上隨即掛上一抹不樂意的表情,「這物件價值黃金百兩。」

  這奸商,都什麼時候了還一口咬定這價,江沅心裡暗哼,擺上一副嬌蠻小姐的做派,「我可沒這麼多黃金給你。」說著探過身子,快速的伸手戳了戳怒放的花骨朵,「本小姐包你吃住穿行,待到城門大開之日再贈你白銀百兩,送你安全出臨安如何?」

  孟習之倒也不急,這株綠瓊他耗費了大量的心血,千萬顆中才活了這一株,只不過如今衛國儲位之爭陷入白熱化,他才暫來南梁,又覺得常開的綠瓊固然稀奇,但這玩意生的並不扎眼,該是入不了貴人眼的,也就堂而皇之的和其他小零碎擺在了租來的店子裡。沒想到,卻被江沅一眼看中了。

  「江小姐,您知道,我這都是一口價的買賣。」孟習之想都未想,一口回絕。

  「本小姐可不是來跟你打商量的,孟先生這般田地都不肯賣我,莫不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先不說這城門幾日能開,便是如今這環境,你也不一定能出的了城。」江沅看他那模樣,估摸著那物是早被人定了,這麼些天,自己是在被他當猴耍,當時心裡就冒出一股邪火,語氣也強硬了許多,「識時務者為俊傑。」

  「江小姐,孟某雖是商人,但也遊歷過不少地方。」孟習之眼珠骨碌一轉,嘴角就掛上了一絲笑意,「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知不可為而為之乃愚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乃聖人。」江沅的聲音很輕,像根柔軟的羽毛劃過心間,「據我所知先人馮文懿公就不僅僅是兩朝宰相。」

  一炷香後,江沅摸著綠瓊艷麗似火的花瓣,起身離開,還不忘了叮囑吃的斯文的孟習之,「先生慢些吃,待會嘗嘗府中廚娘的十錦雞絲,那味兒才叫一個鮮美。」

  風可真大啊,剛打開房門,江沅就被寒風吹得一顫,身後的碧帆連忙幫她攏了攏披風,領口緇色的毛領把她緊緊裹了起來,只露出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裡面盛著流光溢彩。

  孟習之藉著花草匠人的名義,厚顏無恥的在江府住了下來,每天像個暴發戶一樣指揮著江府的大小廚房,不是花菇鴨掌,掛爐山雞,就是金菇掐菜,香麻鹿肉餅,簡直把她這當成了酒樓飯館,連著幾日愣是連一向不長肉的江沅都給養胖了一圈。

  「奢侈!真奢侈!」孟習之悠悠然的加了一筷狍子肉,緩緩塞進嘴裡,隔窗盯著準備踏入廚房的江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古人誠不欺我。」聲音溫和的聽起來彷彿在說今天天氣真好啊。

  「先生莫要忘了你就在朱門之中!」江沅不好離他太近,只好帶著朱船遠遠地佇在廚房門外,怒視著正大光明偷吃的孟習之,這廝吃她的,穿她的,還總愛用這麼一副含笑的死皮相看她。心裡忍不住犯嘀咕,宋延巳啊宋延巳,這都都兵臨城下了,你倒是趕緊打進來啊!難不成這輩子也要拖到臘月初八不成?

  「真是個色厲內荏的潑辣娘子。」孟習之看著江沅橫眉冷對,一副要發火的前兆,連忙抱著碗轉過身去。

  「你……你……」江沅剛要衝進去,眼角似乎瞥到什麼,心頭瞬間警鈴大作,見碧帆擼起袖子就想往裡闖,連忙一把拉住她,手指緊緊地扣的碧帆的手腕把她扯了回來,「莫要與這種人計較。」面上卻是一副被氣急了的表情,拎起裙襬哼哼了幾聲,氣急敗壞的帶著朱船碧帆出了廚房小院。

  江沅走的匆忙,袖中的手臂卻忍不住的顫抖,細小的汗珠爬上了她冰冷的背部,連腦子都是懵的,她有些不敢相信︰怎麼可能是他!?

  一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待外面沒了聲響,安靜的廚房內才傳出一陣好聽的男聲,帶著點點的疑惑,「爺,她是不是看到我了。」

  「雪生,說正事。」孟習之打斷他的話,其實他也有些疑惑,雪生藏匿的功夫極好,像江沅這種不精通功夫的女子應該不會察覺才是。可是她拉那丫頭的小動作他看的真切,離開的步伐也過於匆促。

  顯然是想井水不犯河水。

  這倒有意思了,孟習之微微一笑,既然她不願涉足他的私事,他也樂得賣她個面子,畢竟這裡是南梁不是衛國,若真出了點差錯,他也不太好脫身,想著便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面皮,入手光滑。

  「二公子大勢已去。」雪生蹲在灶台後,江沅一走,他就立刻竄了出來,皺著眉頭彈彈衣擺上的灰土,「爺,您該回去了,不然大公子那邊不好交代。」

  「這私印他倒還真還我了。」孟習之把玩著手上的扳指,血翡被他套在拇指上,如同在潔白的指根處包裹著一團血漿,裡面血絲遊走更顯殷紅,「莊姬夫人呢?」他問的風輕雲淡,可是聽在孟雪生耳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爺治下有方,便是沒了私印也是不怕的,至於夫人……」他哼哧哼哧半天,心裡叫苦不堪,想到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一咬牙,道,「大公子怎會容她。」

  「也是,子都一向不在意這些兒女情長,綠瓊不該拿自己去賭的。」孟習之聲音平淡的沒有絲毫起伏,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她一直想要四季常開的綠瓊花,我種了出,她卻沒機會見了。」

  他摸著血翠上的點點文字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江沅,原本他也只是想把綠瓊先放她那養著,待到他走時再取回,現下,怕是沒這個必要了,「等子都收拾乾淨再回吧,免得他多心,生了不必要的麻煩」。

  「小姐,那奸商欺人太甚,您為什麼不讓奴婢去教訓他!」碧帆一路小跑跟在江沅身後,臉鼓成了一個小包子,大眼睛圓溜溜的瞪著,「還真拿自個當主子了。」

  江沅停下步伐,煙色的裙襬因忽然的停止而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她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回頭告訴咱院裡那幾個小丫頭,以後誰都不要去南苑偷瞄,遇見他都給我繞著走!但凡那些個不聽話的,直接賣出府去!」臨了在朱船的疑惑中幽幽的補充道,「省的壞了府裡的規矩。」

  說著她抬眼望了望那處院子,似有什麼髒東西,渾身打了一個冷顫,連忙別過眼去,頭也不回的向春暖閣走去,步伐快的彷彿離那座院子越遠越好。

  這夜,江沅輾轉難眠,孟習之指上的那枚血扳指始終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房內通著地龍,燒的極熱,她乾脆起身,小巧的足踏在紫紅的毛毯上,白的讓人心驚,額角的神經連接著心臟,一抽一抽的,她連忙伸手按了按。

  風在門外呼嘯,吹得窗戶吱吱作響,江沅站在窗前,皎潔的月光透過雕花撒入室內,在她臉龐覆上一片柔和。

  假的,那人的臉皮是假的!若不是手上那枚血扳指,江沅做夢也不會想到,將來在衛國呼風喚雨的鎮國公此刻會出現在南梁的皇城之內!還改名換字扮成了一個小小的游商!

  那枚扳指江沅前世也只見過一次,卻刻骨銘心,冰冷的觸感彷彿還停留在脖子上。

  江沅的心裡咆哮,面上卻越發的冷清,她伸手撫著自己白皙的脖頸,窗檯上的綠瓊花開的艷麗,清雅的名字開出的卻是火焰似的花瓣,鮮紅的讓她毛骨悚然。

  這盆花前世是衛王后的心愛之物,而衛王后……江沅微眯的雙眸忽然圓睜,似受到驚嚇一瞬不瞬的盯著花瓣,她記起來了,當年她被囚在永明的水牢內,曾在孟習之身邊見過一位華裳女子,他喚她,綠瓊。

  還沒見到閻王,卻遇上了羅剎!

  此後的幾日,江沅幾乎是躲著西苑走,吃食也緊著孟習之搗鼓,作為名義上的花草匠人,他揮霍程度惹得江芷大為不滿,不止一次來堵過孟習之。只是還沒見到臉,就被江沅匆匆帶著幾個嘴巴利索的小丫鬟給氣來回去,結果自然免不了她到父親那裡大鬧一場。

  至於說的有多難聽,看碧帆給她傳話時通紅的小眼眶,她也能猜到些。

  江忠嗣也覺得不妥,給江沅通過話,但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請來的還是個惡鬼。她倒是想,但是她不敢啊!若說她對宋延巳能下得了狠手,那是因為她太熟悉那個男人,能卡住他的七寸。但是孟習之不一樣,她只見過他一次,就差點死他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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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3:19 PM

第五章 前塵往事

  直到後來江忠嗣在亭廊上遇見過他一次。孟習之現在畢竟年輕,就算裝的再像,骨子裡也免不了帶著一份高高在上的睥睨,不似多年後那個在沙場上浸過血的羅剎,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僅這一次相遇,江忠嗣就知道女兒那副欲言又止是怎麼回事,她怕是惹上了什麼不該惹的,江沅生性玲瓏,自有打算,他這個做爹的摸不準,便不好做些什麼,當下又恰逢黃袍易主的關鍵時刻,他也沒有太多的心神可分,便隨她去了。

  等到江芷再去鬧的時候,免不了被江忠嗣一通指責。

  雪生小心翼翼的趴在窗檯上,廚房熬著香濃的臘八粥,香味直直地往鼻子裡竄,看著江府後院這段時間的雞飛狗跳,心裡的疑惑就跟泉水似的呼啦啦往外冒,他好奇啊!

  「爺,您說這江小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誰知道。」孟習之抬手一揮,桌上的香爐燃起了小小的火苗,他雙指夾著字條,看著它在火焰中燃成一陣青煙與香灰融為一體,「二公子真是臨了也不忘了陰我一把。」

  雪生扭頭看他,他薄唇微啟,笑道,「咱們出城怕是有些困難了。」

  「人在江府?」宋延巳聲音平穩。

  「徐安那邊來的消息,應該錯不了的。」傅正言見他面色如常,繼續道,「中離,不如……」

  鳳眼微挑,宋延巳的聲音帶了些涼薄,先前李晟犒賞將領,他也飲了些佳釀,這會醉意上來,正是一副酒意正濃的模樣,宋延巳五官生的極好,此刻褪了鎧甲,只留鴉青色的衣衫寬寬罩在身上,連傅正言這種打小一起長的偶爾也會看得有些晃神,「若遠,江府那邊不能出意外。」

  「可是。」

  「沒有可是。」傅正言剛開口,就被宋延巳打斷,傅正言深知他的脾性,見他眉宇間有些疲憊,便搖搖頭,不再開口。

  片刻,宋延巳的聲音幽幽傳來,帶著輕微的嘲諷,「你可還記得當年我被韓刺的人追殺麼。」

  聽他提到這段往事,傅正言來了興趣,以往他也問過他,每每都被他搪塞回去,這會聽他自個提起,自然是打起了精神。

  「當時我躺在歸龍寺後山的林叢中,第一次覺得死亡離我如此之近。」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那時我就在想,是不是這些年錯事做多了,天要亡我。」

  傅正言似乎猜到了什麼,隨口問道,「是江家救了你?」

  宋延巳雙眼微眯,下頜微不可查的點了點,「恰逢江家的女眷路過。」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江沅,那是個桃花盛開的三月,她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站在桃樹下,一襲嫩黃的衣衫襯得她冰雪可愛,她好奇的看著他,小嘴紅潤的如同枝上剛剛落下的桃瓣,只是說出的話卻不那麼好聽。

  她說,你要死了嗎?

  死?宋延巳躺在草堆中,胸口的箭頭早已被他拔下,血淋淋的印在長袍上,失血過多讓他有些頭暈,發白的唇色帶上了一抹紫青。他想,他怎麼可能死,他還沒有建功立業,沒有為母親報仇,沒有把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踩在腳下,他怎麼敢死,怎麼能死。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對著眼前的女子露出笑意,「小姐若是肯救在下,在下自然不會死。」

  哼,江沅輕笑出聲,低頭看著地面,繡鞋無聊的踢踏著面前的小石子,「本小姐為何要救你。」

  宋延巳思索了片刻,便伸手摸向腰間的佩帶,每動一下,都是剜心般的痛楚,許久,他才從腰間摸出一塊拇指大小的古璽,翠色如墨。

  那是宋家少東的私物,幾乎可以調動大半個宋家的產業,是母親臨終前親手交給他的,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打著這塊古璽的主意,「在下願以南梁宋家產業換小姐施予援手。」

  江沅柳葉眉微跳,似真的在思考一般,就在他耐心快要用盡,才開口笑道,「我一未出閣的小姐怎好要外男的家產。」

  「那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活人可比死物賺錢。」她笑眯眯的蹲下,直視著他的眼睛,伸手戳戳他胸前的傷口,順便按進去一顆珠子,眼裡閃爍著他未曾見過的明亮,「此珠乃我江家祖傳之物,名為魚人鮫,遇血即纏肌膚,永存於血肉之中,想要取了必須割肉三分,我方才按在了你心口上。」

  珠子進入身體的一瞬間,宋延巳眼前一陣眩暈,劇烈的疼痛似乎要把他的身體撕裂。最後靠著僅存的一絲神智拉回了片刻的清醒,他眉頭不可置否的抽動了下,餘光掃向江沅的脖頸,殺氣控制不住的溢滿了全身,她白皙的皮膚上透著微紅,他只要伸出手輕輕一下,就能這這顆美麗的頭顱再也抬不起來,讓這紅潤的小嘴再也張不開。

  「我無惡意,自然也不會讓你剜了心肉還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江沅警惕性的往後挪了兩步,「萬一我救了你,你卻跑了,本小姐無憑無據豈不是很吃虧。」

  「哦?」生存的本能強行壓下了萌生的殺意,他笑著疑問出聲,「那小姐想要什麼。」

  「我救你,你自然是欠我的。若是不還,本小姐就說你偷了江府至寶,要知道,證據可瓖在你心尖上呢。」江沅見他眼神中戾氣散開,這才鬆了口氣,隨手撿起身側的樹枝在倆人面前劃開,獅子大開口,「一條命,萬兩金。」

  好大的口氣,宋延巳有些失笑,而面前的小人似乎感覺不到什麼不妥,一副就該這般的表情。

  「自然。」

  事後,他被藏在江沅的馬車裡帶回府邸,江沅是左馮翊的嫡女,出門帶了不少高手在身邊,一路上也不會有不開眼的查她的馬駕。

  江沅是治下好手,眼裡也容不得沙子,身邊的丫鬟婆子嘴封的叫一個緊,他在江沅的春暖閣住了半月有餘,別人也只道她請了個面容醜陋的的琴師,不曾傳出過其他。

  再後來,他不告而別,之後的事,傅正言也就知道的差不多了。

  「嘖嘖。」傅正言聽得倒吸一口氣,扇柄一收,好奇的挑開了他的衣襟,心口之上,隱著一枚龍眼大小的潔白,周邊已與血肉融為一體,他忍不住咋舌,「這江小姐下手真是狠辣,若想取出來,必定要剜了這心口才行。」

  「我可沒打算還她。」宋延巳隨手揮開他掛在自己衣襟上的扇柄,眸光一轉,抱著手爐笑的溫柔,聲音卻帶著冰渣,「雖狠辣了些,倒也是個好的。」

  這話若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傅正言也就是笑著聽聽罷了,可是從宋延巳口中說出,卻變了意思,他連忙用摺扇按住面前人的手臂,目光裡含著不認同,「中離,你可莫要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宋延巳黑瞳清亮,並不答他,似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你……你……」傅正言有些無言,你了半天,才繼續道,「那思珺怎麼辦?」這些年,顧思珺對他的好,傅正言看在眼裡,也不止一次的感嘆上天不公,便是個指婚的媳婦,給宋延巳的也是個天仙般的人兒。

  見他提到顧思珺,宋延巳原本平靜的表情更是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我並非良配。」靜默了片刻,他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看向傅正言,眼神頗為認真,「穆挈那邊如何了?」

  「能如何,繼續在穆府裡當著小少爺,成天的窩在府裡。」提起穆挈,傅正言腦海裡劃過那個一天到晚黏在宋延巳身邊的穆小少爺,道,「其他都好,就是懶散了些。」

  臘月初八。

  江沅捧著小銀碗一個人坐在屋外的台階上,身上裹著厚厚的貂皮,繡鞋上的墜子被寒風吹得一高一低。

  碗裡的臘八粥早已涼透,她就這麼安靜的捧著小碗,看著城南的大火燒紅了天際,兵戎相見的踫撞聲,廝殺中的哀嚎聲,穿過層層門牆傳入江沅的耳中,江忠嗣早有準備,府內幾日前就換了一批精兵良將,裡裡外外被護成了一座鐵桶。

  火光照在江沅臉頰上,她緊緊閉著眼睛,睫毛不停的抖動,經文從她口中被熟練地念出來。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訶。

  她努力克制著身體的顫抖,口中不停重複著往生咒。

  前生的後幾年她沒少念這些東西,她手裡折了太多條人命,敵人的、朋友的、后妃的、皇子的,多到她一閉上眼就能看到她們出現在她眼前,面目猙獰。

  這麼些年,久到連她自己都以為自己忘了,可是,當哭喊哀嚎的聲音傳入耳朵,她發現,自己忘不了,忘不了那些至死都拽著她衣袖不鬆的手指,忘不了那些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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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3:26 PM

第六章 若如初見

  江沅閉著眼,回憶的碎片鋪天蓋地的衝她砸來。

  在無盡的憎惡驚恐與憤恨中,她敏感的捕捉到了那雙乾淨的眼眸,無論她殺了多少人,走錯了多少路,那雙眼睛看她的時候總是含著笑的,乾淨到她不敢直視,這麼好的一個人兒,她怎麼捨得殺他,怎麼捨得別人殺他。她那麼保護他,可自己最後留給他的,卻是觀雲閣的縱身一躍。

  忽然,一絲冰冷抵上了她的脖子,背後之人聲音含笑,打斷了她的回憶,「江小姐,送在下出城吧。」

  江沅微微睜開雙眼,一時有些迷惘,本能卻促使她前探了下身子,與刀刃拉開兩指的距離,她呆了片刻,才回了神,「我可不記得有說讓你拿刀指著我出城。」

  砰砰砰——

  院外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小姐,是——」

  碧帆剛進了院子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眼前一黑,被人一掌打暈。

  孟習之速度很快,做這動作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

  見碧帆倒下,他才再次轉身望向江沅,她的背後是城南騰起的火龍,火光映在她潔白的披風上,顯得面前的女子尤為壯烈,「江小姐這表情,好似赴死一般。」

  江沅不願意與他多說,貝齒輕咬著唇瓣。她在思考,她逃不了,只能送他出去。江沅透過面具,妄圖看到孟習之真實的表情,記憶中的人影漸漸與他重合。

  江沅深知,便是自己真帶他出去,依著前世對孟習之的瞭解,他也定會殺她滅口以絕後患。

  半晌,江沅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濃濃的笑意,她生的恬靜,笑起來也是極好看的,眉眼彎彎,一副安全無害的表情,「孟先生與我談個條件吧。」

  「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孟習之搖搖頭,踱步到她面前,匕首輕輕滑向她的喉嚨,笑道,「我可以隨時殺了你。」

  江沅伸出手指抵住移動的匕首,刀刃在她指尖劃下了一條細長的小口,浸出點點血珠,有點疼,「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小姐這是打算拿江府為我陪葬了?」孟習之臉色暗了下來,收起一貫的笑意,眼神冷的像冰刀。

  「你大可一試。」江沅面不改色,「我父親贈了荊州,開了皇城,省了淝安王多少心思,便是真發現你在江府又如何?到時候,我在大軍前一抹脖子,說不定還能成就了父親。」

  「你知道我是誰?」孟習之忽然開口。

  「不知。」他問的突然,江沅差點脫口而出,幸好她腦子轉的快,即便胸口心跳如雷,聲音也被她壓得相當平穩,「父親說臨安混入了別國奸細,而你又這般急著劫我出城,想來那人便是孟先生了。」

  見他不說話,江沅繼續補充,聲音裡帶著一絲討好的商量,「大家何苦魚死網破。」

  「你倒是個聰明的。」孟習之收了匕首,玄色的刀鞘帶著固有的紋理,如同他這個人。早晚有一天,他會變得如同這片黑,沉靜穩狠,滴水不漏。可如今,他還只是安隨侯府的世子,會疑惑,會猶豫,並非後來衛國那個翻手為雲覆手雨的鎮國公。

  「你對我起了殺心,我自然是要自救。」這點江沅倒不介意和他坦白。

  「你想如何?」雪生不知從哪冒出來,駭了江沅一跳。

  「我只要你一諾。」江沅看了眼雪生,不做搭理,抬頭直視著孟習之的那張臉,似乎想透過它看到別人,「若我能安全送你出城,我要你答應,無論何種情況下,你不能傷我殺我。」

  「這般簡單?」孟習之倒是沒覺得有何不妥,她一個弱質女流,還真不值得他下手殺她,不過,這是隻小狐狸,免不了他有些狐疑。

  「就這麼簡單!大丈夫一諾千金!」江沅怕他反悔,連忙伸出手掌與他擊了三下,然後指著雪生的鼻子,「你來做見證!」

  街上戰火紛飛,江沅一身蔚藍小褂,頭髮簡單的綁了條小辮子,一路上盡帶著孟習之往小巷裡鑽,這條小道太過隱蔽,若不是當年宋延巳帶她走過一遭,她還真不相信有人知道這條路。

  至於大路,她是萬萬不敢走的,很多事情理順了,原先看不清的事這會也知道的真切了,京兆尹家的小姐前世被亂箭射死在長陽街,想來也是因為這廝吧,只不過這世他被自己陰差陽錯的帶回了自個府中。

  前世孟習之跑的了,這世必然也跑得了,不如騙他個承諾,萬一以後她出了什麼差池,也好有個地可去,救命之恩,就算不結草銜環,也該湧泉相報吧。江沅想的全面,忽然餘光瞥見身邊的人停下了腳步,她心中一驚,連忙跟著一起停下,「怎麼了?」

  「前方有人。」孟習之下巴微抬。

  江沅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長巷盡頭處,一人騎馬而立,身邊的之人皆一身素白盔甲,如同片片羽毛,乾淨的不染一絲雜質。僅一眼,江沅就認出了那些戰服,那是宋延巳私養的弓箭手,最擅騎射,可百步外一箭封喉。

  江沅想過無數次見到宋延巳的場景,也許是擦肩而過,也許是他凱旋入宮的途中,可沒有一次是這樣,他架著弓箭對著她。

  孟習之功夫高,許還能躲得過,但她就不一樣了,她那三腳貓的功夫,打個流氓地痞什麼的還行,一旦對上這種精銳,是絕無活命機會的。

  「咱們躲得過嗎?」江沅甩掉腦中的各種想法,眼神裡帶著些許希翼,有些期盼的望向孟習之。

  孟習之見她一臉殷切,嘴角微挑,「我可以,但你一定躲不過。」他每說一個字,江沅眸子裡的光彩就黯一分。

  忽然,江沅猛地往他懷裡一靠,倒把孟習之驚了一下,「挾持我!」

  她不想死,如今,只能賭一把了。

  想著,江沅就扯開嗓子對著遠處的身影高呼,聲音聽上去急迫且淒厲,「將軍救我!」

  馬背上的身影愣了愣,宋延巳看著遠處嬌小的人兒,架在弓箭上的指尖微動,她怎麼會在這?

  見宋延巳那邊停了動作,又恰逢此地偏僻,江沅估摸著她的呼救也只有小巷中的幾人知道,當下就報了江忠嗣的名,高聲道,「我乃左馮翊府嫡小姐,被歹人劫持,將軍救我。」

  「你確定他會救你。」孟習之的聲音帶著調笑在她耳畔響起。

  「閉嘴。」江沅現下可沒跟他鬥嘴的心思,她滿腦子都在賭,賭她是江忠嗣的女兒,賭她現在的價值。

  宋延巳看著遠處的身影,停了許久,才示意弓箭手們收了弓箭,見他翻身下馬,江沅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來。

  宋延巳看著遠處的人兒似乎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連揮舞的手臂似乎都沒那麼賣力了,一抹笑微不可見的劃歸嘴角,繼而又不見了蹤影,做戲做全套這點,她似乎還沒學會。

  今日是淝安王大展身手的日子,宋延巳自然不會給他添堵,因此未著戰袍,僅著一身玄色的長衫,外面披著厚厚的灰色狐裘,一根翠玉把烏黑的頭髮緊緊地束起。

  他就這麼向著江沅走來,步子踏的極穩,黑緞青底的靴子印在灰白的石板上,每走近一步,江沅就緊張一分,待到還有三丈遠時,他才停下步子,略過江沅看向她身後的孟習之。

  「在下宋延巳。」

  「久聞宋將軍威名。」孟習之倒也不多寒暄,扣著江沅一躍落到身側的屋頂上,與他拉開距離,高高在上俯視著不遠處的宋延巳,「在下與南梁素無瓜葛,不知為何要如此對在下?」

  「哦?這話宋某可聽不懂了。」宋延巳抬起頭,一臉訝異,「我等奉旨緝拿奸細,卻偶遇世子劫持我南梁的官家小姐,怎的到了世子口中卻成了宋某的不是。」

  「不知奸細可曾捉到。」

  「不曾。」宋延巳頓時一笑,明亮異常,只是月光透過枯枝灑到他的臉龐上,表情讓人看不真切罷了。

  江沅袖中的拳頭緊緊地握成團,指尖微微陷到肉裡,這個男人,若是不曾見過他殺伐狠辣的樣子,定會認為這一個溫和儒雅的公子。

  他越是不滿,笑的越是神采飛揚,江沅沒親身經歷過宋延巳大破臨安這段往事,自然也不知道,現下他肚子裡又謀劃著什麼鬼主意。

  笑聲越來越低,宋延巳的聲音從口中飄出,看似無意卻字字戳在孟習之心口上,「前些日子宋某偶得了一衛國女,此女生得極美,尤其是背部的那顆紅痣,印在如雪的肌膚上,更顯盈盈可愛。」

  孟習之環著江沅的手臂驟然一緊,刀刃輕輕劃破了她的脖頸,江沅吃痛,忍不住哼出聲來。

  「將軍好手段。」孟習之一聽這話,便知道那人是綠瓊,當下語氣中已有了幾分不客氣,「意欲何為?」

  「放了江小姐,我便讓世子離開臨安。」宋延巳聲音一冷,指著他胸前的江沅,繼續道,「至於那衛女,可用霍澤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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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3:32 PM

第七章 一場交易

  孟習之偏過頭,有意的打量了眼前低眉斂目的江沅,臉上恢復一貫淡淡的笑容,毫不客氣的踩住他的痛腳,「將軍不愧是商賈出身。」

  既讓他衛國留下了心腹大患,又能得了江忠嗣的感激,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不及世子。」宋延巳淡淡回道,「雙贏罷了。」

  「哈哈哈哈,沒想到我費了那麼些功夫,到頭卻讓你得了便宜!」孟習之收起江沅脖子上的匕首,笑著對著江沅的眼睛,無聲道︰江小姐得罪了。

  接著反手一推,這一掌他用了幾分的力道,縱然江沅扯著他的衣袖,也抵不過身體後仰的力度。

  嗤啦——

  衣錦破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江沅就這麼驚恐的望著屋簷上的男人,孟習之似乎也沒料到她會扯著她,看著被撕裂的半片衣袖隨這江沅一起落向地面,有些傻眼,連脫身的腳步都慢了一分,「郊外青書亭,三日後拿人來換。」

  沒有想像的疼痛,江沅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好聞的棧香就這麼鑽進她的鼻子,熟悉的她有些恍惚,她不敢看他,只好眨眨眼睛,望著早已空無一人的屋頂,喃喃道,「他跑了。」

  「是啊,跑了。」宋延巳的聲音很平和,如同廣闊的大海,只是,這片海暗流洶湧不如表面那麼平靜安然罷了。

  「江沅?」見她出神,宋延巳低喚了聲,下巴垂出完美的弧線,手臂卻堅固如鐵,絲毫沒有放她下來的打算。

  江沅心中急切,腦海裡搜尋著她當年見到宋延巳的樣子,似乎從一開始,就是她跟在他身後,中離,中離的喚個不停,應該是喜歡的吧。她被迫抬起頭,雙手攪著那塊被她扯下來的衣料,有些楚楚可憐的對上宋延巳的眸子,「嚇死我了,多謝將軍搭救。」說著眼神有意無意的瞟向地面,示意他可以放她下來。

  「江小姐受驚了,宋某這便送小姐回府。」宋延巳一愣,轉而露出一抹笑意,只是這笑未達眼底,看在江沅眼裡,便有說不出的諷刺。

  「不勞煩將軍了。」只是一眼,她便匆匆低下頭去,不耐煩的掙了下他的胳膊。

  宋延巳就這麼盯著她,許久,才把她放到地上,輕嘆道,「這一條命可算還了。」不知是說給江沅,還是說給自個。

  一條命?他欠她的何止一條命?江沅權當沒聽見,越過宋延巳,朝著巷口走去,小巷少有人煙,白色的石板上落著厚厚的枯葉,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垂著頭,越走越快,彷彿身後之人是洪水猛獸,稍慢一步就會把她吞噬。

  忽然,手腕被人緊緊拽住,江沅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再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放在了馬背上。

  江沅扭頭望著身後的男人,起初的錯愕過後,便是止不住的慍怒,她冷冷一笑,手臂撐到他胸前,與宋延巳拉開了足夠的距離,「我一未嫁女,與將軍共乘一騎成何體統。」

  宋延巳繼續平視前方,似沒聽見江沅的聲音。

  「待小女回府後定會備上厚禮,請父親大人代小女謝過將軍的救命之恩。」江沅使勁推了他一把,正準備跳下馬,宋延巳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你父親被困在太極殿了。」

  什麼?江沅本能的一愣,忽的回頭瞪向宋延巳。

  「怎麼這樣看我?」此刻的江沅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野貓,小巧的鼻頭在寒風中凍得通紅,看得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繡著暗紋的袖口似有意的露出一段燧筒。

  江沅腦子嗡的一聲,不知是凍得,還是驚嚇,她嘴唇蒼白,就這麼死死地盯著宋延巳,父親被圍困太極殿,這件事情她從未聽江忠嗣提起過,一時半會,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順水推舟亂了父親的路數,還是這件事至始至終就沒被父親提起過。

  「你怎麼知道。」江沅身上汗毛倒豎,繼而表情猙獰,反手抓住了宋延巳手臂,指尖因為使了力氣而有些泛青,「是你搞的鬼?」

  「這倒是高看我了。」宋延巳反手打落她的胳膊,眼神黑如深淵,聲音透著濃濃的不屑,「倒是江小姐,怎會一口咬定是我?」

  「我……我……」江沅頓時語塞,這會宋延巳羽翼未豐,急需朝中助力,也還未成對她父親動殺心,倒是她一時腦熱,說了不該說的。

  馬蹄聲嗒嗒的敲在路面上,不急不緩,宋延巳漸漸覺得手臂上的力氣去了些許,剛要開口,就有溫熱化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皺著眉往懷裡看去,臂彎中的人兒腦袋垂得極低。

  「你會救我父親的吧。」半晌,她才帶著濃濃的鼻音道,「我會報答你的。」

  「那萬兩黃金的事就一筆勾銷了吧。」宋延巳勾著嘴角,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低頭與她對視,這種眼神有些熟悉卻又有點遙遠,他聲音忽然低下來,「我不願意欠別人什麼。」

  萬兩黃金?江沅原本正沉浸在自己悲情的演技中,豈料他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正準備滑下的眼淚就這麼生生的被逼停在了眼眶中,收也不是,落也不是。

  江沅嘴巴張了好久,詫異的盯著宋延巳,見他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這才露出一抹尷尬,腦海裡卻不停地反找前世那段被她遺忘的歷史,萬兩黃金,不知道是不是年歲久遠,她救宋延巳一事已經模糊不堪,自然不記得自己是否真有過這種天方夜譚般的要求。

  「假山上那一摔給摔忘了麼。」宋延巳似不在意,笑道,「早知道,我便不提這事了。」

  轟隆!江沅腦子一下子炸開。

  江府家風甚嚴,丫鬟小廝們沒幾個敢亂嚼舌根的,她摔下假山這事也就府裡的人知曉。宋延巳遠在莫澤,如今又剛入臨安,卻知道這事是在擺明了告訴自己,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江沅忍不住遍體生寒,而更讓她驚恐的是,他究竟是什麼時候把手伸到了自己府裡。

  好聽的男聲繼續在耳畔響起,宋延巳此刻已與江沅拉開一定的距離,「江大人那裡我早有準備,起碼,我得讓江大人知道誰救了他不是。」

  宋延巳嘴角一挑,拉著江沅的手摸到袖中的燧筒,手掌長短的竹管被江沅牢牢地握在手裡,宋延巳左手把她的手臂舉高,右手繞過她的脖頸點燃了燧筒下邊的捻子。

  轟——轟——兩聲巨響,天空中炸開了一片明亮。

  江沅幾乎是前腳剛被宋延巳送回江府,江忠嗣後腳就被人抬了回來,滿身是血,駭的趙姨娘當場就昏了過去。

  臨安剛破,江府就迎來了宋延巳這隻閻王,又恰逢江忠嗣受傷,宋延巳也就正大光明的留了下來,說是為了查看江大人的傷口,自然也沒有那吃了雄心豹子膽的真敢把他請出府去。

  只是江忠嗣傷口看著嚴重,卻都是些皮外傷罷了,剛包紮完傷口,便把周圍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就留下一個宋延巳。

  「宋將軍大恩老夫無以回報。」

  見江忠嗣掙扎著要起來,宋延巳連忙按了下他的肩膀,「江大人客氣了,不過是偶然為之,只不過……」宋延巳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方才宋某救下江小姐的時候,隱約覺得那賊人頗為眼熟。」

  「關於小女,宋將軍費心了。」經宋延巳提醒,他才想起路上瑞安跟他說過,先前小姐遭虜被一位公子給救了,江忠嗣打量了一下穿著便裝的宋延巳,這麼看來,是他無誤,也就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將軍可知那賊人?」

  「衛國安隨侯世子。」宋延巳表情認真話卻說的平靜,卻在江忠嗣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安隨侯世子,那不就是刺殺淝安王的刺客麼!

  他轉而又想到前些日子在庭廊見到的那名先生,難怪他覺得那人周身自帶一股氣勢,再看宋延巳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顯然是知道的八九不離十了。

  「此事是老夫糊塗。」江忠嗣在官場上混了老些年,又是個玲瓏心,宋延巳這會跟他攤牌,自然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不準備反他一軍的,心裡多少有些感激,只是宋延巳三番兩次助他,但是讓他有些拿捏不準了,「以後凡有需要老夫之處,將軍但說無妨。」

  「江大人深知為官之道,待王爺登基後免不了加官進爵。」宋延巳打量著江忠嗣,見他面上一副冷靜姿態,若不是他捉了李晟營裡的那侍衛,他還真不知道江忠嗣打了這主意,心裡忍不住的感嘆︰真是個老狐狸!

  宋延巳放下手中的茶盞,微微正了下衣冠,室內靜的嚇人,「我勸江大人莫要打那主意。」他的目光有些幽深,聲音冷的如同今夜的風。

  眉頭一挑,江忠嗣忽然覺得身上的傷口有些疼,面上依舊笑著道,「這話老夫倒是聽不懂了。」

  「不懂最好。」說著宋延巳輕抿了口茶水,「事情做多了,難免會讓人生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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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3:38 PM

第八章 日宜天德

  見他表情狐疑,宋延巳繼續開口道,「江小姐救過在下一命,這次便當在下還了這場人情。」

  這話說得直白,驚的江忠嗣差點一口氣沒有提上來,他想到了各種可能,也萬萬沒想到自己女兒身上去,他手指微顫,忽然,腦中閃過了什麼,他試探的開口,「將軍早就認識的小女?」

  「自然。」這事宋延巳倒也不瞞他,只撿了有用的回道,「在下用萬兩黃金換了小姐一顆小珠子。」

  萬兩黃金,一顆珠子。

  江忠嗣一向知道女兒心思多,但畢竟未是個姑娘家,他千思萬算也想不到女兒會和宋延巳扯上關係,隨後,又想到了荊州一事,難怪江沅激的自己送出了戰略圖,心裡瞬間咯噔一下。

  他不留痕跡的打量著眼前人,宋延巳是李晟的部將,對李晟的心思可謂是心知肚明,自己雖早早投誠,但畢竟是前朝老臣,在李晟心裡終究是比不得他的。

  宋延巳瞥了眼窗外的月色,算算時辰,傅正言那邊也該打理好了,話點到即止,見江忠嗣不言語,便知他又在心裡的算盤著什麼,也就沒了多待下去的心思,起身告辭。

  江忠嗣起身不便,只得喚下人送宋延巳出門。

  這邊瑞安剛報那閻王出了府門,這廂江忠嗣就氣得摔了杯子,一想著女兒瞞著他折騰了這麼些,就氣得心口疼,也顧不得趙姨娘拖著剛醒的身子來看他,直接差人把她趕了出去。

  「阿沅呢?」

  「在春暖閣,聽說是先前受了驚嚇。」瑞安眼觀鼻鼻觀心,「這會剛吃了藥躺下了。」

  驚嚇?她還會受驚嚇?江忠嗣這會腦子轉過了彎,當即拍了桌子,「去,喚三小姐過來,若是踫到夫人的人攔著,便說三小姐若不來,老夫就親自去一趟!」

  果然,瑞安人剛到,就被江夫人的大丫鬟櫻桃給攔住了,江沅躺在棉被裡,露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耳朵輕側,仔細聽著門外瑞安和櫻桃的對話,待聽到父親今日非見她不可時,就知道壞事了。

  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江沅做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聲音暗啞的開口道,「櫻桃姐姐,可是父親要見我?」

  「是,小姐。」櫻桃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為難,「夫人這會正在小廚房,不若,等夫人來了,小姐吃口東西再去?」

  「不用了,莫讓父親等久了。」江沅邊說邊示意朱船給她更衣,老爺鐵了心要見小姐,朱船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一個勁的給她套些厚衣服,外邊冷,別再凍著。

  江沅到正房的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

  她剛推開門,一枚茶盞便啪的一聲摔到了她腳邊,「你倒是個會玩心眼的,連父親都敢騙!」

  江沅渾身一抖,不知道究竟哪裡惹惱了父親,身後的丫鬟小廝早就被留在了院外,整座小樓內伺候的就只有一個帶她過來的瑞安,她咬著唇,小心翼翼的回頭看了眼瑞安。

  對上江沅的眼神,瑞安微不可見的搖了下頭,表示他也不知情。

  「爹爹。」不可力敵,只能智取,江沅關了門,越過地上的碎片,一步步的挪到江忠嗣身邊,看著他身上白色的繃帶,小心翼翼的問道,「爹爹還疼嗎?」

  這副楚楚可憐的小女兒樣,江忠嗣怎麼看怎麼心疼,江沅是他最小的孩子,性子也是最像他的,所以打小就對她放縱了些,官家的小姐,養的恣意任性了點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他這個女兒,被他養的主意太大了,「哼,你這會倒是乖了,先前闖禍的時候可沒見你這般乖巧。」

  「女兒真心不知情。」江沅一聽,就知道父親提的是孟習之這事,當下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只是看上了他手中的一盆綠瓊,並不知他身份。」

  「那你現在知了?」

  「嗯。」江沅手指絞著帕子,「女兒不知道會惹出這麼大的事端。」

  沉默了片刻,江忠嗣繼續道,「你先前說丟了的魚人鮫可是給了宋將軍?」

  「是。」江沅見瞞不過,乾脆的認了下來。

  「你這丫頭,怎會與那二人扯上關係。」江忠嗣這會氣的已經沒了力氣,「那姓孟的曾傷了淝安王,宋延巳又在江府發現了他,這麼巧,說出來我倒是不信的。」

  前世,李晟在荊州一役上未曾受傷,江沅自然不知道他被孟習之刺殺之事,更料不到會被宋延巳抓到把柄,只得沉默的看著手中的繡帕。

  「阿沅,爹爹知道你主意大,心思多,平日裡一些小事便也由著你,但你終歸是女兒家。不入朝堂,不曉得這世上之人多險惡,那二人皆不是什麼善茬,若是真捲到是非中,於你於江府都不是什麼好事。」江忠嗣說的嚴肅,一副容不得江沅開玩笑的樣子。

  「女兒知錯了。」燭光之下,江忠嗣看不到她的表情,江沅頭顱低垂,「以後定不讓父親擔心。」

  是了,她不能再和宋延巳有什麼交集,她不能不敢也不想重蹈覆轍,她鬥不過他的。

  「你曉得便好。」江忠嗣眉頭微皺,宋延巳拿孟習之的事束著他,雖無惡意,但對他而言始終是個疙瘩,心裡頭也覺得那人城府太深,想到這便不由得有些煩躁,「罷了,你出去吧。」

  江沅本想在說些什麼,但見父親一臉凝重,想來想去,只好喏了聲,先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江沅心裡不停地盤算著什麼,朱船見她想事情想的出神,步子漸漸緩了下來,怕她在這烏黑的路上再磕著,燈籠也打得靠裡了些。江沅跟在朱船身後,綠色繡花的小棉襖映入眼簾,朱船個子不高,在微弱的光影中顯得嬌小可人。

  整座院子似乎陷入了沉睡,只聽得到她們一行人的腳步聲,朱船,碧帆,帳香,羅暖四人打小跟她一起長大,院裡的丫鬟嬤嬤廚娘小廝,也都是她一手調教的,應當不會出什麼差池才對。

  懷裡的手爐還熱的緊,江沅撫摸著爐壁上的紋路,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依著她對宋延巳的瞭解,那眼線十成十的是在她院子裡的。

  「人回到院裡了?」

  「剛睡下。」那人猶豫了片刻,忍不住補充道,「小姐可是知道了?」

  宋延巳立在窗前,手中的文玩核桃被他緩緩地轉著,眼前又浮現出江沅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禁莞爾,江沅是多麼聰明的一人兒,只要他稍稍露點破綻,她就能抽絲剝繭的把真相給挖出來,「暫時不知是你。」無視身後人震驚的眼神,宋延巳繼續補充道,「以後我若不喚你,就不必來了。」

  「是。」門被輕輕的帶上了,宋延巳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薄唇微抿,一身月白的袍子在月光下泛出淡淡的暈色。

  忽然,手中的文玩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碎的七零八落,他好看的頜骨繃成了一條線,黑瞳裡波濤暗湧。

  「江沅。」這個名字被他細細念出,聲音裡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正月十六,日宜天德,百事吉利,不避凶忌,淝安王李晟登基稱帝,年號康武。

  那日天氣還是陰冷的刺骨,好在連續下了三日的大雪驟停,天空出現了久日不見的太陽。李晟率領眾臣在修葺後的皇城內,舉行盛況空前的登基大典。

  臨安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五百多口雕著蛟龍的青銅大鐘長長的排出一里多遠。更是配了千面大鼓,擊缶的歌隊排列兩廂,聲音敲起來震動了整座臨安城。北伐的軍隊也入了城,鎧甲在雪地的映照下更顯得堅毅肅殺,肅肅然達數里之長。

  放晴的天,陽光有些刺眼,宋延巳眯起雙眸,望向遠處的李晟。

  一襲玄色裘冕,上面繡滿了暗色的祥雲,長龍在祥雲間穿梭,旒冠上的十二條冕旒端端正正的垂下來。宋延巳就這麼一瞬不瞬的看著李晟走上二十四層白玉石階,落座在兩條巨大金龍盤繞的寶座上。

  跟著文武百官徐徐拜下,大理石的地面光滑如新,絲毫不見那場宮內屠殺的影子。宋延巳嘴角含笑,額頭抵在石面上,遙拜致意,簇新的禮袍被壓在身下,寬大的袖口遮住他的表情,他聽到自己嗓子裡發出的聲音,熟悉卻又那麼陌生,似乎喚過無數遍的樣子,「陛下福壽延綿,萬歲安康。」

  歡呼聲撲湧而來,猶如浪潮撲擊海岸的礁石一般,一次又一次,洶湧浩蕩。

  數以萬計的百姓自然是沒資格見到這一普天同慶的盛況的,只能擠擠挨挨地站在置於城樓之下。宮內的口號聲感染了整座臨安城,「陛下萬歲安康。」此起彼伏,如一聲聲春雷,轟耳震耳欲聾,在空中久久迴蕩著,城樓上的呼喊聲和城樓下的呼喊聲,融匯成轟然的一片,響徹晴朗明麗的漢霄。

  李晟看著跪拜在他腳下的萬子千民,胸腔內熱血澎湃,十年的籌謀,三年的浴血征戰,他終於圓了統一天下的美夢,成了這個國家唯一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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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3:46 PM

第九章 亂了命數

  「呵。」一聲輕笑從宋延巳口中發出,聲音極小,卻還是惹得身邊的人好奇回首。

  宋延巳看著高台上的李晟,轉眼踫上了那道好奇的目光,笑的一片璀璨,「修遠兄,新帝威武而仁義,萬民有福了。」

  馮修遠一愣,繼而莞爾,「自是如此。」

  至於江沅,她理所當然的躲在家裡沒敢出去,新皇登基,百官朝賀什麼的,見過一次,第二次便不再稀奇,何況,前世的江沅還不僅見過,還經歷過。

  手裡折了一枝寒梅,她裹著厚厚的棉襖在院裡盪鞦韆,碧帆一邊給她推著鞦韆,一邊絮絮叨叨,「這麼冷的天不好好待在屋子裡,非要在院裡吹冷風。萬一染了風寒咋辦,小姐身子本來就弱……」聽得江沅一個頭兩個大,心裡直翻白眼。

  府門口被她遣了小廝候著,只要聖旨一入府,她這邊就能立刻奔過去,怕是父親還沒到堂屋,她就先在側屋裡躲好了,雖沒資格和父兄母親一起接旨,但是偷聽一下也是可以的。

  白了一眼碧帆,江元心中感嘆,這個丫鬟,前世沒覺著,今世怎的如此囉嗦。

  江沅忘了,前世自己作姑娘時,不是繡花習字就是跟著母親學習掌家,才學容貌樣樣不輸,丫鬟們自然不敢在她面前多說些什麼。之後她嫁了宋延巳,在將軍府裡主持中饋,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幾個姬妾被她拿捏得的服帖,也是挑不出什麼毛病。然後,她從將軍夫人成了一國的帝后,後宮前朝,力量盤根錯節,她更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身邊的丫鬟早就跟著她練的如同深秋的湖水,靜的毫無波瀾。人生的後幾年更是大起大落,那些苦難,即便是再活潑的蒲草都被時光打磨成了堅硬的磐石。

  她就這麼坐在鞦韆上晃啊晃啊,繡花鞋懸在半空中。

  夕陽微斜,前院剛報了父親回來沒多久,那邊聖旨就下來了,一切都要比她想像的快得多,江沅覺得偷聽這事自然要做的利索,便只帶了羅暖一人。

  朱船聰慧穩重,江沅留她看院子最放心,要是二姐來,朱船也有能力和她周旋,碧帆一驚一乍的,這種時刻江沅可不敢帶她去,至於帳香,她嘴甜性子潑,十里八街的消息最多,江沅雖然不打算出門,但是也不見得不愛聽八卦,故而一早就讓她出府打探消息去了。

  江沅這一行走的特別順暢,江忠嗣和江夫人忙著接旨,沒空搭理她,也就睜一眼閉一眼讓她偷偷地鑽了空子。

  側屋內,江沅帶著羅暖小心的伏在門簾後,羅暖不明白,這早晚都要知道的事兒,小姐怎麼就這麼急不可耐,非要偷聽不可,看了眼一臉嚴肅,耳朵支的老高的江沅,她眨了眨眼睛,又把話咽到了肚子裡。

  宣紙的公公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江沅想了好久才恍悟,這不就是張顯貴的乾爹麼。

  想到張顯貴,江沅伸手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忍不住有點眼紅,以後她不進宮了,不知道顯貴會跟哪個主子,不過顯貴聰明又機靈,肯定討夫人們喜歡,說不定也能命好的收個乾兒子,老了有個人送終,再不濟,也不會像上輩子一樣,跟著她走到最後,臨了連副屍骨都沒留下。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張公公的聲音拉回了江沅的思緒,她連忙屏住呼吸,把耳朵貼上了簾布。

  「君積善醇樸,內德交修,孝友忠信,恭儉正直,嘉茲懿範,特賜尚書令,正從二品。其妻江周氏,容儀毓秀,恭謹儉約,性仁孝,多矜慈,是宜封贈夫人,正從二品,金箋甫賁,紫誥遙臨。」

  「謝陛下皇恩。」江忠嗣垂著頭,帶著妻兒朝著張公公拜了三拜,才雙手接過聖旨。

  張公公跟著淝安王這麼多年,自然也是精明人,宣完旨,臉上立刻露了七分笑意,一雙小眼睛掛在圓乎乎的臉盤上,看上去少了幾分盛氣凌人,彎腰拱手頗為和善,「雜家在這恭喜江大人了,如今聖上初登大寶,就對尚書令您青睞有加,日後定會官運亨通,到時,還望大人能記得雜家。」

  「張公公此言差矣,今日辛苦公公走這一趟了。」江忠嗣虛扶了一下張讓,巧妙地就著袖子往他手裡放了兩枚翡翠西瓜,這翡翠顏色青翠水頭足,張讓只瞧了一眼就知道是難得的上等貨。

  他雖是宦官,卻也自認是個雅人,自然喜好也就有幾分不同,平日裡最愛搗鼓些個玉石翡翠什麼的,江忠嗣著實是投了他的喜好,臉上的笑容也就難免多了幾分真,他餘光不露痕跡的掃過一側的布簾,笑道,「這天大的喜事,怎能說辛苦,如今國泰民安,這再過些日子等這天暖和下來,陛下也該選妃了,到時雜家免不了又要帶著喜事四處走動。」

  江忠嗣面上不露聲色,「自然,自然。」

  江忠嗣這話既不表態也不推脫,到叫張讓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轉念一想,自個這話反正是說了,就當賣了他一個人情。江府的嫡小姐如今也到了婚嫁的年歲,若是不想入宮,便早作打算,若是打算送進來,但凡有那麼點聰慧,他倒也可以暗中照顧一把,「那雜家就先告退了。」

  這廂一府衙的人浩浩蕩蕩的送著張讓,那廂江沅卻呆愣在了裡屋中,羅暖以為她是擔憂,便小心的拉了下江沅的衣袖,「小姐莫怕,大人定然不會送您入宮的。」

  「嗯。」入宮這點她自然不擔心,讓她意外的是父親的官職,怎麼會是尚書令?表面看起來尚書令官拜二品,風光無限,可歸根結底卻是沒了實權的,過手的無非是一些少府文書,看似明升,實為暗貶。

  江沅小心的攪著垂腰間的青絲,前世父親護駕有功,但並不得淝安王信任,李晟剛登基父親就被遣派去了泗水,做了一方的都督,泗水偏僻民風彪悍,難以馴服,父親卻是御下的好手,短短幾年就把一方的兵權都握在了自個手裡,他訓出的泗水軍彪悍異常,之後更是在與衛國的橫河之役中名聲大噪。

  天高皇帝遠,當李晟驚覺父親成了心腹大患時,為時已晚,再想調他入京才發現,整個泗水幾乎是被他換上了一副銅牆鐵壁,根本插不進去人,但凡去了新任都督,都會出現不小的暴亂,每每都擾的李晟不厭其煩,直到駕崩都沒歇了心思,也正是父親的能耐,前世江沅才敢在臨安橫著走。

  思及至此,江沅心裡的石頭才略微一放,暗貶就暗貶吧,只要不再如前世般擁兵自重,平順一生,總不至於礙了宋延巳的眼,讓他生了非殺不可的心思。

  不知是不是江沅的重生打亂了命數,這世過得有些太不一樣,充滿了未知詭譎。李晟起兵途中被刺殺,她提前十年見到了孟習之,宋延巳不再是那個對她不屑一顧的驕傲兒郎,而江忠嗣也沒有成為一方的大都督。

  「中離。」辰陽宮內,李晟一身玄衣,袖口的蛟龍在祥雲間穿梭,重紫色的外袍更襯得他稜角分明,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身上,他內心掩不住的歡喜,「本王從未想過有一天能登上這九五寶座。」

  「您如今是陛下了。」宋延巳佇立在他的身側,聲音不急不緩,「這都是天命。」

  「哈哈,好一個天命!」宋延巳的話顯然取悅了李晟,他大笑出聲,盯著宋延巳道,「如今右將軍之位空缺,不知中離可有興趣。」

  宋延巳搖搖頭,「微臣自小在陛下身前長大,又無多少功績,初入朝堂就官拜中尉,已然是天大的恩典,右將軍之位必然要有軍威之人才可。」

  「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小心了。」話雖這麼說,但李晟顯然對他的態度頗為滿意,「那中離可有什麼想要的?」

  宋延巳撩起衣擺,單膝跪下,他抬頭對上李晟的眼神,「陛下待微臣極好,臣不求其它。」

  「快快平身,朕跟你隨便絮叨兩句,怎地還跪上了。」李晟虛扶了下他的手肘,「今個你也忙了一天了,早些回府歇息吧。」

  「微臣告退。」

  他轉身的一瞬間,李晟的笑意就凝在了嘴邊。宋延巳算是在他身邊長大的,年紀雖輕卻心思深沉,做事卻周全的緊,李晟打天下的時候也不止一次驚訝於宋延巳的智謀,可是,當自己坐在天子之位上,他的智慧才華卻讓他有些坐立難安。

  這一切歸根結底便是因為他無子,李晟自認不是個只愛江山不愛美人的君子,相反,他夫人姬妾如雲,偏偏一連幾個都是女兒。他也曾想過,有朝一日他登上王位,乾脆讓宋延巳尚了公主,一來可以斷了他的仕途徹底收到自己手中,二來等到他將來有了兒子還少了一個心腹大患。

  荊州一役中,宋延巳為他捨身擋劍,卻徹底斷了他這個心思,把一個一心為主的棟樑之才變成清閒駙馬,這事若真辦了,得寒了多少人的心啊。

  他如今剛剛即位,最不能缺的,便是人心。

  身後李晟目光深沉,宋延巳似乎不知,他踏出辰陽宮,眼光穿過陽光,掃過湛藍的天空,宮門關上的一霎那,眼眸深處飛快的掠過一絲輕蔑,手指摩挲著垂在腰間的佩瑤,沒有一絲紋路,平滑的如同一顆珠子,他忽然想到了那個狠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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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3:54 PM

第十章 清平縣主

  「小姐,您瞧這身如何。」帳香從箱子裡又抖出一件新衫,小臉被水紅色的料子襯的紅撲撲的。

  江沅托著腮坐在四仙桌前,口裡還咬著一顆冬棗,「就不能不去麼。」

  「這可是清平縣主親自下的帖子,您要是不去,這不擺明了不給縣主面子麼。」碧帆在她身後輕捏著她的肩膀,手勁不大不小,舒服的江沅直哼哼。

  「我與縣主素無往來,她怎會想到邀我赴宴。」江沅又丟了一顆棗到嘴裡,嚼了兩下,指著帳香手中的衣裳,有些含糊道,「換身素淨點的,這色晃得我眼疼。」

  言罷,便吐了棗核,又把手往果盤裡伸去,只是這回還沒踫到,盤子就被碧帆從身後給搶了過去,「小姐,這雁來紅吃多了容易脹氣,您一會還要去王府呢。」

  「今冬的棗兒也忒甜了。」江沅摸了個空,瞥見身側的碧帆小臉皺成一團,一副不太滿意的樣子,只好咂咂嘴吧,指了指之前帳香放在床頭的一套緗色織錦的長裙,示意帳香給她更衣,「就這件吧。」

  清平縣主是宜佳公主的獨女,李晟的親外甥女,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裡,故而養的有些驕縱跋扈。上輩子江沅雖然也稱得上恣意任性,但好歹算個才女,跟清平這種不學無術的皇家貴冑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她看不起李清平的庸俗不堪,李清平自然也看不上她的目中無人。

  不過江沅傾心宋延巳,求得的聖上下旨賜婚,生拆了宋顧兩家的姻緣,逼得顧小姐投江自盡。宋清平愛慕何探花,不擇手段,迫得何探花休妻再娶。這兩段情史當年一前一後,在臨安城內可謂鬧得沸沸揚揚,成為大家小戶茶餘飯後的談資,江沅和李清平也一度成為了那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不過江沅聰慧又有手段,逼婚一事雖然做得不太光彩,但她頗有才名,嫁人後將軍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宋延巳更是一路官運亨通,再加上她為人處事一向得體,在夫人太太圈子裡也混得開,時間一長,逼死顧家小姐的事,大家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反倒還博了個賢名。

  至於李清平,她本就是縣主,肚子裡墨水少,又太過驕縱,而何探花偏偏就好那口紅袖添香,最喜風花雪月,選妻自然也是選那頗有才氣的,被休離的妻子又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妹,何夫人的親外甥女,原本好好的一個何府,被清平鬧得烏煙瘴氣,何夫人自然容不得下這麼一個愛擺架子的太歲,婆媳之間折騰得厲害。

  就這麼兩個患難不與共的人兒,到最後,一個跳了觀雲閣,而另一個,江沅似乎記得,李清平還沒活到宋延巳稱帝,便香消玉損了。

  江沅忍不住有些唏噓,這麼一想,她倆人還真有點難姐難妹的味道。

  帳香的手很巧,打扮梳洗完還不到一刻鐘,剛貼完花黃,朱船和羅暖推來了面一人高的銅鏡,碧帆看著眼前的江沅,聲音笑的清脆如同一隻鸝鳥,「我們小姐真是好看的不行,稍稍一抹,便是天仙般的人兒。」

  鏡中之人一身緗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連珠團花錦紋,腰間用一條月白色軟紗輕輕挽住,煙色的銀絲輕紗衫上繡了幾朵白梅,外面罩著品月緞繡的海棠氅衣,臉上薄施粉黛,黛眉輕點,朱唇不點而赤,一頭烏黑的髮絲翩垂芊細腰間,只在髮髻處斜插了幾朵珠花。

  江沅平靜的看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的自己也回望著她,沒有滿身的戾氣,沒有早生的華髮,手指輕拂過鏡面,她喃喃出聲,「真好。」

  「可不是,特別好。」碧帆見江沅滿意,連忙推了推身側的帳香,「你手真巧,下次也給我畫畫唄。」

  帳香伸手在碧帆的包子臉上戳了一下,「我就算把你畫成仙女,你一開口也會被打回原形!」

  「好啊,你個臭丫頭,居然又埋汰我。」說著就往帳香身上撓去,那摸樣逗得一屋子人咯咯笑個不停。

  連一向老練的朱船也被逗得掩了嘴角,邊笑邊道,「好了,好了,再鬧下去,今個怕是不用出門了。」

  江沅不是第一次見李清平,可是再次見她,江沅確忍不住有些唏噓,清平,多麼清麗脫俗的名字,偏偏這位縣主卻活的激烈自我。那團耀眼的朱紅色,遠遠望去,就像一團熱烈的火焰。

  「你就是江沅。」李清平好奇的打量著她,「聽說你父親是第一個投誠我皇帝舅舅的大臣。」

  李清平這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至少周邊聊天的聲音低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無打量和竊竊私語,一旁的朱船依舊眼觀鼻鼻觀心,碧帆咬了咬牙,想到這是公主府,心頭的不滿被硬生生的壓了回去,憋的小臉通紅。

  這些李清平看在眼裡就覺得有些扎眼了,不由得撇了撇嘴角,「喲,看這丫鬟咬牙切齒的模樣,還說不得了?」

  江沅見狀,連忙向前一步擋在碧帆身前,對李清平行了個側禮,「縣主說笑了,我這丫鬟這幾日長真牙,才這幅模樣。」她說著,眉眼一彎,「早就聽聞公主府廊腰縵回盡態極妍,這丫頭又是我平日裡極喜歡的,這才帶她來見識一番,不料卻惹了縣主誤會,縣主大度自然不會與一丫頭片子計較。」說著,點了一下碧帆的額頭,「還不快向縣主謝罪。」

  碧帆雖然心眼直,但腦子也是個好使的,連忙跪了下來,「奴才未曾見過這等富麗的庭院,又恰逢這幾日牙疼,這才有些失儀,望縣主原諒。」

  倆人一唱一和,李清平被繞的一時語塞,要是真和這丫頭一般見識,豈不是顯得自己很小氣,才不耐煩的揮手,「起來起來,我這也沒說什麼不是。」

  「謝過縣主。」碧帆連忙叩了兩個響頭,飛快的退到江沅身後。

  「你還沒回答我呢。」李清平倒是個死心眼,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行。

  江沅原先患難姐妹的想法立刻被李清平的不依不饒打消,這縣主是有多蠢,自己的親舅起兵造反,別人恨不得埋的越深越好,她到好,這還質問起來了。

  江沅不敢議論這事,只好道,「陛下勤政愛民,事必躬親,此等明君,父親必然衷心追隨。」

  「我舅舅遠在莫澤,你父親怎麼知道……」

  「清平!」一聲嚴厲的女聲打斷了李清平的追問,「你又在胡鬧些什麼。」

  江沅心裡舒了口氣,忍不住循聲望去,只一眼,禮貌的笑意就僵在了臉上。

  站在華衣女子身邊的正是宋延巳,他頭髮被簡單的束起,狹長的雙目因為含笑,而顯得柔和了許多,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只是,周身的散發的氛圍,卻強烈的讓江沅有些呼吸不順。

  李清平飛快的瞄了她一眼,向宜佳公主跑去,火紅的裙襬灼的江沅有些眼疼。

  「母親,中離哥哥。」李清平指著身後恭順的江沅,衝著他們皺了下鼻頭,「我這不是在跟江小姐開玩笑麼。」

  「這種事是能拿來玩笑的嗎?」宜佳見她跑過來,伸手在她腦門上一點,接著牽了清平的手走到江沅面前,柔聲道,「清平自幼被我寵壞了,讓江小姐笑話了。」

  「縣主嬌俏可愛,性子直爽,倒讓臣女羨慕得緊。」江沅自然不會這麼沒眼色的蹬鼻子上臉,人家是皇帝的妹妹,她是什麼,不過是一隻螻蟻而已,語氣中自然而然的帶了些敬畏,看上去似乎真的很羨慕的感覺。

  許是江沅的語氣太誠懇,宜佳公主倒是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你這丫頭倒是有些意思。」

  有些意思?什麼有些意思?哪裡有些意思?江沅當然不會問,在心裡翻了一萬個白眼後,她抬起頭,眼睛彎成月牙,露出了一個最為標準的微笑,貝齒在陽光下顯得更為潔白,「謝公主讚賞。」

  前世宜佳公主對江沅就頗為欣賞,今生印象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果然,宜佳公主滿意的點點頭,扭頭對宋延巳笑道,「中離,你瞧,今日來對了不是。」

  「確實,中離已經許久沒見殿下如此開懷了。」耳邊傳來一道聲音,溫柔的讓人如沐春風毫無防備,「江小姐,又見面了。」

  這話聽到江沅耳中,無疑是晴空霹靂,她抬頭詫異的望向宋延巳,那笑容在她眼中,就是淬毒的匕首,危險的信號。

  「中離哥哥認得江沅?」李清平的聲音驟然拔高,嚇了江沅一跳,原本安靜的聽公主與她談話的官家小姐們也開始活絡起來,私語聲四起,江沅恨不得當場掐死李清平。

  宋延巳微微一笑,接下來的話,不止江沅,連宜佳公主都倒抽了一口氣,「江小姐曾救過中離一命。」說著點了點心口,「用魚人鮫為在下護住了血脈。」

  江沅當場腦子炸掉,魚人鮫之所以為魚人鮫,正是因為它如同鮫人的眼淚一樣珍貴難得,是傳世的寶物,別說是萍水相逢,便是摯友之間,都不一定捨得相贈。

  他這麼堂而皇之的說出來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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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4:02 PM

第十一章 煙雲蔽月

  宜佳公主看了眼似乎處在驚恐的江沅,又看了眼一臉溫和的宋延巳,幽幽道,「本宮到是不知還有這一重關係。」

  宜佳公主這句話無疑是給了江沅當頭一棒,這事可大可小,江沅背後驚出了一背的冷汗,若是這件事稀里糊塗的被坐實了,她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到時候萬一傳出了什麼,誰還敢娶她,她江家的顏面往哪擱!

  不止江沅,朱船和碧帆更是嚇的不輕,這事要是出了差錯,自家小姐的清白算是全毀了。小姐好心救了他,他就是這般報答小姐?碧帆拉了拉朱船的衣袖,聲音低如蚊蟲,「這姓宋的好不要臉!」

  江沅手指輕輕繞過髮梢,腦海中劃過的星星點點迅速的組成語言,一字一句道,「宋中尉乃是國之棟樑,卻偶遇到歹人,遭到不測,當日我隨家人去寺廟祈福,回府的路上見中尉倒在血泊之中,父親說固然魚人鮫稀有,但比起性命來卻是不值一文的,臣女這才贈與了將軍。」四周的聲音逐漸低下來,江沅繼續補充,語氣中也含了些許的感激,「沒想到宋將軍卻一直記得這事,初八那日,更是為此救了父親一命,而後父親與臣女談起,也直贊中尉大人仁義。」

  這段話簡直說的天衣無縫卻又句句撇清自己,而且真實的連宋延巳都沒法反駁,江沅說的都是事實,卻又偏偏沒說重點,至於江忠嗣說沒說過這些話,除了江沅誰又能知道,反正事情是真的就好了。

  江沅笑看著宋延巳,眼睛裡卻冷得碎出了冰渣,她就不信宋延巳能說出那夜她被劫持的事情,要是別人江沅或許還不敢賭,可他放走的,偏偏是孟習之。

  他能捏住她的七寸,可別忘了,她也握著他的把柄。

  「可是如此?」宜佳公主有些納悶,好奇地問道。

  宋延巳望著江沅,依舊一副溫和的姿態,「正如江小姐所說。」

  「你這孩子。」宜佳公主鬆了口氣,念了宋延巳一句,轉身執起江沅的手放在手掌中,她手心冰涼,一看就是受了驚嚇的,便輕拍了兩下當做安慰,「中離說話就愛說一半,你別介意。」

  江沅心裡怒火飆升,要是她不解釋呢?結果卻被一句別介意打發了,她心裡恨得要死,面上卻依舊擺出一副嬌憨的模樣,「無礙。」

  宜佳公主也不好再留她,「這園子是仿著傳說中的聖泉苑建的,你去好好逛逛吧,府裡四處都有婢女,不用怕迷路的。」

  「謝公主。」江沅行了個跪禮,這才帶著朱船碧帆緩緩而去。

  待江沅出了自己的視線,宜佳公主才板著臉斥責道,「你們一個兩個的淨胡鬧。」

  李清平吐了吐舌頭,一溜煙的奔著謝太傅家的小姐跑了去。

  留下宋延巳失笑的對著宜佳公主,宋延巳這幅皮囊生的太好了,只是看著,宜佳公主的肝火就消了多半,只好擺擺手,「去吧,駙馬在書房等你下棋怕是等急了,你們啊,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省心。」

  湖面的冰還未成化開,園子裡的樹木卻枝繁葉茂,想來這些是費了不少功夫的。

  江沅直到現在都不知道李清平給她下這個帖子究竟為何,顯然不是想與她交好,除了一開始有些刁難,之後也不像要多難為她的樣子。

  江沅走了半晌,覺得有些疲累,便坐在湖邊的石頭上,她需要時間來消化今天發生的事情。碧帆和朱船站在不遠處,江沅不說話,她們也不敢吱聲。

  忽然,一枚散著熱氣的爐團出現在眼前,江沅習慣性的伸手接過,可是當手指快踫到手爐時,她才回過神來,目光銳利的扭看著身側的人,心裡冷笑道,「中尉大人何事?」

  「無事,不過是見小姐一人,便過來相伴。」狐白之裘,玄豹之茈,宋延巳到還是一如既往的奢侈,像他這種揮霍入骨的男人,能忍的了北漠的貧苦,邊塞的蕭條,從沙場中摸爬滾打的崛起,該有多狠啊。

  「朱船和碧帆呢?」江沅不想跟他說話,可是這一會,倆人都未出現,便知道是他動了手腳。

  「現在估摸著還在睡。」宋延巳衝她眨了眨眼,莞爾道,「我怕她倆凍著,給她們塞了手爐的。」說著,把手中的小鐵球塞到江沅手裡。

  手中一暖,江沅不自覺的向手中看去,深灰色的爐壁上刻著上百隻蝴蝶,小小的抱一團,正好握在手心中。

  江沅忽然想到了前世,那日宮中設宴,她為了漂亮,穿的很是單薄,宋延巳也是像今日一樣,遞給了她一顆手爐,她記得那天他笑的真好看啊,就像春日裡的太陽,照的她連冬天都覺得是暖的。

  心逐漸下沉,掌心的手爐燙的她幾乎拿不穩,江沅飛快地轉身,對著湖面揚手一扔,這一下用了她十成的力氣,手爐把結了薄冰的湖面砸裂了一片。

  樹影搖曳,翠綠色的枝條在蕭瑟的寒風中顯得格格不入,宋延巳並沒有被江沅的動作激怒,反而眼神平靜,聲音聽上去有些可惜,「可憐了這上好的掌爐。」

  「不過一玩意而已,扔就扔了,中尉若是不捨,我賠您一個便是。」江沅與他同床共枕了十幾年,自然知道怎麼激怒他。其實想取悅宋延巳,江沅也有的是辦法,可是不知是不是取悅的事情上輩子做了太多,這輩子她連想都不願想。

  「江小姐似乎對我有敵意。」宋延巳眼睛盯著碎裂的湖面,神情清淡的彷彿一切都沒發生一般。

  這讓江沅有一些意外,見她防備而好奇的目光,宋延巳嘴角微翹,對她笑了笑,順了下身上的白狐裘,動作俐落優雅,「我說的難道不對?」

  「許是我生來就與大人不對眼罷。」江沅立在他身旁,倆人雖然離得有些距離,可是看在別人眼裡,卻是說不出的和諧。

  李清平趴在牆頭上,腳下踩著翠翠的肩膀,小丫頭被她踩得滿臉通紅,忍不住道,「縣主,您看夠了沒,再不回去,公主那邊又要差人來尋了。」

  「閉嘴。」李清平不敢離得太近,只好眯著眼睛使勁往前探,「翠翠,今晚你去守著大門,問問中離哥哥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激她下帖子,讓她刁難江沅,她都做了,一開始還以為倆人之間有什麼芥蒂,如今看來不像啊,反倒是宋延巳,像是找準了機會去接近江小姐。想到這,李清平對自己的智慧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無比的滿足。

  腳下的小丫鬟心裡卻叫苦連天,要是她有從宋大人口中問出實話的本事,她還用被縣主踩在腳下當凳子麼!偏偏給了她這麼大壓力的人,還在跟個小賊似的在自個園子裡偷窺外人!

  宋延巳眉毛一動,轉身看向李清平的藏身之處,驚得李清平連忙往裡縮了縮脖子。江沅順著他的目光望了一眼,不留痕跡的往後又退了兩步。

  一陣風驟然刮過,吹得江沅裙襬搖曳,髮絲拂過臉龐,有些微癢,她沒興趣繼續待在寒風中與宋延巳虛與委蛇,準備離開,「既然無事,那我便不打擾大人欣賞美景了。」

  方轉身手腕被就人拉住,江沅被拉的滑了一跤,穩住身子的瞬間鼻尖就撞上了一片柔軟的皮毛,驚愕之神色瞬間爬上了臉龐,江沅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推開眼前的人,複雜厭惡的情緒幾乎毫不掩蓋的從江沅眼中流露出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江沅從宋延巳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他沒有迴避就這麼打量著她,像是要看穿她,僅瞬間江沅便恢復了鎮定,她的牴觸,她不相信宋延巳感覺不到,他是多麼敏感的一個人,江沅心裡不停地打鼓。

  「妝罷立春風,一笑百花愧。」宋延巳收了胳膊,語氣依舊平和,彷彿剛才發生的小插曲都是江沅的幻覺,他邊說邊伸出手了,手指挑過江沅腮邊的碎髮,小心的替她拈去一根白色的狐狸毛,然後抿到耳後,「府中只有我穿白裘,若是別人看見,該誤會了。」

  這一日,江沅過得十分煎熬,她總覺得宋延巳在試探些什麼,而這一切都要怪孟習之!回府的馬車上,碧帆和朱船垂首跪坐在她旁邊,她們是被江沅喚醒的,這中間發生的事情被江沅幾筆帶過,細節倆人便不得而知。

  馬車不停地搖晃,宋延巳手指的溫熱似乎還在臉龐,江沅緩緩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反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力量之大,速度之快,讓碧帆看的咋舌。

  「小姐!」朱船連忙拉住她的雙手。

  臉上火辣的疼痛被心裡的疼襯的不值分毫,江沅不禁有些想笑,原來他這麼早就開始算計自己。

  她進他退,她退他便進。

  剛剛的一巴掌,讓她徹底冷靜下來,她記起來了觀雲閣的那晚,夜風徐徐,宋延巳在前殿設宴,慶賀剛誕生的第三位皇子。也不知怎麼,那夜江沅忽然就活夠了,不想活了,她最後飲了一杯歸晚,縱身躍下了觀雲閣,那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也唯一一次抬頭看那片夜空,煙雲遮住了月亮,像極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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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6:28 PM

第十二章 翩翩佳郎

  前車之鑑,當年江沅為他做了那麼多,都不見得宋延巳多她有多少情分,如今再活一遭,江沅當然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宋延巳愛上了自己,如果說前生宋延巳是為了借父親的勢,那麼今生父親當了尚書令,沒了一方的兵權,他還這麼對自己,圖的究竟是什麼,這一路,江沅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

  「小姐!」剛到江府,馬車還未停穩,平安就匆匆忙忙的奔到車旁。

  「叫什麼叫。」碧帆掀開簾子,伸手扭了一下平安的耳朵,「什麼事這麼慌張。」

  平安吃疼,揉著耳朵瞪了眼碧帆,然後看著車中的江沅道,「小姐,老爺讓您回來後趕緊去福翠苑一趟。」

  福翠苑是江夫人的院子,江沅當下就有些焦急,「可是夫人身體抱恙?」

  「不是。」平安努力的回憶著,「今個老爺從宮裡出來,臉色就不太好的樣子。」

  宮裡,宮裡這會又能出什麼么蛾子?

  江沅當然不能這幅摸樣去見江忠嗣,忙讓朱船就著馬車裡的物件幫她從新描了妝容,待到臉上的印子看不出來了,才款款下車。

  半道,還遇上了母親房裡的大丫鬟梨香,平安一個在院外伺候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不如梨香多。

  江沅步履未停的走在前面,對身後的梨香問道,「究竟何事。」

  「奴婢也不甚清楚。」梨香跟在江沅身後回道,「夫人差奴婢去喚小姐的時候倒是說了讓小姐您自個決定,想來是件有迴旋的事兒。」

  江沅微微一怔,便不再開口,一路埋頭苦行,這事居然提前了這麼久?

  江沅猜得沒錯,果然是李晟要開始選妃了,不過他初登大寶就要選妃,辦的確實有些匆忙,粗粗算下時間,竟比前世提前了大半年。

  江夫人拉著江沅坐在身邊,面前的檀香冒著絲絲的白煙,「阿沅,這事還是想聽一下你的想法。」

  江忠嗣一襲墨色長衫,表情看上去有些複雜,「你若想入宮,為父自然會幫你打點好一切,若是不想,臨安也有些未娶的官宦子弟,有些為父也是知道一二的。」

  江沅注視了江忠嗣好久,然後微微垂下了眼角。她知道父親現在的處境大不如前世,李晟並不全意信他,而大哥又要從懷州回臨安。如果前世江忠嗣從未生過送她入宮的心思,那麼這世,父親給了她兩個選擇。

  其實為了哥哥的仕途,江沅入宮的確是個好的選擇,憑她的聰慧和手段,縱然江澧天資平平,她想要扶持著哥哥平步青雲也並非難事。

  倘若沒有宋延巳,作為江家女,說不定江沅會選擇入宮翻雲覆雨一番。但是,這個世界上偏偏就有宋延巳這麼一號人物,偏偏她還知道這個人物的命運,見證過這個朝代的毀滅。她能鬥的過後宮的妃嬪,但是她鬥不過宋延巳。

  弒君廢帝,六宮殉葬,為了根除李晟的心腹黨羽,宋延巳幾乎血洗朝堂的事情還歷歷在目。江沅不禁打了個寒顫,不行,她不能進宮,一次就夠了,這回說什麼她都不能賠上江家。

  「女兒只想普普通通的過日子。」江沅開口,手指擺弄著髮梢,「從未生過當那金鳳凰的心思。」

  室內一片沉默,半晌,江忠嗣才低笑出聲,聽上去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釋懷,「也好,那這些日子便讓你母親好生選選。」目光一沉,江忠嗣手指敲擊著桌案,「得在三月前定了日子才好。」

  三月之後,就是採選。

  江夫人這幾日忙著打探各家的未婚公子,江沅也沒閒著,憑著記憶把宋延巳稱帝後扶搖直上的豪門貴冑全謄在了紙上。

  傅家算是最佳的人選,家底豐厚又是大儒之家,可是傅正言兄弟幾人,江沅卻是連想都不敢想的,當下就一筆劃掉。

  劉司徒家也不錯,家風正,劉夫人也是個好相處的,若是劉大公子未婚,江沅說什麼也得嫁進去,只是大公子兩年前就娶了太僕卿家的女兒,而劉二公子又是個短命的,劃掉。

  眼光停到大行令家,段介然這個名字一躍入了江沅的腦海,翩翩佳郎,踩雲踏月。大行令家在她死前確實算得上呼風喚雨了,只不過段家的崛起靠的不是她罷了,江沅冷笑出聲,段介然這三個字被她狠狠地抹下了一筆。

  穆挈,江沅眉間一動,穆老侯爺死得早,穆夫人也早早沒了,侯府裡裡外外就這麼一棵獨苗,早年被其舅母接去了懷州養著,與宋延巳算是師出同門,這麼親近她可不敢選。

  江沅用了整整一天來謀劃自己的未來,不是這個不行,就是那個太差,最後宣紙之上將將剩了三個名字,江沅思考了半天,才在最後一個上邊畫了個圈︰就他了!

  江沅的婚事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江沅有意無意的對著江夫人提了這麼個人兒,正所謂母女連心,江沅這邊暗示了一下,江夫人就心領神會,沒幾日,就與馮夫人拉上了線,還讓江沅來了場園中偶遇。

  江沅為了這場偶遇可謂是卯足了勁,一副大家閨秀的姿態做的十成十。馮修遠年十八,早已到了適婚的年齡,無奈這馮夫人眼光高的很,不是覺得這家姑娘性子太陰沉,就是覺得那家姑娘渾身太小家子氣。

  馮夫人的喜好江沅再清楚不過了,前世馮修遠的婚事拖到了二十有四,最後媳婦張氏還是江沅給挑的,在這之前,江沅少說也得攜這馮夫人偷偷相看了十家八家,最後遇見張氏,馮夫人才滿意。

  這輩子,江沅乾脆就把自己鼓搗成了翻版的張氏,活潑不失得體,話少卻又不顯呆板。果然馮夫人對江沅的表現特別滿意,再加上江夫人又是個好說話的,這一來二去的也就動了些別的心思。

  尤其是見了江沅以後,怎麼想怎麼滿意,剛挨到退朝的時辰,就匆匆告辭,向自家老爺打聽江大人去了,得到的結果,自然合了她的心意。

  馮夫人坐在馮大人身邊,喜滋滋的衝他道,「我今個見了江家的小姐,那叫一個大方可人,咱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我覺得合適。」

  「說不定是要送進去的。」馮大人搖搖頭,「你都能看上,可見是用了心教的。」

  馮夫人起身掩了掩房門,又坐了回去低聲道,「我旁敲側擊地問過了,江夫人這會子正給姑娘尋婆家呢,想來是不打算送進去。」言罷,還忍不住笑出聲,「這臨安城裡的公子啊到底是比不上咱莫澤的,更別說咱家兒子了。」

  「這倒是。」馮大人拈了拈下巴上的山羊鬍,「娶妻娶賢,夫人看著辦吧。」

  「哎,你說陛下會不會進為這事對我們有芥蒂。」馮夫人忽然想到了什麼,「畢竟是舊臣。」

  「夫人多慮了。」馮大人笑道,「江家投誠投的早,陛下是唸著的,不過江忠嗣仕途走到這,怕是頂點了。」

  「這倒不怕。」馮夫人不介意這點,起身踱了兩圈,「反正男人建功立業靠的還得是自己不是岳家。」

  馮夫人想得開,江沅對馮家的公子也滿意,倆家就這麼走得更勤快了些,每每見到江沅,馮夫人都忍不住的拉著她的手,牽著她聊聊女紅談談字畫,且越聊越喜歡,這麼一來一往,兩家也就有些心照不宣了。

  江夫人也曾問過江沅要不要偷偷相看下馮修遠,卻被她一口回絕,她親自挑的人,再差能差到哪去?而且在江沅記憶中,馮修遠也是才學出眾,生的極好的。

  嫁人這事就這麼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江沅估摸著怎麼也得有個七八成的把握,雖說以後倆人在一塊,有些盲婚啞嫁的味道,但是江沅是誰啊,一個能玩轉前朝後宮的女人,還怕玩不轉一個後宅男人?

  江沅托著腮坐在園中賞景,寒冬已過,有些花季早些的花卉已經開始抽出了嫩芽,江沅看著眼前開的熱烈的綠瓊,品著上好的廬山雲霧,池塘裡的魚兒也有了活力,游的歡快。

  只是這好心情沒持續多久,帳香就帶來了一個臨安城的大醜聞,而醜聞的男女主角就是馮修遠和清平縣主。

  一時間,江沅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掏了掏耳朵,「你說誰?」

  「就是那馮家公子和清平縣主!」帳香眼眶通紅,自家小姐和馮公子這事,雖說兩家還沒點明,但是看馮夫人的意思,是真真相中了她們家小姐的,「昨個縣主去歸龍寺上香,快宵禁了人還沒回來,公主派了侍衛去尋,結果僧人說縣主壓根就沒去過,中間出了什麼事就沒人知道,反正今早,縣主人是被馮公子的馬車送回來的。」

  江沅嘴巴微張,顯然這事帶給她了不小的衝擊。

  「小姐。」帳香咬了咬嘴唇,繼續道,「現在馮家的人都在公主府了。」

  江沅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表情,但是她內心深處卻是無比震撼的,李清平怎麼會和馮家扯上關係的,那麼未來的何探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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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6:34 PM

第十三章 宮中夜宴

  馮修遠和縣主的流言傳的壓都壓不住,馮大人在朝堂上被聖上怒斥,馮夫人也實在沒有臉再來江家,清平縣主也沒閒著,絕食投繯使了個遍。

  江夫人怕江沅傷心,也抽了不少時間來陪她。

  至於江沅,其實並沒有這麼難過,無非是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被縣主捷足先登了而已,她還有兩個備選名額啊,只不過好像大家都很同情她的樣子,連一向沉默的朱船都忍不住安慰她,「小姐,您別憋著,要是傷心就哭出來吧。」

  這種氣氛下,江沅實在不好意思對江夫人說︰娘,女兒這還有倆人,您再給看看吧!只好把這話咽到肚子裡,等過兩日,事情過去了再提。

  雖然整座江府都被這事搞得死氣沉沉,不過其中卻有個異類,那便是二小姐江芷。

  「二小姐又來了。」這日,江沅正興致勃勃的啃著肘子,羅暖便快步來報。

  自打江沅被傷心以來,江芷幾乎每天都打著『我要安慰妹妹』之名,行嘲笑之實。不過鑑於江沅平日裡實在無聊,也就樂得讓她進來,結果永遠都是被江沅氣的拂袖而去,但是這並不妨礙第二日她越挫越勇,繼續來嘲笑江沅。

  「喲,妹妹還有心情吃東西啊。」要說江芷最討厭江沅的,不是容貌,不是才華,而是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一副瞭然的表情,每次看到這張臉,江芷就忍不住想要上前撕碎她的假面具。

  「怎能沒有,這肘子可是宮中告老的老廚子做的。」邊說邊優雅夾了一口,「這般嫩,別地可是吃不到的。」

  江芷哼的一聲,腦袋抬得老高,直接進屋拉了凳子坐在江沅對面,「怕是佳郎被搶了,吃東西洩憤呢吧。」言罷,還忍不住打量了江沅一眼,「這吃肥了,就更嫁不出去了。」

  「姐姐待字閨中,無需婚嫁,自然是不用擔心的。」江沅的嘴皮子可是練了幾十年的,江芷這十來歲的年紀,有時她都不屑於拐著彎的說她。

  「你!」江芷顯然被她氣到了,她的婚事被一拖再拖,夫人給她選的沒有一個能入了她的眼,這塊就成了她的心病,江芷捂著胸口你了半天,「你這麼牙尖嘴利,便是嫁了,也與相公處不好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入宮好了?」對上江芷疑惑的眼神,江沅刻意眯起眼睛,陰森森的露出一排白牙,道,「那時,我定會給姐姐一個好姻緣,呵呵。」

  「我好心來看你,你又要唬我!我要告訴父親去!」江芷顯然又被嚇到了,說著,跺了跺腳,抹著眼淚出了春暖閣,腳步快的身後的丫頭跟都跟不上。

  「小姐,您別再唬二小姐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膽子小的跟跳蚤似的。」碧帆這幾日幾乎每日都要看江芷哭著出春暖閣,眼淚多的跟下雨似的。

  江芷被父親寵的心氣頗高,有些任性跋扈,偏偏生的柔弱,膽子又小,還有點單純,有時候江沅真的忍不住為她這個姐姐操心,這性子,要真是嫁了家室複雜些的,早晚得被拿捏死。

  嫁人。嫁人。想到這,江沅又有些頭疼,連一向愛吃的香醬肘子都沒有了食慾。

  嗯,她速度得再快點了,江沅又想到了那兩個名字,今夜宮中設宴,父親怕是得晚歸,那麼明日好了,等明日,她便從頭再來,畢竟臨安只有一個清平縣主,總不可能她相中的都被縣主遇上吧?

  只不過,江沅想像的明天還沒有到來,宮裡就出事了。

  「清平快下來!」李晟此刻恨不得掐死眼前膽大包天的外甥女。

  馮文彰是他的啟蒙先生,征戰時作為幕僚,也深得他的賞識,馮修遠是馮文彰最小的兒子,文韜武略,是個人才,李晟不止一次的許諾給修遠尋個門當戶對的佳婦,結果誰料被李清平看上了。

  自己的外甥女啥樣李晟還能不知道,也不是沒有探過馮家的口風,聽意思是看不上清平,都這樣了,他要是還把清平嫁給了馮家,豈不擺明了是駁馮家的面子,所以朝堂上哪怕對馮文彰語氣重了些,也只是做戲而已。

  本想著藉著這個機會,把清平給指出去,誰料,這丫頭這時候既然這般機靈。

  「陛下,清平非馮少府不嫁。」要說這李清平,從某些地方來講,也是個能耐的,畢竟在皇家宮宴上要投湖的,她算得上第一個。

  「胡鬧!」李晟氣的胸口起伏劇烈,「快快下來,你這番模樣成何體統!」

  「我與馮少府已有肌膚之親,他若不娶,那清平還有和顏面在這世上苟活。」

  李清平這話,差點沒把馮文彰氣的昏過去,馮修遠連忙去扶他,手還未曾踫到,就挨了父親一個耳光,「你個逆子!」

  「父親,這事孩兒真不記得了。」馮修遠那日本是去清風樓參加詩會,怎想半路上被人劫了馬車,也是該他倒霉,踫上了被劫匪劫持的清平縣主。再後邊,他就跟失憶了一樣,少了一塊記憶,等他有意識後,就攤上了這麼大的一事情,平白無辜的成了談資,馮修遠本來心裡就夠委屈的了,偏偏清平縣主就像認準他似的,讓他百口莫辯。

  李清平可不管這些,她今天就豁出去了,對著馮文彰道,「你們這般,無非是看中了江家阿沅!」

  江忠嗣原本遠遠的躲在一側看熱鬧,見這會扯上了江沅,又見清平縣主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心裡瞬間咯噔一下,手指不自覺的微握,狐疑的看著立在湖邊高台上上的李清平,不知她賣的什麼關子。

  「你當江沅會嫁你們馮家不成!」說著,李清平伸手指向了李晟身後不遠處的宋延巳,「她早些日子還與宋中尉私會,是本縣主親眼所見!」

  這又是唱的哪一齣?眾人屏住呼吸支著耳朵,生怕錯過了什麼沒聽見,四週一片寂靜,沒有哪個不怕死的,在宮內就敢議論皇傢俬事,至於宋延巳,英雄少年又掌管著帝都的屯軍,除了偷偷打量他幾眼,眾人依舊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一時之間,雙方陷入僵局,江忠嗣心情複雜,一抬眸,視線正巧與宋延巳對上,他衝著江忠嗣略微頷首,嘴角上的弧度一晃而逝,快的讓人恍惚。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直到宋延巳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縣主此言差矣,下官的確心繫江小姐不假,但並非私相授受。」宋延巳聲音沉穩,不驕不躁的敘述道,「下官之前曾見過江大人,也曾表達了對江小姐的欽慕之意,只是下官父母皆在懷州,便想著待到過些時日再來提親。那日,我也是偶然與江小姐在公主府相遇,想要早些告知於她,不料卻被縣主撞見罷了。」

  「至於馮家一事,怕是縣主多想了。」宋延巳的聲音如同夜風,徐徐刮過眾人心間,「無非是後宅的夫人們走得近些。」

  宋延巳這番話顯然是給了馮大人和李晟一個台階下,馮文彰對他點了下頭,以示感激。李晟也不願這麼僵著,借坡下驢對李清平斥責道,「宋中尉都這麼說了,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這場宮宴幾乎是以鬧劇收場,李晟面子掛不住,轉念便想到了江忠嗣。江家是庶出,根基薄弱,幾個兒子也天資平庸,江忠嗣雖然官拜二品,可終究是個文官,這種家世,配宋延巳,再好不過了,當下心裡就有了主意。

  以至於李晟詢問江忠嗣的時候,江忠嗣整個腦子都是蒙的,可是腦子雖然蒙了,智商還在,宋延巳給了李晟台階下,他自然不能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拆聖上的台,只好僵笑著把宋延巳的話潤色了一番。

  「哈哈,是朕疏忽了。」李晟龍顏大悅,道,「宋中尉如今一十有九,也該娶妻生子了,既然愛卿與中尉都有這意思,不如,就由朕來賜婚,也算是一段佳話。」

  江忠嗣還未反應過來,見旁邊宋延巳拜下,連忙跟著彎了膝蓋,「微臣謝過陛下。」

  天子賜婚,對於朝臣而言,自古以來都是天大的賞賜。只不過這回,江忠嗣心底有些沉重。

  這種心情,持續到宮宴散場,直到回到江府,江忠嗣都沒緩過勁來,不知怎麼,他覺得,這事有必要跟江沅知會一聲。

  「什麼叫賜婚。」江沅眼睛瞪得滴圓,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周身的血液倒流,往事像洪水一般衝入她的腦子裡。

  漠北震天的廝殺聲,滾滾的狼煙劃破天空,鼻子裡聞到的是鮮血和火藥的味道,充滿眼球的,是鋪天蓋地的紅,以及那一座又一座的白骨,那些都是她的過去,而今卻可能又是她經歷了一遭的未來。

  不能嫁啊,怎麼能嫁啊,她會死的,哥哥嫂嫂,朱船碧帆,他們都會死的啊。

  「父親。」江沅拉著他的袖口,喃喃道,「我不能嫁他,我不能嫁,我入宮好不好。」

  「阿沅?」江忠嗣見她狀態不對,連忙扶住她的肩膀,「沅兒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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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7-3-24 06:4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3-30 03:13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審時度勢

  不要回去,不能回去!江沅似乎什麼都聽不到,整個人陷入了一場魔魘當中,自言自語道,「我殺不了他,我殺不了他的。」

  接著兩眼一翻,整個人就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事情來得突然,江忠嗣被嚇了個措手不及,連忙環住江沅的肩膀,高聲喚道,「瑞安!快去請大夫!」

  人來人往的聲音驚醒了整座江府,府內一片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江沅這一病,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睜開眼睛就直勾勾的看著頭頂的簾帳,看累了,就無聲地睡過去。府裡的大夫請了一波又一波,幾乎把藥當飯吃,也毫無起色。這摸樣,別說江忠嗣和江夫人,就是江芷,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每天這麼不死不活的躺著作甚!」江芷坐在床邊,瞪著她,「起來啊,你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去哪了。」

  「不就是嫁人嘛,你不稀罕晾著他便是!」

  「那姓宋的是不是特別的醜啊?」

  「我今天去偷看了,長得挺好看吶。」

  江芷幾乎隔三差五的在江沅耳邊絮叨,當然,也少不了諷刺她兩句,「你可快點好吧,剛賜婚你就跟斷了半條命似的,這會啊整座臨安都知道宋延巳剋你了。」

  說著,江芷往嘴裡塞了顆點心,「就算你倆非得死一個,你嘴巴毒,性格又招人恨,怎麼也得是你剋死他啊。」

  初春的夜還有點涼,朱船小心的給江沅蓋了層厚被子,這才滅了蠟燭,起身去外屋待著。江沅剛準備閉上眼睛,忽然,桌上的燭火唰的一聲亮了起來。

  「你死了沒?」這聲音,就算化成灰,江沅都記得。

  「你都沒死,我怎麼敢死。」江沅許久未說話,聲音有些暗啞。

  撲哧,輕笑聲劃過耳膜,宋延巳出現在她面前,伸手把她從床上給扳起來,還順手在她身後塞了個軟枕,「對啊,怎麼也得你剋死我才對。」

  許久不見,江沅瘦了許多,一雙大眼睛在夜色中閃著盈盈的光,宋延巳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龐,原本有些圓潤的下巴如今尖的有些咯人。

  江沅偏了偏頭,躲過了他的觸踫,語氣有些疲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宋延巳倒是不遮掩,一副有什麼可問的模樣。

  「我有什麼值得你圖謀的。」江沅與他平視,道,「我父親沒有實權,哥哥姐夫也都平平。」這世沒了手握一方兵權的父親,沒有了如痴如醉的迷戀,她江沅還有什麼值得宋延巳如此謀劃。

  摸了摸鼻尖,宋延巳神情莫測,「這些於我,有更好,沒有也無礙。」

  江沅心中冷哼,眼神似笑非笑。對上她探究的眼神,宋延巳也收了一貫的溫和,露出前世江沅最為熟悉的表情,那是一種蔑視,由內而外的蔑視。

  「你第一次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無視江沅的表情,宋延巳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手背,「這麼一個果斷狠辣又懂得審時度勢的女子,就像東海的明珠,怎麼能和那些魚眼珠一樣被埋葬在後宅裡。」

  「嫁你我就不在後宅了麼。」江沅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嘲諷。

  「當然不在。」宋延巳身上散發著好聞的棧香味,他唇湊在江沅的耳畔,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聲音帶著濃濃的蠱惑,「總得尋個聰慧的和我比肩而立才行吧。」

  江沅伸手撐開他,宋延巳的鼻尖就在她睫毛上方,她微微抬頭,像是要通過眼睛望進他的心裡,宋延巳也不閃躲,就這麼讓她望著。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他這模樣,太像那個手握重權的宋延巳了,江沅不知怎麼,這話幾乎未經大腦脫口而出,「若真有人能與你比肩,你又豈會放過那人。」

  言罷剛要垂下眼角,下巴就被宋延巳捏住,江沅被迫與宋延巳對視,他嘴唇有些薄,說出的話充滿了狐疑和防備,「我只是區區三品中尉,江小姐這話說得我可是聽不懂啊,倒是江小姐一開始就對我防範再三……」

  江沅心頭微顫,剎那間就知道說錯了話,只好試圖彌補,「我只是覺得大人高看我了……」

  話音未落,脖子就被狠狠掐住,江沅不可置信的瞪著宋延巳,雙手死命的想要拉開脖子上的禁錮,可那隻手卻如磐石般不可動搖,宋延巳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手指一點點收緊,江沅如同瀕死的魚,張著嘴巴發不出半點聲音,許久,她才艱難的從嗓子裡擠出破碎的三個字,「宋延巳!」

  聲音微弱到細不可聞,就在江沅以為再死一次的時候,喉嚨忽然被放開,大量的空氣衝入鼻腔,江沅連忙捂著胸口俯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原本漲紅的臉色也逐漸白了下來,江沅嘴唇蒼白,眼眶中因為先前的掙扎而起了水汽,她指著宋延巳不可思議道,「你要殺我?」

  「若是未聽到你先前那番話,我或許只是覺得小姐不滿意在下而已,如今,怕是你不嫁都不行了,再說與我一起有何不好?江大人老了,不可能永遠支撐著江府的,不相信你大可一試。」宋延巳摩挲著江沅脖上殘留的指印,似乎也覺得自己下手太狠了,只是他每動一下,江沅的心就涼上一分,宋延巳依舊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只是到時,你跪著要我娶,我都不一定應了。」

  語氣中帶著點威脅的味道,十幾年的朝夕相處,江沅見識過宋延巳的溫柔疏離,也經歷過他的敬重與憎恨,卻從未有一次是威脅。他一向說一不二,得不到的就毀掉,威脅這種事,驕傲如他,向來不屑於做。可是這次,江沅知道,宋延巳這是在給她機會。

  見江沅不吭聲,宋延巳目光微微閃動,「不如你我做個交易,你嫁我,而我應你個條件,如何?」

  江沅還伏在床上抬頭仰視著宋延巳,心裡天人交戰,自己對他的防備和排斥已經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是個萬事都要掌握在手中的人,越是那些他看不懂的看不明白的,他越是要一層一層剝開。江沅不知道宋延巳心裡在打什麼算盤,也不知道他想要在她這得到什麼,但是以目前她的處境,要麼嫁,要麼死,宋延巳給了她兩個選擇。而這個許諾,對江沅而言,無疑也是個天大的誘惑。

  宋延巳的命運是既定的,他這麼一個隱忍而強大的人,除非死了,不然那個位子對他來說,只是時間問題,她得罪宋延巳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若是她再回到宋延巳身邊……江沅朱唇微咬,在他身邊安了雙眼睛,只要事事謹慎,勸阻父親不再撫了他的逆鱗,說不定能保得了江府一世榮華,也不失是條良策。

  江沅反覆琢磨著其中的利弊,宋延巳倒也不著急,起身倒了杯茶,還不忘了端給她一杯。

  「什麼都可以?」江沅接過茶盞問道。

  「但凡不是那過分的。」宋延巳口中的過分說的模糊,江沅卻心知肚明。

  這是宋延巳給她的底線,木已成舟,江沅決定再賭一把,「無論何時,你要保我全家平安,不准傷他們一分一毫。」

  眼前的人說的無比認真,他略微頓了頓,點頭道,「好。」

  宋延巳看著江沅抬在半空中的手掌,燭光下泛著珠光色的光暈,伸手與她擊了三下,最後一下擊完,他直接扣住了江沅的指尖,眉頭卻皺了起來,「太瘦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江沅連忙把手指抽了出來,不留痕跡的在身後蹭了蹭。

  「對了。」見他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江沅一把拉住宋延巳的衣袖,見他疑惑的側了頭才問道,「馮修遠和清平縣主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他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事,眼角因染了笑意而顯得不那麼銳利,「男才女貌,可都不吃虧。」像是看透了江沅的心思,他轉身坐在床邊,煙水色的輕紗散落在他身後,宋延巳扶著江沅躺好,順手為她掩了被角,輕笑道,「臨安門第高家風好的適婚兒郎就那麼幾戶,清平雖然只有一個,但是李家小姐王家小姐的多的是。」

  江沅窩在被子裡打了個寒顫,半闔眼眸的掩了掩唇角,翻過身去不再看他,「我睏了。」

  這是明顯的趕客,宋延巳倒也不介意她的小動作,臨走還為她滅了桌上的火燭。

  室內瞬間靜謐了下來,似乎一切都沒發生過,江沅聽見自己起伏的呼吸聲,她按了按胸口,一顆心在胸腔內砰砰的跳動著。

  江沅這邊安了心,宋延巳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剛入了府中內院,就見屋內燭光微閃,心中暗嘆了一聲,能在這個點出現在他屋內的,也就穆挈一人了。

  門一開,穆挈就從屏風後躥了出來,一臉戲謔,「中離你可回來了,事辦的怎麼樣?」

  「你說呢?」

  「那鐵定成了,宋公子面如冠玉,拿下一個小小的閨中女兒不在話下!」穆挈看他模樣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絮叨道的暗中誇讚自個,「你可不知道我為了辦成這事費了多大的功夫,從馮府到清風樓,我整整布了一條線,就算中途被他躲過去了,樓裡我還有後招!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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