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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4:56 PM

風流書呆 -【愛誰誰】《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lue-len 於 2017-1-6 11:15 AM 編輯

【書名】:愛誰誰

【作者】:風流書呆

【內容簡介】:

  上輩子待婆婆有如親母,事夫君恭順愛重,對繼子繼女掏心掏肺,視如己出,關素衣自覺問心無愧,卻落得個身敗名裂,發配別院,孤獨終老的結局。臨到死時,關素衣總結自己的悲劇,只一點:做得太多,說得太少。

  重生回來,她決定只說不做,擺一個賢妻良母的虛偽面孔,搏一個賢良淑德的大好名聲,把仇人全埋進坑裡還要他們感恩戴德,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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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4:56 PM

第1章傷逝

  關素衣正坐在綠蔭環繞的涼亭內插花,兩名丫鬟立在左右,時不時遞一桿花枝或一把剪刀。被微風吹得來回輕晃的竹簾外是遍地殘陽與滿樹敗葉,秋天到了。

  「夫人,大公子來了,他想見您。」中年僕婦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這方寧靜。

  關素衣愣了愣,恬淡的臉龐露出恍惚之色,彷彿在回憶婦人口中的「大公子」究竟是誰。片刻後,她眉心微蹙,緩慢而又決絕地吐出兩個字,「不見。」

  僕婦欲言又止,卻也知道夫人秉性頑固,極有主張,說不見定是不見的。但這裡只是趙家的一處偏僻宅院,唯有犯了錯的家奴或女眷才會被發配過來,日子清苦無比,哪裡比得上燕京的繁華與富庶?僕婦想回主宅卻苦無門路,好不容易等來了大公子,哪裡會錯過巴結他的機會,出了二門便把夫人的主張拋到腦後,將大公子放了進去。

  已插好一瓶垂絲金菊的關素衣正轉動著花瓶,試圖找出不足之處,忽見其中一朵金菊葉片太過繁茂,少了留白的意境與含而不放之美,便拿起小剪刀欲稍加修整。

  「母親。」飽含愧疚的呼喊令她指尖微微一顫,鋒利的刀刃錯過了多餘的葉片,卻將一朵開得極美的金菊攔腰截斷。關素衣並未立刻放下剪刀,也沒露出懊惱之色,甚至連微蹙的眉心此時亦平展開來。她用刀尖挑了挑葉片,又把剪斷的花枝取出扔進手邊的小竹籃,這才看向站在亭外,滿面惶然與頹敗的少年。

  目光由上至下,觸及他手中的拐杖與明顯短了一截的左腿,關素衣有些訝異,想問,卻終究沒有開口。她之所以被發配到滄州,不正是因為管得太多嗎?

  少年從她眼裡看見了關切,堵塞在心中的淒苦與愧疚頃刻間決堤,一瘸一拐上前幾步,欲撲到婦人腳邊哭訴。關素衣並未躲閃,兩名丫鬟卻已擋住少年,一邊攙扶一邊詢問,「大公子,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受了委屈?您的腳受傷了,千萬磕碰不得!」什麼樣的委屈能讓視夫人為仇敵的大公子不遠千里找來滄州訴苦,且還是在不良於行的情況下?

  二人不問,少年尚且能夠隱忍,這一問便似洪水洩閘,眼淚瞬間掉了下來,一面哽咽,一面斷斷續續開口,「母親,兒子對不起您!您對兒子素來嚴厲,兒子貪玩了會訓斥,犯錯了會責罰,進益了也會誇獎。您待兒子視如己出,兒子卻聽信他人讒言,總覺得您心懷叵測,內裡藏奸,從而故意疏遠,反倒去親近葉姨娘。兒子真蠢,兒子錯了!」

  關素衣一手扶額,一手平放在石桌上,指尖一下一下輕點桌沿,似乎在專心聆聽,又似乎在兀自愣神。葉姨娘?哪個葉姨娘?在滄州待了兩年,趙府的事被她刻意遺忘,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從塵封的記憶裡尋出這號人。

  葉姨娘是趙陸離原配髮妻的堂妹,在自己過門後不久便以照顧孩子的名義納了進來。她與趙陸離的嫡子嫡女血脈相連,可說是從小看著他們長大,又與他們的母親長得極其相似,完全滿足了孩子們對母愛的想往。她明面上只是一個姨娘,卻頗得侯府人心,趙陸離也因她與髮妻六七分相似的樣貌而格外迷戀,兩個孩子不用說,自是將她當成親生母親對待。

  反觀關素衣,卻是不尷不尬,不上不下,兩頭討不了好。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豐厚的嫁妝,為了在門庭崔巍的鎮北侯府立足,除了克己復禮,謹守本分,她沒有別的辦法。侍奉婆婆,照顧夫君,教育兒女,能做的該做的,她都默默做到完滿,最終卻身敗名裂,發配到此。

  不堪的記憶重又變得清晰,關素衣嘴角輕揚,似乎在嘲諷當初的自己,又似在嘲諷台階下哭得淒慘絕望的少年。

  「你的腿怎麼了?」她淡聲詢問。

  得到久違的來自於母親的關懷,少年淚水決堤,愧意洶湧,「兒子的腿被人打斷了!是葉姨娘買通兒子身邊的小廝,讓他引誘兒子與遊俠比鬥所致,太醫說今後再也無法像常人那般行走,算是廢了。為了讓趙廣繼承鎮北侯爵位,她竟毀了兒子一生!母親您素來對兒子嚴厲,教兒子讀書,命兒子守禮,但有錯漏必定責罰。反觀葉姨娘,只一味寵溺縱容,叫兒子在逞兇鬥狠的歧路上越走越遠,這才有了今日。」

  關素衣目光幽遠,神情難測。少年曾經一口一個「葉姨」叫得那般親熱,到得自己跟前卻只疏冷無比的一句「夫人」,竟從未叫過半聲「母親」。離開趙府時她就想著:也不知這「一家骨肉至親」的和樂能持續多久,卻沒料僅僅兩年,該來的便來了。斷腿,廢人,葉繁果然心狠。

  少年悲痛欲絕,並未註意到明顯走神的母親,兀自傾吐,「臨到此時,兒子才終於弄明白,對你好的未必是真好,對你壞的未必是真壞。」

  關素衣無聲而笑,眸光越發顯出幾分嘲諷。什麼叫對你壞的?吃穿住行,讀書習武,甚至於婚事前程,她俱為這毫無血緣的一子一女費心謀劃,殫精竭慮,卻原來在他們心裡,這便是壞的。

  罷罷罷,碰上如此狼心狗肺的一家人,落得今日這個下場當真不冤。關素衣搖頭輕嘆。

  少年聽見嘆息,心中愧疚愈盛,遲疑片刻終是懺悔道,「母親,兒子當年錯得離譜,不該聽信葉姨娘的慫恿,污衊你與許夫子有染。兒子腿腳雖然廢了,可葉姨娘也討不了好,有父親在,鎮北侯的爵位依然是我的,待我當了世子,定把你接回去侍奉。」

  說到此處,他眼珠變得通紅,雙拳也用力握緊,發出骨裂般的「哢噠」聲,彷彿隱忍著莫大的屈辱與憤怒。猶豫又猶豫,躊躇再躊躇,他咬牙擠出一句話,「母親,您知道嗎?我娘沒死!」

  你娘?關素衣恍惚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趙望舒的娘就是趙陸離的原配夫人葉蓁。她沒死,怎麼可能?趙陸離恨不能隨夫人一同往生再續前緣,若她沒死,他怎會不去尋找,又怎願另娶他人?

  很快,少年便給出了答案,「我娘就是葉婕妤葉珍。她不是我娘的孿生姐妹,她根本就是我娘。為了榮華富貴她竟拋夫棄子,可恨我爹跟我姐姐明知實情卻還處處幫襯她,甚至為此害了你腹中胎兒,又以失貞的罪名把你發配到滄州。她既已改投他人懷抱,為何還要霸著父親不放,為何要讓我,讓我蒙上如此不堪的身世……」

  少年由低低哽咽變為痛哭失聲。他愛戴的葉姨原來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他崇敬的亡母原來貪圖富貴,拋夫棄子,若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關素衣也該哭了。但她在意的卻不是這段匪夷所思,荒唐至極的醜聞,而是中間那句話。

  「我落胎不是意外,而是你父親和你姐姐動的手?」想起那僅有的,屈辱至極的一夜,關素衣平淡的內心驟然掀起風浪。說來可笑,嫁入趙家五年,趙陸離從來不碰她,只一次也是在喝得爛醉如泥的情況下。至如今,她還記得他身上令人作嘔的酒氣與不停迴盪在耳邊的,充滿愛意與愧疚的一聲聲「葉蓁」。他把她當成了緬懷亡妻的替代品,而這替代品還想生下嫡子,妨害原配子女的利益,自然是容不得的。

  想通一切,關素衣平靜的面龐終於碎裂,一字一句緩緩問道,「我可有對不住趙陸離,對不住你,對不住趙純熙的地方?你們為何要如此害我?好一個家風清正的鎮北侯府;好一個品行高潔的原配髮妻;好一個賢良淑德、備受帝寵的葉婕妤,卻原來男盜女娼,行同狗彘!」

  少年又羞又愧卻隱隱覺得快意。男盜女娼,行同狗彘,罵得真對!也只有母親才最有資格這樣罵。他心甘情願地跪了下去,原以為母親定會失控宣洩,卻見她忽而輕笑搖頭,竟迅速恢復平靜。

  落了胎反倒是件好事。關素衣撫摸平坦的腹部,只覺深埋在心底的歉疚與遺憾苦痛,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素衣朱襮,從子於沃」,素衣潔白,品行純善,這是祖父對她的期許,雖落入趙家這個泥潭不得解脫,她終究沒沾染半點污穢。這個孩子並非未來的希望與寄託,而是罪孽,不來也罷。

  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趙家豈能不亂?關素衣早已預料到今天,卻沒想其中還隱藏著如此驚世駭俗的內情,當真叫她大開眼界。她不稀罕少年的懺悔,也不願做他宣洩悲憤怨恨的工具,正想使人將他拖走,燕京趙府卻來了人,將腿傷未癒的大公子抬上馬車飛快離開。

  涼亭外秋蟬嘶鳴,倦鳥紛飛,關素衣發了會兒呆,這才把插在瓶裡的金菊一朵一朵抽•出來,換成扭曲的荊棘與凋敝的蘆葦。荊棘的尖刺扎破指尖,帶起一陣鑽心的疼痛,她卻彷若未覺,表情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平淡泰然。

  用剪刀修了修葦絮,關素衣自嘲而笑。多麼怪誕而又可悲的作品,一如她的人生。倘若當初能夠和離該多好?明知趙家是一灘臭不可聞的污物,她卻走不得,亦留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溺斃。眼角余光瞥見桌邊的幾本書,她終於露出怨憤的表情,將它們拋入煮茶的火爐內付諸一炬。

  丫鬟驚叫道,「夫人,這些書您不是天天翻閱嗎?怎麼說燒就燒了?」

  「我半生悲劇大抵源於此,豈能不燒?」關素衣盯著猛然躥升的火苗與濃煙,眼眶酸澀,淚意漸湧。

  另一名丫鬟拉了拉姐妹,讓她別再多話。如果夫人早出生五年,碰上趙家這群奇葩,早就和離改嫁自顧逍遙去了,哪還有今日?若不是徐氏理學的盛行,若不是《女戒》、《內訓》等書的風靡,夫人何至於被囚禁在此處不得自由。她若和離改嫁便等於壞了族中姐妹的名聲,叫她們日後婚事無著,孤苦無依,於是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那些假道學們當真害人不淺!

  這一日之後,許是覺得活著沒了盼頭,關素衣本就不太康健的身體迅速衰竭,大限將至之時,她似乎聽見趙陸離和趙望舒匆匆趕來的腳步聲和悲痛欲絕的懺悔,卻只留下一句「惟願上天入地、來生來世,永不復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4:57 PM

第2章重生

  關素衣原本以為自己死後會重新託生,沒料睜開眼卻看見一片蒙著黑霧的梅林,星星點點的雪花在霧靄中飄蕩,有些虛幻,卻因驟冷的空氣而顯得那般真實。關素衣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之所以籠罩著黑霧是因為自己頭戴冪籬所致。冪籬邊沿的黑紗被寒風吹得鼓盪翻飛,幾朵雪花趁機鑽了進來,落在她鼻尖上,叫她無端打了個冷顫。

  「小姐,您冷了嗎?奴婢這就回去拿手爐。」

  脆生生的嗓音把徘徊在迷茫與真實之間的關素衣徹底喚醒。她掀開黑紗一角,朦朧的世界立刻變得清晰而又鮮活。過人的記憶力告訴她,此處乃覺音寺後院梅林,關家搬入燕京時曾因房屋修葺而暫居過數日。

  「祖父呢?爹娘呢?」仔仔細細打量了明蘭半晌,關素衣試探道。她明白,自己回來了,回到過去,回到初入燕京,一切還未開始的時候。做出這個判斷並不困難,身體的冰冷做不得假,刮骨鋼刀般的寒風做不了假,死亡的窒息做不得假,而平白年輕了很多的明蘭更做不得假。

  「老太爺在菩提苑參加文會。老爺和夫人上北山亭賞雪作畫去了,許是傍晚才能回來。」明蘭搓著手,「小姐,咱們也去菩提苑看看吧,這裡太冷了,小心凍著。」雪中賞梅這般雅事,她一個小丫頭是理解不來的。

  文會?關素衣恍惚片刻,轉身便去了菩提苑。不管眼前這一切是真是假,亦或輪迴鏡的折射,她都願意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改變。

  苑內燒著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火焰吞吐著熱氣,將周圍烘托得溫暖如春,比之雪花紛飛、寒風冷冽的外界,這裡的確舒適得多,也熱鬧得多。一群男子聚在石桌邊高談闊論,幾名小沙彌專心煮茶,還有琴師垂首弄弦,嘈嘈切切的琴聲帶出幾分悠遠綿長的意味。

  石桌不遠處的水閣內站著幾名女子,或交頭接耳,嬉笑玩鬧;或憑欄眺望,兀自沉思;還有幾個對著男子們指指點點,似乎在議論什麼。男女摻雜的畫面讓關素衣有些懷念,又有些傷感。待徐氏理學興盛以後,此類場景大約再不復見。現在的她們絕想不到,五六年之後,莫說對男子評頭論足,便是踏出二門的機會都沒有。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條戒律把女人活生生困死在後宅,也困死在一樁又一樁由男人主導的不幸婚姻裡。「休妻」成了女人的催命符,「女四書」成了女人的拘魂符,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即便入了黃泉也得不到半點自由。

  思及此,關素衣冷下面容,徐徐走到祖父身邊站定。她頭戴冪籬,遮住了端麗絕俗的容貌,一身出塵氣質卻依然引人矚目。礙於君子風範,這些人並未多問,只不著痕跡地瞥了幾眼便繼續辯論。

  此時的女子地位並不低下,甚至出過幾個政治家、史學家,亦不乏掌握國家權柄的后妃。似文會這樣的場所,只要有人引薦,也是可以進入的。而關素衣之所以頭戴冪籬遮擋容顏,並非礙於女子戒律,而是世道太亂,匪寇橫行,不得不明哲保身。

  此時政權更迭頻繁,今日你稱王,明日我登基,各個邦國彼此征伐,於是就催生了一大批渾水摸魚之輩。待在家中都有可能禍從天降,更何論遠程遷徙。關素衣向來小心謹慎,她的容貌不說傾國,傾城卻綽綽有餘,為了不給家人增添麻煩,冪籬少不了,更隨時備著一柄鋒利銀釵防身,亦或自盡。不單她,亂世中的男女皆是如此。

  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黑紗,她彎腰伸手,替祖父添了一杯熱茶。

  關老爺子畢生鑽研儒術,學識非常淵博,卻苦於口才不佳,在這次的文會上頻頻被人逼問,一時間面紅耳赤,形容狼狽。群雄爭霸的時代剛剛過去,九黎族後裔霍氏一統中原五國,廣邀天下志士為朝廷效力,而熟讀詩書的文人等的便是這樣一個機會,於是紛紛響應,雲集燕京。

  此時諸子百家各有主張,也都想一展長才實現抱負,互相傾軋排擠的現象非常嚴重。為了揚名,也為了引起上層的注意,更為了駁倒其他學派的觀點為師門爭取最大利益,他們頻頻舉辦類似今天這樣的文會。

  關素衣靜靜聽著,不時拍打情緒激動的祖父的後背,試圖讓他放鬆一些。越到後面,法家學者的論點越犀利,漸漸讓其餘人等無法招架。作為儒家學派的中堅力量,祖父承受了最多質問,明明滿腹才學,卻偏偏無法訴諸於口。

  眼見祖父被逼到死角,同一學派的文士向他投來焦急不滿的目光,關素衣嘴唇微微動了動,似在斟酌。透過朦朧黑紗,她正盯著隱沒在人群中,蓄著一縷山羊鬍子,長相極為儒雅俊逸的中年男子。那是徐廣志,日後大行其道的徐氏理學的創始者,亦是被聖元帝尊為儒學半聖的一代大家。

  此時的他雖還默默無聞,但關素衣知道,再過片刻,待祖父被人逼問至吐血時,他就會挺身而出,把在場所有學者一個一個駁倒,從而樹立自己的聲望。務實強勢如法家,能言善辯如縱橫家,亦敗在他的巧舌如簧之下。正是憑藉這次文會的精彩表現,他一舉成為儒家的代表人物,最終踏上仕途,平步青雲。

  關素衣並不認為自己有改變這個時代的能力,也不想與徐廣志爭個輸贏高低,她只是再也不願這人踩著祖父上位,更不願看著祖父沉溺在這次失敗中,從此一蹶不振。上一世她也像現在這樣,坐在祖父身邊旁聽,有心為祖父辯駁幾句,終是礙於禮數不敢妄言,直至祖父忽然吐血才悔之莫及。這輩子什麼禮數,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都見鬼去吧。

  思及此,關素衣忽然按住祖父顫抖的左手,徐徐開口,「若論諸子百家,當以儒家為尊。」

  現場安靜片刻,正準備邁步而出的徐廣志默默退回去,冰冷眸光在女子黑色的冪籬上來回探視。

  關素衣喝了一口熱茶,不緊不慢地道,「聖人循古尚禮,以禮待人,以禮治國。是故,先有禮而後有宗族,再有鄉黨,及至邦國。群雄俱滅,邦國一統,而宗法禮教不滅,宗法禮教不滅,則民順矣。這便是聖人所說的'不知禮,無以立'。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她轉而看向咄咄逼人的法家學者,繼續道,「法家所謂的'定紛止爭,興功懼暴',其種種律令條陳地創立,均以宗法禮教為基礎,又何來資格對尊古循禮的儒家指手畫腳,大加貶斥。人倫乃正始之道,禮教乃王化之基,所有學說皆逃不出這二者困囿,故此,重人倫,尚禮教的儒家乃當之無愧的學術至尊。聖人言:'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這才是真正的教化之功,治民之道。」

  她話音剛落,儒家學者們便紛紛拊掌叫好。徐廣志垂眸細思,萬沒料到這女子竟頗有幾分才學,從立法之基去駁斥法家,著實犀利,但也並非沒有破綻。他瞬間就想出無數錯漏,只等法家學者將此人逼至窮途末路再來顯威。

  關老爺子長舒口氣,欣慰地拍了拍孫女手背。他只得了這麼一個嫡親孫女兒,從小便授之以君子之道,君子六藝也從未落下,滿腹才學堪比當世鴻儒。只要她肯開口,應付這種場面自是綽綽有餘。

  談及人倫禮教,在場學者均頗覺棘手。便是再如何反對儒術,他們也不敢說自己的學派脫於人倫禮教而存在,那便成了異端,甚至是邪派,必定會被世人口誅筆伐。

  其餘人等冥思苦想之際,關素衣觸了觸茶杯,柔聲勸解,「祖父莫急,喝口熱茶緩緩。聖人都道:'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焉用佞'。口舌不利並非您的過錯,貴在行德。」

  聽了這話,本對老爺子頗為不滿的儒家學者們紛紛自省,面露愧色。而關老爺子徹底釋懷,撫須而笑。

  關素衣見他蒼白面色漸漸回緩,這才放下高懸的心,對正欲起身駁斥自己的法家學者說道,「管仲變法興齊,一代止,齊亡;李悝變法興魏,一代止,魏亡;吳起變法興楚,一代止,楚亡;商鞅變法興秦,最終一統中原建立霸業,又一代止,而後群雄逐鹿,社稷崩塌。諸國變法而興,暴政而亡,敢問諸位大家這是何故?法家的恆久之道又在何處?若是連這個問題都無法解答,你們口口聲聲勵精圖治、變法強國,豈不是個笑話?」

  此話一出全場皆寂。縱觀歷史,變法改制的確助許多國家驟然興盛,卻也極快地將它們推向滅亡,這的的確確是法家最大的弊端。然而這弊端究竟是什麼,竟無人說得清楚,亦想不明白。女子的問話恰似一把匕首捅進心臟,正中要害。

  法家學者們啞然,窘迫,而關素衣已扶著祖父起身,迤迤然告辭。眾位學者連忙起身相送,且頻頻衝關老爺子作揖,誇讚他家學淵源,教育有方。本有許多話要說的徐廣志見其餘人等盡皆散去,雖表面言笑,內裡卻暗恨不已。

  關素衣要的正是他有話無處說,有志不得發,這才拋出幾個問題將文會徹底攪合。若是徐廣志想要揚名立萬踏上仕途,只管另尋機會,但把祖父當做墊腳石,這輩子斷不會讓他如願。

  一群人走後,眾位女子也覺得無趣,三三兩兩結伴離開。一名身材健碩,面容剛毅的男子從假山後轉出來,盯著關家爺孫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跟隨在他身側,面白無須,嗓音尖利的老人讚嘆道,「都說中原的女子個個滿腹才學,知書達理,倒也並非虛言。」

  見男子挑眉諷笑,老人話鋒一轉,「但眼界有限,終是狹隘了。」主人雖廣邀名士,意圖向他們請教治國之道,心中卻早有主張。他案頭擺放的俱是法家典籍,推崇備至的也都是法家學者,明顯更看重法家。且等著,諸子百家的時代很快就會過去,將來必是法家大行其道,而變法改制迫在眉睫。

  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老人一眼,嗓音低沉醇厚,「派人去查查剛才那祖孫倆。」心裡則冥思苦想:法家的恆久之道在何處?這的確是個問題。

  空氣略有波動,片刻後,隱藏在暗處的死士悄無聲息地離開,去調查關家背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4:58 PM

第3章前路

  剛毅男子正是初稱帝的霍聖哲。他父親原是九黎族的首領,因不滿秦國暴政才揭竿而起,一路剿滅或吞併各方勢力,最終成為中原霸主。但他見識和膽略到底有限,只挾持了天子,給自己弄一個名正言順的諸侯噹噹,與其餘四大諸侯國彼此制衡,相安無事,哪料兒子竟那般出息,不但剷除了其餘諸侯和幾個不安分的兄弟,還把小皇帝也一併幹掉,繼而一統河山,登上皇位,改國號為「魏」,尊號為「聖元」,暗示自己乃開天闢地頭一位聖君。

  由此可見霍聖哲是何等狂妄又何等唯我獨尊之輩。

  他雖然出身蠻夷,卻極為喜愛漢族文化,在政治與軍事上擁有超群的領悟力和天賦,雖從未治理過國家,卻明白作為帝王,最重要的不是親力親為,而是善於發掘和運用人才,與此同時還要找到正確的治國之道。

  經歷了春秋戰國時期的群雄爭霸,秦國時期的暴政與四分五裂,幾乎每一個意欲稱王的梟雄或試圖拯救蒼生的文人俠士,都在考慮同樣的問題——怎樣治國?他們或為了個人私利,或為了黎民百姓,而諸子百家的學說也因此得到極大推廣。

  法家、雜家、道家、墨家、儒家,陸續登場,也派出弟子探訪各諸侯國進行遊說,並進行了許多嘗試,而其中最成功的當屬法家無疑。霍聖哲自從學會漢字後,閱讀的第一篇文章便是韓非子的《五蠹》,當時便驚為天人,大受震動,立刻搜羅了所有法家典籍,即便政務再繁忙也會每天抽出兩個時辰進行鑽研。反觀儒家學派的典籍,早已不知被他扔到哪兒去了。

  聽說覺音寺將舉行一場法家與儒家的辯論會,他立刻冒著風雪匆匆趕來旁聽,打算物色幾個可用之才。

  面白無須的老人名喚白福,乃前朝皇帝留下的內侍之一,因能力出眾又善於察言觀色,有幸被聖元帝看中,官至中常侍。見主人只派死士去查關家爺孫倆,卻絕口不提方才表現優異的幾位法家學者,他心里大惑不解,卻也不敢多問。這位新主子的脾氣極為多變,時而剛烈直率,時而陰鷙狠毒,時而豁達爽朗,時而儒雅斯文,再老練的臣子亦能玩弄於股掌之間,堪稱深不可測。意欲猜透他的想法,莫說白福才五十歲,便是再多活五十年也無濟於事。

  聖駕匆匆而來又匆匆而返,竟無一人知曉,剛進未央宮,死士就已奉上一封密函,其中記載著關家及其五服內族親的所有情況。霍聖哲細看良久,嘆息道,「才德兼備、家世清白,而又秉性忠直,關齊光此人可以大用。」話落提起毛筆,用鐵畫銀鉤的字跡寫了兩張詔書,想了想猶覺不足,在候選美人的名單上添了「關素衣」三個字。

  白福暗暗吸了一口氣,心中一會兒明悟,一會兒又覺得疑惑更深:皇上這是打算抬舉關家無疑了,不但命關家父子倆入仕,還將關家嫡女納入後宮,再沒有比這更大的恩寵。然而他之前對法家推崇備至,現在卻隻字不提,究竟想幹什麼?又試圖達成什麼目的?

  當旁人兀自揣摩時,霍聖哲已把兩份詔書收入暗匣,隨即平舖一張錦帛,慎重而又緩慢的書寫。身為中常侍,白福頗識幾個字,略瞟一眼便愣住了,只見黑色墨跡延展出這樣一句話——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白福眼睛快速眨了眨,終於明白皇上所要推崇並施行的治國之道並非法家思想,而是儒家學說。怎麼會?

  當白福暗嘆聖元帝心思莫測時,一名長相毫不起眼的小黃門偷偷溜進甘泉宮,將皇上白龍魚服又暗查關家的事細細稟報給上首的女子。女子大約三十出頭,卻保養得極好,皮膚細嫩,容貌絕美,蒼白的唇色和微蹙的眉心顯示出她似乎身體染恙,舉手投足間充滿孱弱而又楚楚可憐的風情,叫人看了倍感憐惜。

  她便是聖元帝最為寵愛的妃子葉蓁,剛加封為婕妤,離皇后那個位置只兩步之遙。聖元帝常年在外征戰,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找女人,如今雖然登位,卻又忙於政務,更加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的後宮嬪妃滿打滿算也不過巴掌之數,且有好幾個是太后自作主張選納的,至今沒見過面。

  因葉蓁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對葉蓁亦有難以言說的愧對之處,所以態度便格外不同。旁的女人還守在潛邸望眼欲穿,他就第一時間把葉蓁接入燕京,予她高位實權,連太后都越了過去。

  如今葉蓁上頭既無昭儀也無皇后,除了太后的長樂宮,其餘各宮均得唯她馬首是瞻,驅使幾個小黃門,哪怕那小黃門是皇上身邊的,也易如反掌。而死士只負責保護皇帝的安全,皇帝不說查,他們自然不會巴巴地跟蹤並監控一個不起眼的閹人。

  「哦?你說皇上把關家嫡女的名字添在了尋芳錄上?」葉蓁似闔非闔的美目稍稍睜開些許,斜倚在軟榻上的慵懶嬌軀終於坐直了。

  「此事千真萬確啊娘娘!那尋芳錄是奴才親手交給掖庭丞的,絕不會看錯。原本名單上並無'關素衣'三個字,現在卻加在第一位,正是皇上的筆跡無疑。」小黃門乃白福的親傳弟子,自然有些門路得知這些秘事。

  每年八月廣選美人填充後宮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規矩,太后發了話要沿用,皇上自然也不會把美人白白推出去。因是頭一回辦差,中大夫與掖庭丞不敢怠慢,苦尋了四五個月方把名單報上去,趁著年前趕緊讓新人入宮,給皇上暖暖被窩,開枝散葉。

  名單的前十位均為太后親自挑選的九黎族貴女,血統出身先就蓋過了別人,葉蓁無可反駁,但這「關素衣」又是何方神聖,竟壓在眾多貴女頭上?

  她打發走小黃門,沉吟道,「詠荷,給父親帶個話,讓他好好查查這關素衣。」

  九黎族全民皆兵,只要給一柄大刀,無論男女老少都能上陣,所以族中女子大多身材粗壯,言行豪放,沒有半點中原女子的溫柔寫意。面對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粗鄙之人,葉蓁是不怕的,再怎麼說她也是中原第一美女,亦是第一才女,只要天下男子眼睛不瞎,絕不會棄美玉而就糟粕。再者,聖元帝十分仰慕漢學,後宮中唯有她能明白他在說什麼,又在想什麼。他常常讚她是解語花,可見這是她立足後宮最大的優勢。

  然而太后那老虔婆見不得她獨寵六宮,竟提出從兩族中廣選嬪妃之事,等更多飽讀詩書、滿腹才學的漢人女子進來,她還能保持住這份特殊嗎?思及此,葉蓁心內略有些慌亂,指尖無意識撫摸自己臉頰,又慢慢鎮定下來。

  她對自己的才學信心不足,蓋因這「第一才女」的名頭是從軍中傳出來的,那些九黎族將士連漢字都不認識,又哪裡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學富五車?但若論起相貌,不是葉蓁自誇,活了三十年,她還從未見過比自己長得更美的女人。

  「如果皇上連你都看不上,他還能看上誰?葉蓁別慌,皇上定會屬於你,那個位置也定會屬於你,你所拋卻的一切和承受的一切,終是值得的。」等宮女領命而去後,葉蓁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走到窗邊凝視椒房殿,目中盈滿野望。

  ******

  在覺音寺住了大約一個多月,關家新購置的房屋終於修繕完畢,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搬進去。關素衣在佈置一新的閨房內來回踱步,臉上帶著迷茫而又懷戀的表情。

  三十多天的反複驗證,她漸漸確定自己已然重生的事實。或許輪迴鏡裡產生的幻像也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但她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這一次,她絕不會踏入趙家半步,也不想見趙陸離哪怕一面。

  剛把行李歸置整齊,關母仲採苓便遣了僕婦前來叫她,說是有要事相商。關素衣知道她想說什麼,心內不免暗嘆。

  入了上房,仲氏將幾張帖子遞過去,「因為婆婆過世,需得守孝三年,這一耽擱,不知不覺你就十八了,已然誤了終身大事。我原本想在你父親的弟子中挑幾個德行俱佳者,卻沒料老太爺竟忽然決定北上燕京。眼下咱們人生地不熟,實在無法可想,而你歲數漸大耽誤不得,母親也只能帶你多出席幾次聚會,好生相看相看。這幾張帖子你先挑挑,都是家裡有適齡公子的,周家的嫡次子……」

  聽著母親滔滔不絕的述說,關素衣眸光渙散,憶起往昔。上輩子,趙陸離正是在某一場宴會中看上她。原本憑關家的家世是絕對攀不上鎮北侯這樣的高門深宅。父母親和祖父起初也很猶疑,考察過趙陸離的才學和人品後才欣然答應。然而過了門她才知道,趙陸離看中的正是她卑微的家世和知書達理的性子。他想找的不是妻子,而是一個專門為他照顧兒女,侍奉母親的僕人,越卑微越能幹越隱忍,自是越好。

  可笑她做到了他所要求的一切,換來的不是真心,卻是惡意,甚至於殘害。如今重來一次,她不想報仇,只願歲月安好。至於這輩子的鎮北侯夫人該誰來當?愛誰誰,與她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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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4:58 PM

第4章謀算

  關素衣在眾多帖子中挑挑揀揀,仲氏待她拿起哪張就介紹哪家公子,可見早已派人打聽清楚。她這輩子只得了關素衣一個女兒,對女兒的婚事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但從媒人或鄉鄰間打聽到的消息哪裡做得了準,大多是些不盡不實的溢美之詞。關素衣一面細細聆聽,一面心中暗嘆:這七八位適齡男子中,據她上一世所知,至少有六位家中妻妾成群,後宅混亂;還有一個不及弱冠就死了。而他們的門第與關家相當,既無權勢亦無餘財,日子過得摳摳索索。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亦要一個接一個地納妾,彷彿在攀比什麼一般,實非託付終身的良人。

  如今女人尚且有些地位都難以阻止,待四五年之後,徐氏理學徹底盛行,其「存天理,滅人欲」的思想催生出一大批偽君子,更把對女人的壓迫與殘害推向極致。

  關素衣實實在在經歷過一次,儼然已把嫁人視為畏途,又哪裡再敢往火坑里跳?但她無法把自己的遭遇向母親述說,略略一想,答道,「母親,聯姻還是要找知根知底的人家,免得女兒嫁過去之後平白受委屈卻無處訴苦。祖父與父親桃李遍天下,總會有幾個弟子一同來燕京,您再等等看吧。嫁人畢竟是終身大事,須得慎重,女兒寧可再擱置三年也不願錯付。」

  仲氏也捨不得女兒受苦,在家還是千金小姐,出門就成了小媳婦,私底下不知被公婆、夫君怎麼磋磨,與其嫁給不知根底的人,還不如嫁給夫君的弟子,正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總不敢太過虧待她。

  思及此,仲氏忙把帖子收回去,準備過會兒就一一寫信拒了。她思忖片刻,笑道,「所幸你提醒了娘,娘這才想起你四師兄過幾日也要入京,他家境雖然窘困,才學和人品卻是一等一的,其父母也都是厚道人,只不知你願不願受清貧之苦。」

  清貧怎能算苦?關素衣當即便笑了,正欲點頭答應卻及時止住。四師兄的確是世間難得的好兒郎,人品端正,才學滿腹,更對妻子一心一意,不離不棄。若嫁給他,哪怕日日吃糠咽菜,也比待在鎮北侯府享受山珍海味、錦衣華服來得自在舒坦。

  但問題是,上輩子他的妻子另有其人,夫妻倆琴瑟和鳴,恩愛白頭,若此時答應,便似竊取了別人的命運一般。倘若因自己不幸而搶走別人的幸運,關素衣過不了心中那一關。記憶中,像四師兄這樣可以依靠終身的男子世間少有,此時錯過,或許又會陷入另一個泥沼,關素衣思來想去,不免搖頭嘆息,「娘,女兒不想嫁人。」

  「身為女子,哪能不嫁人呢?依依別是害羞了吧?」仲氏攬住女兒拍撫。

  關素衣也知道自己的話有些痴傻,改口道,「娘,四師兄家裡清貧,女兒怕是受不了那個苦,您再另外相看吧。」下回再繼續找藉口推掉便是,這輩子她寧願當女冠也不嫁人。

  仲氏捏了捏女兒滑嫩的小臉蛋,心內暗忖:受不了苦,如此嫌貧愛富的話可不像依依說的,這孩子別是有了心上人卻羞於挑明吧?她三番四次暗示我從夫君弟子裡找,究竟看上了哪個?不是小四,難道是小六?得把明蘭、明芳兩個找來好好問問。

  當仲氏忙著為女兒張羅婚事時,葉夫人遞了牌子入宮覲見。甘泉宮內,母女倆屏退左右密談。

  「關素衣究竟是何方神聖,竟叫陛下惦記上了?」葉蓁目中滿是厲色。

  「你爹已經查清楚了,關素衣乃儒家泰斗關齊光的孫女,當日在覺音寺,她與陛下有過一面之緣,許是在那時候看上的。」葉母焦慮道,「如今皇上已昭告天下,冊封孔明為孔聖、天下師,且盛讚儒學為王化之道,並在京郊建了孔廟,欲親自前往拜祭。如今儒家學者紛紛得到重用,身為儒家泰斗,關齊光自是高位可期。你爹已得到確切消息,再過兩日,陛下就會召關家父子入仕,關雲旗將被晉封為太常卿,關齊光不得了,欲加封為帝師,秩俸萬石。而此前,他們不過是一介庶民,無權無勢。」

  話落,劉氏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可見對關家的驟然富貴感到極其不忿。

  葉蓁亦大受震動,驚道,「太常卿?那可是九卿之首,掌宗廟禮儀,地位十分清貴。而帝師這一官職更是前所未有,秩俸萬石,尊位堪比丞相,憑他們一介庶民,怎配?」

  劉氏連忙附和,「是啊,你爹還是國丈,卻只封了個太史丞,秩俸四百石,連一家人都養不活。關素衣尚未入宮,皇上便把關家抬到如此高位,莫非想冊封她為皇后不成?」

  葉蓁立即否定,「有太后在,皇后還輪不到漢人女子來做。」

  「但還有一個昭儀之位,莫非你忘了?」劉氏憂心忡忡地提醒。

  是啊,婕妤之上還有昭儀,那可是「副后」,同樣權勢滔天,足以壓自己一頭。皇上想要宣揚儒學,自然會把關家抬得高高的,一個昭儀之位,他定然捨得。葉蓁眉頭越皺越緊,沉吟道,「關素衣才貌如何?」

  劉氏眸光微閃,正欲修飾一下言辭,卻聽女兒厲聲命令,「照實說!你若刻意貶低她,本宮就會輕敵,輕敵的下場如何,你該知道。」

  後宅中都是刀光劍影、爾虞我詐,更何論藏污納垢的宮裡?女兒若是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而葉家必定會隨之傾覆。思及此,劉氏再不敢隱瞞,急道,「那關素衣從小跟隨關齊光習文學字。關齊光君子六藝無不精通,詩、詞、歌、賦,冠絕古今,連法家學派的泰斗韓信芳亦誇讚他乃一代文豪,其才學之盛可見一斑……」

  葉蓁哪裡耐煩聽關齊光的事蹟,正想擺手打斷,卻聽母親話鋒一轉,「曾有人說,關素衣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其才學不在關齊光之下,關齊光那般謙虛謹慎之人,卻也點頭笑應,可見對關素衣的才學十分認同。娘娘,才學這方面,你怕是比不得她。」

  葉蓁唇角輕輕一撇,追問道,「那容貌呢?」

  見女兒露出自負之色,劉氏越發不敢隱瞞,「《碩人》這首詩你可記得?關素衣的容貌,大約可比莊姜。」

  葉蓁愣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開口,「碩人其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這樣的嗎?真有人長成這樣?」

  劉氏沉重地點頭,「我與你大嫂均悄悄去看過,確是如此。你與她……你與她相比還是差了些許。」

  葉蓁聽出母親話音裡的嫉恨和無奈,想來恐怕不僅是「差了些許」,而是很多吧?她向來自詡美貌過人,實在想像不出比自己更出眾的女子該是何等風姿?才學比不過,容貌亦比不過,如今連家世也被壓了一頭,待關素衣入宮,她豈有活路?這些年她已把太后和眾位宮妃得罪了個遍,見她失寵,這些人必會落井下石,不留餘地。

  當葉蓁恐懼不安時,劉氏勸慰道,「娘娘,您別胡思亂想,事情未必就那般糟糕。陛下如今尚無子嗣,只要您頭一個誕下皇子,憑生育之功定也能晉封昭儀。陛下獨寵您數年之久,其情分深厚豈是旁人可比?此時您一定要穩住。」

  說到子嗣,葉蓁目中迅速劃過一抹苦澀,卻又急忙掩去,生怕母親看出端倪。

  劉氏不查,繼續道,「雖說仲氏最近正為關素衣相看人家,但太后很快就會召美人入宮採選,這婚事定是不成的。我與你爹合計過後打算來一招釜底抽薪,先毀了她清白再說。」

  葉蓁沉思片刻後擺手,「不可!本宮與陛下曾在邊關朝夕相處過兩年,雖從來猜不透他想法,卻多多少少了解他的行事手腕。他既決定重用關家父子,定會派人時時刻刻盯著他們。若在如此緊要關頭,關素衣卻出了事,陛下定會嚴查到底。你們有把握能躲過陛下的耳目嗎?」

  躲過霍聖哲的耳目?恐怕唯有鬼神敢答這句話。天下間,只有他不想,乃至於不屑知道的事,而沒有不能知道的。

  「那可怎麼辦?讓關素衣順順噹噹地進宮?」劉氏語氣焦躁。

  「她絕不能進宮!」葉蓁狠狠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無力擺手,「你先回去吧,讓爹切莫輕舉妄動。他一個小小的太史丞,能辦什麼大事?」

  「他的確位卑官小,但你好歹是婕妤娘娘,多向皇上吹吹枕頭風,咱家不就上去了?」劉氏還要再說,卻被兩名大宮女請了出去。

  葉蓁思忖良久,終於緩緩鋪開一張宣紙,提筆向某人求助。關素衣不能入宮,那就讓她嫁人便是。她給她指一樁天下罕有的好婚事,說不准,日後她還得向她磕頭致謝。

  落下最後一筆,葉蓁輕快地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4:59 PM

第5章故人

  成功勸說母親不要急於替自己相看人家,關素衣委實過了幾天悠閒日子。這天,她正坐在暖閣內練字,丫鬟明蘭走進來,手裡拿著一件棉質大氅,「小姐,馬車已經備好,可以出發了,夫人在前廳等您。」

  因聖元帝格外推崇儒學,又在南郊閔德山建了孔廟,上行下效,這些日子前去祭拜孔聖的人絡繹不絕。身為儒家學派的泰斗,關老爺子和關父當然不能落於人後,早早就吩咐仲氏烹了小羊羔肉拿去享祭。二人為表誠心,寅時一刻便提著燈籠出門,準備一步一步爬上山,把母女倆留在後面坐馬車。

  關素衣披上大氅,走入紛紛揚揚的雪花中,雖腳步舒緩,思緒卻不停奔湧。不過一個小小的改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那日祖父並未氣急攻心以至於臥病在床,也未因口拙而受人譏諷嘲弄,甚至身敗名裂。現在的他還是儒家學派的領軍人物,亦是受人景仰的當世文豪。父親也不用日日守在床邊侍疾,最終得了個「縮頭烏龜」的諢號,從此無地自容。

  而今他們以文會友,廣結善緣,便是沒有入仕,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想起上輩子祖父撐著病體前來鎮北侯府替自己討還公道,卻被活生生氣暈過去;想起父母堅決不願相信趙家人的污衊,拼得頭破血流亦要讓自己和離卻差點被宗族除名;想起外祖父母頂著謾罵前來別院接自己回老家,關素衣眼裡已是淚光盈盈。

  這輩子,那些不該由她來承受的欺辱與折磨,大約已經遠去了吧。思及此,她迅速眨掉眼裡的淚光,朝立在廊下微笑的仲氏走去。

  母女倆坐上烏蓬馬車,晃晃悠悠駛向閔德山。大雪雖然還在下,卻因聖元帝幾次祭拜孔聖的緣故,路面早被來往鐵騎踩得平平整整,亦有勞役每隔兩個時辰打掃一次,並不難走。到得山腳下,馬車慢慢停在路邊,外面似有小女孩的哭聲傳來。

  「怎麼了?」仲氏隔著竹簾問道。

  「夫人,不知誰家的馬車壞了車軲轆,如今卡在半道過不去,那家的小姐凍得嗚嗚直哭,怪可憐的。」車夫語露憐憫。

  仲氏將竹簾掀開一絲縫隙,就見前面停著一輛半新不舊的烏蓬馬車,車夫繞來繞去,滿面焦急,似乎一籌莫展。主人家怕凍著,並不敢下車,但委屈的哭聲時斷時續傳出,的確令人揪心。

  仲氏受了公爹和夫君的感染,時時用「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這句話鞭策自己,當即便道,「李文,你過去幫他們看看馬車能否修好。桃紅,你去問個安,若車裡都是女眷就把她們請過來共乘。」

  此時男女大防還未像後世那般嚴格,男女共乘一輛馬車並不鮮見,所以仲氏才有此一問。關素衣將下顎磕在母親肩膀上,順著竹簾縫隙看去,眉頭不禁微微一皺,總覺得車夫似在哪裡見過,當真面熟得很。

  仲氏的丫鬟桃紅跑過去,隔著門簾拜了拜,又說了幾句話,便有一位穿戴奢華的中年婦人挽著一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下來。小姑娘明眸皓齒,粉面桃腮,微紅的眼角掛著兩串淚珠,叫人看了又愛又憐。

  仲氏只一眼就覺愛煞,忙掀開車簾喚道,「瞧這小臉都凍成什麼樣兒了,快上來暖暖!」竟絲毫未曾發現女兒瞬間蒼白的面色。

  怪道那車夫面熟得緊,卻原來是故人。半息而已,關素衣已斂去異狀,平靜地看著踉蹌走來的兩人。

  中年婦人和小姑娘在桃紅地攙扶下爬上馬車,先拜謝仲氏,繼而看向關素衣,目中雙雙放射出驚豔的亮光。她們均與關素衣避之唯恐不及的鎮北侯府頗有淵源,一個是葉蓁的母親劉氏,一個是她的女兒趙純熙。

  即便暗中觀察過關素衣多次,近距離之下,劉氏依然被她端莊內斂卻又脫俗絕豔的容光所攝,心道若換個大男人進來,這會兒怕是魂都丟了,難怪陛下那般賣力地抬舉關家,為她入宮造勢。這樣的尤物,還真不能讓她進去,否則女兒便沒了立足之地。

  思及此,劉氏與趙純熙暗中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裝作感激涕零地與仲氏套近乎。

  關素衣前世已看淡一切,這輩子自然不會被舊人舊事擾亂心神。她伸出手,緩緩倒了兩杯熱茶,柔聲低語,「二位請。」上都上來了,她也不會無端把人攆下去。

  少女身穿最素淨不過的淡藍衣裙,廣袖略略一抬便露出半截纖細雪白的腕子,上面並無金銀玉器點綴,卻已足夠華美,這華美由皮肉滲及骨血,仿似桃夭杏芳,撼人心神,難怪世人都言「美人在骨不在皮」,卻原來是這個道理。而她清脆婉轉的嗓音中天生就暗含一絲柔情蜜意,正常說話時還好,若像當下這般刻意放低放柔,竟連劉氏和趙純熙這樣的女子也難以招架。二人摸了摸酥麻的耳廓,這才端起茶杯道謝,垂眸啜飲時目中瀉出一絲厲芒。

  關素衣早已從她們的言談舉止中察覺異狀,不免暗暗揣測她們的來意。憑鎮北侯府的權勢,怎會讓嫡小姐乘坐庶民專用的烏蓬馬車?她記得趙純熙有一輛金粉朱漆裝點的馬車,招搖過市時格外張揚,哪像現在,竟只說自己姓趙,絕口不提「鎮北侯」三個字,似乎刻意隱藏了身份。她究竟想幹什麼?

  關素衣一面忖度一面應付趙純熙狀似天真,實則打探虛實的話,不知不覺就到了孔聖廟。一名身材頎長,氣質尊貴的男子已得到僕役報信,撐傘站在門邊等候,臉上滿是關切之色。看見緩緩停穩的馬車,他上前兩步去攙扶女兒和岳母,末了隔著車簾向仲氏道謝。

  看清男子俊美無儔的臉龐,仲氏好感頓生,連說不值當,應該的云云。關素衣早已戴上冪籬,從容不迫地跟隨母親下車,然後衝男子微一點頭。在遇見趙純熙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趙陸離必定也在孔廟。趙望舒和趙純熙這一雙兒女可是趙陸離的命根子,掉一絲兒頭髮都會心疼許久,又豈會讓他們單獨出門。她與這人的婚姻從來沒有深厚的感情作為鋪墊,哪怕心動過,也只是一瞬間,之後便被各種各樣的誤解與折辱抹殺了。

  今生再見,關素衣對他無愛亦無恨,自是可以從容面對。而熱情爽朗的仲氏卻與趙陸離攀談起來,因此得知了他鎮北侯的顯赫身份。

  「民婦見過侯爺,舉手之勞而已,侯爺不必掛懷,祭拜儀式快開始了,容民婦先行一步。」仲氏熱情的態度立刻消減,屈膝一福便想離開。關素衣自始至終未曾說話,隔著冪籬更看不清表情,但從她頻頻轉向正門的動作可以窺見她急於離開的心情。

  二人不同尋常的反應叫劉氏和趙純熙大吃一驚。她們還以為見到趙陸離之後,關家母女定會殷勤備至地纏上來,哪料竟如此嫌棄。要知道趙陸離不但身居高位,亦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哪怕續弦,也有不少桃李年華的女子願意入門,甚至宗室貴女亦對他趨之若鶩。怎麼關家母女倆卻無動於衷呢?

  原本還擔心關素衣嫁入鎮北侯府會妨害自己利益的趙純熙,這會兒已從猶疑不定變成了惱怒不甘。待兩人走遠之後,她摟住父親胳膊,對關素衣極盡讚美。劉氏也跟著敲邊鼓,直言外孫女年紀大了,該找個主母替她張羅婚事,免得被人看不起,而外孫卻還年幼,更需母親關懷照顧云云。

  趙陸離把兒女視作性命,唯恐他們受半點委屈,思及女兒婚事,又憶起總是吵著要母親的兒子,終是意動。

  ******

  全程主持了祭拜孔聖的儀式,關老爺子在文人學士中的聲望已達極致,下山歸家後每日都有客人前來拜會,來往馬車絡繹不絕。自從「巧遇」劉氏與趙純熙後,關素衣心中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本對婚事有些抗拒,卻一反常態的積極起來。

  然而人選還未擇定,鎮北侯府派遣的媒人就已帶著豐厚的禮物上門,連劉氏也來了好幾趟,替前女婿說情。所幸關家並非那等趨炎附勢之輩,以「門不當戶不對」的理由斷然拒絕。媒人與劉氏苦勸無果,只得悻悻迴轉,叫關素衣鬆了好大一口氣。

  但事情還沒完,婚事被拒的消息引得趙純熙傷心大哭,當即領著弟弟跪在父親書房門前不肯起來。她認准了關素衣,誰勸都不聽,而趙望舒在她的慫恿下也極想要一個溫柔和藹的母親。

  趙陸離想不透關素衣身上究竟有什麼魔力,竟讓女兒對她念念不忘。既已被拒絕,他也不會強求,卻架不住一雙兒女殷殷切切又悲傷失望的目光,偏偏連岳母劉氏也對關素衣讚賞不已,說把兩個外孫交給她比交給任何人都放心。

  趙陸離對「亡妻」有愧,正準備使人遞信問問她的意見,她便已先行傳話過來,讓他多為兒女考慮。這一來一往,趙陸離終於下定決心,去了宮中求旨。而他因種種難以言說的糾葛,開國後雖身居高位,卻並無實權,且很少探聽朝中諸事,故而並不知道關素衣已被聖元帝欽點,不日便會入宮為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00 PM

第6章賜婚

  未央宮中,霍聖哲大馬金刀地坐在軟椅上,手邊堆放著許多儒家典籍,從捲邊起毛的側頁可以看出,他已經翻閱過很多回了。似乎對書中的某些地方難以理解,他眉頭越皺越緊,剛毅而又冷峻的臉龐露出些許煩躁之色。

  白福正想勸他喝口熱茶,鬆快鬆快,殿外便傳來小黃門的通報聲,說是鎮北侯求見。

  「塵光?真是稀客。宣他進來。」霍聖哲放下書,斜飛入鬢的劍眉略微挑起。自從葉蓁被送到他身邊,這位昔日戰友已經許久未曾與他有過交流,便是獲封鎮北侯也不願參加朝會,彷彿在逃避著曾經的一切。當然,霍聖哲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作為一個男人,那確實是奇恥大辱。

  趙陸離神色拘謹地走入大殿,然後畢恭畢敬行禮,目光始終低垂著,絲毫不敢直視聖顏。單看他這副惶恐的模樣,任誰也想像不到他與龍椅上的男子曾是無話不談的知己,且在戰場上彼此以性命相託。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長久的沉默過後,還是霍聖哲先開了口。

  趙陸離連忙回復,因聲音太低,連內功深厚的霍聖哲一時都難以聽清,回憶片刻才知他說的是「一切安好」。曾經在戰場上奮勇殺敵,運籌帷幄的一代將才,不知什麼時候竟變成眼下這副懦弱而又木訥的模樣。霍聖哲對此頗為不齒,更逼視他連保全自己女人的魄力都沒有,慢慢的,這份同袍之情也就變淡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好不容易進宮一次,定是有事求朕?」無話可說之下,霍聖哲乾脆挑明。

  趙陸離目露掙扎,心中更湧動著怨恨。但他不敢讓這人察覺丁點異狀,把本就低垂的頭顱又壓了壓,艱澀開口,「啟稟皇上,微臣此次入宮想向您求一道賜婚聖旨。」

  「哦?你要續弦?」霍聖哲十分驚訝,「哪家的小姐如此矜貴,竟讓你甘願求到朕這裡來?」

  為了滿足兒女的心願,趙陸離刀山火海都敢闖,更何況只是忍受一些屈辱?他定了定神,答道,「啟稟皇上,微臣欲求娶關老夫子的孫女關素衣。雖說她家世並不顯赫,但勝在人品貴重,秉性純善,貞靜嫻淑,想來定能擔得起趙家宗婦之責。」

  家世並不顯赫?聽到這一截,霍聖哲撫了撫手上的血玉扳指,眸光閃動間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若非眼前這人是不問世事的趙陸離,他真要懷疑對方在裝傻。關家恰是他宣揚儒學的標杆,日後定會高高抬起,光是賜官還不夠,家中若有適齡女子也會納入宮中,給予隆恩盛寵。如此,才好叫天下人看清楚,聖上是如何推崇儒學,而鑽研儒學又能如何平步青雲。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龐大的利益作為驅使,不出三年,儒學定然能成為國學,而其餘學說則會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但目下,趙陸離輕飄飄幾句話就想把霍聖哲內定的「副後」截去,可說是大逆不道。殿中安靜了片刻,莫說宮人膽戰心驚,連白福都出了滿頭冷汗。若非知道鎮北侯從不過問朝事,他都要懷疑這是對方在報復陛下的奪妻之仇。

  霍聖哲定定看了趙陸離半晌,終是輕笑道,「你與朕有同袍之誼,這道旨意朕怎能不賜?白福,替朕磨墨。」

  陛下您怎麼就同意了?關小姐可是您內定的昭儀娘娘啊!白福表情錯愕了一瞬又很快收斂,忙走上前磨墨。趙陸離鬆了一口氣,待聖旨頒布下去才叩謝聖恩,回家向兒女復命。

  「他怎會看上關素衣?」霍聖哲盯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問道。

  一名死士憑空出現,半跪拱手,「啟稟皇上,趙小姐去祭拜孔聖那日因馬車損毀不幸被困山腳,恰好碰見路過的關氏母女,便帶她一塊兒上去。自此,趙小姐對關小姐一見如故,吵著要她做母親,鎮北侯無法,只得上門提親,被關家所拒,這才入宮求旨。」

  霍聖哲揮退死士,垂眸沉吟。趙小姐,也就是葉蓁當年留下的那個女兒趙純熙,算一算日子也該十三歲了,若無主母教養並操持,婚事恐怕有些艱難。她急於找個繼母本無可厚非,但選中關素衣真是所謂的「巧合」嗎?

  霍聖哲走到窗邊遙望甘泉宮的方向,搖頭哂笑。巧合不巧合,他已無心追究,既然塵光有意從往事中掙脫,成全他又有何不可?說到底,當年也是他愧對那兩人,以至於他們夫妻分離,天各一方。如今家國一統,乾坤已變,是時候向前看了。

  ******

  與此同時,仲氏與關素衣正在家裡接待幾位族親。其中一位乃關雲旗堂兄的妻子,平日里最好打探消息,聽說關家拒絕了鎮北侯的提親,立刻上門來當說客。

  「弟妹,你可真夠傻的,連鎮北侯的婚事都推拒。錯過了這一村,可就再沒這一店了!鎮北侯是什麼人,你剛來燕京許是不了解,讓我來跟你好生說道說道。」她抓起一把瓜子,邊嗑邊侃侃而談,「鎮北侯原是前朝重臣之子,因父親蒙冤受屈,被前朝皇帝發配邊疆充軍。在那裡,他與當今皇上無意中結識並成了莫逆之交,然後跟著他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他如今的爵位全憑戰功換來,可說是文武雙全,相貌堂堂。」

  「再位高權重,相貌堂堂,那也是個鰥夫,下邊還有一雙兒女。我的依依不給人當繼室,更不做後母!」仲氏撇嘴。

  「鰥夫咋啦?鰥夫也足夠配咱家的門第了!」堂嫂吐出幾片瓜子殼,急道,「他與皇上有同袍之情,當年溯水一戰曾同生共死;嫡親的弟弟獲封蕩寇將軍,如今鎮守邊關,前程似錦。這一門雙傑還不夠顯赫?再說了,他妻族更不得了,亡妻的雙胞胎妹妹葉珍對皇上有救命之恩,眼下已位至婕妤,再上去兩步就是昭儀、皇后!誰不知道葉婕妤對姐姐留下的兒女疼愛得緊,時時頒下厚賞,處處照拂有加。只要咱們依依照顧好他們,不怕在侯府站不穩腳跟。兩個半大孩子,又從小沒有母親疼愛,應當很好哄,依依冰雪聰明,知書達理,定能應付。」

  仲氏表情越發嫌棄,正要開口反駁,一直保持沉默的關素衣卻徐徐道,「原來嬸娘您也知道要想在侯府站穩腳跟,就得伺候好兩個孩子。我這是去當主母,還是去當婢僕?誰人不知趙侯爺對亡妻癡情不悔,對兒女愛若性命,此時續弦,單為女兒趙純熙將來的婚事考慮,嫁過去的女子能有什麼地位,說不得用過就丟,日後常年獨守空閨,苦不堪言。再者,本是趙家宗婦入門,憑什麼讓葉家人來相看?難道我將來還要處處被一個死人轄制不成?這門婚事嬸娘若喜歡,便留給您女兒吧。」

  雙胞胎妹妹?關素衣垂眸冷笑,葉蓁,葉珍,這兩個名字取得好,絲毫不怕知情人喊錯;雙胞胎這個藉口找得更好,連認錯這一點都完全避免,當真把當年那些爛事遮得嚴嚴實實。她不想探究葉蓁怎會掉入黃河假死脫身,更不想知道她如何改名換姓成了高高在上的葉婕妤。她只想離趙家那一屋子男盜女娼之輩遠遠的。

  所幸爹娘和祖父對她十分疼愛,只要她不應,這門婚事就成不了。趙陸離自尊心極強,接連被拒幾次,定不會再來。想當初,若非嫁入鎮北侯府能解救陷於水火中的關家,她也不會輕易答應。所謂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從來不是她心之所往。

  女人被頂撞後有些惱怒,正想責罵幾句,仲氏立即接口,「我家夫君和老爺子都是白身,位卑言輕,可不敢把女兒嫁進那樣的高門深宅里去。各位大嫂,弟妹,你們請回吧,我近日微感風寒,頭疼欲裂,恕不多留。」話落命桃紅送客。

  眾位妯娌憤憤起身,陸續告辭。恰在此時,一名小黃門帶著賜婚聖旨到了,把關家上下震得七葷八素,尤其是關素衣,竟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跪下,接旨時雙手顫抖,皮膚冰冷。

  難道這就是宿命?這輩子,哪怕她抵死不從,趙陸離也一樣有辦法將她推進火坑里去。有那麼一瞬間,關素衣開始懷疑重生的意義,甚至萬念俱灰,心如朽木。但很快,她便從窒息的痛苦中掙脫,變得堅定而又剛強。

  好!甚好!嫁入趙家,總比嫁給不知根底的人要好。這世道對女子而言本就艱難,無論是商賈、農夫,亦或貴族士子,有了余財總會不停往家中納妾。這本是世間男子的常態,不可避免,與其日後再經歷一遍由歡喜希冀到絕望麻木的歷程,不如一開始就冷眼旁觀。

  上輩子之所以一敗塗地,正是因為她做得太多,說得太少,讓那些人以為她付出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這輩子她決定只說不做,擺一個賢妻良母的虛偽面孔,搏一個賢良淑德的大好名聲,倒要看看沒了自己的付出,趙家還能開出什麼錦繡花樣,結出什麼甘美果實。

  思忖間,關素衣掂了掂手裡的明黃聖旨,諷刺一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01 PM

第7章備嫁

  關氏族人原以為關素衣與鎮北侯的婚事泡湯了,哪料皇上竟直接下旨賜婚,這可是天大的榮耀,一時間欣喜若狂的人有之,忐忑不安的人有之,嫉恨難平的人亦有之。但大家都不敢表露內心的真實想法,紛紛擺出和樂的模樣,跑去向關老爺子道喜。

  由於鎮北侯府催得緊,婚期就定在下月中旬,把仲氏急得夠嗆,一夜過去便長了滿嘴燎泡。關家本是耕讀世家,在原平老家頗有幾分田產,但關老爺子執意要上燕京,仲氏不得不變賣田產籌集盤纏,一路上已經用掉七七八八,購置宅邸後已所剩無幾。若女兒嫁的是普通人家,倒還有時間準備,但鎮北侯府乃朝堂新貴,有權有勢,她手裡那點東西也就不夠看了。

  為此,關老爺子和關父把自己的私庫都掏空了交給仲氏,連遠在原平的母族亦託人帶了不少財物。即便如此,想要讓女兒風風光光出嫁,卻還是差了一大截。尤其過門後還有一個曬嫁妝的習俗,鎮北侯府請來的賓客定然個個身世非凡,會不會因此更加看輕女兒?女兒日後能否在婆家站穩腳跟?

  仲氏越是胡思亂想越是寢食難安,短短幾天頭髮都愁白幾根,關素衣卻還優哉游哉,不以為意,該吃吃,該睡睡,精神反而比以往更好。所幸關氏宗族規矩森嚴,人心齊聚,紛紛送來添妝,這才稍微緩解了仲氏的窘境。

  「弟妹,咱們依依嫁進侯府可是高攀了,你抓緊時間教她一點兒規矩,免得丟人現眼。也是她命好,上輩子燒了高香,這輩子才會被趙侯爺看上,可千萬得謹言慎行,恭順謙卑。若還像上回那般口無遮攔地頂撞長輩,說不得哪天就被出妻了!」上次被關素衣頂撞過的二嬸娘酸溜溜地開口。

  此時的女人雖然還未被後世過於極端的貞操觀所束縛,也不乏權勢滔天者,但在庶民當中,地位卻並不高。男人若厭棄了妻子,無需任何理由就能將之掃地出門,且還不用歸還嫁妝,此為「出妻」。聽上去似乎慘了點兒,被「出妻」的女子也會受鄉鄰嘲諷,卻也只是一時,等風波平息後找個人再嫁並不難,大家也不會總揪著前事不放。

  然而在徐氏理學盛行之後,便隨之產生了所謂的「七出七不出」,聽上去彷彿保護了女人的權益,還規定嫁妝歸女子所有,男方不得動用,卻也只是為男人的負心薄倖披上一層悲憫的外衣而已,實質上卻把所有錯處歸咎於女人,反倒令她們處境更為艱難。

  公婆不喜,休妻;無子,休妻;阻撓夫君納妾,休妻;擅自動用夫家財物,休妻;多說幾句閒話,休妻……自此,女人完完全全成了一個物件,喜歡的時候擺弄一番,厭惡的時候隨手丟棄,而千般不是萬般罪責,卻要女人獨自承擔。更可怕的是,被休棄之後她們將要忍受長達一生的鄙夷與辱罵,莫說改嫁,便是自戕都得不到解脫。而她們的嫁妝,能要回來的不過寥寥幾人,餘者大多以養育兒女為由被夫家霸占了。

  說到「出妻」,關素衣抄寫嫁妝單子的手停了下來,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定朝二嬸娘看去。仲氏亦極為惱怒,斥道,「嫂子,依依還未出嫁,你就一口一個出……你實在是太過分了!」她出自書香門第,並不擅長罵人。

  二嬸娘被幾位妯娌暗暗拉扯了幾下,越發不忿,「難道我說的不對?看看你家這破木頭堆成的宅院,再看看金碧輝煌的鎮北侯府,依依這丫頭沒見過世面,別剛跨進人家門檻就被驚得走不動道兒,屆時可就丟人了!」

  莫名攀上鎮北侯府這門姻親,仲氏也正頭昏眼花,倒也擔心女兒一時間被侯府的榮華富貴迷了眼,行為有失妥當。尤其侯爺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若伺候不好真被厭棄了,她如何有能力為女兒出頭?

  仲氏越想越怕,臉色不由變了變。二嬸娘見狀冷哼一聲,很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樣,心裡的嫉恨亦消減大半。其餘幾位妯娌頻頻給她使眼色,讓她莫要太過得罪人家。關素衣出身再怎麼卑微,相貌卻擺在那裡,只要趙侯爺是個正常男人,沒有不愛的。待她日後得寵,提攜族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二嬸娘也慢慢回過味兒來,一面咳嗽一面想找個台階下,卻見怔愣中的關素衣忽然微微一笑,重新抄起嫁妝單子,字跡反而比之前更為揮灑。

  「嬸娘說我關家門第低微,這話我卻是不服氣。若沒有皇上的賜婚聖旨,再過幾日,莫說侯府,便是宗室我也嫁得。」她挽起廣袖,輕輕沾了沾硯台內的墨水,繼續道,「誰高攀了誰,這話可說不准。」

  這輩子,祖父身體康健,父親意氣風發,二人早出晚歸,以文會友,聲譽節節攀高。而本該名聲鵲起的徐廣志,直至現在還未找到出人頭地的機會。上一世,聖元帝會著重提攜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這一世自然也會,而數來數去,關素衣找不到比祖父和父親更好的人選。

  這突如其來的賜婚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不同於女兒的篤定,仲氏對關家的未來並無太多想法,只吃飽穿暖也就夠了。瞥見妯娌們譏諷的表情,她正想把女兒的大言不慚圓回去,外面卻傳來丫鬟焦急的嗓音,「夫人、小姐,快快穿衣打扮,宮裡來人頒旨了!」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關家眾人總算順利接過聖旨,關老爺子獲封帝師,位比丞相,關父擢升為太常卿,掌宗廟禮儀,乃九卿之首。父子二人一夕之間位極人臣,連帶的將關家門第也拔高不少。如今誰要是再說關家高攀了鎮北侯府,那簡直是個笑話。鎮北侯手裡除了一個爵位,可說是毫無實權,而關家父子一個要教聖上讀書,一個要教宗室弟子讀書,堪稱天子近臣,隨便一句話也比尋常官員有分量的多。

  避至偏房的眾位妯娌面色青青白白好不精彩,尤其是二嬸娘,抖得跟篩糠一樣,心中的最後一點嫉恨亦消失得一干二淨。人就是如此,遇見比自己強的會忍不住嫉妒,遇見比自己強太多而難以企及的,便沒有任何念想了。

  頒旨的宮人離開後,她們戰戰兢兢出門,戰戰兢兢告辭,只恨帶來的禮物太薄,淡了與關家的情分,日後定要補上。仲氏大喜過望,哪裡顧得上旁人,雙手合十朝天叩拜,「多謝菩薩保佑,夫君與老太爺得了官職,依依就不怕被夫家欺負了!」榮華富貴終究比不上女兒重要。

  關老爺子與關父雖有滿心壯志,最記掛的卻還是孫女(女兒)的終身幸福,直嘆這道聖旨來得及時。

  看著歡欣鼓舞的家人,關素衣垂眸諷笑。而今祖父與父親已是文壇泰斗,朝堂重臣,她更不能丟了他們的臉。這輩子,她原本並不打算與趙陸離再生糾葛,那些曾經負過她的人,也無需緊揪不放。只因一點隔世仇恨就再次讓自己沾滿污穢,這種得不償失的事她做不來。但趙陸離既執意要拉她下泥潭,便不要怪她挖坑埋人。

  本有些意興闌珊的關素衣,忽然對一月後的婚禮期待起來。

  ******

  時光匆匆而過,婚期很快就到了,當關素衣帶著一抹詭笑跨上花轎時,甘泉宮內卻有人病倒了。霍聖哲聞聽消息後立即趕至,親手端起碗,給氣若游絲的人餵藥。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惦記著他?」這句話飽含嘆息與無奈。

  葉蓁慘然一笑,末了打開梳妝盒,拿出一支木頭雕刻的玉蘭花簪交給大宮女,言道,「將它還給侯爺吧。告訴他,去也終須去,往又如何往?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話落已泣不成聲。

  霍聖哲放下碗,冷道,「往又如何往?怎麼,你把這甘泉宮當成囚籠不成?」

  葉蓁苦笑不答,神情淒然。

  霍聖哲定定看她良久才嘆息道,「他既已續娶,你也該放下了。日後,朕會好好照顧你。」話落拍了拍女子單薄的肩膀。

  葉蓁費了好一番勁兒才把幾欲上揚的嘴角壓下去。這句近似於承諾的話,她足足等了六年!若早知道讓趙陸離娶妻能換來皇上的親近,她何必緊抓著鎮北侯府不放?但趙陸離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終究還有點用處,也不能一下丟開手。

  關素衣,哪怕你才貌絕世,也架不住皇上心中對趙陸離,對我的愧疚。宮中的富貴已經與你無緣,但願你滿意我精心為你挑選的婚事。這樣想著,葉蓁急忙摀住嘴咳嗽,以免眸中的狠毒和得意被皇上察覺。

  與此同時,身穿大紅喜袍的趙侯爺面上卻溢滿痛苦。他握著玉蘭花簪,不敢用力,怕將它捏斷了,又不敢放手,怕將它弄丟了,心緒不斷拉扯。送簪子的大宮女偷偷將一張紙條塞進他手心,這便回去複命。

  不愧為寵冠六宮的葉婕妤,當著霍聖哲的面兒也敢公然給前夫遞送消息,還未招致半點懷疑,難怪能從再嫁之身爬到如今這個高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01 PM

第8章嫁人

  「去也終須去,往又如何往?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書房裡,趙陸離反復吟誦這幾句詞,臉上已滿是淚水。他用顫抖的雙手撫摸雕工粗糙的玉蘭花簪,眼前彷彿又出現妻子嬌美的臉龐和含情脈脈的笑容,悠忽間,那笑容卻又變成了怨恨與悲苦,彷彿在控訴著他的懦弱與無能。趙陸離心尖一痛,再也不敢回憶往昔,欲把簪子放入抽屜內的暗格卻又捨不得,最終收入袖袋貼身保存。

  想起宮女送來的紙條,他面上露出既掙扎又渴求的神色,似乎害怕裡面寫著絕情的話,又害怕妻子好不容易遞出來的只言片語就這樣被自己錯過。沒有考慮多久,他已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把紙條展開,第一句話就令他又痛又悔,難以自持。

  「愛郎塵光,見信如唔。前日里母親告知我熙兒已近花信,忽覺時光荏苒,歲月無情,轉眼已是滄海桑田,不可追憶。熙兒大婚還需主母操持,婆婆對我誤解甚深,恐不上心,萬般無奈之下,我只能同意你續娶。望舒年幼,亦需母親照顧,只恨我當年性情卑弱,一念之差竟誤了你,亦誤了孩兒,本願你忘卻前塵,與與前行……然,婚期在即,我終是心痛難忍……當年誓約,我未曾或忘,亦不敢忘,你是否與我此心一同?」

  區區幾百個字,趙陸離看了又看,讀了又讀,心中一時歡喜,一時痛悔,一時愛意洶湧,面上表情也就變得極其扭曲糾結。當他沉浸在翻騰不休的思緒中時,並未註意到女兒在門口站了許久。她靜靜地來又靜靜地離開,走到垂花門處方輕聲開口,「給爹爹打盆熱水來擦擦臉,順便把眼睛敷一敷。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可別讓關家人看出他曾經哭過。」

  負責看守書房的僕役連連應諾,悄無聲息地下去了。

  想起驟然富貴的關家,趙純熙臉色陰沉下去。本以為這次既能為母親除掉一個勁敵,又能為自己找個便於掌控鎮北侯府的傀儡,卻沒料皇上會忽然重用關家父子,將她全盤計劃統統打亂。有了強而有力的靠山,待要拿捏利用關素衣,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但是很快,她便低聲諷笑起來。傾城絕世又如何?滿腹才學又怎樣?終究敵不過娘親的魅力。哪怕入了宮,成了皇上的人,只要娘親隨便遞幾句話,就能叫爹爹死心塌地。也不知娘親在信中寫了什麼,但總歸不會讓關素衣在侯府好過。

  「走吧,該去佈置喜宴了。今天那老東西彷彿很高興?也不知過幾天她還能不能笑出來。」趙純熙快走兩步,語氣刻毒。

  丫鬟知道她口中的老東西不是旁人,卻是她的嫡親祖母孫氏,故而不敢接話,只當什麼都沒聽見,兀自垂著頭在前引路。

  大宮女回到宮中復命時皇上還未離開,只得把滿肚子話憋回去。葉蓁似乎很想拉住她詢問趙陸離的情況,卻在伸出手的一瞬間及時收回,轉而用力揪緊被褥,眼裡滿是淒楚的淚光。

  霍聖哲見她眼瞼低垂,容色蒼白,眉心因常年愁苦而留下幾條細紋,孱弱的身體彷彿隨時會垮塌,終是替她詢問,「趙侯爺可曾讓你帶話?」

  大宮女連忙跪下回稟,「啟稟皇上,啟稟娘娘,侯爺只說讓娘娘保重。」

  「這就完了?」葉蓁急切追問,彷彿意識到不妥,用忐忑的目光瞥了皇上一眼。

  霍聖哲不以為意,將大手覆蓋在她青筋遍布的冰冷手背上,輕輕拍撫了幾下。這是一個很尋常的,代表著安慰與關懷的動作,卻令葉蓁欣喜若狂。她勉強壓抑住幾欲沸騰的歡悅,卻偏偏要擺出為情所困、傷心欲絕的模樣,五官扭曲糾結,看上去似乎對趙侯爺極其在意。

  大宮女一面感嘆自家娘娘太會偽裝,一面搖頭道,「啟稟娘娘,沒了。」

  葉蓁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前傾的身體猛然仰倒在軟枕上,雙眼直視頭頂的床幔,好半天回不過神,眼瞼開合間,大滴大滴的淚珠掉下來,沾濕衣襟和被褥。霍聖哲從來沒安慰過女人,衝白福擺擺手,便有內侍遞上一條玄色手帕。

  「別哭了。你本就因餘毒未清,身體虛弱,若是憂思太過,恐會加重病情。如今他已續娶,你已入宮,便各自安好,勿再惦念吧。」他邊說邊將帕子遞過去。

  葉蓁用顫抖的指尖握住手帕,看似垂頭擦淚,淒苦無比,實則嘴角上揚,心中雀躍。「各自安好,勿再惦念」,陛下這是決定拋開那些不堪往事,好好跟她過日子嗎?陛下身邊雖然從不乏女人,他臨幸過的卻只那麼幾個,而能與他說上話的,數來數去也只有自己而已。葉蓁早就知道,一旦想通了,丟開了,陛下定會接受她,甚至獨寵她。她從不稀罕名不副實的婕妤之位,她要的是陛下的真心,進而母儀天下。

  深知對方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人,葉蓁抹了一會兒眼淚就安靜下來,啞聲道,「臣妾無事了,陛下您若有政務要忙,便先回去吧。」

  她越是故作堅強,霍聖哲越是放心不下,瞥見床邊的矮几上放了許多書,順手抽出一本說道,「朕無事。你也累了,先睡一會兒,朕坐在這裡陪你。等你醒來,朕與你共進晚膳。」

  葉蓁哪裡睡得著,恨不能立刻與他訴訴衷腸,卻也知道不可操之過急,於是苦笑搖頭,「臣妾睡不著,便陪您看看書吧。看書利於心靜,心靜也就什麼都不會想了。」

  霍聖哲目露憐憫,卻也不懂得安慰,翻了翻手裡的書,轉移話題道,「你也在看《論語》?怎樣,可曾有什麼感悟?」

  葉蓁「勉強」擠出一抹笑,「難怪皇上封孔老夫子為聖人,又讚他為天下師,拜讀《論語》後臣妾才知,世上竟有如此品行高潔的人物。」話落她指著其中一段說道,「他老人家若還在,定能助陛下安天下,濟黎民。您看這句——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該是何等胸襟與氣魄才能放此豪言。又有孟子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其為人處世之道著實令人欽佩,更令人深思。臣妾近來心緒煩亂,但看了二位聖人的著作,卻也漸漸感覺天地寬廣,己身渺小,些許煩惱,委實不足掛齒。」末了羞澀一笑,身上陰霾盡散。

  白福聽了此話暗暗點頭,心道難怪皇上最愛來甘泉宮,諸位娘娘裡,也只有葉婕妤學識淵博,文采斐然,能與陛下說到一處。所謂的解語花,大抵便是這般。

  然而霍聖哲的反應卻與二人料想的不同。他並未被勾起談興,反倒放下書,語氣略顯敷衍,「可惜朕沒那個福氣,能親耳聆聽聖人教誨。朕還有折子未批,方才忘了,此時堪堪想起。你好生睡一覺,莫再胡思亂想,朕讓太醫令守在甘泉宮內,你若感覺不適可馬上喚他。」

  葉蓁極想拉住對方,卻又不敢造次,只得唯唯應諾,待一行人走遠才看向大宮女素娥,「本宮可是說錯話了?」

  素娥思忖良久,篤定搖頭,「啟稟娘娘,奴婢沒覺得您說錯話,許是陛下真有事要忙吧。」

  葉蓁亦垂眸沉思,半晌後如釋重負地頷首。不管怎樣,她現在總算熬出頭了,只要謹言慎行、步步為營,總有一天能與皇上並肩俯瞰天下。而那些擋了她路的人,終會成為泯滅在歲月長河中的塵埃。

  ******

  關素衣下了花轎,跨過火盆,拜過高堂,引入洞房,在一干女眷的嬉鬧調侃下被趙陸離掀開蓋頭。二人飛快對視一眼,然後雙雙垂眸,彷彿十分羞澀。眾人被新娘子的華美榮光所攝,又礙於對方家世清貴,隆恩正盛,故而並不敢鬧騰,只說了幾句吉祥話就紛紛告辭。片刻功夫,關家嫡女乃絕世佳人的消息就傳了開去,惹得旁人艷羨不已。

  趙陸離也沒想到新夫人竟如此出眾。她穿著大紅的嫁衣,戴著璀璨的花冠,越發襯得膚如凝脂,發似堆雪,一雙妙目波光瀲灩,幽深難測,望過來的時候雖只一瞬,卻差點將他的魂魄吸進去。他不得不迅速移開視線,就像急於逃離某個陷阱的獵物。

  「你若是餓了可以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去待客,稍後就來。」語氣艱澀地叮囑一番,他匆忙離開。

  關素衣並未應聲,等人走遠才抬起頭,表情冷漠地摘掉花冠與首飾。上輩子刻意塵封的記憶,被同樣的場景與人物刺激後竟紛沓至來。上一回大婚,趙陸離在掀開蓋頭後也是如此躲躲閃閃,舉止慌亂,卻也有截然不同的地方。譬如他並未與她說過半句貼心話,也沒給出像樣的理由就那樣走了,留下她獨自等待黎明,留下她在難堪與恐懼中默默垂淚。

  權勢這東西果然好用。因為身份不同,所以待遇也就不同了嗎?作為帝師之孫,太常之女,即便我行我素如趙陸離,也不能慢待了自己。關素衣搖頭諷笑,末了垂眸思考該如何度過洞房之夜。趙陸離這次絕不敢將她一個人留下,但這恰恰是她不想要的。

  上輩子便已經丟掉的穢物,這輩子哪有撿回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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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02 PM

第9章洞房

  上輩子,因祖父身敗名裂,父親入仕無望,關家在燕京幾無立足之地,而忽然被鎮北侯看上並以正妻之禮抬入門極大地緩解了家人的困境,關素衣的心情是誠惶誠恐又如履薄冰的,生怕哪裡做得不好招致厭棄。趙陸離離去後她就呆呆地坐著,哪怕餓的頭昏眼花也不敢碰桌上的食物。

  她永遠記得翌日清晨,淡金色的暖陽照在又餓又冷的自己身上時,那猛然從心底躥升的迷茫與無助。想來從那時候起,她對自己可悲可笑的下半生就已經有了預感。

  而這輩子,沒了誠惶誠恐、沒瞭如履薄冰,更沒了對婚姻生活的希冀與期待,關素衣竟覺得格外自在。脫掉嫁衣,褪去釵環,洗掉脂粉,她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進食,順手賜下幾個菜,讓門外的喜婆與丫鬟端去隔壁耳房吃。

  明蘭、明芳同樣得了一個小食幾,卻不敢動筷子,糾結道,「小姐,待會便要洞房,您別吃太多了。再者,姑爺見您把一桌菜都吃光,恐怕會覺得您,覺得您……」

  關素衣笑著打斷兩人,「覺得我怎樣?貪吃?放心,你們姑爺心大著呢,不會在意這個。」趙陸離是她見過心最大的男人,一頂鮮亮無比的綠帽子戴在頭上,他不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生怕戴得不牢靠,時不時要狠狠往頭頂扣一下。他就是葉蓁的一條狗,叫他往東不敢往西,便是被隨手扔掉,也會死心塌地地等待,看見一丁點零星的希望就奮不顧身地撲過去。

  他對葉蓁用盡了所有的情,故而可以對別人狠毒到底,就連自己的親生骨肉,只要不是從葉蓁肚子裡爬出來的,便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掉。

  這輩子,關素衣本不想與他扯上關係,但既然已無力反抗,倒也很快就想通了。待在鎮北侯府比出家當女冠舒坦得多,既不用吃齋茹素,也不用恪守戒律,平日里賞賞花,寫寫字,看看書,很是自由自在。若嫁給一個不熟悉的人,也不知將來會如何,但她明白,為夫納妾,管理後宅,爭風吃醋,爾虞我詐之類的事肯定少不了,一輩子渾渾噩噩就那樣過了,倒不如別重生這一回。

  看來老天爺不肯放過你我,那這輩子就繼續死磕吧。關素衣勾勾唇,眸色有些發冷。

  明蘭、明芳知道主子從小就格外有主意,因此也不敢很勸,忐忑不安地吃掉食几上的飯菜。小半個時辰後,外面觥籌交錯的聲音漸漸消失,想來宴席快結束了,她們立即收拾碗碟,又替主子擦掉滿嘴油膩。

  關素衣雙膝併攏,半坐床沿,滿頭墨發如瀑布般披散,本就精緻的小臉半掩在髮絲中,越發顯得唇紅齒白,明眸善睞。趙陸離甫一推開房門,看見的便是這一幕,心下不禁微微一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此生癡情已盡付一人,他也無法否認新婚妻子的優秀與出眾。

  內疚惋惜的心情一閃而逝,他慢慢走到床邊,思考著該如何度過洞房之夜。他曾許下重誓,不會讓任何人取代妻子的地位,所以關素衣碰不得,但她家世已今非昔比,故而也冷落不得。

  思及此,趙陸離頗有些進退維谷。若換成初入燕京,門第低微的關家,他何至於如此煩惱,直接將關素衣丟到一邊不聞不問也就罷了。但現在,她受了委屈還有關老爺子與關父替她出頭,兩家人鬧起來定然不好看。

  於是趙陸離以手扶額,腳步踉蹌,決定裝醉。

  關素衣瞇眼看著他,嘴角慢慢揚了上去。裝醉也好,若不然,她便要拉著他好好回憶「賢良淑德、美麗純真」的先夫人,直叫他肝腸寸斷,狼狽逃走才罷。上輩子,只要她提起「葉蓁」兩個字,趙陸離總會拂袖而去,當時她還覺得委屈,現在卻愛極了這柄切割對方心臟的利刃。

  也不知葉蓁究竟長什麼樣,當真那般傾國傾城,絕代風華?否則怎會把趙陸離和聖元帝迷得七葷八素,不肯轉醒?關素衣忽然對素未謀面的「先夫人」好奇起來,隨手撥了撥腮側的髮絲,態度極是散漫。

  明蘭、明芳眨的眼角都快抽筋了也不見主子有所動作,這才上前攙扶新姑爺,然後一個幫忙更衣,一個出去打水。關素衣掩嘴打了個呵欠,準備等趙陸離演完戲就睡覺。她不想與對方發生任何肢體上的碰觸,因為會倍覺噁心,更不想誕下摻雜著他一半血脈的孩兒,因為那是罪孽。什麼老無所依,老無所養,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只要關家屹立不倒,她這輩子就能過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

  趙陸離演技並不高明,為防露餡,只得幾步奔到床邊,倒下裝睡,任由明蘭、明芳將身上的喜袍褪去。尷尬中他並未發現,自己的新婚妻子未曾關懷一句,也未曾攙扶一下。

  「小姐,姑爺醉得厲害,奴婢去幫他煮一碗醒酒湯吧。」明蘭氣喘吁籲地說道。

  明芳忽然搶白,「還是奴婢去吧,奴婢方才問過管家,知道廚房往哪兒走。」她心臟噗通噗通跳得厲害,未曾想到姑爺竟是如此豐神俊秀的人物,難怪燕京閨秀都喚他琢玉公子,每每出行必定擲果盈車。若是,若是能換來一夜恩寵,那該多好啊!

  關素衣彷彿未曾察覺明芳嬌羞而又渴望的神色,擺手道,「去吧。」

  明蘭與明芳朝夕相處,自然對她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看了看主子,頗有些欲言又止。關素衣半撐著額頭看她,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蔥白指尖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看見小姐飛揚的眉眼,以及被粉紅指甲蓋壓出一道淺淺凹痕的柔軟唇珠,明蘭臉頰燒紅,心底喟嘆:也只有小姐這樣的妙人才能與琢玉公子相配,明芳也太不自量力了。

  關素衣將被褥抱到靠窗的軟榻上,打算先將就一晚。上輩子,明芳、明蘭二人都沒能陪她走到最後,一個意圖勾引侯爺,被葉繁和趙純熙聯手弄死;一個在自己落難之後回關家求救,末了被趙陸離發賣。

  重來一次,她並未打算處置明芳,蓋因明芳這樣野心勃勃的女人,很容易捏在手心當槍使,不拘嫁去誰家,為夫納妾總免不了,與其納些來路不明、性情難測的,不如納一個便於掌控之人。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沒錯,等葉繁入門,可以順手推明芳一把,讓她們狗咬狗,自己這正房也就清靜了。至於明蘭,這輩子定要給她尋一個好夫家,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明蘭知道主子最厭煩酒臭味,且有嚴重的潔症,今晚恐怕不會讓姑爺近身。但此刻好歹是她的洞房之夜,怎能白白浪費,有心規勸幾句,卻見她又豎起食指,撅起紅唇,低不可聞地噓了一聲。

  明蘭俏臉微紅,連連點頭。

  主僕二人打著啞謎,躺在床上的趙陸離就有些難受了,想睜眼看看情況又擔心陷入更尷尬的境地。兩個丫鬟伺候的很好,卻未曾聽見新婚妻子說過一句話,也不知她心裡究竟怎麼想的,會不會怨憤不滿?若她堅持喚自己起來,又該怎麼應對呢?

  思忖間,門外傳來荷香焦急的聲音,「侯爺不好了,小姐突發高熱,方才已經昏過去,您快去看看吧!」

  與妻子有八分相似的女兒素來是趙陸離的心頭肉,疼寵之情更勝嫡子,此時哪裡顧得上裝醉,猛然翻身坐起,穿好靴子,草草披了一件外袍跑出去。

  「砰」地一聲,被用力推開的房門反彈回門框,嚇了明蘭一跳。她一面拍打胸脯一面結結巴巴開口,「姑爺不是喝的爛醉如泥了嗎?怎的動作如此矯捷?」

  「裝醉還不容易?」關素衣將頭髮簡單挽成一束,用簪子別牢,指著衣架上的大氅說道,「走吧,咱們也跟過去看看,免得別人說我這個繼母狠心。」

  兩人來到蓬萊苑時,裡面已人進人出,兵荒馬亂,趙純熙縮在厚重的被褥裡,額頭搭著一條濕帕子,臉蛋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看上去孱弱極了。瞥見忽然出現的新夫人,滿屋僕婦俱面露敵意,反倒是趙陸離想到自己裝醉那茬,表情很是愧疚心虛。

  「唷!竟然這麼燙!請太醫了嗎?」關素衣徑直走到床邊撫摸病得迷迷糊糊的趙純熙。

  「已經派人去請了,這會兒應該在路上。」趙陸離目光閃躲。

  關素衣在床頭坐下,取掉已微微發燙的帕子,給趙純熙重新換了一條,面上顯出焦急之色,心裡卻緩緩笑開。家世不同,所有的一切也都不同了。上輩子趙純熙哪裡需要用這種自損八百的方法對付自己?只在獨守空閨的第二天早上將她請去蓬萊苑,好生安慰幾句就能讓她感激涕零。當時關家因趙陸離的看重而脫離困境,她對趙家人唯有感激,並無猜忌,又哪裡會想其他?

  現在再看,女兒把母親召到院子裡談話,這本就是尊卑不分的行為。趙純熙自始至終都沒將她放在眼裡,更談不上孝順,可憐自己處處為她考慮,真是傻得沒邊兒了。

  這輩子,為了打壓家世顯赫的繼母,她不惜將自己弄病,也不知這麼高的溫度是吹了多久冷風所致?思及此,關素衣眸中飛快閃現一抹笑意。看見這些人過得不好,她也就舒爽了,不枉她忍著噁心嫁進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03 PM

第10章花燭

  換了一條較為濕冷的帕子後,趙純熙有片刻清醒。她努力睜開雙眼,看見的便是關素衣那張完美無瑕的臉蛋,一時間愣了愣。

  關素衣握住她一隻手,柔聲詢問,「熙兒你好些了嗎?母親看你來了。」話落喉頭微微緊了緊,被「母親」兩個字噁心得不輕。

  趙純熙再如何心機深沉也只是個十二三的小姑娘,況且又在病中,腦子已經燒迷糊了,下意識就流露出厭惡的情緒,然後一面搖頭一面往後躲,順勢掙開對方緊握自己的手。

  關素衣放開她,哂笑道,「看來熙兒還未做好接受我的準備,沒關係,咱們來日方長。」話落又擰了一條帕子打算換上。

  守在一旁的丫鬟和老媽子本就對她防備甚深,見小姐表露出明顯的抗拒之情,連忙上前將她擠開,甕聲甕氣地請新夫人先行回去,免得過了病氣。趙陸離心下狐疑,覺得女兒的舉止並不似她口中說的那般對關家小姐格外親近喜歡,恰恰相反,還有些厭惡,既如此,為何還哭著喊著要自己娶她?

  然而在他心裡,女兒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是對的,即便心存疑慮也很快拋諸腦後,衝新婚妻子歉然擺手,「夫……你先回去吧,熙兒病得厲害,我今晚留在這裡照看她。」那句「夫人」終究說不出口。

  就這樣?連一句抱歉也無?這可是你的新婚之夜。關素衣心底諷笑,面上卻雍容大度地說無礙。多虧了趙純熙的自我犧牲,否則她從家裡帶來的酸棗枝雕花大床就該被趙陸離那穢物給弄髒了。

  主僕二人提著燈籠慢慢走回去,剛出院門就見一條黑影從小徑那頭衝過來,撞在打頭的明蘭身上,令她跌了一跤,也不說抱歉,更沒停下查看情況,風一樣躥遠了。緊跟其後的僕役氣喘吁籲喊道,「少爺慢點,當心摔著!大小姐只是發了高熱,喝幾帖藥就好,不會有事的。」

  聲音和人影飛快隱入夜色,叫明蘭看得目瞪口呆,「小姐,那是侯府世子吧?怎麼趙家人都是這種風風火火的性子,一個比一個跑得快。還有,姑爺先前怎麼搖晃都不醒,外面只喊一聲就走了,他當真在裝醉?為什麼?」

  關素衣攏了攏大氅,淡笑道,「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趙侯爺蹄子撂得快,他兒子當然也不差。至於說他為什麼裝醉,許是綠帽子戴太久,不捨得脫了。總之他愛怎樣就怎樣,不管咱們的事。」

  明蘭先是傻乎乎地點頭,隨即才回過味兒來,「不對啊!什麼老鼠、打洞、撂蹄子的,小姐您怎麼總把侯爺比作畜牲?還有那綠帽子又有什麼說頭?」

  關素衣戳了戳小丫頭腦門,率先往回走,「比作畜牲還算抬舉他了。總之你記住一點,侯府這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燈,不要跟他們走得太近。」

  「高門果然不是好攀的。小姐您放心,奴婢記住了。」明蘭捂著額頭悶聲答話。到了這會兒她也算看出來了,侯爺對小姐壓根不上心,大小姐與世子也對她滿懷敵意,以後的日子恐怕很艱難。

  主僕二人回到正房,遠遠就見明芳端著醒酒湯站在廊下,迎著昏黃的燭火問道,「姑爺呢?」

  「侯爺今晚守著大小姐,不回來了。」明蘭吹滅燈籠,語氣略顯尖利。

  然而明芳一心惦念著趙陸離,竟絲毫未曾察覺,猛然提高音量詰問,「他怎麼能不回來?這可是他的洞房花燭之夜!」神色比之新夫人還要不忿,待察覺到明蘭懷疑的目光,忙又圓話,「姑爺怎麼能這樣對小姐!若這事讓外人知道,還不得看小姐笑話?」

  關素衣擺手道,「無事,我不怕人笑話。」早在上一世被發配到滄州後,她已慢慢練就一身銅皮鐵骨,鑄就一顆鐵石心腸,這輩子再如何被人誹謗,也不會興起絲毫波瀾。

  明芳怕被主子察覺端倪,只得將醒酒湯拿去倒掉,一夜無話。

******

  翌日,趙陸離趕著時辰回來,帶梳洗妥當的新婚妻子去給母親敬茶。是年,女四書還未問世,時人對女子的束縛與輕賤尚未達到極致,所以並沒有驗看元帕的習俗,也因此,關素衣並不用承受旁人或審視、或輕蔑、或憐憫的目光。

  但二人未能圓房的消息還是傳入了老夫人孫氏耳裡。目下,孫氏正坐在堂上,被風霜雕刻出無數紋理的臉龐顯得既蒼老又冷厲。看清新媳婦華美而又端莊的臉龐,她先是愣了愣,隨即緩和神色,接過茶水一飲而盡,又給了一份極為厚重的見面禮。

  「熙兒病了自有僕婦照顧,你們才剛新婚,合該多親近親近,也好為我趙家開枝散葉。」放下茶杯,她看向兒子,略顯柔和的面龐立刻繃緊,「熙兒那裡我會派人去照顧,不用你沒日沒夜地陪著。身為男兒本該為國效力,你看看你如今,整天兒女情長,傷春悲秋,像什麼樣子!好了,你下去吧,陪素衣在府里四處走走,熟悉環境。」

  趙陸離對母親只是表面恭敬,應諾之後便領著新婚妻子離開,行至岔路就分道揚鑣,照舊去了蓬萊苑,不過這次總算有了進步,好歹留下一句「抱歉」。關素衣客套地表示自己也想跟去看看,被他三言兩語打發了,看來他對繼室還處於防備階段,不通過長久地考察絕不會讓她隨意接近一雙兒女。

  關素衣求之不得,面上卻露出尷尬的表情,在原地站了許久才緩緩離開。主僕一行回到正房坐定,關素衣隨便找了個藉口打發掉明芳,又讓明蘭倒杯熱茶祛寒。

  明蘭遲疑道,「小姐,不知是不是奴婢想多了,總覺得老夫人對大小姐和侯爺的態度不對,好似有些厭惡。不,肯定是奴婢想多了,哪裡會有母親厭惡嫡親的兒子和孫女。」

  「並不是你想多了。」關素衣展開一卷書,漫不經心地開口,「這鎮北侯府表面看著光鮮,實則藏污納垢,晦氣叢生。他們母不母、父不父、子不子,既不知禮義廉恥,亦不知孝悌忠信,又哪裡還有親情可言。你就算看出些什麼門道也別說破,索性不管咱們的事。」

  又是這句「不管咱們的事」,看來小姐壓根不把自己當趙家人啊。明蘭連連點頭,對學識淵博的主子自是盲目遵從。

  小丫頭丟開了,關素衣卻不可避免地陷入回憶。當初她也察覺到老夫人的態度有異,對兒子默哀大於心死;對孫女百般苛刻挑剔;對孫子萬分溺愛疼寵。明明都是一家人,又不分嫡出庶出,為何如此區別對待,莫非有什麼不為人道的隱秘不成?這個疑問,直到臨死之前才由趙望舒解開。原來葉婕妤就是趙陸離的「亡妻」,難怪老夫人把趙純熙和葉繁也一塊兒恨上,誰叫她們與葉婕妤長得有八分相似。至於趙望舒,他畢竟是趙陸離的嫡子,也是重振門楣的希望,自然要好生護著。

  如今想來,老夫人也曾對她不錯,只是見她攏不住趙陸離的心,慢慢也就淡了。她沒害過自己,也沒幫過自己,這輩子相安無事而已。想罷,關素衣鋪開宣紙,對著窗外的皚皚白雪和點點紅梅作起畫來。

  正院偏廳,老夫人孫氏已換下華麗的袍服,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褙子斜躺在榻上,瞥見掀簾入內的管事,沉聲問道,「侯爺沒陪關氏逛園子?」

  「沒,自個兒去了蓬萊苑。瞅夫人那面色,像是很委屈。」管事媽媽低聲回話。

  「我陪著老爺子走南闖北,見過多少鐘靈毓秀的人物,卻未曾有一個能蓋過關氏。那賤婦當初不是自詡中原第一美女嗎?與關氏一比,當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侯爺現在不喜歡,不代表以後不喜歡,感情總是處出來的。去,將庫房的鑰匙、賬本、對牌都交給她,日後她便是侯府當之無愧的主母,我總得抬她一抬。」似想到什麼,孫氏冷哼一聲,「把那賤婦留下的嫁妝也都交給關氏。若不是捏著這些嫁妝,趙純熙焉能日日前來請安,早像她爹那樣躲到天邊去了。不愧是賤婦生的孽種,同樣的心思狠毒,手段齷齪,為了阻撓那不孝子圓房,竟直接將自己弄病。你說她折騰這些有什麼意思?」

  管事媽媽不敢接話,只在心中腹誹:當然有意思。新夫人家世顯赫,才貌雙全,若得了侯爺寵愛又誕下嫡子,哪裡還有她和大少爺的立足之地?只要長久霸住侯爺,再來打擊新夫人便輕而易舉了。

  孫氏對此也心知肚明,疲憊揮手,「把東西帶過去吧,這個家我不管了,讓他們自個兒折騰。我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折騰出一朵花兒來。希望關氏與傳說中一樣,是個精明能幹的,能攏住侯爺,亦能壓住那孽種。」

  關素衣收到老夫人送來的東西並不感到驚訝,上輩子她也在新婚的第二天就接過了管家之權,當時既感動又惶恐,立時消去了獨守空閨的怨憤。而葉蓁的嫁妝她一直都在盡心盡力打理,卻沒料此舉會成為葉繁和趙純熙攻擊自己貪墨夫家財物的罪證,以至於差點被休掉。

  捏著嫁妝單子,關素衣輕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既然你們嫌我太盡心,這輩子便省點力,讓你們一無所有也就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28 PM

第11章流言

  趙純熙病得很重,連吃了幾貼猛藥才把高熱降下去,需得躺在床上靜養十天半月才能恢復元氣。關素衣從太醫丞處了解到情況,暗暗在心裡說了一句「該」,面上卻十分心疼,每天都帶著湯水前去探望。如今她養成了一個新愛好,那就是默默欣賞趙純熙分明抗拒厭憎,卻不得不假裝感激涕零的模樣。

  這日,將燉好的甲魚湯放進食盒裡,她領著明蘭溜溜達達朝蓬萊苑走去。至於明芳,早在成婚次日就毛遂自薦,前去照顧病重的大小姐,這會兒沒準正做著當姨娘的美夢。

  二人邊走邊聊,步履緩慢,並不怕湯水冷掉,反正趙純熙從來不喝,只會找藉口將它棄置一旁,等她們走了就倒進恭桶。

  明蘭揉了揉鼻子,對甲魚湯的腥味很有些受不了,「小姐,您怎麼每次都燉甲魚湯啊?這股味兒很重,大多數人都不愛喝。」

  關素衣低笑一聲,「王八龜孫正該喝甲魚湯才對,這就是常人說的以形補形。日後只要姑爺上門用膳,你必要傳這道菜,記住了嗎?」把他補成個萬年王八才好玩呢!

  明蘭不知道主子為何對姑爺那般厭惡,雖然面上笑呵呵的,說話的語氣也溫柔,但遣詞用句卻大有問題,什麼畜牲、王八、龜孫,一個比一個下賤,活似姑爺上輩子刨了她祖墳一樣。

  即便心中存了千百個疑惑,明蘭卻不敢追問,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護好食盒。

  「小姐您來了。」二人剛跨入蓬萊苑,明芳就興匆匆地迎上去,一面掀門簾一面笑道,「快請進,方才小姐還念叨您,問奴婢您什麼時候會來。侯爺也剛到,身上沾了許多雪粒子,正在隔間換衣服。」

  貝殼和玉珠串成的門簾丁零噹啷一陣響,隨即就有一道緋紅倩影蓮步輕移,跨門而入,將昏暗的內室照得亮堂起來。趙純熙連忙半坐起身,親親熱熱地喊道,「母親,女兒久病不愈,實在是拖累您了。飄絮,把繡墩挪到床邊來,好叫母親坐得離我近一些,我們母女倆手拉著手說說貼己話。」

  關素衣不著痕跡地輕撫手背,感覺上面長滿了雞皮疙瘩。趙純熙這會兒大概已經知道她的嫁妝被老夫人送到正房的事,所以才會態度大變。記得上輩子在拿回嫁妝之前,她也是這般逢迎討好,撒嬌賣乖,把自己哄得團團轉。現在想來,兩人年齡相差並不大,一個十三,一個十八,也就五年而已,怎麼她就心思那麼深,自己卻一望見底?

  這一點許是隨了葉蓁,而且葉繁也不差,果然是家學淵源。

  關素衣剛在繡墩上坐定,趙陸離就進來了,見明蘭端著一碗甲魚湯要餵給女兒,忙道,「我也餓了,先給我盛一碗。」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口便放下,語帶饜足,「味道很好,就是有些燙,等放涼一點再用。」

  放涼了你會喝?關素衣笑著應諾,心裡卻門清。這父女兩個指不定在心裡怎麼防備她。上輩子大約也是如此,只她當時滿心都是對侯府的感激,並未多想。王八喝王八湯,正相配。

  趙陸離覺得新婚妻子的笑容有些古怪,一時間卻說不出來,於是很快就拋開了。在確定對方無害之前,他不會讓兒女與她太過親近。三人虛以委蛇了一番,等外面雪停了才各自鬆一口氣,然後送客的送客,告辭的告辭。

  踏出蓬萊苑,確定四周無人,明蘭抱怨道,「瞧侯爺客客氣氣那樣兒,真不把小姐您當自己人。還有趙小姐,表面看著極是妥帖親熱,說的那些話也漂漂亮亮,滴水不漏,但奴婢私下里琢磨琢磨,總覺得有些不對味兒。」

  關素衣拂去手背上的雞皮疙瘩,笑而不語。兩人走到一方暖閣,就見一名身穿貂皮襖子的俊秀男孩蹦蹦跳跳跑過來,看見主僕二人,眼睛立時瞪大,「你是關氏吧?鬧喜房那天我躲在窗戶下偷偷見過你。」

  關素衣正待答話,他已自動自發地撲過來,摟住她一隻胳膊搖晃,「姐姐病了,爹爹要陪她,沒人跟我玩。走走走,陪我溜冰去。」

  「你是趙望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時辰你應該在族學裡上課?」關素衣彎腰看他,表情戲謔。

  如今儒學盛行,前些日子皇上還放出一條消息,欲以科舉選官,這是打破世家專權的第一步,亦是廢除九品中正制的第一步。世家巨族雖多有阻撓,但無奈他們在戰火中損耗了太多底蘊,已無力反抗新帝,而天下寒士人數甚眾,自是傾盡全力支持,所以不出三年,科舉選官制就會成為入仕最主要的一條途徑。趙陸離雖然是個活王八,但好歹有點見識,所以在政令剛出來的那天就建立了族學,並為兒子延請一位鴻儒當夫子,寄望於他將來有一天能夠依靠才學走上仕途。

  但是趙望舒並不領情,想盡辦法逃學偷懶。他今年十歲,正是愛玩愛鬧,人憎狗厭的年齡,連拉帶拽地把繼母往結了冰的荷塘里拖,「我早下學了。快走,那邊的雪堆裡埋著趙二寶給我做的雪橇板,可好玩啦!」

  關素衣被拉得踉蹌,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才道,「你先與我一塊兒去族學裡看看,如果真個下學了,我再帶你去玩。但倘若你騙我的話,我便要告訴你父親。」

  「我說下學就是下學了,你怎麼那麼認死理兒呢?」趙望舒有些生氣,跺腳道,「你爹和你祖父的官職都是我父親求了皇上弄來的,你嫁進趙家是攀高枝兒,合該事事順從,處處謙卑,豈能與本少爺擰著來?你陪不陪本少爺玩,給句話!」

  「不陪。走,我帶你回族學。」關素衣上前去拉趙望舒,卻被他三兩下掙開,一溜煙跑到十米開外,氣急敗壞地叫罵,「好你個關氏,竟然管到少爺我頭上來了!我不要你做我母親,這就叫爹爹休了你!還有你祖父和你父親的官也別想當了,這就是得罪本少爺的下場!」話落用力跺了跺腳,飛快跑遠,想來也怕被拎回族學去。

  關素衣盯著他遠去的背影,表情莫測。上輩子,她對頑劣的繼子十分頭疼,花了無數精力去教導規勸。因祖父畢生致力於教書育人,她耳濡目染之下也頗有幾分手段,慢慢把繼子掰正,並教養得十分出色。哪料他非但不知感恩,還反過頭來誣陷繼母與外男有染,硬生生磨掉她對侯府最後一絲溫情。

  重來一回,關素衣哪裡還有閒心去教導這熊孩子,只看著他越長越歪,最後毀在葉繁手裡也就罷了。剛消停不久的雪花又開始紛紛揚揚飄落,她接住一片,捂化在掌心,淡聲道,「回去吧。」

  明蘭戰戰兢兢跟在後面,小聲詢問,「小姐,要不您把少爺追回來,然後陪他玩雪橇?就算您不喜歡侯爺,可也得為老爺和老太爺著想啊,他們的官職全靠侯爺……」

  不等小丫頭說完,關素衣已嗤笑出聲,「誰告訴你關家要靠侯府?」

  「可大夥兒都那麼說。」明蘭囁嚅道。

  「看來這流言已經傳遍鎮北侯府了?」關素衣斂去笑容,表情冷厲,「若換個眼界短淺、大字不識的婦人,沒準兒還真會被這傳言糊弄住,然後對侯府感恩戴德,誠惶誠恐。也不知背後傳播這流言的人把我關素衣當成了什麼,蠢貨?憑趙陸離那窩囊樣,竟能求出個超一品的官來,他當自己會飛?」

  「小姐,難道老爺和老太爺的官職不是侯爺求來的?」明蘭實在無法相信寒門出身的關家會被高高在上的皇帝看重,畢竟燕京的士族那樣多。

  關素衣斬釘截鐵地否認便沒再解釋,因為明蘭根本聽不懂。不過這並不怪她,九品中正制已盛行幾百年,唯有士族弟子才能官居高位,而寒門志士就算再有才華也找不到進身之階。似關家這般驟然富貴的例子絕無僅有,聽在庶民耳裡不啻於神話故事,如若這故事扯上鎮北侯,也就變得可信了。沒有鎮北侯的幫襯,哪有關家今日?這大約是普通百姓的共識。

  然而在表象背後,誰能想到這是一個雄才偉略的帝王在為自己的萬世江山鋪路?莫說困囿於寸許天地的庶民,就連很多士族,恐怕也想不到那般深遠。思及端坐於龍椅上的某人,關素衣說不清是敬佩多一點還是怨恨多一些,畢竟她兩輩子的悲劇與他總也脫不開干係。

  但他離她實在是太遠了,遠得像是在天上,所以她只能仰望,談不上怨恨。

  ******

  關素衣並未追查源頭,也未殺雞儆猴、壓制流言,只在翌日,趙陸離與她歸寧並參加家宴時,忽然舉起酒杯相邀,「聽府里人說,祖父與父親的官職都是侯爺求來的,妾身對此感激不盡。他二人初入官場,諸事不懂,煩勞侯爺多加照拂。這一杯妾身先飲,侯爺隨意。」

  本還面帶微笑的趙陸離瞬間僵硬,竟不知該如何應這句話。

  關老爺子與關父齊齊朝他看去,目中滿是審視。能把關素衣教導的那般出色,他們自然也不是眼界短淺之輩,對皇帝重用關家的意圖早已洞悉,更明白日後該如何自處。這官職不是任何人求來的,完全憑藉著他們的真才實學。而趙府卻傳出這樣的流言,豈不是將孫女(女兒),甚至關家的臉面,扔在地上踩?

  本還對文質彬彬、相貌堂堂的趙陸離印象頗佳的關氏父子,現在已流露出些許鄙薄之色。

  趙陸離看了看新婚妻子,又看了看其餘幾人,指節慢慢收攏,差點將酒杯捏碎。他哪裡有本事為關家人求到帝師和九卿之位?這話若傳到霍聖哲耳裡,又該如何嘲笑他的自吹自擂與可悲可笑?尤其關家父子如今都是天子近臣,極有可能在他跟前提到幾句。那場景,等同於硬生生把他的臉皮扒下來踩踏,堪稱痛不可遏。

  關素衣敬酒之辭,趙陸離萬萬不敢應,恨不得遁入地下逃回侯府,把所有造謠者全都掐死。他已經夠丟臉了,絕不能讓霍聖哲看見他更不堪的一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32 PM

第12章知恥

  席間沉默良久,關氏父子一同放下酒杯,發出噗噗兩聲輕響才打破寂靜。趙陸離還未想到該如何回答新婚妻子的話,腦門已冒出許多細汗,心中更是難堪異常。

  關齊光轉頭去看孫女,眸中偶有精光閃過。他雖然不善言辭,可心底卻自有乾坤日月。這種流言,換成任何一個寒門女子,或許都會輕易相信,卻絕無法糊弄住素衣?然而她不但做出深信不疑的模樣,還在歸寧家宴上狀似感激涕零地說出來,這分明是故意給鎮北侯難堪。短短三天時間,她身上究竟發生何事,怎會從中正平和,溫柔嫻雅的性子,變成目下這般綿里藏針,暗含戾氣?

  不用說,定是侯府苛待了她。思及此,關齊光對所謂的琢玉公子已是印像大跌,卻不訓斥,只衝關父擺了擺手。

  關父愛女如命,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得了老爺子示意,親自倒了兩杯酒,邀趙陸離共飲,禮數算是周全了,語氣卻滿帶譏諷,「原來關家託了侯爺的福才有今日,本官常在陛下身邊當差,竟從未耳聞過,如今正該好生謝謝侯爺才是。」

  趙陸離擺手欲言,卻被他打斷,「太常卿雖是九卿之首,卻無甚實權,本官欲再進一步,懇請侯爺多多幫襯。您看那丞相之位如何?」話落指了指兩街之隔的丞相府。

  眼下正是隆冬時節,趙陸離卻汗流如瀑。別看岳父嘴裡說得野心勃勃,面上表情卻透著十二萬分的漫不經心。他哪裡想當丞相,分明在用言語擠兌他。這官職如何來的,誰能比關氏父子和金鑾殿內那位更清楚?

  趙陸離口才不差,此刻卻因滿心的羞恥而無法成言。關雲旗滿飲一杯,繼續道,「超品的帝師,正三品的太常,只要侯爺您開口,陛下輕易就允了,你二人之間的情誼果然深厚。本官不了解陛下喜好,在他跟前總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日後多與他談起侯爺,想來君臣之間會更為得宜。侯爺您有空也去未央宮走動走動,莫讓這份情誼變淡了。」

  若說之前只是試探,接下來這幾句話正戳中趙陸離死穴。只見他面容煞白,薄唇緊抿,眉眼間的羞恥與難堪掩都掩不住。關雲旗這才滿意了,讓僕役再續一杯,小口啜飲。身為開國功臣之一,又是聖元帝曾經的左膀右臂,為何別人大權在握,富貴滔天,單他閉門不出,遠離朝政?見微知著,若說這君臣二人從無間隙,關雲旗絕不相信。

  入了太常寺之後,他漸漸立住腳跟,也就打聽清楚那道賜婚聖旨背後隱藏的玄機。原來皇上有意納女兒入宮,是趙陸離仗著曾經的交情,半途把女兒截去。關雲旗得知此事並未對他產生不滿,甚至有點感激。宮中藏污納垢,凶險萬分,他怎麼捨得女兒往火坑里跳?再大的榮寵,都比不過女兒的終身幸福。既然趙陸離如此誠心,日後定然會善待她。

  然而那終歸是臆想,待見到性情變得尖銳冷厲的女兒,他才意識到,或許侯府也是個火坑,但此時已沒有退路,皇帝賜下的婚事是不能輕易和離的。

  趙陸離此刻恨不能化為青煙,直接消失在關家人眼前,也就不必受這等屈辱。他最恨的人是霍聖哲,最怕的人也是霍聖哲。婚後他才影影綽綽地聽說,關素衣原本是霍聖哲欽定的昭儀,位比副后。把關素衣從他手心裡搶走,趙陸離難免產生些許隱秘的暢快,然而那些暢快,都被這些要命的流言沖刷得一干二淨。

  若霍聖哲得知他扯著皇恩浩蕩的虎皮來壓制關家,定會露出最令他厭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已經能夠想像到他在心中是如何的鄙夷自己,然後跑去甘泉宮,迫使葉蓁看清自己懦弱無能的本質。

  所以這件事一定要澄清,且還得從源頭掐滅!想罷,趙陸離就要開口請罪,卻被關老爺子擺手打斷,「不用解釋了。都說齊家、治國、平天下。你連家都不齊,何以承擔朝堂重任?回去後好好清理家宅,莫要鬧出笑話。」復又看向孫女,溫聲道,「把我書房掛的那幅字兒取下來帶回去,日後引以為戒。」

  關素衣乖巧應諾,起身去拿字,回來後展示給趙陸離看,只見上面用狂草寫了五個大字——知恥而後勇。

  關老爺子的確不善言辭,所以並未開口教訓孫女婿,但這幅字以及背後隱含的意思,對趙陸離而言不啻於致命一擊。他想,未來三年,不,或許是五年,他都沒臉再登關家大門。

  一番敲打過後,趙陸離終於可以帶著新婚妻子回家。當著關家人的面,他極為體貼地扶妻子上馬車,入了車廂卻把手藏在袖內暗暗揉搓擦拭。關素衣在他對面坐定,拿出一條帕子,也將被碰觸的手腕擦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塗上味道刺鼻的紅花油才作罷。

  瞥見趙陸離詫異的表情,她微微一笑,「抱歉,我有潔症,而且很嚴重。」

  「無事。」面對關家人,趙陸離感到很無力。

  關素衣不介意讓他更無力一點,坦誠道,「之前在家宴上,我是故意挑明的。我關家雖是寒門,卻以耕讀傳家,見識並不比你們豪門世族少。我從小跟隨祖父踏遍九州十二國,四處宣揚儒學,稍大點被送到外家,跟隨外祖母學習史學,亦跟隨外祖父學習農學。如果真把我放在心上,你應該知道,《左氏後傳》便是我外祖母所著,如今流傳甚廣的《稼農》一書,便是我外祖父的嘔心瀝血之作。我從不以我的出身為恥,恰恰相反,我感到非常驕傲。因為他們教給我的知識以及為人處世的道理,讓我可以毫不畏怯地面對任何人。」哪怕在前世,她也從未覺得自己卑賤,之所以忍受種種誤解與責難,不過因為感激趙家對關家的救助之恩罷了。

  上輩子恩情已經還完,這輩子也就無需再忍。

  趙陸離的確未曾了解過妻子的家世,聽見這番話大感訝異。左氏、仲氏、關氏,這三個姓氏或許很普通,但若涉及史學、農學、儒學,所有人都會瞬間意識到這三個姓氏所指代的三位泰斗。左丁香、仲川柏、關齊光,這三人位列當代十大文豪的前三,說出去當真是如雷貫耳。難怪霍聖哲欲以昭儀之位納她,根由原來在這裡。

  趙陸離恍然大悟,也終於回過味兒來。被三位文豪傾力教養長大的關素衣,怎會被那等拙劣的流言欺騙?她方才是故意給他難堪啊!

  「沒錯,我是故意給你難堪。」關素衣竟大大方方承認了,摘掉頭上的銀釵,撥了撥小香爐內的炭團,漫不經心地道,「我給你難堪,總好過陛下給你難堪。你與他南征北戰,應該知道九黎族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一支軍隊是什麼。」

  「斥候。」趙陸離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原來你還記得。」關素衣用帕子擦拭銀釵上的灰跡,眼波流轉,語氣輕慢,「斥候無處不在,全魏國都在陛下的耳目之中,更何況小小一個鎮北侯府?我不知道你們君臣之間有何齟齬,但我知道,一個失去帝王信任的武將,府中定然不乏斥候。你一句話就讓我爹爹得了九卿之首的位置,又讓我祖父官居帝師,你把自己當成什麼?又把陛下當成什麼?莫非他是你可以任意掌控的傀儡不成?或許陛下不會與你計較,但落得一個欺世盜名、妄自尊大的印象難道是很光榮的事?連先皇和太后都左右不了陛下的意志,你鎮北侯是哪個牌位上的大神,憑得又是什麼?」

  憑的自是頭頂綠帽,然而皇上也不會一味縱容鎮北侯,因為他畢竟是中原霸主。關素衣暗暗搖頭,心道除了爹爹、祖父、外祖父,世上的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別說了!這些話日後都別說了!算我求你!」趙陸離露出恥辱之色。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霍聖哲多疑又冷酷的性子。但與他的猜忌打壓比起來,他更無法忍受被他鄙夷輕視。他已經輸了,卻不想輸得太難看。

  「我不說,難道這件事就能當做沒發生?」關素衣終於給了他一個正眼,「我固然可以把流言壓下去。但我出身寒門,侯府的僕役又怎會真心敬服我?表面應了,背後傳得更凶也未可知。如今天下初定,朝政未穩,多少雙眼睛盯著侯府。背後造謠者想看我關家的笑話,殊不知反把侯府弄成天大的笑話。這事,還得你自個兒想辦法解決。我知道新婚那天你是裝醉,也知道你故意避著我。你有心結未解,我可以等,既然嫁進侯府,我便會好好與你過日子,但前提是你要尊重我,信任我。我關素衣也有一身錚錚傲骨,容不得詆毀與踐踏。」

  連消帶打的一番話下來,趙陸離什麼脾氣都沒了,反而被妻子堅定深邃的眸光吸引。在他的印像中,妻子溫柔、嫻雅、安靜,可說是毫無存在感的一個人,然而目下,她變得如此鮮活熾烈,頭角崢嶸,讓見慣了卑弱女子的趙陸離大受震動。她願意等待他,也願意與他共同面對侯府的問題,更願意坦誠佈公地談話。這很好,真的很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35 PM

第13章追查

  與妻子懇談一番過後,趙陸離對她印像大改,雖然還有幾分戒備,卻也多了許多欣賞,內裡更添愧疚。他把人送回正房,即刻就派管家去暗查流言的源頭,然後躲進書房自省。

  關素衣脫掉華麗袍服,只穿著一件素色棉質罩衫,懶洋洋地坐在躺椅上喝茶。明芳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想來不是在趙純熙院子裡,就是在書房附近徘徊。明蘭最老實本分,這會兒正把仲氏送來的布料、首飾、藥材等物放進箱籠裡,嘟囔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入了侯府才知道,還是家裡最好。小姐,剛才我真不想回來。」

  「你當我想回這個鬼地方?」關素衣放下茶杯,從針線盒裡取出一個沒完工的荷包慢慢縫製。

  明蘭遲疑半晌又道,「小姐,不過幾句流言而已,怎麼老太爺和老爺會那樣生氣?知恥而後勇,這句話我知道,不就暗示侯爺不知道羞恥唄。萬沒料到老太爺罵人這麼厲害,都不用開口說話!」

  關素衣捻著銀針,慢慢拉長絲線,「那些流言不過是小事而已,祖父和父親是氣侯府糟踐我,當然要大力敲打一番,免得我挺不直腰桿。但這裡面還有一些機鋒你不曉得,我也不好解釋給你聽。你只需知道,鎮北侯跟皇上不但沒什麼交情,還有間隙。他扯著皇上的大旗來壓關家,說父親和祖父的官職是他求來的,傳到別人耳裡他不會在意,但若傳入皇上耳裡,等於將他的臉皮扒下來踩。」

  用蔥白的指尖細細把絹布撫平整,她展顏一笑,「你說,若是我把你的臉皮扒下來,你疼不疼?難不難受?想不想死?」

  「疼!難受!想死!」明蘭捂著臉,惶恐點頭。

  「所以我隨便嚇唬嚇唬他,他就害怕了。你且等著,日後誰再敢背後嚼我舌根,不用我料理,他便會狠狠掐滅。我來趙家不是跟這個鬥,跟那個爭的,我是來好好過日子的,有人上趕著給我當槍使,我為何不用?」當然,她的小日子裡只包括明蘭與諸位親人,可不包括趙家。

  「那流言真的會傳進皇上耳裡嗎?」明蘭小心翼翼地問,然後走到窗邊四處張望,像做賊一樣。

  「傻丫頭,你以為他趙陸離是個什麼東西?值得皇上費這個心?一二斥候肯定是有,不單侯府,別家勳貴,甚至皇室宗親都一樣。但皇上日理萬機,哪有閒心理會這個,只要鎮北侯府不犯上作亂,意圖謀反,旁的事他不會過問。趙陸離那活王八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不知想到什麼,竟嚇成那樣。」若佔了哪個猛將、能吏,或實權親王的老婆,皇上或許會費心把這人弄死,免得留下後患,但換成趙陸離這悶不吭聲的窩囊廢,他看都不稀得看一眼!

  最後這句話,關素衣隱在心裡沒敢往外說,怕明蘭這小丫頭憋不住,惹出事來。流言的出處,不用查她就知道是誰搞的鬼,除了趙純熙,沒誰能想出如此幼稚而又拙劣的昏招。

  她的目的大約有兩個,一是蒙蔽自己,讓自己對侯府心存感激和敬畏,日後才好掌控;二嘛,當自己惶恐難堪的時候,她便站出來剎剎這股歪風,給自己賣個人情。紅臉、白臉全她一人唱全乎了,小小年紀就這般心思詭譎,果然有其母風範。

  正想著,外面就傳來明芳親熱的聲音,「喲,大小姐來啦,快請進!奴婢剛熬了驅寒湯,這便給您端來。」

  明蘭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道,「小姐您回來這麼大半天了,她也沒說廚房裡熬著驅寒湯。」

  關素衣舉起食指抵住唇瓣,微挑的眉梢滿是戲謔的笑意。

  趙純熙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慢慢走進來,臉上病容未退,看著十分虛弱。明蘭忙把她讓到暖炕上,關素衣扯開棉被蓋住她冰冷的雙腿,斥道,「大冷的天,你不好好躺著,作甚出來亂跑?有事直接讓丫頭來回我便成。」

  趙純熙擺出羞愧的表情,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道,「我,我是來給母親賠罪的,怎好讓下人代勞?母親許是已經聽見音信兒了吧?下人傳得不像樣子,我聽了真是沒臉……」大略把流言說了一遍,她下炕便跪,所幸被眼疾手快的明蘭拉起來,摁在炕上,只得歉然道,「母親莫急,我已把流言壓下去了,日後誰再敢說三道四,我鎮北侯府絕不容他。」

  日後不容?也就是說這回算了?你造的謠你來壓,參與的僕眾屁事沒有,或許還得了很多賞銀,然後你再到我這個苦主跟前賣好,小小年紀就這麼不要臉,也是難得。關素衣一面腹誹一面回道,「原是為這個。你父親也聽說了,這會兒正派人查著呢。該罰的罰,該打的打,該賣的賣,誰犯事誰擔責,很不需你來賠罪。況且你父親先前已親自向我祖父和父親告過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必總是耿耿於懷。」

  關素衣摸了摸趙純熙的頭,柔聲安慰,「你別攬這些事,只管好生養病。」

  關家人已經知道了?趙純熙心裡咯噔一下,臉立時白了。關家父子是皇上為宣揚儒學豎起來的標杆,他們的官職跟趙家沒有半毛錢關係。本來這流言只是傳給關素衣一個人聽的,震懾住她也就罷了,沒想到竟傳入關家。那父親該多丟臉啊?

  轉念思及父親正派人追查這事,趙純熙本欲立刻迴轉善後,又恐露了行跡,一時間如坐針氈。所幸她的兩個大丫頭很機靈,尋個藉口匆匆走了。

  「母親不怪罪就好。」趙純熙忍了又忍才狀似感激地道,「當日我一見到你就感覺十分親近,好似上輩子與你相識一般,這才求到爹爹跟前,說是要你做我母親。爹爹也很中意你,為了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特地去向皇上求賜婚聖旨……」

  這番話無疑又是在博取好感,意在告訴關素衣:你能得到皇上賜婚並成為鎮北侯府主母,全是她趙純熙的功勞。也不知對方哪兒來的自信,真當全魏國的女人都想嫁給趙陸離不成?他的確俊美無儔,才華出眾,放在別人眼裡是如雕如琢的美玉,而在關素衣看來,卻是個頭頂發綠的活王八。

  上輩子都沒被趙陸離的浮華外表迷惑住,這輩子又怎會淪陷?人跟王八壓根不是一個族類,絕扯不上關係。打斷趙純熙的熱乎話,關素衣擰眉道,「我說我怎麼就會嫁入鎮北侯府,原來是你們父女二人強求的緣故。我祖父是帝師,我父親是太常卿,論起家世,我比丞相府的嫡小姐也不差,憑什麼她能入宮為妃,我就只能當個小小的侯夫人?」

  趙純熙傻眼了,完全想不到對方竟是這個反應,待要解釋,卻又聽她說道,「罷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已經被誤了下半生,我也只能認命。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語氣中滿滿都是嫌棄與無奈。

  趙純熙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若非表面功夫做得好,沒準兒五官已經變形了。她原以為這人會像別家閨秀那般對爹爹迷戀不已,哪知道她非但不迷戀,還嫌棄上了。雞,狗,她竟拿畜牲來比父親,真是好一張毒嘴!不過也對,與宮妃之位比起來,侯夫人的確算不得什麼。

  耕讀傳家,品行高潔,不慕名利,我呸,全都是謊言!趙純熙彬彬有禮地告辭,出了正房,在心裡把對方大罵一通,轉念想到宮中的母親,不由更加挫敗。鎮北侯府已經沒落,這個認知如此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令她挺直的脊背慢慢彎了下去。短時間內,她不敢再來正房套近乎,省得被一個寒門女子打臉。

  等人走遠,明蘭才低聲開口,「小姐,您真想進宮當妃子啊?」

  「我故意拿話堵她呢,省得她總以為鎮北侯府多麼顯赫,多麼尊貴,多麼高人一等。」關素衣指著趙純熙坐過的繡墩,吩咐道,「拿滾水來好好燙一遍,臟得很。」

  明蘭忙端來滾水,邊澆邊說,「小姐,你就不怕趙純熙跑去告訴侯爺?你現在畢竟是趙家夫人,不好說想入宮的話吧?」

  「那又怎樣?傻丫頭,我說要等趙陸離,要好好與他過日子,你就信啦?我從未有入宮為妃的想法,只是恨他們又來攪亂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新生。日後他們讓我難受一點,我便讓他們難受萬倍,咱們就這麼耗著也挺有意思。」似想到什麼,關素衣粲然一笑。

  明蘭滿心都是疑惑,鬧不明白小姐跟侯府哪兒來的深仇大恨。但她素來老實,只把繡墩擦得乾淨透亮,這便乖乖坐在腳踏上幫主子納鞋底,旁的話一句不敢多問。

  屋裡燒著地龍,熱氣很快就把聚集在磚縫裡的水蒸乾了。主僕二人一個看書,一個做針線活兒,不知不覺便過了一個多時辰。忽然,院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隨即就聽趙純熙的大丫鬟荷香喊道,「夫人不好了,侯爺要對少爺動家法,您快去勸勸吧!這事兒也是因您而起,還需您去幫忙開解!」

  這是查到趙望舒頭上了?關素衣把書合攏,抻平,壓在枕下,這才不緊不慢地披衣穿鞋,把荷香急得團團轉,卻又不敢很催。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新夫人哪裡像寒門女子,架子擺得比誰都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ue-len 發表於 2016-10-20 05:39 PM

第14章挨打

  關素衣還沒走進正院,就聽裡面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尤以趙望舒最是鬧騰,爹啊娘啊的喊個不停,聽上去倒是中氣十足。

  「母親你可來了,快幫弟弟說說情吧!爹爹要打死他呢!」趙純熙站在廊下焦急等待,看見姍姍來遲的主僕一行,連忙迎上去拉拽。她雖然堵住了下人的嘴,叫他們不敢出賣自己,但無奈弟弟太沒腦子,竟直接跑到書房去向父親告狀,說要休了關氏,還讓他把關家父子的官職給捋了。你聽聽這叫什麼話?難怪爹爹會大發雷霆。

  「別忙,先說說怎麼回事,好端端地動家法,總得有個根由吧?」關素衣走入正廳,就見趙望舒被兩個侍衛壓跪在地上,趙陸離拿著一根藤條往他背上抽,表情十分惱火。老夫人勸不住,只能坐在一旁抹淚。

  趙純熙哪裡敢說實話,正支吾著,關素衣輕笑開口,「你不說我也知道,無非就是叫你父親休了我,順便把我祖父和父親的官職捋下來。」

  「你怎麼知道?」趙純熙年紀還小,一詐就被詐出了真話。

  「昨天他當著我的面就敢這樣說,我豈能猜不到?」關素衣行至老夫人身邊站定。

  孫氏看見兒媳婦來了,不由大喜過望,忙道,「快去攔著侯爺,快!再打下去會傷了望舒的身子骨!」

  「母親莫急,我還沒鬧明白髮生什麼事兒。」關素衣壓了壓老夫人單薄的肩膀。

  孫氏也是一通支支吾吾,並不敢說真話,只斥道,「讓你攔你就攔,問那麼多作甚?你現在是侯府主母,照顧繼子是你應盡的本分,看見侯爺鞭撻孩子你不去勸阻,反倒優哉游哉地站在一旁看戲,你是恨不得侯爺把繼子打死,好給你的孩子讓位嗎?這就是你關家的家教?傳出去也不怕落得個自私狠毒的名聲,毀了你祖父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聲譽。」

  只要涉及趙望舒,老夫人就會變得刻薄尖銳,類似的指責,關素衣上輩子聽過無數遍。她背負著苛待繼子的罵名,盡心竭力把趙望舒培養成才,換來的沒有感激,只有誤解。然而她從不解釋,因為她想著,當某一天,趙望舒金榜題名、位極人臣時,所有人都會理解她的苦心。然而那一天終究沒能等到,因為連趙望舒本人都理解不了她,甚至在心裡偷偷恨著她。

  那好吧,這輩子她就什麼都不管了。思及此,關素衣直接在老夫人身邊坐定,徐徐開口,「我來之前聽到一些音信。這一頓打是望舒該受的,我不會勸。」

  老夫人氣得倒仰,指指兒媳婦,又指指下手更狠的兒子,高喊道,「來人,快把侯爺拉開,快拉開!」但施行家法的都是前院的僕役,只聽趙陸離一人號令,哪敢妄動。

  趙望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道,「娘,兒子這就下去陪您,也叫您好好看看趙陸離這廝如何狠心!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這話真不假啊,昨天他還對著您的畫像流淚,今兒就能為了新夫人把兒子往死裡打。娘,您若泉下有知就趕緊投胎去吧,別再等這狼心狗肺的人啦!」

  不愧為趙陸離千嬌萬寵養大的一雙兒女,太知道他的軟肋在哪。這番話像針一樣扎進他心中,他高高抬起手,終是沒能往下抽,停滯幾息後猛然把藤條扔掉,啞聲道,「把少爺抬回去,拿我的帖子去請太醫。」

  一群僕役忙把趙望舒抬下去,趙純熙大鬆口氣,眼珠轉了轉,忽然帶著泣音說道,「母親,弟弟挨打你一聲不吭,你真的想看爹爹活活把他打死嗎?我,我當初真是看錯你了,你好狠的心!」話落還瞪了趙陸離一眼,然後提著裙擺追出去。

  趙陸離本就被兒子的哭訴弄得肝腸寸斷,又被女兒飽含怨恨的眼神生生凌遲,一時間痛不可遏。他搖搖晃晃地坐倒在椅子裡,看見冷眼旁觀,無動於衷的關素衣,沒來由的竟升起一股厭憎之感。若早知道這人如此冷心冷肺,他當初就不該同意兒女的哭鬧,世上哪有後娘會真心為繼子繼女考慮?可恨他竟昏了頭,把在關家經受的屈辱發洩在兒子身上,不應該啊!太不應該!蓁兒若是知道,定會更加怨他吧?

  趙陸離越想越心緒難平,本只是對關素衣產生了一二厭憎,後來竟變為仇視。他直勾勾地看向對方,怒氣扭曲了臉龐,顯得極為可怖。

  老太太雖急著去看孫子,卻也不想輕易放過關氏,嘶聲道,「把我日前交給你的賬冊、鑰匙、對牌都還回來,這個家我可不敢再讓你管,省得哪天望舒被你害死了,我還不知道。」

  這話實在誅心,明蘭、明芳已臉色大變,關素衣卻還不動如山地坐著,一字一句開口,「難道說,這頓打,您二位還覺得打錯了?不怕說出來讓人笑話,我祖父幼時口吃,為糾正過來,每日含石子誦讀經文,直磨得唇舌潰爛,飲食難續亦不肯放棄,如今終成一代文豪。我爹自小與他走南闖北宣揚儒學,途遇艱險無數,幾經生死終成鴻儒。不但他們,我幼時也沒少吃苦,看看我這手,為練字磨出多厚的老繭。因是女子,落筆時力道恐有不足,父親便在我腕上綁沙袋練習,從五歲時的半斤,慢慢增加至現在的四斤,繩結將我的皮膚磨破一層又一層,到現在還留有難以消除的疤痕,終於使我練出一筆入木三分、鐵畫銀鉤的好字。亦有那年,我們一家行至漠河傳揚儒學,為防我受不了嚴寒而早夭,母親每日都要脫掉我的外袍,讓我僅著一件單衣在大雪中奔跑,更逼我跳入冰河內潛泳,那凍入骨髓的感覺,你們何人能夠想像?她是我血脈相連的生母沒錯,但你們說,她為何要這樣待我?難道是想害死我嗎?」

  廳中一片寂靜,連老夫人都聽呆了,萬沒料到關家的家教竟嚴厲到如此程度。

  關素衣放下袖子,掩住手腕與指節上的疤痕與厚繭,徐徐道,「正因為對我好,他們才會格外嚴厲。我三歲能誦《戰國策》,六歲能行文作賦,十歲已協助祖父教導比我年齡更大的弟子。我們關家人知道什麼是仁義禮智忠信孝悌,更知道克己復禮,明辨是非。反觀望舒,已經十歲的年紀,漢字他識得幾個?文章會作幾篇?君子六藝精通幾項?朝政時局又明白幾何?」

  早年趙陸離在外征戰,並沒有時間教育孩子,老夫人又一味寵溺縱容,鬧到現在十歲上下,莫說行文作賦,連最簡單的字兒都認不全。關素衣不問,他們竟一點兒都沒覺出不對來,這一問,真恨不得鑽到地下去。

  望舒他竟不成器若此!氣勢洶洶的二人,此時既羞愧又頹唐,內心還隱隱產生焦灼之感。

  然而關素衣接下來的話,卻猶如棒喝,令他們醒醐灌頂,「陛下欲以科舉選官,時間長了早晚會取代九品中正制,若沒有真才實學,望舒日後很難得到重用。且你們不必硬撐臉面,任誰都看得出來,現在的鎮北侯,與陛下恐怕沒什麼交情,相反還頗有齟齬。也因此,望舒處境更為尷尬。沒有學識,他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或許還能頂著鎮北侯的爵位安然到老,但你們看看他現在,狂妄、頑劣、口無遮攔、不忠不孝、大逆不道,連捋奪帝師與太常卿的職位這種話也敢輕易出口。是誰給他的底氣?他以為你趙陸離能取代皇上不成?或許大多數人不會與一個孩子計較,但你們就那麼肯定鎮北侯府沒有在外豎敵?沒有旁人安插的眼線?他們不會藉此彈劾趙家?正所謂天威難測,皇上能容你們一時,未必能容你們一世,某些齟齬,或許哪一天就會變成心中的尖刺,不拔不行。你們既已身處危困之中,難道不該低調做人,謙卑恭行?現在望舒還小,能用'年幼不懂事'的藉口敷衍過去,等他漸漸長大,再鬧出事來,恐怕就是滅頂之災。」

  趙陸離和老夫人被這席話弄得五雷轟頂,心魂失守。望舒是葉蓁與趙陸離的兒子,皇上那般寵愛她,能對望舒有好感?等葉蓁生下皇子,為維護皇室血統與顏面,說不得就會找藉口將望舒給害了。他現在就這樣口無遮攔,諸事不懂,豈不是滿頭都是辮子,叫人一抓一個準?

  思及此,二人已是汗出如漿。

  關素衣笑了笑,繼續道,「你們說我狠心,殊不知我若真狠心,就該早早將侯爺攔住,叫望舒得不著這次教訓,也記不住什麼叫謹言慎行。我還會一味寵著他,溺著他,給他最多的銀錢,最美的婢女,最油滑的小廝,最大的自由。他不愛讀書,我就幫著他逃課,你們要教訓他,我就站出來維護,他在外花天酒地,胡作非為,我不但不勸阻,還幫著隱瞞,早晚將他教養成不學無術,狂妄自大的紈絝。等哪天惹出禍事,我再一竿子將他打死,豈不痛快?你們別嫌我說話難聽,我關家的教育就是這般,有話說話,有事做事,取道中直。我是真心為望舒,為侯府考慮才會與你們推心置腹,你們不肯領情那便算了。不過我還是得多一句嘴,十歲已經不小,正該好好教育了。」話落微一躬身,迤然走遠。

  趙陸離和老夫人思忖良久,雙雙長嘆,再不提關氏自私狠毒的話,反而覺得這一頓打有些虎頭蛇尾,望舒恐怕吃不住教訓,心中難免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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