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2:19 PM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0-19 08:04 PM 編輯

【書名】:帝皇書

【作者】:星零

【內容簡介】:

  二十年前,雲夏大亂,帝盛天以驚世絕倫之才攜摯友韓子安平定亂世,奠大靖天下。

  十年後,帝家滿門被誅,唯留一孤女被禁泰山,帝氏百年基業煙消雲散。

  若是帝盛天知道有一日帝家會被她親手教出來的弟子誅滅滿門,當年她可還會以一半江山相贈,奠大靖萬世基業?

  無論世人如何神往追憶帝盛天存在的年代,經年後,任安樂百無聊奈的蜷在她的土匪窩翻得這段野史時,只是笑言……

  勝者王侯敗者寇,世間定論如此,如今,這世上還有誰會在意曾經的雲夏至強者會如何作答呢?

  --------------------------------------

  十年死局,我若為皇,你當如何?

  韓燁,從你埋骨西北那一日起,這個答案,我便再也尋不出。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2:30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一章

  朝日劃過晨曦,懶懶落在殿外,巍峨的宮殿如往常般迎來了三日一次的早朝。

  大靖立國數十載,嘉寧帝積威甚重,但向來廣納臣子諫言,朝堂時常爭論不休,各執己見,只是今日情況有些特殊,眾臣低眉順眼瞅著殿中央灰塵撲撲的副將,閉緊了嘴皆成了泥塑的菩薩。

  「趙愛卿,你將剛才所奏再說一遍。」

  皇座上的帝王面目威嚴,手落在御座龍首上,向來嚴謹的神情有些荒唐。

  身著盔甲奔波千里的副將趙謹石半跪於朝堂上,巴巴朝殿上左首一瞧,風裡來火裡去歷經戰火數百次的威武漢子一下子啞了聲,喏噎而又細聲細氣的回稟。

  「回陛下……」

  「趙卿,好好答話!」嘉寧帝沉下聲淡喝,龍目微瞪。

  「陛下,安樂寨遣來降信,願受朝廷招安,歸順我大靖,其寨主任安樂聽聞我大靖太子容冠中原,道安樂寨上下無需大靖安撫,只需東宮一妃之位便可換她三萬水軍誓死效忠。」

  被嘉寧帝一喝,趙謹石一凜,渾厚的聲音在大殿中嗡嗡作響,輪著旋迴響。

  這一聲一出,眾臣齊刷刷朝左首看去,面色異樣,顧自強忍古怪之意。

  趙副將是個老實的,『大靖太子容冠中原』想必是那任安樂說的,如此之話,心裡明白就是,豈能在朝堂上隨口而出。

  偏生左首的青年垂著眼,絳紅朝服著於身,清潤沉默的身姿阻了眾臣意味不明的窺探。

  安靜的崇安殿內,只御座上首的帝王輕叩龍椅,微變的神色在副將朗聲回稟下極快的恢復了常態。

  「哦?三萬水軍誓死效忠?那任安樂此話可真?」

  嘉寧帝話語中不無稀奇,一句話更是石破天驚,讓一眾大臣顧不得其他,凝神考量皇帝的這句話來。

  「回陛下,送來的降書中是這麼寫的,季將軍讓微臣快馬回京面呈陛下,說是機會難得,望陛下和……殿下三思。」

  趙謹石軍旅數年,大老粗一個,這番話說得不倫不類,活像背書一般,想來也是季老將軍交待了才是。

  若不是那安樂寨寨主提出的荒唐條件,這等回京邀功的好差事也輪不到他頭上,一眾大臣搖搖頭,眼底明瞭。

  大靖兵強馬壯,疆域遼闊,北秦和東騫兩國位處荒涼塞北之地,算不得大患,唯有南海外境盜匪肆虐,侵擾沿海城池,奈何大靖水軍薄弱,數十年來一直未尋得解決之法。

  安樂寨對大靖而言,是個奇怪又獨特的存在。三十年前,中原大亂,各諸侯世家混戰,北方韓家一統天下,安樂寨本是東南沿海一處小邊角地兒,當時未入得太祖的眼,便被忽略保存了下來,卻未想經過幾十年壯大,當年占山為王的幾百小土匪到如今已有了三萬水軍的威勢,並在十幾年前自稱安樂寨,偏安一隅。

  朝廷數次圍剿,皆因不敵其水軍鎩羽而歸,如此一來便成了朝廷的心病,好在安樂寨雖不歸屬朝廷,卻未騷擾百姓,只占山為王,做他的土皇帝。

  但嘉寧帝可不是個吃素的帝王,臥側之塌豈容他人鼾睡?安樂寨近年來被圍剿次數不少,皆無功而返,這次若能歸降,即可一展皇威,又能利用其三萬水軍牽制南海水賊,可謂一舉兩得之事!

  眾臣這麼一琢磨,頓覺安樂寨歸降之事十有八九是成了,齊刷刷朝青松一般溫潤的太子爺望去,掬了一把同情淚。

  安樂寨十幾年前本不是這麼個名,就喚土匪窩,當年老寨主得了一女後甚喜,將寨名改成安樂,幾年前老寨主亡故,其女接了寨主之位,如今十八有餘,聽聞粗魯無比,大力蠻橫,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盜。

  三萬水軍換一妃位,瞅瞅自個冠絕朝堂青蔥水嫩的太子爺,眾人還真琢磨不出這事到底是朝廷占了便宜,還是那個聲名遠揚的女土匪得了乖。

  「趙卿,此事甚重,安樂寨既有歸降之意,朕看其孤女頗有忠骨,倒是件好事,只是此事還需太子頓首,皇兒,你覺得……?」

  嘉寧帝垂眼,望向下首,面容帶笑,眼底卻有幾分深沉。

  眾臣心底一咯噔,陛下啊,您想要人家驍勇善戰的三萬水軍就直說唄,偏生還冠冕堂皇的讓太子爺首肯,若不想被天下人斥責無君無父,太子東宮的一場喜事怕是免不了了。

  除卻一眾心思各異的大臣,幾位皇子也起了看笑話的意思,被女土匪以容貌之美的贊言當著滿朝文武提親,太子這次的臉面算是丟大了。

  「父皇,若安樂寨忠心歸順我大靖,三萬水軍願編入祟南將營,安樂寨自此解散,兒臣願在東宮列一份位以迎任安樂入京。」

  太子韓燁邁出一步,對嘉寧帝執禮而答,一派從容。

  幾位老大臣瞥了一眼面容瞬間緩和下來的嘉寧帝,暗贊一聲,太子這話說得漂亮,不僅點出了安樂寨忠心歸順他才會迎娶的條件,還將三萬水軍併入由陛下掌控的祟南將營,以示自己絕無覬覦安樂寨水軍之心,如此一來,太子以儲君之軀甘願自降身份迎娶女土匪的犧牲便會深得帝君百姓之心。

  幾位皇子也想到了這層,暗哼幾聲面色有些訕訕。

  「皇兒仁厚愛民,深得朕心!」果不其然,嘉寧帝撫掌大笑,眉間厲色一掃而空,望向禮部尚書:「龔愛卿,你看給那安樂寨主排個什麼位份好,她千里遠赴,倒也別虧待了。」

  大靖朝堂上還是頭一次議一個區區東宮位份之事,被點名的禮部老尚書龔季柘急忙邁出,耿直的面容微一思量恭聲道:「陛下,臣看一孺人位足矣。」

  雖說任安樂攜三萬水軍招安,可她畢竟是個土匪頭子,要嫁的還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帝,以她的身份,便是孺人也是抬舉她了,若不是看皇帝心情頗好,龔季柘也不會開這個口,果不其然,一些講究世家位份的言官已經皺起了眉頭準備諫言。

  「陛下……」被忽視良久的趙副將聽著不對勁,忽想起一事忘了稟告,忙不迭上前一步阻了言官的話,嘉寧帝被他突然一怵,不悅道:「趙卿何事?」

  「陛下,那任安樂在降書上說,所求之位……」趙副將朝一旁挑眉看來、豐神俊朗的太子瞅了瞅,硬著頭皮回:「乃太子妃位。」

  安靜,十足的安靜,大氣喘著都嫌鬧得慌的安靜。

  整個崇安殿內,奇跡般的因為『太子妃』三個字悄然靜默了下來,即便是素來喜歡在體統上爭個臉紅脖子粗的言官也閉緊了嘴,低埋的眼底有些惶恐。

  荒唐,荒唐,簡直是……荒唐,一干文臣想了半晌,也不知除了這二字,還能有何詞來形容那膽大包天的安樂寨女土匪。

  太子乃一國儲君,她求太子妃位,難道還想做大靖朝的國母不成?大靖帝都裡世家清貴、勳爵侯府裡教養出來的貴女不計其數,還沒有一個膽敢直言妄入東宮,肖想太子妃位的!

  太子退後一步,垂下眼,面容風輕雲淡,眼底卻有了淡淡的波動。

  這個安樂寨寨主居然敢提出這個條件,倒是個有意思的。

  果然,御座上的嘉寧帝也收了聲,面色沉了下來。

  「好一個任安樂,她視朕大靖朝為何物…………」

  「陛下,任安樂有言,若是陛下不願許太子妃位,她也可不入東宮,只願陛下能在軍中為她備一軍職,讓她能以軍功……來換將來入主東宮的機會。」

  雖覺著御座上的帝王皇威駭人,太子漫不經心投來的眼神也有些扎眼,趙副將還是拿出了在戰場上一往無前的精神,長吐一口氣,完成了稟告。

  其實說白了,任安樂就一個意思,你可以現在不給我太子妃的位份,可你堂堂大靖朝,總得拿出點誠意來換我三萬水軍效忠吧。她任安樂會什麼,針刺女紅琴棋書畫那是扯淡,只有扛著大刀打仗有兩把刷子,入軍隊晉升,是最直接的方式。

  只是這般與明搶何異?果然是做慣了土匪的女子,連嫁個夫婿也是一身匪習難改。

  大靖女子地位頗高,歷朝領軍入閣的女子雖少,卻不罕有,眾臣對狂妄蠻橫的安樂寨主心生鄙夷,但想著那驍勇馳騁的三萬水軍,此時也不敢妄言,怕拂了上意。

  「哦?不得太子妃位絕不入東宮?她好大的口氣!龔卿,替朕擬旨,昭告天下。」嘉寧帝一反常態,竟未斥責任安樂如此大逆不道的要求,反倒撫掌大笑起來。

  「安樂寨主剛強恤君,願率三萬水軍投效大靖,封其為祟南副將,安樂寨一應人等從優而待,朕感念其一介孤女,特許其入京奉職。」

  禮部尚書領旨退至一邊,心底微動。任安樂被召入帝都,那失了主心骨的三萬水軍遲早會被季老將軍馴化,不出幾年,安樂寨在東南沿海的影響便會消失。屆時,任安樂一介女子,自是任由朝廷拿捏。

  皇帝此話一出,便沒人敢在提及任安樂求娶太子之事,只當嘉寧帝甘願用一個三品虛職換了安樂寨三萬水軍。

  皇帝一擺手後,小太監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退朝』,諸大臣退出大殿時才發現太子已被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趙福領著朝上書房走去。

  「父皇當真看重三哥,這才剛下朝,便又巴巴的把他喚走了。」說這話的是九皇子韓昭,生得濃眉大眼,頗具武將之氣。他母妃是左相之女,又喜好疆場,和太子無甚衝突,十五歲的少年王爺,便養成了這般大咧的性子。

  「九弟,三弟乃儲君,得父皇看重本是應當。」大皇子韓瑞不輕不重斥了一句,肅重的面色一派威嚴。

  韓昭哼一聲,眉微揚,顯是沒聽到心裡。

  韓瑞乃長子,卻非嫡出,母家也不高,本不得嘉寧帝看重,在諸皇子中身份最為尷尬,好在這些年他對嘉寧帝忠孝皆厚,對太子韓燁極守臣禮,在朝堂多年功勞甚重,遂是除了太子外最得朝臣敬重的王爺,三年前更是被嘉寧帝加封沐王。

  五皇子韓越見兩人劍拔弩張,忙打圓場:「九弟,大皇兄說得對,三哥是太子,自是和我們不一樣,不過我看父皇喚走三哥恐怕不單是為了那安樂寨之事。」

  五皇子在諸位皇子中最為奇葩,明明生於帝家,卻偏生喜好吃齋禮佛,十歲起便拜在國寺淨閑大師座下,嘉寧帝一生得了十幾個兒子,到如今安在的不過這麼四個,怕他一時想不開剃了和尚頭,便強行將其召回朝廷。不過想是這五皇子自小敬奉菩薩的緣故,他性子通透純淨,從不說假話,且所想必言,從不委屈自己。

  「除了安樂寨,還能有什麼事?」韓昭見兄長面色不虞,乖覺的順著五皇子的梯爬了下來。

  韓瑞眉峰一動,望向上書房的神情有些深沉。

  區區一個安樂寨,即便是任安樂率三萬水軍來降,對大靖朝來說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嘉寧帝會重視到這個地步,不過是因為安樂寨的解散意味著……太祖治下的年代徹底結束罷了。

  安樂寨建於三十年前,幾乎和大靖王朝的歲月一般長久,深埋大靖最東南的地界,這才是嘉寧帝最不能容忍之事。

  「三哥他已經二十有二了啊。」見韓瑞和韓昭齊齊望來,韓越淡淡道了一句:「可到如今還沒有嫡子。」

  沒有太子妃,哪來的嫡子!

  聽著的兩人隨口便想反駁,但同時一凜,韓瑞低喝:「五弟,休要妄言。」留下這句他一拂袖袍轉身便走。

  「哼,成天擺出個忠君正直的臉,沒點骨子氣。」韓昭撇撇嘴,倒也不含糊:「五哥,我約了人出宮遊玩,父皇若問起我,你便說我去了西郊大營,替我遮一遮。」

  他邊說邊朝石階下跑去,一溜煙便不見了人影。

  韓越笑了笑,不愧是宮裡長大的,即便是性子跳脫的九弟,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說的。

  皇家有很多忌諱,但嘉寧帝真正為之逆鱗的忌諱卻只有一個。

  太子妃?當然不是,帝君忌諱莫深的是太子妃所代表的那個姓氏。

  晉南帝家。大靖以皇家韓氏為尊,可說到貴,卻未必只是皇室。

  只不過,這個姓氏所傳承的一切榮辱,在十年前就已煙消雲散,遺留世間的,也不過只剩一個代表著太子妃虛號的帝家遺孤罷了。

  烈日頂在頭上有些晃眼,韓越暗笑一句自己多事,轉身出宮回府默背心經去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2:40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二章

  上書房。

  嘉寧帝翻看完積累了幾日的奏摺才抬眼朝下首靜立的太子韓燁看去。

  早已成人的太子通透睿智,內斂溫和,作為儲君而言,無疑是嘉寧帝的驕傲,可偏偏和歷代所有帝王一樣,他擁有的皇權,在位時總是不希望被分走的,即便那人是他最優秀的兒子也一樣。

  韓燁生得不像嘉寧帝,可卻從未有人敢說他半句閒話,只因他和太祖長得太像了,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嘉寧帝對著這張肖似先帝的臉時總會不自覺的晃神,譬如此時。

  「父皇?」顯是對嘉寧帝此舉極為熟稔,太子韓燁不輕不重喚了一聲,神色恭謹。

  嘉寧帝回過神,輕咳一聲:「皇兒,任安樂不過邊荒蠻女,魯莽無知,待她入京,你晾著便是,別太過計較,失了儲君氣度。」

  今日在朝堂上的話一經傳出,任安樂便會成為東宮的眼中刺肉中釘和整個京都權貴的笑柄,到底收了人家三萬水軍,適當的勸解表態嘉寧帝認為還是需要的。

  「父皇放心,兒臣定會告誡下臣。」韓燁皺眉,應道。

  知道這個兒子向來言出必諾,嘉寧帝點頭,突然話鋒一轉,淡淡開口:「太子,你也不小了,再說東宮總是無主也不像話,朕問你,到如今你的心意……還是沒變?」

  說這話的瞬間,嘉寧帝一掃剛才的慈祥寧和,整個人帶出了隱隱的煞氣來,他灼灼看著太子,手輕扣在龍椅案頭上,沉悶的敲擊聲漫不經心卻威懾十足。

  韓燁眉角微動,這才是曾隨著先帝南征北戰,滅絕帝家,一手掌控大靖的帝王,這些年安逸久了,倒有些忘記他這個父皇曾是何等梟雄的人物。

  「累得父皇掛心是兒臣不孝。」韓燁抬眼,神色鄭重,毫不退讓望向嘉寧帝:「只是這樁婚事到底是皇祖父的遺願,他老人家在世時最疼兒臣,兒臣只願能圓了他這樁心願,還望父皇能成全。」

  韓燁的聲音太過堅持,和過往十年一般無二,嘉寧帝眼一眯,擺手冷聲道:「行了,此事日後再議,你且出去吧。」

  韓燁應聲稱是,行禮退了出去。

  信步走出的嫡子神色平和,仿若毫不在意他這個父君的怒意,上書房的大門被輕輕掩住,嘉寧帝吐出一口濁氣,神色晦暗不明。

  「陛下,飲口安神茶吧,這是四公主前幾日親手去御苑裡採摘的。」

  一盞幽香清淡的素茶被輕手輕腳放在御桌上,趙福低聲道。他侍奉嘉寧帝幾十年,自是知道他的喜好。也知道凡那件事被提起,後宮必將受半月雷霆之怒,想辦法讓嘉寧帝恢復心情很是重要。

  果然,嘉寧帝神色一緩:「韶華是個懂事的。」他端起清茶抿了一口,突然道:「趙福,你說朕當年留下她是不是做錯了,太子如今端著太祖的遺願,把她硬生生護住,倒讓朕實在難做。」

  若您真想除掉那人,天下有誰可以阻止,不過是借了太子的藉口罷了。但趙福可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只是垂眼恭聲道:「陛下皇威震天,帝家不過當年風光,如今區區螻蟻安敢與我大靖皇室爭鋒?」

  「那可不是什麼螻蟻。」嘉寧帝低喝,眼底漸有滿意之色。

  「老奴失言,陛下贖罪。」趙福急忙跪下請罪,面露惶恐,嘉寧帝擺手『罷了』他才慢慢退了出去。

  「螻蟻?師尊,若你知道有一日帝氏一族會被一個閹人稱為區區螻蟻,你當年……可還會將這天下江山拱手相讓?」

  嘉寧帝望向書房左首案桌上端正置放的墨綠鐵劍,低晦莫名的聲音自上書閣中隱隱傳出,青天白日裡頭,竟硬生生讓人折出冰冷的寒意來。

  天近黃昏,禮部後堂。

  龔尚書一整天忙活著安樂寨諸事細節的安排,臨到傍晚才起草嘉寧帝早朝上賜下的封賞,正欲下筆,急匆匆的吆喝聲在堂外驟然響起,他筆尖一頓,一團甚小的墨汁便滴在了明黃的卷軸上。

  「龔老兄,今兒個天道不錯,明日又是休沐,陪我去楚館裡瞅瞅,躲在這個偏堂裡忙活啥?」一人裹著身有些不齊整的朝服走進來,三十開外的年紀,相貌平庸,一雙眼轉得甚是活絡,乍一看時還帶幾分市井俗氣。

  龔季柘年過五旬,鐵板定釘的兩朝元老,性子耿直倔強,極少有人能讓他難以應對,偏生面前之人天生一副死臉皮,領教數年,他倒也習慣了。

  「胡鬧,本尚書長你幾十歲,你恭稱便可,休要每次來套近乎!楚館那種地方,堂堂朝廷重臣豈可隨意提起!」龔季柘拂袖,頭疼的看著聖旨上的污漬,用筆墨極快帶過,吹鬍子瞪眼道:「再說安樂寨舉寨招降,戶部分列的賞賜不少,你哪來的閒心到處閒逛?」

  來人為戶部侍郎錢廣進,龔季柘一度覺著,錢廣進的父母倒是實在,取了個好名。作為大靖王朝最富有的商人,區區五年時間,這錢簍子便為自己在朝堂上鋪了一條康莊大道。

  無其他理由,大靖建國的前些年施恩天下,沒積下什麼銀子,嘉寧帝又是個好戰的皇帝,每年征戰便要耗掉大半國庫,前幾年打仗時缺銀子,差點就要靠增收賦稅來馳援疆場上的將士。

  不過增收賦稅這事在當年鬧得很大,嘉寧帝旨還沒下,一堆老臣子便跳出來哭天搶地的上書不可勞民,嘉寧帝頭疼之際,巨富之家錢氏一族的新繼任者將九成家底捐獻國庫,稱得英明之主庇佑才得以攢下殷實家底,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方為正道。

  天子被拍足了馬屁,兼錢家貢獻的金銀著實可算敵國,嘉寧帝一高興,便破格將錢廣進招入戶部,讓他位列朝堂,他倒也爭氣,入戶部不過五年,便使得國庫充盈,兼善於鑽營,甚得帝心,一路扶搖直上,如今已是戶部侍郎,管江南錢糧。

  即便龔季柘是個古板倔強的,也不得不承認錢廣進雖粗鄙市儈,可卻是個掙錢富國的奇才。

  「龔老兄,守禮持重有什麼用,您頑固了一輩子,啥子油水都沒撈到,還不如下官這個戶部侍郎。」錢廣進這個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平時圓滑的很,卻不知怎的偏偏喜歡和古板持禮的禮部老尚書抬杠,這在朝中也算是一件趣事。

  龔尚書眉頭皺成了八字,極快的起草完詔書,將卷軸合攏,抬首不耐煩道:「你有何事,說吧,老夫沒閒工夫陪你嘮嗑。」

  「嘿嘿,老尚書果真目如火燭。」錢廣進整整朝服,貓著腰靠近,一派小心翼翼樣,龔尚書瞧得稀奇,卻不想錢廣進一開口,便讓他愣在了當下。

  「老尚書,下官今兒在朝堂上見趙副將提起太子妃後氣氛著實古怪,太子殿下到如今未娶嫡妻,難道太子妃位真是為帝家孤女留著的?」

  「糊塗,提起這事作甚!」龔尚書額邊青筋畢露,粗聲道:「你只管將封賞準備好便是。」

  「老尚書,您也知道朝中大臣多是勳貴,向我這樣以商入朝的可是從來沒有,自然不比你們,下官對當年之事雖有耳聞,卻不夠清楚,若是觸了龍鱗便是大罪,還請老尚書體諒一二,為下官提個醒。」錢廣進沒在意龔尚書的態度,急忙做恭,樣子倒有幾分真誠。

  龔尚書知他說得不錯,當年的事雖為天下所知,可傳來傳去大多失了真相,錢廣進靠聖寵才能在朝堂立足,若因此事得罪皇帝,確乃池魚之災,念他的確是個人才,當年龔老夫人大病時也虧得他介紹了一個民間大夫,龔老尚書性子耿直,略一遲疑,只沉聲吩咐了一句。

  「太子妃位人選乃皇室禁忌,你以後切莫在別人面前提及,帝家孤女更是如此。」

  龔尚書只說了一句,錢廣進連連點頭,只是仍有些納悶。

  「老尚書,太子年紀不小了,太子妃位總不能一直空著?」

  「那便要看陛下和太子的誰能堅持得更久了,畢竟是太祖定下的婚事,帝家孤女總有入帝都的一天。若非如此,你以為滿帝都勳貴世家都不敢肖想東宮太子妃位是何緣故。」若陛下看得開,左右也不過這一兩年了。

  這句話是龔季柘的猜測,倒是沒有說出來。他朝錢廣進拂袖:「走吧走吧,回你的戶部去,記著這些話休要再提。」

  龔季柘是兩朝元老,說話自不會無的放矢,見他開始趕人,錢廣進念叨著『多謝老尚書提醒』便退了出去。

  偏堂重歸安靜,龔尚書取出剛起草好的聖旨,眼落在明黃的卷軸上,有些晃神。

  十年前他同樣替嘉寧帝起草過一道聖旨,只不過……不是天恩,而是來自帝王的雷霆之怒。

  帝氏靖安,罔顧先帝之恩,妄動竊國叛亂之兵戈,朕代天責罰,賜帝家滿門死罪,姑念帝氏幼女乃先帝所重,特網開一面,圈禁於泰山國寺,不得帝旨永世不得入京。

  區區幾句話,一道聖旨,大靖立國的功臣世家,自此大廈傾覆。

  或許,本不該稱帝家為臣才對。

  龔老尚書閉上有些渾濁的眼,重重歎了口氣。

  四十年前中原混戰,各世家割據天下,梟雄之中以南方帝家和北方韓家實力最厚,帝家家主帝盛天雖為女子,卻廣納天下有識之士,十年時間便在南方一家獨大,而韓家家主韓子安亦在同年將北方廣裘之地納入韓氏一族手中,正當天下百姓以為兩家會有一場惡戰時,兩家家主卻同時昭告天下兩人早已相識,惺惺相惜,願不動兵戈統一南北,天下聞此訊彈冠相慶,傳為一時佳話。

  半年時間,帝盛天隱退,將南方統治權及兵權交由韓家家主韓子安。

  一年後,韓子安建大靖王朝,感念帝氏家主禪讓天下之義,又因帝盛天閒遊天下,便封其侄帝永寧為靖安侯,掌管晉南十萬兵馬,並立下聖旨,靖安侯與當朝皇子共享皇位繼承之權。

  此旨一出,天下震動,帝氏一族的尊貴榮耀無出皇室,被尊大靖國之柱石。

  數年後,靖安侯得一女,視為掌上明珠,太祖聞之欣喜,親賜名梓元,並降旨帝家,許下忠王嫡子與帝家幼女的婚事。

  當年的忠王韓仲遠,便是如今的嘉寧帝。

  在此後數年,靖安侯曾屢次上書,請辭皇位繼承之權,太祖始終未應其所求,重昭四年,因早年戎馬生涯舊疾復發,太祖殤於昭仁殿,留下遺旨立忠王為帝,世子韓燁為太子,而那道傳位聖旨裡最後一句卻是——帝家幼女,上承於天,斯得重任,榮封太子之妃。

  太祖駕崩時,太子韓燁六歲,而帝梓元不過兩歲稚齡。

  何來上承於天,那不過是太祖給帝家留下的最大榮寵罷了。

  帝家權握晉南十萬兵馬,當年甘願放棄皇位的善舉又得天下敬重,在太祖駕崩王朝不穩的頭兩年,靖安侯對嘉寧帝的全力支持才使得大靖安穩渡過了波譎雲詭的朝堂之亂。

  嘉寧帝為示皇室對帝家的善意,甚至下旨將帝家幼女帝梓元以公主之禮迎入京城休養,奉為皇室上賓。

  當時,天下百姓皆以為待太子長大,大靖最尊貴的韓帝兩家結秦晉之好時,便可續寫當初太祖和帝盛天謙和天下的佳話。

  只可惜,嘉寧六年,靖安侯私調八萬大軍擅離晉南,長驅直入北方邊境,並欲勾結東騫國發動戰亂,消息傳來時,舉國震驚,嘉寧帝修國書迅速和北秦王和解,派遣大軍遠赴邊境,同時讓左相姜瑜帶著賜罪的聖旨前往晉南。

  令人費解的是,靖安侯並未認罪,甚至在帝氏宗祠前當著滿城百姓和左相自刎以證清白,靖安侯的自刎將整個帝氏一族推入了天下注目之中,說句實話,即便晉南大軍突入北部,舉國百姓也不相信靖安侯有不臣之心,再加上靖安侯的慘死,大靖王朝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動盪不安,諸王瞧得契機,皆有異動。

  就在此時,左相姜瑜在靖安侯府搜出了靖安侯與東騫王密謀造反的書信,昭告全城後以雷霆之勢斬殺帝氏宗族三十族人和數百旁支,一夜間帝北城血流成河,人心惶惶之時帝北城守將季川率留守的兩萬守軍向嘉寧帝投誠,並幫左相迅速控制了帝北城。

  帝北城的消息傳至天下時已經太晚,帝氏一族滅絕已成定局,更何況,同一日,遠赴北部的帝家八萬大軍遇上北秦鐵騎,被坑殺於青南山下,此時,整個王朝都沉默下來。

  這八萬大軍的覆滅意味著……自此以後,大靖王朝最尊最貴者唯有皇家。

  史書功過,向來勝者王侯敗者寇,有誰敢觸帝王之怒,累得滿門受禍。

  此後長達數年,凡曾經與帝家交好的臣子都被流放或誅殺,嘉寧帝手段鐵血,以至於上至朝野,下至民間,都不敢再提曾禪讓天下顯赫大靖的帝氏一族。

  而這場謀反裡,天下百姓也確定了一事,就是當年奪下北方在大靖王朝地位不下於太祖的帝氏前家主帝盛天早已亡故,否則,以她的脾性,絕不會看著帝氏一族自此斷絕。

  帝氏孤女帝梓元,太祖曾昭告天下的太子妃,從那時起,便成了整個大靖皇室的禁忌,被圈禁於泰山國寺,整個帝家,除了一個還未被撤去的太子妃虛位,便什麼都不剩了。

  如此,一晃便是十年。

  龔老尚書睜開眼,感覺握在手心的聖旨隱隱炙手。

  梓元,兩字皆是元后之意。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

  也只有極少數老臣隱隱猜出了當年這道遺旨中真正留下的話,太祖不是由太子的擇定去選擇太子妃,而是……因為帝家幼女才選定了下任帝王。

  那意味著只要帝梓元還在,她就是大靖下任帝王唯一的名正言順的中宮之主。

  太祖當初是何等看重帝家女兒,才會賜下此名,在她身上留下鄭重至此毫不遜於立帝的遺旨,以至於讓整個大靖王朝在太祖遠逝、帝家傾頹十數年後對東宮太子妃位始終懸空的荒唐事保持了沉默。

  算了,帝家已經頹敗,感慨再多也是枉然,那帝梓元如今在陛下心中恐還不如安樂寨一介女土匪重要。

  龔尚書看了一眼天色,將聖旨奉入盒中,急匆匆入皇城面呈嘉寧帝去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2:51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三章

  十日後,安樂寨歸順朝廷之事傳至天下時,禮部侍郎范文朝帶著嘉寧帝的聖旨和滿懷誠意的賞賜浩浩蕩蕩朝安樂寨而來。

  安樂寨兩面環重山,地勢險峻,背面靠海之處乃三萬水軍練兵之地,唯一可進的是一條羊腸小徑,待臨近正門時才有百米的平原之地,若非如此奇特的地形,這個賊窩子也不會在朝廷一年數次的圍剿下穩如泰山,安存至今。

  朝廷封賞的隊伍還未入得安樂寨地境,便遠遠可見手握長刀身披盔甲的士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兇神惡煞的匪氣迎面而來。列陣的兵士看見朝廷的軍隊既未阻攔,也未迎接,只是冰冷的目送他們走進安樂寨範圍,遠送的目光猶如逡巡將入狼窩的羔羊。

  禮部侍郎范文朝乃貨真價實的柔弱文人一枚,以科舉入仕,風花雪月詩詞歌賦倒拿得上手,平日裡哪見過這等陣仗,腿一軟把那個女土匪暗自腹誹了數遍。

  若非她求東宮太子妃位不成,遣一武將前來招降足矣,那還需要他這個禮部侍郎親自前來撫慰!

  跟隨前來的趙副將觀得不妥,怕這個花裡胡哨的侍郎壞了大事,小聲交待:「范大人,任安樂性子剛強,你等會可別把她那個火爆性子點燃了,若是招降之事不成,陛下天威難測,我們可就遭殃了!」

  想起身後連綿數里的賞賜,范文朝心底一凜,忙點頭:「趙將軍放心,本官必不會和個女人計較。」

  見范侍郎不以為然,趙副將眨眨眼,悶不作聲退到一邊。晉南這塊地方,若是祟南將營統帥季老將軍是土皇帝,那任安樂就是地頭蛇,強龍尚且不敢壓,區區一個繡花枕頭又頂得上什麼用。

  臨近百米之處,若隱若現的安樂寨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觀得眼前之景,范文朝猛拉韁繩,臉色泛白,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為何安樂寨歸降會讓執掌祟南的統帥季川重視到這個地步,嘉寧帝賜下的賞賜更是價值連城。

  眼前巍峨雄偉囊括百里的鬼東西哪是一個小小的山寨,這該死的分明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城池才對!

  高約數丈的城牆,冷峭堅硬的長戟,威武粗獷的士兵,城頭頂端懸掛的木牌匾上淩厲厚重的『安樂寨』三字更是攝人冷冽。

  安樂寨深藏大靖東南山脈,三十年發展壯大,水師橫掃南海,想不到竟已有了如此可怖的實力,不必等到將來,現在這座城池就足以成為大靖的心腹大患。

  幸好……如今的寨主是一介女子,幸好……她看上了大靖的太子。

  范文朝全然忘記了數日前在朝堂上他對區區一女土匪肖想東宮太子妃位的鄙夷,他抹抹額上沁出的冷汗,心底突生任重道遠的使命感來,無論如何也得把這個安樂寨主請進帝都,若是毀了陛下招降的大事,恐怕范氏一族仕途盡矣!

  忐忑提馬再近幾步,范文朝驟然被眼前紅彤彤的城池驚得一怔,整座城池滿掛紅綢,喜氣揚天,遣將士上前報信之際,他轉頭朝趙謹疑惑的看了一眼,趙謹搖頭,顯然也不知曉安樂寨在弄些什麼名堂。

  兩人正納悶之際,巍峨的城門被緩緩打開,震耳的轟鳴聲驟響,曜日之下,一行數騎踩著鼓聲自城中飛快奔來。

  喧囂而起的塵土幾近將眾人淹沒,范文朝被嗆得抓住韁繩連退幾步,眯眼瞧去,見一紫衣女子居於首位,心底打了個突,顧不得漫天灰塵,忙凝神朝那人瞧去,好歹也是當著滿朝文武求娶他大靖太子爺的英勇人物,怎麼也得瞅仔細了才是。

  馬上女子著紫色布衣短裝,眉高眼寬,短髮束起,模樣甚是粗獷爽利,待眼落在那略顯寬厚的背上冰冷鋒利的大刀上時,范侍郎心底一怵,咽了咽口水,這和他心底想的女土匪倒是一模一樣。

  可憐的太子爺啊…………

  心底的哀嚎還未停歇,一行人已停在了軍隊前方,為首的女子眉一揚,大笑道:「趙將軍,寨裡的弟兄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來了,如何,你家太子打算什麼時候迎娶我們大當家的?」

  這女子平時顯是習慣了喊話,一句問下來如雷聲一般震耳,范侍郎心裡直念著『粗魯啊粗魯』,突然回過神愕然問:「你不是任小……?」話到一半臉色有些難看,語氣也硬了起來:「閣下難道並非任寨主?」

  荒唐,陛下聖旨欽賜,前來迎接的居然不是任安樂!

  紫衣女子朝范侍郎望來:「趙將軍,這位大人是……?」

  趙副將打了個哈哈,忙介紹:「這是陛下遣來的欽差,宣讀招安聖旨的禮部侍郎范大人。」說完朝范侍郎遞了個眼色:「范大人,這位是大寨主的左膀右臂,苑書姑娘。」

  范侍郎略一拱手,哼了聲,這麼個女土匪居然取了個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的好名字。

  「別老是姑娘姑娘的叫,聽著彆扭,叫我一聲二當家就行了。」苑書眉一橫,豪爽道。

  「二當家。」趙副將有些尷尬,忙轉移話題:「任寨主呢,陛下已頒下聖旨,讓她出來領旨吧。」

  「趙將軍,我們當家的怕朝廷送來的迎親之禮太過豐厚,寨子裡拿不出好東西來還禮,前幾日帶著兄弟們出海搜尋寶物去了!」苑書撓頭搓手,爽朗的面上泛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情來:「趙將軍,咱們這些粗人知道太子殿下嬌生慣養,享福慣了,你放心,大當家的素來好脾氣,將來成親了,定會好好待太子殿下。」

  望著五大三粗的苑書嬌憨喜慶的臉,兩人突然明白安樂寨一城大紅從何而來,這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女土匪根本就不知道東宮太子妃代表的意義,還以為自己和太子的婚事板上釘釘了。

  「苑書二當家。」范侍郎皺著眉不倫不類喊了一聲,朝苑書背後泛著銀光的大刀看了一眼,壓住心底的膽寒,一板一眼開口:「陛下有言,太子妃位關係國祚,如今實在難以定論,既然任寨主不願入東宮為側妃,陛下亦不勉強,定會補償任寨主。」

  范侍郎極聰明的用了側妃位份來抬舉任安樂,此時給他個膽子,也不敢把老尚書在堂上欲將東宮孺人一位賜予任安樂的話說出來。

  「哦?拒絕了?」

  范侍郎幾乎是睜大眼盯著對面那個兇神惡煞的女土匪說出這句話,見她漫不經心朝背後的大刀摸去,眼瞳狠狠一縮。

  「那也無妨,陛下想必封我們大當家做官了吧,以我們當家的才情模樣,入主東宮是遲早的事。」苑書哈哈一笑,隨意在大刀上彈了彈,發出清越的聲響,朝范侍郎抱拳道:「范大人,我們當家的遠出未歸,陛下賜下聖旨天恩浩蕩,我們這些蠻人怠慢不得,不如由我來接旨,來人,擺桌焚香!」

  說完不待范文朝回答,朝後一揮手,立時便由幾人抬著一方木桌出現在兩方人馬之間,苑書和安樂寨的人從馬上躍下,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朝有些晃神的范文朝和趙謹笑眯眯道:「兩位大人,宣旨吧。」

  完全被苑書蠻橫態度牽著鼻子走的兩人對看一眼,暗中交換了眼色,算了,和這個土匪頭子計較禮儀實在是笑話,只要任安樂願意進京,甘心交出三萬水軍,其他的忍讓一二也算不得大事。

  范文朝輕咳一聲,取出聖旨,高聲宣讀起來。

  內城閣樓頂端,隱隱綽綽爬滿牆壁的蔓藤下,一女子斜躺在沁涼的墨石椅上,兩腿交叉橫臥,臉上蓋了本折子戲書,細小的呼嚕聲從書下淺淺傳來。

  微風拂過,戲本被吹落在地,灼熱的日頭懶懶掃在這人身上,想是骨頭懶慣了,女子動也未動,只管酣睡。

  良久,外間喧鬧鼓聲漸停,嘈雜聲打破靜謐,好夢正酣的女子眉頭微皺,循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閉眼拾起地上的戲本猛地朝廊邊扔去。

  「哎喲!」苑書裝模作樣做驚呼狀,猛拍小心肝:「大當家的,我頂著大逆不道的罪過替您老人家接了聖旨?您就不能下手輕點!再說您這力撥千鈞的力可別使在自家人身上,京城的太子爺還在等著您呢!」

  苑書一口一個『您』說得極順溜,明明還是剛才對著范文朝的憨厚面容,眼底卻襲上了完全不一樣的靈動狡黠之色。

  「沒出息,想在安樂寨的地頭裡頒聖旨就得按我的規矩來,這些個文謅謅的書生最是磨蹭,我懶得應付他們。」

  石椅上的女子驟然起身,輕挑的翹起二郎腿,抬手拖著下巴:「苑書,皇帝老頭送什麼好東西來了?」

  說這話的人著一身俐落的藏青長袍,挽袖對翻,下擺俐落開合,光是看這裝扮,便知其是不拘小節之人。再往上瞧去,眉目懶散,眼底隱帶痞氣,偏生面容卻肅凜含威,頗有大家之像,這般氣質放在一介女子身上本該奇怪,可面前之人身經百戰,又執掌安樂寨多年,養成這樣倒也不稀奇。

  「五萬兩金子,十萬兩白銀,五斗南海珍珠,三株千年人參…………」苑書拿出嘉寧帝賜下的聖旨,打開喜滋滋朗讀起來,眉梢一臉得色。

  任安樂眯著眼,手不輕不重敲在石桌上,直到苑書念完最後一份賞賜,才一撇嘴歎了口氣:「本當家這個後悔啊……怎麼不早幾年瞧上那個水嫩白皮的太子爺,蹉跎了歲月不說,這些個寶物更是兜兜轉轉了半個天下才落到我手裡來。」

  苑書瞅著自個悲傷春秋的大當家,嘴角抽了抽,好半晌才道:「當家的,您今年也才十八,這年歲正好,真的。不過當家的您不去迎聖旨,就不怕入京了老皇帝給咱們使絆子?」

  任安樂抬頭,哼了一聲:「接旨?老皇帝以為我遠居南海就不知道朝廷給我弄了個什麼孺人的位份,我為什麼要低聲下氣去接聖旨,天底下上哪去找本當家這麼家底殷實的媳婦,那些個權貴世家嫁閨女能給他送三萬水軍、一座城池?」

  任安樂越說聲音越大,等出完了一口氣,她才抖著二郎腿,慢悠悠眯著眼道:「好在本當家的還當了個副將,等將來攢夠了軍功再入皇城和他好好說說,我看上他兒子是他們皇家修來的福分,錯失我可是大靖的損失。」

  未必是福吧,那個太子估計覺著禍從天降了還差不多!

  苑書看著自家小姐直歎氣,當年老當家在世時一心想替小姐找個好夫君,晉南地界上挑了個遍也沒人能入了小姐的眼,哪知如今卻偏生對大靖的太子上了心,安樂寨在晉南能呼風喚雨,可是入了帝都就難說了。

  念及此,苑書覺著皇家中人實非良配,準備再做最後一次努力,殷切相勸:「小姐,你真的要把安樂寨送給朝廷當聘禮?」

  在她眼裡,自家小姐英武蓋世,王朝的太子爺嫁過來才是正理。

  「我在降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安樂寨上下無需安撫,我進京不假,但寨子裡其他人自然是要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討生活的。」

  三萬水軍她可以交出,但是安樂寨這座城池不可能輕易交給朝廷,嘉寧帝就是聽出了招降書裡的深意,才會將她招入帝都領虛職,而不是放入祟南將營讓她在軍中坐大,這次賜下的封賞明為天恩浩蕩,其實不過是為了安撫於她罷了。

  任安樂十四歲執掌一城,歷經百戰,是個天生的將才不假,可若說她是個不會為自己打算的實誠人,倒也是個笑話。

  「皇帝能同意?」

  「放心,三萬水軍自會讓他安心,為了晉南地界的安穩,他必將我們奉若上賓。」

  「大當家的,咱們可是土匪,人家天潢貴胄會把我們放在眼裡?」苑書有些不信,皇家尊貴慣了,瞧不來他們這些土匪倒是極有可能。

  「苑書,你不懂。」任安樂抬眼閣樓下熱鬧喧天的城池看去,瞳中有著分明的透徹和篤定:「老頭子死前說過,皇帝對晉南這塊地方執著得很,只要能讓他在天下人眼中招降安樂寨,我們後半生自然無憂。」

  否則,也不會…………安樂寨壯大到這個地步,北方中原也極少有百姓知道,這藏於南海的安樂寨遠不止是一個土匪窩,而是一座無堅不摧的城池。

  見苑書點頭,任安樂迅速把這事擱置一旁,問道:「朝廷的人安置好了,怎麼跟他們說的?」

  「當家的放心,我說了您明日才回,後日啟程去京城,那個范侍郎一聽我們願意入京,高興得不得了,一直誇我深明大義,說……」苑書眯著眼,摸摸下巴有些神往:「說會替我留意留意京城的好兒郎。」

  見苑書這幅模樣,任安樂怒從心生:「瞧瞧你這模樣,京城那些病秧子有什麼好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當家的,那京城的太子不也是這樣的!」苑書憤慨打斷任安樂的話,直潑冷水。

  「那自然不一樣。」任安樂淡淡開口,眉微揚,話語格外鄭重深沉。

  任安樂這模樣實在太認真,苑書怔在原處,見任安樂緩緩起身,走到護欄邊,半晌後,回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即便他是個不中用的,也是所有不中用的裡面最尊貴的那個!誰說我要娶他這個人了,我任安樂的聘禮是一座城池,他的嫁妝可是整個大靖!」

  「大當家的,送你六個字,任重道遠,珍重。」

  苑書瞧了半晌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任安樂,合攏下巴,翻個白眼轉身便走。

  任安樂嘴角微勾,眼底浮起淡淡的波動和興致。

  太子韓燁,冠絕天下出塵睿智的大靖儲君,但願……你所負的盛名對得起這奔波的萬里。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3:02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四章

  是夜,東宮後園石亭。

  東宮屬臣趙岩站在亭外,垂首立著,亭子裡落子聲清晰入耳,他眉心一動,抬眼朝裡望去。

  亭中端坐的人著一身月白常服,四爪蛟龍隱於袖邊,此時正雙手互弈,眉宇肅冷,只是淡淡坐著,身上便有著異於尋常貴胄的尊耀華貴。

  韓燁六歲被立為大靖太子,自小品性淡雅睿智,氣質超群,無論幾位王爺如何效仿努力,都無法分薄他在民間百姓心中的景仰,十八歲時隱藏身份隨西北大軍遠征北秦,大獲全勝後更是在百姓朝臣中的聲望達至頂峰。

  即便是嘉寧帝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朝中大臣亦能模糊的感覺到,這個鐵血帝王對這個唯一的嫡子的看重。

  否則也不會允許東宮設下各階屬臣,這些屬臣雖說在朝堂中品級不高,尚還年輕稚嫩,卻毫無疑問是大靖未來的柱石。

  而他作為齊南侯幼子,更是自小被嘉寧帝選為太子伴讀,如今任職東宮,早已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

  「子敬,安樂寨諸事如何了?」伴著最後一粒棋子落下,韓燁的聲音淡淡傳來。

  「殿下。」趙岩回神,上前一步行禮回道:「今日宮中有消息說安樂寨主已接下聖旨,不日便會啟程入京。殿下可是有吩咐?」

  邊塞女土匪堂而皇之的在金鑾殿上求娶一國儲君,肖想的還是太子妃位,雖說嘉寧帝未應允,可也讓太子殿下丟盡了臉面,半月來這件事在帝都被傳得繪聲繪色,再加上沐王府中人的煽風點火,那遠在萬里之外的安樂寨主還未入京,就已成了文人士子、世家小姐翹首以盼的人物。

  「吩咐下去,任安樂入京,不去理會便是,不可隨意欺辱。」

  趙岩一愣,忙道:「殿下,那廝女子如此蠻橫霸道,視東宮和殿下威儀如無物,怎可輕易放過……」

  話到一半,趙岩聲色一滯,有些忐忑,太子雖儒雅近人,卻也不喜下臣置喙他的命令。

  「東宮威儀?子敬,安樂寨和朝廷作對了幾十年,連大靖的國威都從未放在眼裡,何況是孤這個東宮太子。」

  風起,天色微涼,韓燁起身,守在一旁的婢女立時拿來披肩恭謹的繫在他肩上。

  「殿下……」聽見此話,趙岩嘴巴張了張,面色有些赫然。

  「再說……以三萬水師求娶,這般手筆也不算小了,本太子算不上丟臉。」韓燁聲音淡淡,面容沉靜,眼底卻分明有著戲覷的意味。

  「殿下……」

  向來以辯才聞名帝都的『松竹公子』此時除了巴巴的望著自家太子爺,啥話都說不出來,總不能來一句『殿下所言甚是』!

  爺,您好歹也是一國儲君,那個女土匪是在求娶啊求娶,不是求嫁啊!

  「況且安樂寨的底細即便別人不知,你也應當清楚那並不只是個小山寨,任安樂這個人能讓父皇重視,也不算俗物。子敬,任何時候小瞧對手都非明智之舉。」

  許是趙岩眼底的神情過於悲憤,韓燁終於施恩般的繞過了這個話題。

  「對手?」韓燁前面的話還讓趙岩直點頭,但聽到後面,趙岩就垂下了眼,聲音吶吶:「殿下,說是對手也……」

  好歹人家大姑娘不辭萬里使人進京傳話傾慕於您,把家底搬空了往您身邊湊,說是對手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再說,殿下貴為一國太子,一介女土匪談何為之對手?

  「怎麼,覺得抬舉了她?子敬,敢在大靖朝堂上放言入主東宮太子妃位,這樣的人,論大膽豪氣,天下間孤見過的……她是第二個。」

  不知想到了什麼,韓燁目光微凝,微暗的夜色下,隱隱可瞧見他瞳中的神往追憶。

  似是韓燁的神色太過篤定認真,趙岩壓下心底的訝異,忍不住問:「殿下,另一位是……」

  「當年的帝家家主,帝盛天。」

  趙岩驟然抬頭,卻看見韓燁已走下石階,朝東宮深處行去,步履之間,竟有微涼的單薄蕭索。

  傳言當年帝家家主極喜愛忠王嫡子,曾為其啟蒙之師,難道竟是真的不成?

  「子敬,京城傳聞不必理會,更無需打壓。」

  聽見此話,趙岩眼底露出複雜之色,他自小陪在太子身邊,幾乎是立時間便明白了他話裡的深意。

  這對天下間至尊至貴的父子,偏生對一件事同樣執著。

  天子對帝氏一族諱莫如深,可太子最看重的……卻偏偏是帝家唯一的孤女。

  任安樂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不假,可也正因為如此,東宮太子妃空懸的事實也毫無掩飾的被攤開在了天下百姓和朝堂重臣面前。

  歷來嫡庶猶如天壑,一國儲君無正妻嫡子,對整個大靖而言都是荒謬難堪之事。

  以此契機將天下言官的輿論送入皇宮,或許殿下不但不厭煩任安樂,反而…………會感謝她。

  趙岩望著小徑深處隱隱消失的身影,終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帝北城已有十來年沒這麼熱鬧了。

  安樂寨招降在晉南這塊地界上是件大事,為顯皇威,范文朝早幾日便遣人快馬加鞭將消息傳至天聽,處得最近的帝北城百姓自然最早得到消息。

  安樂寨的女寨主入京城做官可是個稀罕事,再說大靖王朝的女子也不是誰都敢求娶一國太子的,這才幾日時間,任安樂便成了茶館戲臺上說道的常賓。

  不少百姓都想好好瞧瞧晉南的這位女英豪,是以這一日才清早便把入帝都的必經之城帝北城官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奈何朝廷儀仗隊守衛甚嚴,連那個一向胡天海地慣了的任安樂也裝起了嬌弱,躲在馬車裡死活不讓人瞅,眾人遺憾之餘,只得頂著烈日百無聊奈的踱回了家。
  
  「小姐,您總算下了個明智的決定,姑娘家就應該坐在馬車裡享清福,成天騎著馬揮舞大刀哪裡像個大家閨秀?」苑書端端正正坐在馬車裡朝一旁討好的道。

  坐於一旁的青衣小姑娘約摸十八歲,名喚苑琴,照顧任安樂日常起居,比起任安樂,她似乎更能拿捏住性子火爆的苑書。

  此時她手邊擺了盅龍泉青瓷茶壺,兩手輕動直到淡淡的茶香滿溢在馬車裡,她嘴角才露出淺淺的酒窩。

  這姑娘幼時為山賊追趕誤入安樂寨,被任安樂收留,性子淡靜如水,熟知史家經典,早慧聰穎,兩年前就已成了安樂寨的軍師。

  啟程伊始苑琴交代所有人不可再按寨子裡的稱呼來喚任安樂,未免入京後貽笑大方,她素來清冷安靜慣了,苑書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轉頭便乖乖的喚起任安樂『小姐』來。

  「安樂寨距京城萬里之遙,我是吃飽了撐得慌要去騎馬?」任安樂剮了苑書一眼,一副太爺樣靠在軟枕上:「去,待會下車再給本當家的買幾本戲詞回來,還是咱們晉南的百姓有眼光……聽聽,安樂寨主雄威蓋世,以一己之力迎戰八方……取敵方將領項上人頭於千里之外……」

  任安樂一字一句指著戲本上的詞念得張狂,苑書眉頭倒掛,剛欲說些靠譜話勸誡自個當家極度膨脹的自信,馬車的速度突然快了起來。

  三人對望一眼有些奇怪,帝北城人流洶湧,怎的突然……

  苑書稍提布簾,望向不遠處眉角一頓,神情有些明瞭,見任安樂望著她,只輕聲道:「小姐,前面不遠處是帝府和帝氏宗祠。」

  生在晉南這個地方,沒有人會不知道帝家,即便是占山為王霸道囂張的安樂寨眾人。

  十年前帝家滿門被誅後,嘉寧帝並未毀了帝家祖宅和帝氏宗祠,只派了一隊侍衛守在此處,帝家傾頹後這兩處十來年無人問津,如今早已斑駁頹舊,不復當年鼎盛,只不過數百年歷史沉澱下來的積威仍在,是以過了這些年,晉南百姓始終對此地保有敬畏尊崇之心。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苑琴放下手中杯盞,青瓷落在小几上敲出清冽的撞擊聲,她抬眼朝布簾外望去,神情悠遠:「可惜了帝家偌大的百年家業,若論忘恩負義,當今陛下倒是個中翹楚。」

  苑書眨眨眼,聽著苑琴的感歎有些迷糊,望著帝家祖宅好一會才放下布簾,突覺馬車裡安靜異常,甫一轉頭朝任安樂望去,見她不知何時已闔眼淺淺睡去,眉宇間深沉淡漠,手中的戲本落在膝旁,再也沒有拾起。

  半月後,朝廷儀仗隊臨近京城。

  瞧著不遠處屹立的城門,在前頭一輛馬車裡的范侍郎舒了口氣,一日前他便遣侍衛先行回京稟告,宮裡也有了回信,猶疑片刻,他吩咐隊伍暫停,摸著兩撇小鬍子,掀開布簾朝一旁的侍衛擺手道:「喚任將軍前來,本官有事相告。」

  侍衛正欲領命而去,范文朝卻一把喚住,神情有些躊躇:「算了,還是本官親自跑一趟吧。」

  能在朝堂上混到二品大員這個地位,范文朝怎麼說都是個明白人,先不論安樂寨真正的實力和嘉寧帝隱晦不明的態度,數日奔波裡他倒是見過任安樂兩次。

  不知道該怎麼說,范文朝卻在見到任安樂的一瞬間明白這個女子為何敢在大靖朝堂上說出那番驚天動地的話來。

  這個女土匪通身的大咧粗痞是不假,但執掌一城及幾萬兵馬數年的銳氣便足以讓他將所有品頭論足的話全碾碎了吞進肚子裡,任安樂和他所見過的任何一位京城貴女完全不同,他甚至生不出比較的心思來。

  這倒不是說任安樂生得超凡脫俗,驚為天人,只不過有誰會拿征戰沙場的一軍將領和深閨小姐放在一起談論,說出來只會讓人笑話不是。

  思索間已行到了安樂寨諸人的馬車前,想是知道臨近京城,馬車布簾早早便被撩了起來,任安樂盤腿坐在車架旁,看著踱來的范侍郎笑得真誠坦蕩:「范大人,陛下可是有了御旨?」

  范侍郎眉毛一跳,也沒計較任安樂這個『下官』的不敬,朝馬車裡望了望道:「陛下體恤任將軍一路舟車勞頓,在城西賜了座宅子,讓將軍休息幾日,三日後,陛下會和諸位大臣在上書閣接見將軍。」

  安樂寨歸降對大靖而言是件大事,但任安樂終歸是個女子,這些日子光是對任安樂的接見安置就已惹得言官在朝堂上爭論不休,陛下選在上書閣接見她想必也是為了妥當起見。

  「陛下體恤下臣,本當家……呃……下官在家休息幾日再入宮拜見。」任安樂話到一半感覺到苑琴盯著書的眼微不可見的一瞥,順溜的步上了苑書的後塵。

  「怎麼不見苑書姑娘?」范侍郎對滿身煞氣、成日背著把大刀的苑書記憶極為深刻,奇怪道。

  「寨子裡的叔伯不放心,遣了個僕人來,苑書去接了,大人不必記掛。」

  任安樂隨口答,托著下巴,眼珠子轉了半晌,看著不太自在的范侍郎問:「不知太子殿下平時可忙,喜歡些什麼玩意,這幾日我好讓人備著,等見過陛下再到東宮拜訪拜訪。」

  范侍郎神色一僵,見談到陛下時還雲淡風輕的任安樂眼底似有若無的火苗,下意識生出大靖朝臣該有的警惕來:「將軍說笑了,太子殿下平時政務繁忙,極少有閒暇之時,再言殿下少時便聰慧絕頂,才情俱佳,哪裡如那些紈絝子弟一般玩物喪志。將軍若有時間不如多和京城貴女相約,也好儘快熟悉京城的環境。」

  太子韓燁素得朝臣敬重,怎可真的讓鄉野女土匪白白染指,還是讓她離太子遠些好。

  范侍郎這話說得倒不含蓄,就差直言道公侯之家的貴女尚不敢高攀他大靖太子,遑論於安樂寨一介莽婦!

  聚精會神觀書的苑琴心下一歎,坐得穩如泰山,嘴角勾起了戲覷的弧度。

  「是嗎?」任安樂沉黑的眼瞳眨了眨,盯著范侍郎半晌未言,直讓這個朝廷二品大員額頭沁出冷汗來才一拂挽袖長笑道:「想不到太子殿下如此優秀,遠超民間百姓所言,本將軍的眼光著實不差,想來這些聘禮是入不了殿下的眼了。」

  任安樂朝馬車後延綿數里裝滿金銀的箱子看了一眼,輕飄飄道:「看來除非入閣拜相軍功擎天,否則任某也不敢再言入主東宮,范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范侍郎目瞪口呆的看著突然神情煥發的任安樂,臉漲成了豬肝色:「將軍此言,此言…………」

  「安樂將謹記大人良言,傾全力為之,他日下官與太子殿下大喜之日,定當請范大人為座上賓,以謝今日啟示之情。」

  伴著任安樂這句滿是誠意、極為篤定認真的話,范侍郎終於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一抹黑朝一旁的侍衛倒去。

  太子殿下,下官萬死之罪啊!

  懶得管馬車外的景況,任安樂放下布簾愜意的朝軟枕上躺去,卻見苑琴恭恭敬敬的將一杯沏好的茶端到她面前,神色認真:「小姐,往日是我和苑書有眼不識泰山,日後我們若有得罪,還望小姐您高抬貴口,放我們一條活路。」

  馬車裡一時落針可聞,任安樂眨巴著眼愣了半晌才明白自己好不容易在敵方拿下一城,卻還是敗給了自家的丫頭。

  兵荒馬亂間,沒有人注意到…………這支遠行千里的隊伍已經正式邁過了大靖帝都的城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3:13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五章
  
  嘉寧帝賜下的宅子位於青雲街,周圍住著的盡是官宦世家、朝廷勳貴。與樂好八卦流言的百姓不同,任安樂一行搬進這個宅子後周遭的新鄰居極是安靜,無一家主動前來拜訪,即便是將他們招入京城的禮部侍郎范文朝。

  苑琴替任安樂換好入宮的袍服,轉頭見苑書蹲在牆角掰手指,歎口氣道:「苑書,馬車準備好了?」

  苑書愁眉苦臉,顯是沒將心思放在即將入宮的大事上,只心心念念昨日送出去的十來箱金銀,一臉肉疼:「苑琴,那些大臣收了咱們的銀子,按咱們道上的規矩,這可是買路錢,結果他們連大門都沒讓咱進,這個虧吃大了!」

  苑琴在苑書頭上一彈,滿是嫌棄:「難怪小姐說你沒出息,這些東西是皇帝賞的,我們不過借花獻佛,咱們初入京城,他們肯收東西已是不錯了。皇帝待咱們小姐的態度不明,他們此時是不會和我們結交的。」

  苑書眨眼,把心疼肝疼的神情拾起來,朝門口一指嘀咕道:「這個大塊頭怎麼安置?小姐把他留在晉南原本是想守著寨子的!」

  守在門口的黝黑青年約有丈高,著一身布衣,面容憨厚,一雙眼極是黑沉晶亮,身後背著一根鐵棍,見苑書朝他看來,當即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苑琴擺手:「既然鐘叔不放心,就守在這裡好了,京城水深,有長青在也好。」

  說話間,任安樂已從屏風後走出,一身藏青長袍,長髮挽起,俐落颯爽。

  顯是在裡面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任安樂一拂袖擺對著悶悶不樂的苑書嗤笑道:「苑書,我掌管安樂寨數年,你可曾見我吃過虧?」

  苑書搖頭,無論是搶地盤還是打劫商隊,她家寨主次次身先士卒,鞠躬盡瘁,那架勢恨不得剝掉對方三層皮來。

  「如今他們觀望帝心不讓你們進門,他日要入我任府休想用幾箱金銀了事。時間到了,入宮,長青守住門戶。」

  任安樂說完,大踏一步,朝任府外走去。

  苑書得了任安樂的保證,眼一彎拉著苑琴跟在任安樂屁、股後頭奔得極是歡快。

  馬車行過安靜的青雲街,朝宮中慢悠悠晃去。

  時近正午,上書房。

  嘉寧帝端坐上首,瞧著下面蹬鼻子對眼的兩位丞相,頗為頭疼。

  右相魏諫是兩朝元老,乃名震大靖的大儒,清流一派多為其座下子弟,桃李滿天下,先帝在時亦對他極為倚重,如今貴為太子之師。

  左相姜瑜十幾年前只是忠王府一介幕僚,嘉寧帝即位後他飛黃騰達,一步步達至大靖朝堂首位,十年前帝家覆滅後深得帝心。

  如今的大靖朝堂兩人涇渭分明,互為制衡,是嘉寧帝樂見的局面,只是近日任安樂入京,兩派各執一詞,小打小鬧逐漸上升為左右相之間的黨派之爭,嘉寧帝被鬧得頭疼,今日接見任安樂便把兩尊大佛一起稍帶上。
  
  「魏相,任安樂一介女子,又來自偏遠之地,粗蠻魯莽,豈可和我輩一般登堂入朝?再言副將位雖不高,卻也能執掌幾萬軍馬,將來她以招降之功請赴邊疆,安樂寨以往劣跡斑斑,他日若得了軍心,必成我大靖心腹之患!不如另賜一虛職,在京城供養著便是。」

  左相姜瑜官腔打得有板有眼,只是若非賜予任安樂的副將之位原本是要給他姜氏族人的話,這話會更有威信力一些。

  「姜相此言差矣,任安樂既已招降,必會忠於大靖,陛下當初已賜下官位,若現今食言,不讓其入朝,天子威信何在?何況任安樂乃有名的將才,他日未必不能成我大靖柱石!」

  右相魏諫花白的鬍子一抖一抖,聲若洪鐘,聽這聲音,明顯是高夀樣!

  「右相言重了,區區女子,談何柱石!」

  「即是區區女子,左相又何必危言聳聽!」

  「她乃叛賊,劣根難斷,痞性難馴!」

  「給我大靖送來三萬水師,怎可再稱其為叛賊!」

  上書房的聲音著實不小,被內侍領進回廊的任安樂眉一挑,嘴角便帶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

  「行了!」嘉寧帝重咳一聲,肅目望向下首:「兩相素來德高望重,為一降將爭論不休,成何體統!」

  兩人對視一眼,停止爭吵,帝王的面子重於天,他們再大膽也不敢給皇帝甩臉色。

  魏諫端著茶杯,見對面坐著的姜瑜扔過來的目光雲淡風輕,幾十年嫌隙頓生心底,他到底比不上姜瑜善弄權術,這些年吃的暗虧不少。

  遂魏老丞相眼珠子一轉,朝上首恭聲道:「陛下。」

  姜瑜暗哼一聲,這個老頑固還在妄想,他難道能把任安樂吹成朵花不成?

  呃,左相倒是忘了,十八的姑娘一枝花,撇去身份和各種傳言不說,任安樂本人倒是極符合這個標準的。

  「右相有何話想說?」

  「當初任安樂招降時求的是東宮太子妃位,如今若是任改其職位,以她的脾性,若是在朝堂上重提此事,如何是好……」

  左相神色一頓,低下頭暗罵,這塊茅坑裡的老石頭,為了和他作對居然將這件事提到陛下面前來,真是膽子比天大!

  果不其然,聽見此話,嘉寧帝眼微眯,看著右相神色晦暗不明。

  「太子妃位關係重大,豈可輕易定下,任安樂待會便到,兩相不如見過她再議如何安置。」

  正在此時,堂外傳來覲見之聲。

  「陛下,任將軍求見。」

  嘉寧帝剛欲宣見,淩亂的腳步聲響起,外面的侍衛見奔來之人是慈安殿大總管張福,一時不敢攔任他跪在了外面。

  「陛下,陛下,不好了!」尖細的聲音響徹在上書房內外。

  看到此景,任安樂挑眉,腳一頓立在了原地。

  嘉寧帝眉一沉,怒喝:「給朕滾進來,好好說!」

  張福連滾帶爬跑進來,平時倨傲的臉上滿是惶恐:「陛下,太后暈倒了,奴才召了御醫入宮……」

  『咚』一聲響,嘉寧帝神色驟變,手中的瓷杯敲在案桌上:「狗奴才,怎麼不早點說!」

  說完立然起身朝外走,行了幾步記起任安樂還侯在書房外,匆匆朝慌忙起身的兩相吩咐:「朕去看看太后,任安樂既然來了,你們便替朕見見,其他事容後再議。」

  「是,陛下。」兩人肅聲答,看著嘉寧帝消失的方向對視一眼,重新坐在椅子上。

  魏諫暗歎一聲,太后年事已高,近年常有暈厥,陛下極孝順太后,任安樂來得不是時候,若是入了陛下的眼,左相所謀必不會順利。

  任安樂立於上書房外的回廊上,聽得裡面惶恐的稟告和嘉寧帝的吩咐,抬首只來得及看到一道匆匆消失的明黃身影。

  她神情靜默,瞳色有些悠遠。

  一旁的內侍走近請她入上書房,她舒了口氣,鬆開不知何時微握的雙手,嘴角噙笑,朝大靖王朝權利最集中的樞紐緩緩走去。

  平穩的腳步聲臨近,上書房裡端坐的兩位老大人眼皮一跳,不約而同抬首。

  這一望,合起來逾百歲的兩人皆是一聲暗贊,即便是臉色不虞的左相端著茶的手亦是一頓。

  該怎麼說,此女氣度平生僅見,溫煦大氣,若非眉間一抹痞氣,恐怕還真擔得起大靖儲君的青睞。

  雄踞晉南的安樂寨主果然不凡,難怪敢求娶大靖太子,若她真心助太子,東宮之位只怕會更加穩固。

  右相乃太子之師,看任安樂的眼神越發柔和,左相面色微凝,端在手上的茶杯放在案桌上,發出清冽的聲音。

  「任安樂見過兩位相爺。」任安樂抱拳行禮,完全武將作風。

  兩人咳嗽一聲,皆有些不自然,朝廷幾十年沒有女子入朝為官,此時受任安樂的禮倒有些彆扭,但兩人皆非常人,是以極快調好心態朝任安樂看去。

  「任將軍無需多禮,請坐。」魏諫一摸鬍子,笑道:「老夫久聞任將軍名冠晉南,今日得見知傳聞虛矣,實乃聞名不如見面,將軍是一顆蒙塵珠啊,如今歸我大靖,陛下知人善用,必讓將軍威名更勝往昔。」

  聽見右相過於誇大的讚賞,左相眉毛一抖,暗嗤一聲,他敢摸著良心指天對地,見到任安樂之前,這個老頭子連想都沒有這麼想過。

  不過,任安樂……確實值得讓人意外。

  「右相過獎,任安樂一介粗人,擔不起老丞相誇讚,只是年歲漸大,晉南彈丸之地難覓夫婿,聽聞北土有佳兒,故才前來一探。」

  任安樂眼微眯,露出爽朗的笑意。

  兩位丞相被任安樂過於直白露骨的話弄得一愣,靜默片刻,右相朗聲大笑:「將軍倒是個爽直的性子,日後有空不如到老夫府上坐坐。」

  這一笑,眼底倒有幾分真的欣賞。

  見兩人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左相重重咳嗽一聲,朝任安樂道:「任將軍,老夫有幾句話,還望將軍能聽一聽。」

  他們兩人乃當朝宰輔,本不必和任安樂如此說話,但嘉寧帝顯然對任安樂甚為在意,更何況收入祟南大營的三萬水師一日未被季川收服,他們便一日不可將任安樂當成尋常朝臣一般對待。

  「哦,左相請直言。」任安樂淡笑,朝一臉和氣的左相看去。

  「如今邊疆無戰事,將軍任副將之職實乃大材小用,京城貴勳侯門眾多,才德兼備的貴女更是不少,將軍到底年華正韶,不如另尋一舒坦職位,多和世家女子來往,以將軍才情,想必不過多久便能名滿京城,屆時老夫做媒,為將軍覓一佳婿,也可解將軍之憾。」

  不愧是權弄天下的大靖宰輔薑瑜,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盡顯長輩慈愛。

  宰輔為媒,世家子弟為婿,若是大靖任何一位女子,聽到此話恐怕都會感激涕零。

  只可惜……她是任安樂啊!

  「姜相此話何意?」任安樂臉色微沉,目光灼灼看向左相姜瑜,淩厲的軍匪之氣破土而出。

  倏爾一變的氣勢模糊間竟與兩位權握大靖朝堂數十年的宰輔不相上下,右相眼一垂,嘴角有了笑意,端著茶一小口一小口品起來。

  左相微怔,任安樂的反應和他所想實在大相徑庭,還未來得及反應,任安樂已滿是怒意的開口。

  「安樂早已有言,歸降大靖求的是東宮太子妃位,即便陛下不允,安樂也從未想過另嫁他人,左相欲為安樂重覓夫婿,是覺得安樂乃見異思遷之人,還是認為大靖王朝有比太子殿下更適合的夫婿?」

  大堂一片靜默,魏諫垂著頭,不去看義正言辭的任安樂,極艱難的把一口茶吞下肚子,才抑制住仰天長笑的衝動。

  他敢斷言,即便是君臨天下的嘉寧帝,也沒有讓姜瑜如此丟臉過!

  無論如何回答,姜瑜都無法自圓其說,若是鄙夷任安樂品性,作為一朝宰輔便失了氣度,至於任安樂問的第二句…………往深了說,亦可算得誅心之言!

  只一句話就讓善辯的姜相爺啞口無言,仁義的假面具被毫不留情的撕開。

  不管有意無意,任安樂此人,智勇兼備,大善。

  左相面色冷沉,他屹立朝堂數十載,還從未有人敢對他說出這般質問之言。

  好一個任安樂!

  他凝視任安樂半晌,微眯眼沉聲道:「任將軍言重了,老夫不過好心一助,未弄清將軍心意才有此誤會,實在不該。」

  「即是誤會,解開了便好,安樂鄉野中人,剛才得罪相爺了。」

  左相抿著嘴笑裡藏刀,任安樂亦不遑多讓,刀光劍影了無聲息。

  「不過姜相有一言倒是不錯,如今無戰事,安樂占著副將之職確實有所浪費……」

  聽得此言,左相低沉的面色總算有些許和緩,在他看來,任安樂這是在為剛才之事求和。

  右相眉微皺,不贊同的看向任安樂,任安樂本就是將才,若是在京都任閒職,遲早會被磨滅鬥志。

  「任將軍的意思是……」

  「安樂自小在安樂寨長大,沾染了一身匪氣,想學學大靖朝臣的處事之法,大理寺管帝都事,不如將安樂調入大理寺任少卿一職,左相看可好?」任安樂笑道,神色誠懇。

  左相著實有些意外,大靖立國不過幾十載,不少元勳世家長居京城,兩代帝王施重恩,貴族子弟在京城橫行是常事。大理寺掌管帝都之事,雖有些權限,卻是個不討好的衙門,大理寺卿裴沾若非處事圓滑,左右逢迎,也不會安然至今。

  更何況少卿只是大理寺卿的副職,位份只是四品,怎麼看任安樂的性子都不像能長居裴沾之下。

  不過如此也好,任安樂若是入了大理寺,遲早會惹出禍事來,左相思付間已做了決定:「任將軍既然自願入大理寺,老夫必會為將軍在陛下面前進言。」

  任安樂含笑朝左相道謝,既然商討有了決定,三人寒暄幾句便出了上書房,左相行在前,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右相故意落後幾步,見任安樂神態自然,低聲勸道:「任將軍,老夫觀你並非人云亦云的性子,何必為了文官之言折了羽翼,埋沒在京城?」

  良將自當入沙場,即便馬革裹屍,也是命定的歸宿。任職大理寺,著實可惜,魏諫性子耿直古板,卻是真的愛才。

  任安樂停下腳步,朝滿臉歎然的老丞相看去,笑了起來,眼底熠熠生輝,黑沉的瞳色透徹分明。

  「魏相,你既相信安樂能在疆場展翅,為何不信我亦能在朝堂翱翔?天下間男子可為之事,女子同樣可以。」

  魏諫怔在原地,看著面前女子半晌默然。

  任安樂淡笑,朝魏諫行了一禮慢行而去。

  灑脫的身影在逆光下映射出模糊的熟悉感,這般肆意的性子和一往無前的豪情,自十六年前太祖崩逝,帝家家主帝盛天消失後便再也不曾見過。

  或許從見到任安樂開始便未把她當成尋常女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任安樂走過御花園,見苑書和苑琴守在園子門口,領著她們朝宮外行去。

  三人無論衣著做派都和尋常女子大相徑庭,不一會便引得數位宮娥議論偷看。

  御花園假山涼亭內,一華裙少女聞得聲響,垂眼朝下看去,只來得及看見一道極淩厲灑脫的背影和藏青長袍,好奇道:「碧靈,何人入宮了?」

  守在一旁的宮女替少女端上茶點:「公主,聽說是那個邊疆女寨主任安樂入宮了。」

  閑坐涼亭的少女是如今最得寵的公主,和九皇子一母同胞,受盡帝寵,兼左相是其外祖,一向眼高於頂。

  「哦?那她肯定見過父皇了,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居然敢說要嫁給太子哥哥!」少女笑言,眼底俱是戲覷輕慢之意。

  碧靈附和幾句,順著韶華之言逗得她喜笑顏開。

  戶部尚書之女杜亭芳和韶華公主私交甚篤,傾慕太子之事人盡皆知,公主自然不會喜歡妄言求娶太子殿下的任安樂。

  臨近傍晚,上書房。

  從慈安殿趕回的嘉寧帝看到一直等候的左相,神情頗為意外。

  「陛下,太后可安好?」左相恭聲問,神色擔憂。

  「無事了,太后只是中了暑氣。」嘉寧帝擺手:「左相留到此時,可是和右相商量出了任安樂的安置之法?」

  左相點頭:「陛下,任安樂自請入大理寺任少卿一職,臣和右相都覺得很是妥當。」

  「哦?大理寺少卿?」嘉寧帝淡淡朝左相一瞥:「既然是她自請的,便依她所奏。」

  左相輕舒一口氣,他候到此時便是為了讓這件事成定局,免得任安樂後悔。

  「左相,晉南之地對任安樂傳言頗多,以你今日所見,任安樂此人,如何?」嘉寧帝問得漫不經心,黑沉的眼卻帶著幾分玩味。

  上書房發生的事早已一字不落傳進他耳裡,他倒是從未想過區區一個十八歲的邊疆女子也能逼得他的丞相無話可應。

  左相半晌無言,在嘉寧帝滿是興味的神色裡,突然記起那女子滿是煞氣的淩厲眼神,只躬身輕輕答了一句,極是篤定認真。

  「陛下,任安樂……決不能為我大靖之將。」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3:22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六章

  佛渡蒼生,眾生平等。

  這兩句佛偈曾為苦於戰火的雲夏百姓送來希望和安寧。

  雲夏崇尚佛道已達極致,數千年來歷代王朝興衰更迭,唯有永寧寺屹立北方泰山,國寺地位無可動搖。

  這一代主持淨玄大師德高望重,佛法高深,二十年前的雲夏之亂中傾全寺之力相助太祖韓子安平定戰亂,太祖感念其大德,封永寧寺為大靖國寺。

  永寧寺後山,風景絕佳,數十年來卻極少有人踏足。

  大片楓林將一間庭院籠罩,此處與世隔絕,時值深秋,清淨蕭索。

  楓林中,潛行的侍衛隱藏在庭院四周,不時驚起飛鳥橫空,肅殺凜冽。

  庭院內,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龍涎之香飄散在空氣中,入眼可見書桌上淮東石墨邊扔著一隻金絲翡玉筆,御供的江南絲綢被隨意擺在牆角,錦紋石棉地毯鋪滿整間書房。

  若有人在此,瞧見此景定會驚訝萬分,如此典雅奢貴,比之內宮帝姬,亦不遑多讓。

  「小姐。」一紫衣少女悄悄走進書房,帶著笑意朝窗邊女子走去:「殿下送東西過來了。」

  話音剛落,立於窗邊的素衣女子回轉頭,微皺的眉揚展,眼底俱是歡喜:「心雨,快拿給我。」

  墨綠錦盒落在手上,還帶著山外的涼意,她急忙打開,一本泛黃破舊的古書端端正正至於其中,素衣女子歎了口氣,有些失望,但仍是極高興的朝侍女擺手:「把箱子搬過來。」

  心雨應了聲,入內室抱出一個木箱放在女子面前。

  女子打開木箱,蹲在地上,撫摸了古書好一會才寶貝的放進箱子,笑道:「他果然沒忘記。」

  「小姐,殿下記掛著您,每三月必送禮物過來,這都多少年了,從來沒有間斷過。」心雨話語帶笑,眼底帶著一抹羨慕。

  高貴如斯、冠絕天下的大靖太子的鍾情,誰能不豔羨?

  素衣女子雖未應答,眉梢間卻洗盡了剛才的頹散。

  箱中數十個墨綠盒子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無論是送禮的人,還是收禮的人,看得出來都極為用心。

  素衣女子眼角的喜悅還未及至眼底,甫一抬首,不經意間瞥見滿室華貴,瞳中神采黯淡下去。

  自十年前被關進泰山,雖帝王賞賜從未間斷,奢華若比公主又如何?

  她永遠都走不出這間庭院,見不到心心念念之人,韶華之歲受盡孤寂圈禁之苦,又有誰曉?

  天下盡知,泰山永寧寺十年前只圈禁了一人,那便是帝家孤女帝梓元。

  瞧見素衣女子皺眉,心雨心中一歎,勸道:「小姐,您放心,殿下必不會讓小姐在山中苦等,等陛下想通,定會讓您回京的。」

  「但願吧。」素衣女子苦笑搖頭,抱著木箱朝內室走去。

  謀逆之家的罪女,即便當初再高貴又如何,十年前她被送進泰山的時候,早已不抱希望。

  可是……腳步緩緩停住,女子垂首,凝視手中木盒,眼底的黯淡逐漸化為堅毅。

  若有一日能為他之妻,縱使傾盡所有,也在所不惜。

  大靖秋狩乃皇室慣例,每年都會在西郊涪陵山舉行,屆時皇室宗親子弟盡出,世家子弟高門貴女同遊,自十年前起,嘉寧帝便將秋狩統籌之權交予太子,不再親自前往,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任安樂閑在家中無聊到差點和樹上小鳥結為好友時,混跡帝都的苑書終於帶回了這個好消息。

  是以秋狩這一日,苑書見到一清早換上騎裝吆喝著趕赴涪陵山的自家山大王,死活拽住那雙已經踏上馬車的墨紋流雲長靴鬼哭狼嚎:「小姐,那可是太子殿下代天舉行的秋狩,咱們沒有受到邀請啊!您前幾日才得罪了左相,他會給咱們穿小鞋啊!您都不知道京城言官武將怎麼說您……武將說您骨頭軟,有將軍不做要去大理寺做個出氣小官,言官說您鄉野粗婦也敢管帝都刑獄……他們都巴望著看您的笑話啊……小的風裡來火裡去好不容易在晉南保了條囫圇命,您別幾下就給折騰沒了呀!」

  任安樂低頭,看著忒沒出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苑書,板著臉朝門口杵著的黑臉漢子瞧去。

  長青面不改色走過來,一把抓起苑書的後領,提小雞一般舉到任安樂面前。

  苑書止住哭聲,愣愣看著任安樂。

  苑琴趁著空隙鑽進馬車,端著本棋譜坐得舒舒服服,磕著瓜仁看戲。

  任安樂橫了仍抓住馬靴的苑書一眼,苑書手一抖忙鬆開,狗腿的替任安樂拂乾淨靴上的灰塵。

  任安樂眼底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隨即面色一轉,痛心疾首朝苑書看去:「蠻牛,讓你在京城摸了半月的水,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大靖秋狩四品以上朝臣家屬皆可參加,根本無需邀請,自十年前皇帝交給太子統御後老臣更是去得極少,大多是年輕的將領及世家子弟。至於京城裡的傳言……」

  任安樂輕哼一聲:「本將軍窩在府裡他們曉得個屁,我親自前去,他們才會知道本將軍才華蓋世,非常人能及,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任安樂說完,直接抬腳把目瞪口呆的苑書踢到馬車外沿,吩咐她駕車朝涪陵山揚長而去。

  馬車內,苑琴放下棋譜,朝斜腿橫臥的任安樂道:「小姐,京城傳言如此不堪,恐怕是有人推波助瀾。」

  「左右不過是左相咽不下一口氣罷了,老人家氣量小,苑琴,咱們是年輕人,自當多擔待點,別失了氣度,讓人家笑話。」

  任安樂打了個哈欠,朝苑琴擺擺手,滿不在乎。

  苑琴忍住笑,半晌後才脆聲回了聲『是』。

  涪陵山腳千米平原之地,便是皇家秋狩之處,臨半山腰一望,便可瞧見草地上華麗帷帳遍佈,左邊一眾士子談詩論詞,右邊則是各府貴女相聚談笑,居中大帳乃明黃色,明顯是執天子令的太子韓燁休於其中。

  風高氣爽,著實是打獵郊遊的好日子,韶華公主素喜宴會,早幾日便起了出遊的興頭,怕出席的女眷少,便提前透出了風聲,是以這一日,大半個帝都貴女都盛裝出席,生怕拂了這位得寵公主的臉面。

  此時,一眾貴女齊聚韶華公主的錦帳內談笑,大帳僅用一雪白紗帳遮住,燦若朝陽的少女輕笑淺眸的風景堪堪折了對面一城士子的風流。

  「杜姐姐,你來得晚了些,若是早上半個時辰,便能見到太子殿下了。」刑部齊尚書家的月笙小姐瞧著端坐在韶華公主旁的杜亭芳,略帶稚氣的圓臉故意一皺,眉眼彎成一條線,露出揶揄又遺憾的笑意來。

  她在貴女中年歲最小,性子嬌憨,平時便是個討喜的,這話一出,眾人循著她的目光皆掩嘴嬌笑。

  被注視的女子著淺黃百褶長裙,面容端莊,舉止文靜,聽見眾女的笑聲,臉龐嫣紅。

  京城裡傾慕太子殿下的貴女不少,卻極少有人能如杜亭芳一般堅持,她幼時便有才名,十五歲及屏後上門求娶之人不計凡數,卻在三年前的秋狩上對太子一見傾心,杜家家世不低,杜大人坳不過幼女,想著自家女兒入選東宮良娣的資格還是有的,便婉拒了不少世家子弟的求娶,等著三年一次的皇家大選。

  「你這丫頭,別笑亭芳了,再過半年皇家大選,不如本宮替你挑個好夫婿,免得你眼光甚高,愁白了齊老大人的頭髮。」韶華見杜亭芳臉色緋紅,打趣著插過了話題。

  齊月笙連忙擺手,嘟囔道:「公主殿下,我可不幹,還是讓爹爹愁白頭髮去吧。」

  眾女見齊月笙被捉弄,抿嘴輕笑,銀鈴一般的笑聲傳出錦帳,惹得對面的世家子弟不時觀望。

  「也不知道那任安樂究竟是何般女子,竟然敢在朝堂上口出狂言,公主殿下,聽說前幾日任安樂入了宮,您可曾見到?」安遠侯府的小姐順著公主的意,不動聲色將焦點引到如今帝都風傳最廣的人身上。

  半月來,晉南女土匪的傳言比比皆是,陛下將其調入大理寺的聖旨還未下,任安樂身上到底背著三品武將官銜,她們不便邀請她參加帝都貴女宴會,只得向韶華公主打聽。

  此話一出,大半貴女伸長脖子朝公主看去,韶華見眾女翹首以盼的好奇模樣,笑道:「還能如何,最多不過就是個姑娘模樣,難道上慣了疆場還會變成大丈夫不成!」

  這便是覺得任安樂粗魯成性,上不了檯面了。

  錦帳裡的小姐何等聰明,一句揶揄話便明白任安樂沒入了這位當朝得寵公主的眼,俱都不再談及到她。

  帳內貴女談笑之際,一匹快馬自圍場遠處奔來,淩厲氣勢掀起漫天塵土,駿馬長鳴聲引起兩邊大帳中人的注意,俱都抬眼朝來人看去。

  馬上少年約摸十四五歲,眉目俊逸,身著淺白騎裝,遙遙而來,仿有端華之貌,惹得錦帳內一眾年歲小的貴女翹目而視,面帶羞意。

  他身後跟著十幾匹駿馬,馬上青年大多垂頭喪氣。

  「溫朔公子回來了,今日的頭籌想必又是他。」齊月笙伸長脖子朝外望,清脆的聲音一順溜蹦了出來。

  「那是當然,自三年前開始,年輕一輩世家子弟的騎術便沒有人能越過溫朔公子去。」附和的聲音此起彼伏,話語讚賞。

  「溫朔很不錯,皇兄極少看重人,倒是真的疼他。」韶華瞧了一眼已奔到大帳中間正欲下馬的少年,頗有些感慨。

  眾人一聽,倒是極贊同韶華公主的話,溫朔公子在大靖帝都的鵲起的確是個無法逾越的傳奇。

  不為其他,只因其乃太子親自教養,是大靖唯一一個在東宮長大的屬臣。

  八年前太子出宮遊玩,遇北秦刺客劫殺下落不明,嘉寧帝聞訊震怒,封鎖京師下令搜城,三日後禁衛在一乞丐窩尋到重傷昏迷的太子和守著他的孤寡幼童,未敢私自處理,是以將幼童一起帶回等候嘉寧帝發落。

  太子醒後聽聞此事,請旨將幼童帶回東宮撫養,嘉寧帝應允,自此,這幼童便留在了東宮,太子感念其恩,延請右相為其開蒙,並親賜名溫朔。

  傳言乃溫仁冠雅,朔朗星辰之意。

  太子對其看重,由此可見一斑。

  三年前溫朔隨太子參加秋狩,驚豔絕倫的才情讓京城士子嗟歎不如,騎術之高更是折了一眾青年將領的風頭,十二歲的少年橫空出世,短短半月便成了帝都新貴翹楚,更是惹得世家貴女爭相結交。

  至於他默默無名的家世……此時還有誰會介意呢?大靖太子的救命恩人,未來天子的股肱之臣,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看得出來,只要東宮地位穩固,溫朔未來的前途,遠超大靖任何一位世家子弟。

  只是聽說……太子極為看重溫朔公子,曾有言會為其親擇正妻,如今溫朔公子尚還年少,便無人敢輕易提起此事。

  觀望間,溫朔已下馬入了高臺大帳,頓時,一眾少女臉上都露出遺憾的神色來,其中以齊月笙為最。

  「瞧你們的模樣,再過一刻便是清算獵物之時,皇兄和溫朔自會出來,本宮將紗帳拉開,讓你們瞧個夠便是。」韶華見眾人神情,笑言保證。

  雲夏自來女子地位頗高,民風不受拘束,再言對面皆是世家子弟,將紗帳拉開倒也無傷大雅。

  一眾貴女聞言雖嬌羞,眼底也帶了期盼之意,錦帳內不一會便重歸笑語。

  只是,無人得見,數百米外,一輛馬車毫不客氣的正以不速之客的姿態朝此處慢悠悠晃來。

  諸位,作為邊疆山大王初入京城的投名狀,還請自求多福!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3:38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七章

  明黃大帳內,氣氛遠不如外間活絡,伺候的下人屏息垂首,心底小鼓直敲,直到看見一身騎服的少年大步跨進帳中時,才鬆了口氣。

  仿是未瞧見上首之人眉間的不耐,少年接過侍女遞來的布巾擦乾額間熱汗,叫道:「殿下,這次秋狩又是我拔了頭籌,剛才我一箭雙雕讓那些紈絝看呆了眼!咱們先前可是說好了的,十五燈會那日可別把我禁在東宮溫習功課。」

  坊間傳言溫雅淡漠的溫朔公子,在太子面前倒是十足的少年心性,一回來便獻寶求功起來。

  似是被溫朔聲音中的張揚所感,韓燁放下手中奏摺,抬首朝面前風華正盛的少年一瞥,眼沉得愈加厲害。

  連著剛剛出去的安遠侯府世子,今日已經有三家王侯子弟來打聽這臭小子求娶的條件,他堂堂大靖儲君,何時淪落成了三教九流的媒婆之類!

  韓燁不知,他談此變色便是坊間傳聞溫朔甚難高攀的真正原因。

  「你如今越發放肆了,一月後便是科舉,不留在東宮聽老師教誨,成日裡就想著往外跑,孤聽說坊間有人坐莊賭你連三甲都入不了,若真是如此,到時我看你拿什麼臉面出東宮!」

  「殿下,您怎可長他人志氣,我是您親自教出來的,您即便不信我,也該信您自己才是。」

  溫朔笑言,滿是少年朝氣,意氣風發。

  韓燁觀他這幅模樣,神色微緩,嘴角上揚懶得理他的小殷勤。

  養出來的孩子成長得如此卓然蘭華,世上最欣慰之人,非他莫屬。

  雖有帝師啟蒙,可溫朔能達至如今的名聲,卻全憑他自己的努力。

  這孩子七歲啟蒙,八歲便能通曉四書五經,九歲熟知史家典籍,論天資之慧,溫朔乃他平生僅見。

  「好了,午宴快開始了,出去吧。」

  外間鼓聲漸響,世家子弟策馬回奔的聲音臨近,韓燁朝溫朔擺手,抬步朝外走去。

  他和溫朔一出現,原本就熱絡的宴會更加喧鬧起來。

  涪陵山腳醒目的明黃大帳近在眼前,苑書駕著馬車停在圍場入口處,見外圍站著一溜排侍衛,找了個最像頭的朗聲道:「小哥,我家小姐來得遲,勞煩你帶個路。」

  東宮禁衛軍副統領蕭賀早就瞧見了這輛來得格外遲的馬車,看這駕車女子一臉豪爽樣和他套近乎,壓下心底古怪之意,拱手:「請問是哪家小姐,怎來得如此遲?」

  還未等到外頭女子答話,裡面已傳出了一個輕柔的聲音:「我家大人姓任,現為三品副將,初次參加秋狩不熟知地形才會遲到,還請副統領安排侍衛領路。」

  姓任?三品副將?蕭賀眨眼,微愣一下才道:「原是任將軍到了,肖某不知,多有得罪。」

  說完便吩咐身旁侍衛領著任安樂的馬車進去,並未多言一句,仍是握劍警戒四野。

  馬車自旁道而入,在侍衛的帶領下朝年輕朝官世家子弟中間空置的一帳緩緩行去。

  「小姐,我看這位太子殿下您還是放棄吧。」苑琴略帶遺憾的聲音在馬車內響起,揮著馬鞭的苑書耳朵一豎,聚精會神開始偷聽。

  「哦?為何?」

  「您當著滿朝文武落了太子的臉面,剛才東宮侍衛卻甚為恭謹,應該是太子的授意,咱們這位太子殿下的氣度……恐怕比民間傳誦得還要好些,他連您會出席秋狩的可能也考慮到了,甚至提前在朝臣這一邊替您備了大帳,想必是將您當做臣子看待,完全將您千里求娶的拳拳之心棄若敝屣。您說,如此高難度又不配合的媳婦,不放棄,能成嗎?」

  馬車內一陣詭異的靜默,隨即張狂的笑聲陡然爆發,苑書只能聽到自家小姐笑得快岔氣的聲音:「苑琴,你若有本事在韓燁面前說這句話,本當家保證你想要的棋譜古籍哪怕是藏在皇宮禁院,我也全給你搶回來!」

  苑書琢磨著兩人的對話,想著那位太子殿下聽到這句話的表情,一樂,噗嗤一聲大笑起來。

  這輛馬車自進圍場起便落在了眾人眼底,本來圍場喧鬧,若是不動聲色進帳倒也不易發覺,只是駕車的是一女子,來的顯然是位小姐,侍衛居然把馬車往年輕朝官那邊領,就著實有些奇怪了,再加上馬車外毫無預兆響起的詭異笑聲,更是惹人注意。

  是以當這輛馬車在圍場中人注視下以一種極隨意的姿態停在左邊居中的空置大帳前時,所有人都猜出了來人的身份。

  眾人詭異的沉默下來,熱切的眼神幾乎能穿過幃布將馬車鑽出個洞來。

  誰說世家子弟大家閨秀沒有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只是還沒遇到可以令得他們如此這般的人罷了。

  可是馬車裡面的人是誰啊?

  當著滿朝文武求娶太子的安樂寨主,能令小兒啼哭的叛賊土匪,敢對著大靖宰輔質問的鄉野莽婦……任一樣名頭落在誰身上都夠那人在地府裡打個回轉,世間占三者還活得活蹦亂跳的,恐怕只有馬車中的女子,任安樂是也。

  高臺上的韓燁聽得消息,眉一挑朝大帳中間的馬車看去,只瞧得一個深色身影坦然的大踏步走進大帳,時間短暫到他只來得及瞥見那道極淩厲的側影。

  「任安樂此人,值得相交,殿下若有機會不如一見。」

  幾日前下朝時,他那個向來眼高於頂的老師曾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

  或許,他還真該見上一見。

  走得也太快了,哪有女子行走如潑墨流水,如此灑脫不羈的?

  在場眾人心底腹誹一句,望著從馬車中走出兩三步便跨進大帳只瞧得個背影的任安樂,俱都咬牙切齒。

  任安樂雖是朝官,卻也是女子,對面貴女不便過來相見,左右才俊也不好入帳拜會,一層薄薄的紗帳硬生生阻了滿場打探的目光。

  眾人正心焦之時,對面錦帳中的紗帳被徐徐掀開,韶華公主貴氣逼人端坐上首,一帳貴女花團錦簇,言笑晏晏。

  如此之景觀之令人賞心悅目,眾人還來不及感慨,一綠衣宮娥已自錦帳內走出,徑直朝這邊而來。

  眾人瞧得分明,行來的宮娥乃韶華公主貼身侍婢碧靈,循著她的步伐,眾人的眼重新落回了任安樂的大帳上。

  太子帝姬高坐,任安樂卻安若泰山,確實不太像話。

  高臺上,韓燁眉微皺,正欲揮手阻止,溫朔扯了扯他的袖子。

  「殿下,既是敢求娶您的女子,不如讓我看看她會如何應對。」

  韓燁一頓,收回手,眼底卷起淡淡笑意:「也好。」

  碧靈行至大帳前,行宮禮,聲音客氣而疏離。

  「任小姐,我家公主久聞貴名,深憾未能得見小姐一面,還請小姐移帳一聚。」

  「哦?公主相邀……」

  帳內女子聲音還未完,碧靈又是一禮,清脆的聲音響徹在圍場之內。

  「小姐是初次覲見,不知可準備了拜會公主的見禮?」

  韶華公主乃天子掌珠,榮寵無人可及,按慣例,初次覲見公主準備禮物乃常理,只是在這個場面便有些苛求了。

  無論如何,任安樂畢竟是朝廷三品命官。

  「任小姐匆匆而來,公主體諒小姐初入京城,不諳皇家規矩,若是未備倒也無礙。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小姐可任選其一,只要得了眾家小姐的青睞,小姐便可入錦帳得見公主。」

  碧靈一席話說完,俏生生站在大帳前。

  帳內,任安樂拖著下巴,隔著薄薄白紗望向對面的錦帳,黑沉的瞳色看不清情緒。

  苑琴面色如常,卻不知何時起坐直了身子,眉微微肅了起來。她身邊立著的苑書因為氣憤緊握雙手,眼底淩厲的煞氣一掃而出。

  這個皇家公主,好話歹話她一人說盡,當真以為她安樂寨可欺不成。

  眾人看著眼前僵持的一幕面面相覷。

  誰人不知晉南安樂寨主長於草莽,蠻荒之地又豈能生出才藝德馨的大家小姐?

  帝都貴女皆仰慕賢名遠揚的太子殿下,任安樂犯了眾怒,有此一劫,恐難逃折辱之過。若她在太子殿下面前丟盡顏面,怕是再也不會提及入主東宮太子妃位的荒唐話!

  大帳中半晌無聲,高臺上的溫朔挪開眼,端起清酒抿了一口,失望的神色顯而易見,唯有韓燁面色如常,嘴角微微勾起。

  「苑書,啟帳。」

  女子低沉的聲音在大帳內陡然響起,傳至眾人耳裡,竟有鏗鏘之感。

  眾人來了精神,盯著大帳連眼都不眨。

  一雙手自大帳中伸出,將紗帳掀開,剛才駕車的少女筆直立於大帳前,眉目冷冽,比起禁衛軍環繞的錦帳和太子所處的高臺,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紗帳被打開,裡面一室光景便呈現在眾人眼前。

  一著絳紅襦裙的少女正在沏茶,面容嫺靜,陽光穿透紗帳印在她額間有種淡謐靜美的典雅,若論氣質,毫不遜於錦帳中端坐的世家貴女。

  眾人的目光循著她端著茶杯的手,落在了帳中另外一人身上,甫一抬眼,皆而怔住。

  大帳中,身著玄衣騎裝的女子神情安泰,眼微垂,長髮微挽落於頸間,只懶散坐著,卻有著尋常女子難見的巍然大氣。

  端這幅氣度,長於晉南的安樂寨主任安樂,便不負她響徹邊塞的赫赫聲名。

  高臺上韓燁眼底飛快劃過一抹訝然,隨之沉寂。他身旁的溫朔眨眨眼,端著茶杯的手一頓。

  錦帳內韶華公主唇輕抿,心底生出後悔之意來。

  端坐的世家小姐面面相覷,著實被驚得不輕,她們哪裡想得到,聞名天下的女土匪任安樂竟生出了這般氣度來,幸而面容尚還普通,否則……眾女偷偷朝高臺上的太子殿下和溫朔公子看了一眼,鬆了口氣。

  此時,仍站在大帳前的碧靈最是難熬,她小心瞥了一眼身旁滿是煞氣的苑書,完全不復剛才的傲然,額間沁出薄薄冷汗來,但仍是大著膽子催促:「任小姐……」

  「公主既已下詔,何敢不從。不過,安樂不善詩畫,苑琴,你去吧。」

  吩咐聲驟響,打斷了碧靈的話,沏茶的少女頷首起身:「是,小姐。」

  苑琴慢步行出大帳,朝一旁聚集談論詩賦的士子走去。

  一旁的世家子弟此時方才清醒,看見苑琴到來,爭先恐後將位置讓出。

  任安樂乃將才,不善詩詞歌賦也合情理,只不過……她身邊區區一侍女便能讓帝都才俊貴女認可不成?

  沉默之間,待眾人回過神來時,苑琴已垂首立於案桌之前,她手中長毫潑墨揮灑,勾勒之景躍然紙上。

  「奇怪,小姑娘用筆竟有我魯派之象。」一旁有人輕咦,眼落在苑琴所畫之上,細看片刻,終是忍不住贊:「下筆飄逸,筆鋒自然,小小年紀有如此功底,著實不凡。」

  說這話的人乃廣陽候家的世子趙銘,他自小拜在滄州魯跡大師名下,十五歲成名,一副畫作千金難求,有他此言,今日之後苑琴才名必可遠揚帝都。

  隨著苑琴下筆漸快,此起彼伏的驚歎聲在士子中傳來。

  畫卷之上,涪陵山腳千里之景在苑琴筆下靈氣逼人,渾然一體,確有大家之像。

  『叮』一聲細響,苑琴收筆,將長毫置於墨硯上,朝趙銘行禮:「幼時有幸拜讀魯大師畫帖,甚為嘆服,今日得世子謬贊,苑琴愧不敢當。」

  「哪裡,苑琴姑娘天資聰穎,若勤加練習,日後畫技必不在我之下。」趙銘連忙還禮,真心稱讚。

  苑琴含笑頷首,拾好畫卷走回大帳,無視碧靈伸過來接畫的手,徑直將畫放在了任安樂桌前。

  錦帳中端坐的韶華公主面色微沉,捧起手邊瓷杯眼微微眯起。

  眾人等著任安樂將畫呈給韶華公主,好將今日鬧劇結束。

  哪知她卻將畫卷好,陡然起身,緩步朝外而來,龍行闊步,氣勢攝人。

  「公主殿下,剛才任某話還未完,雖公主召見,任安樂卻難遵公主之令。」

  她行至大帳外,話是對韶華所言,眼卻落在了高臺上韓燁身上。

  「放肆,公主殿下召見,你竟敢……」碧靈尖聲呵斥。

  「有何不敢?」任安樂垂眼,一派坦蕩,凜聲而論:「大靖朝官上忠天子,下衛儲君,任安樂倒是不知,大靖自何時起,公主竟也有了鉗制朝廷命官的權力,也不知公主身邊區區一侍女便能將三品大員視若掌中之物任意玩弄!」

  「你,你……居然妄言公主。」任安樂滔天的氣勢之下,碧靈哆哆嗦嗦才堪把一句話說完。

  「公主又如何?後宮不得干政,乃大靖鐵律,太子殿下,安樂所言可對?」

  任安樂陡然抬首,對著高臺之上的韓燁,目光灼灼。

  一片死寂,眾人望向圍場中間昂身而立、朗聲質問的女子,除了歎然,還是歎然。

  皇室尊貴如天,韶華公主跋扈倨傲眾所周知,可整個帝都卻無一人敢如任安樂一般叩問皇家。

  萬眾矚目之下,韓燁緩緩起身,眼底似有流光浮現。

  老師之言果然不虛,任安樂此人,若非狂妄至極,便是聰明絕頂。

  韶華若真擔了她這一席話,即便有父皇庇佑,也失了大靖上下朝臣的心。

  「任將軍所言……未錯,將軍乃朝廷命官,忠天子之事,盡人臣本分足矣。韶華,向任將軍道歉。」

  「皇兄!」韶華神色羞憤,對上韓燁沉下的眼,終是不情不願朝任安樂的方向微抬手:「任將軍,適才乃韶華的玩笑之話,望將軍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仁德,安樂自然會給殿下面子。」任安樂朝錦帳的方向滿不在乎一擺手,仍直直盯著韓燁。

  韶華臉色一變,望向任安樂的眼底羞憤難平。

  眾人觀著任安樂瞧著太子殿下興味盎然的眼神,心中哀歎:這個女土匪遠赴萬里,看來還真的只奔著太子殿下而來。

  「太子殿下大公無私,願聽微臣之言,任安樂銘感五內,有一謝禮,還望殿下笑納。」

  「哦?可是任將軍手中之畫?」韓燁挑眉。

  「此算其一。」

  任安樂將畫卷插入腰間,合手長鳴,一匹駿馬自圍場之外奔來,任安樂一拂挽袖,飛躍駿馬之上。

  身手之俐落,讓一眾士子紛紛叫好,連溫朔亦抬眼盯著那道遠去的身影。

  「借弓箭一用。」

  躍過士子之地,任安樂隨意卷起一副弓箭,朝圍場內大雁飛來的方向奔去。

  眾人眼前一花,回過神來時,任安樂已疾奔百米,正弓成滿月,一箭射向天際。

  咻然聲響,大雁嘶鳴,箭身連雁落向地面。

  眾人起身驚呼,目瞪口呆。

  居然一箭三雕,如此騎射之術,著實神乎其技。

  任安樂伸手接住垂落大雁,握韁回轉,從她馭馬而出,不過瞬息時間。

  駿馬疾奔,卻並未在眾人的叫好聲中於圍場入口處停下,竟直直朝中間大帳闖來。

  侍衛驟驚,攔之不及,只能看著那一人一馬離太子所站的御台越來越近。

  圍場內一片死寂。

  「殿下。」溫朔神色一變,就欲擋在太子身前。

  「不必。」韓燁將他推開,朝聚攏而來的侍衛擺手,抬眼朝正前方看去。

  烈日之下,玄衣女子氣勢如虹,眉間一抹傲氣,恍能逆天。

  烈馬嘶鳴,千鈞一髮之際,他眯起眼,看著她緊握韁繩,停在他面前,與他同高。

  半尺之遠的距離,突兀而又溫熱的觸感。

  韓燁低頭,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握著一副畫卷一起落在他掌間。

  他抬首,便撞進了一雙滿是笑意的眼。

  「晉南任安樂,見過太子殿下。」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3:48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八章

  「這次恩科乃為朝廷舉賢,干係國祚,太子……」

  上書房內,嘉寧帝翻看近日奏摺,垂首吩咐,看著明顯心不在焉的兒子,眼一眯,便帶了一抹高深莫測之意。

  「太子。」

  韓燁回過神,觸及嘉寧帝詭異的眼神,掩下失態的神色,回:「父皇說的是,兒臣會令五城兵馬司加強京城戒備,免得宵小擾了科舉。」

  嘉寧帝輕叩案桌,漫不經心道:「太子的部署朕一向信得過,前幾日秋狩,太子覺得各家子弟表現如何?」

  「各府子弟善騎射者眾多,大靖人才濟濟。」韓燁慢聲回稟,恭敬而溫順。

  看著太子一本正經的臉,嘉寧帝眉毛一挑,終是把在心頭磨了幾日的話給扔了出來。

  「聽說那日世家女子齊聚,趣事橫生,太子可有看得上眼的,半年後皇室大選,朕替你先留著。」

  任安樂在秋狩上公然衝撞太子一事傳得沸沸揚揚,若是一男子做出那日行徑定是謀逆之罪,只是……任安樂一介女子,傳來傳去便帶了些微的風流色彩來。

  不僅臉長得似太祖,連招惹桃花的運道也差不到哪裡去。

  他這個兒子自小名聲賢仁,從未有過半點行差就錯,這次雖說招了朵爛桃花回來,但嘉寧帝卻格外解氣,真心有看熱鬧的意思。

  皇帝話音落地,立在一旁的趙福明顯看到太子殿下神色一頓,不由得朝笑得老謀深算的帝王看去,心底小鼓直敲。

  「謝父皇關心,兒臣想以朝廷之事為重,其他事未作他想。」韓燁低頭,不輕不重的推搪。

  「哦,是嗎?那朕怎麼聽說從東宮送到泰山的禮物十年來從未斷過。」嘉寧帝端起茶杯一抿,聲色漸漸不虞。

  太子做這些事從未瞞過他,他便也沒有捅破過這層紙。

  韓燁抬首,目光清冷鄭重:「父皇,她是兒臣將來的太子妃。兒臣待她,只願如父皇當年待母后之重一般。」

  嘉寧帝對已故的中宮慧德皇后敬重有加,乃天下盡知之事。

  趙福瞧了一眼眉宇肅重的太子爺,有些感慨,自慧德皇后十二年前逝世後,殿下極少在陛下面前提到過生母。

  嘉寧帝一愣,眼中略有波動,放下瓷杯,輕斥:「胡鬧,她怎可和你母后相比。」

  但到底面色和緩下來,揭過了此事。

  「太子,朕聽說任安樂在秋狩上惹出了不少事?左相昨日入宮,對此頗有微詞,她倒是個人物,竟能攪得京城流言四起。」

  見嘉寧帝面色微沉,鬼使神差的,韓燁破天荒解釋了一句:「父皇不必聽信謠言,任將軍乃性情中人,許是行事不拘小節。」

  嘉寧帝輕叩案桌的手猛的一頓,眯起了眼。

  太子自小性情清冷,除了當年的帝梓元和八年前帶入東宮教養的溫朔,還從未在他面前替任何人求過情。

  「是嗎?朕今日已將她任大理寺少卿的聖旨頒了下去,太子,如你前幾日所見,任安樂此人如何?」

  嘉寧帝問得似乎有些漫不經心,韓燁抬首,忽而記起那日玄衣女子自馬上朝他奔來的模樣,眼底似有被灼燒之感,朝著嘉寧帝鄭重道:「父皇,依兒臣所見,任安樂若為我大靖之將,乃朝廷之福。」

  嘉寧帝倏爾抬眼,看了太子半晌,才擺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韓燁神色微怔,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太子遠去的腳步聲漸不可聞,嘉寧帝摩挲著拇指上扳指,眼底幽深一片。

  「居然如此評價於她?看來今年的秋狩之宴朕未去還真是錯過了不少事。」

  左相日前之言猶在耳邊,今日太子居然說出『任安樂若為將,乃大靖之福』如此截然相反的話來。

  區區一個任安樂,到底有什麼本事能令得兩人看重至此?嘉寧帝頭一次對這個來自邊疆的女土匪生出了好奇之意來。

  趙福聽著嘉寧帝的自言自語,垂下眼一聲不吭。

  何止是今年,自十年前帝家滅亡起嘉寧帝便不再出席皇室的秋狩之宴。

  或者說,從十年前開始,嘉寧帝就再也沒有邁出過帝都一步。

  「趙福,這幾年你可見過太子為人求情?」

  晃神的趙福聽見嘉寧帝突然問出的話,心底一抖,忙上前回:「不曾。」

  「說不準留著這個任安樂還真的有用。」

  嘉寧帝若有所思,眉間露出一抹深意。

  「陛下,韶華公主在外求見。」趙福聽見外間動響,低聲回稟。

  「不見,讓她回朝雲殿好好思過,一個月不准出宮。傳朕口諭給齊妃,讓她好好管教公主,若日後韶華再如此囂張跋扈,朕定不輕饒。」

  嘉寧帝拂袖,面色微沉。

  不管任安樂做的事有多出格,她有句話終歸是對的。

  公主干政,乃皇室大忌。

  接到聖旨的第二日,安樂便穿著嶄新的官袍入了大理寺報道。

  近半月來任安樂在秋狩上喝問韶華公主之事傳得人盡皆知,不少朝官深感這廝雖一介女子,卻膽氣十足,為大靖的朝官說了話,加之右相對其讚譽有加,便對新官上任的女土匪格外客氣。

  但也僅僅為客氣,他們不比涉世未深的年輕子弟,任安樂身份敏感,左相對其頗為垢詞也不是秘密,朝臣實在犯不上為了一個大理寺少卿夾在兩相之間左右為難。

  在大理寺當了一日的泥塑菩薩,傍晚,安樂哼著小調坐著馬車回了任府。

  苑書站在大門口守望,見馬車出現,狗腿的跑上前替任安樂掀開布簾,露出一排牙齒笑:「小姐,您回來啦。」

  任安樂斜眼瞥她,順著苑書遞上來的手走下馬車入府:「今日府裡如何了?」

  「一群貴族子弟來遞請帖,都讓我給打發了。」苑書得意邀功。

  任安樂又細又長的眼眯成一條縫,笑道:「那是自然,當初這群書呆子一個個都懶得理會本當家,如今想見我,自然不能容易。」

  苑書奇怪的瞅了一眼自家小姐:「小姐,今日送的帖子都是宴請苑琴的,還有酸腐書生上門求畫,我瞧著不喜,讓長青給打了出去。」

  任安樂慢走的腳步一頓,停下身橫豎左右打量了苑書半晌,才堪堪吐出幾個咬牙切齒的字:「榆木疙瘩。」

  苑書被任安樂瞪得出了一身冷汗,怔怔的看著任安樂如風火輪一般閃走的身影,委屈的一撇嘴,小媳婦一般慢慢朝書房移去。

  書房內,苑琴替任安樂換了一身玄衣常服,見她小心用布巾拂了一把臉,頗為無奈:「小姐,您這雙手已有幾日不曾沾水了。」

  任安樂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擺手:「那是自然,東宮戒備森嚴,下次要碰上這麼個機會可是難得的很。」

  任安樂一邊嘀咕一邊回憶那日的觸感,摸著下巴尋思:「皇室中人果然嬌慣得很,那手就跟小姑娘一樣白嫩。」

  苑琴眉一挑,實感丟臉,在任安樂滿是怨念的眼神下替她洗淨手,轉移了話題:「小姐,今日頭一次入大理寺,覺得如何?」

  任安樂伸了個懶腰,大踏步朝軟榻上一躺,丟了粒果仁在嘴裡,嚼巴兩下才道:「大理寺管京師刑獄,屬官多是科舉入仕的貧寒子弟,不足為慮,至於大理寺卿裴沾……圓滑世故,不是個好糊弄的主。今日他讓本小姐在後堂整理了一整日卷宗,看樣子和左相交情頗深。」

  苑琴替任安樂沏了一杯清茶,笑問:「看小姐的神色,倒不像是受了委屈的,可是有了應對之法?」

  任安樂打了個哈欠,瞳色有些深,往裡瞧卻看不出情緒:「就怕他們交情不深,屬官多為清貴,乃右相一派,他卻偏幫外戚左相,無事還好,若是觸及兩派底線,裴沾左右逢迎的為官之道便是他傾頹的根源。」

  苑琴若有所思,抬首見任安樂一副睏倦模樣,想起苑書可憐兮兮的拜託,只得道:「小姐,今日是十五。」

  「十五如何了?」

  任安樂軟綿綿的聲音響起。苑書突然從旮旯裡蹦出來,虎軀一震回答:「小姐,我都打聽好了,今日街上有燈會,很是熱鬧。」

  「出門做什麼,還要耗車馬,你若實在無聊,在院子裡和長青過上幾招便是。」任安樂閉著眼,將做土匪時練就的摳門之道貫徹到底。

  苑書翻了個白眼,眼珠子一轉,大聲道:「聽京城百姓說每月十五五皇子都會在長柳街舉辦詩會,說不定太子殿下也會出席喲。」

  這句話忒有誘惑力,前幾日才嘗到了甜頭的女土匪一個翻身從軟榻上立起來,裝模作樣朝尚帶餘暉的天空看去。

  「我也瞧著今日天色不錯,長青,備馬車,咱們出去遛遛。」說完朝苑書一揮手,迫不及待朝外走去。

  身後兩女面面相覷,歎口氣跟在了任安樂身後。

  每月十五的燈會在帝都成了習俗,圓月漸上,大街小巷上擠滿百姓,因著五皇子每月舉辦的詩會,長柳街上的酒樓一早便聚滿了進京科考的士子。

  若是能在詩會上一鳴驚人,即便科舉未能入三甲,也算是在帝都有了一席之地,更何況五殿下相邀出席之人皆非富即貴,若能攀得幾個,飛黃騰達之日指日可待。

  任安樂的馬車緩緩馳行在熙攘的人群中,離長柳街還很有一段距離。

  苑書百無聊奈掀開布簾,望向不遠處輕咦一聲:「小姐,你看……」

  任安樂抬首望向窗外,循著苑書指的方向看過去,微一挑眉。

  街道上立著個身著素青布衣的少年,他身上背著布包,逆著人流朝小巷深處裡擠。

  少年面如冠玉,竟是圍場上站在韓燁身邊的溫朔。

  安樂若有所思,朝馬車角落裡瞧了一眼,那裡扔著一副弓箭,箭身上雕刻著一個端端正正的『溫』字,那是她秋狩那日在圍場裡順來的。

  「苑書,跟上前去。」

  小姐竟捨得不先去長柳街?苑書撓頭,掀開布簾朝駕車的長青吩咐了一聲。

  馬車跟著少年,遠離喧囂的人群,行到了城西一處地界。

  長青穩穩的將馬車停下時,任安樂才循著微弱的燈光朝外望去。

  這是一條髒亂的街道,斑駁腐蝕的石板,腐朽沉悶的空氣,跪在地上乞討的婦孺,少年抱著布包走在裡面,亦步亦趨。

  馬車已經無法前進,苑書朝任安樂扔了個『該怎麼辦』的眼神,任安樂在膝上彈了一下,一躍跳出了馬車。

  她確實很想知道,名震京城的溫朔公子為什麼會出現在乞丐窩。

  少年沉默的前進,步履穩重。任安樂跟在他身後,玄色長袍泛著冷硬的光澤。

  溫朔停在一處小院前,借著昏暗的燈光,任安樂看見他揚起一抹笑容,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這笑容太過溫煦,竟讓女土匪一時有些失神。

  直到小院中歡騰熱鬧的聲音傳來……

  「溫朔大哥,你來啦!」

  小姑娘的聲音清脆而濡沫,任安樂抬腳,隔著半開的木門看著裡面的光景。

  溫朔半蹲在地上,一群幼童將他團團圍住,泛光的眼睛盯著溫朔手裡的布包。

  溫朔把布包解開,拿出裡面的吃食,擺在幼童面前。從裡屋走出個年長的婦人,雖衣衫普通,卻甚為潔整。

  「小朔。」婦人喚了一聲,神情慈愛。

  「鐘姨。」溫朔咧開嘴,摸了摸他身邊小姑娘頭上的小髻:「這些孩子近來可好?」

  「有你平時的接濟,比以前好了很多。」鐘姨感慨,隨即板起了臉:「聽說再過幾日便是科舉,你怎麼不好生溫習功課,還回這裡來了?」

  「我來瞧瞧你們。」溫朔起身,替婦人搬了個板凳,和婦人嘮嗑起來。

  「小朔,太子殿下如此看重你,你以後還是不要來這裡了。」鐘姨摸了摸溫朔的額頭,歎氣:「你眼看著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歲,若是別人知道你還和乞丐街有來往,不定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任安樂挑眉,看來這裡便是溫朔入東宮前待的地方,這婦人雖說位卑,卻很是明理。
  
  「鐘姨,我每次都是偷偷的來,殿下不會知道的。」溫朔搖頭:「不來看看你們,我總是不安心。」

  見婦人欲言又止,溫朔笑道:「以前附庸殿下,不宜強出頭。過幾日科考,我定能中三甲,等我入了朝,會做個好官,絕不會再讓百姓淪為乞丐,也不會再讓這些孩子背井離鄉,家破人亡。」

  無論多太平的王朝總會有隱藏在盛世下的黑暗。譬如這些孤寡的幼童,街道上窮困的百姓,朝廷上昏暗的朝官。

  溫朔若未救過韓燁,一生命途亦只能止步於此。

  朝廷貪官、民間惡霸又豈能輕易滌蕩?任安樂輕笑,有些感慨,卻在瞥見少年眼底的堅韌時微微一怔。

  一往無前,乾淨透徹,偏生又絕頂聰明。

  此間少年若長成,日後定當華冠帝都,權傾朝野。

  心底這念頭一出,任安樂眯起眼,瞳色微深,她似乎……對溫朔太過在意了。

  夜空的月滿而明亮,抬首的任安樂忽而想起一事,轉身大踏步朝街道外走去。

  該死的,她居然把節會忘了個徹底,她的佳人啊……可別讓帝都一群刁蠻小姐給糟蹋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3:56 PM

卷一 任安樂 第九章

  圓月高掛,一個時辰後,任安樂巴巴望著人潮散去、燈火漸息的長柳街,頂著苑書哀怨的眼神,尷尬的咳嗽一聲。

  「聽散去的百姓說太子今日並未出席詩會,倒也不是我們來遲了。」

  苑書歎口氣,蹲在馬車角落裡畫圈圈,可憐得不得了。

  任安樂素來是個實誠且豪爽的土匪頭頭,心一軟,許下苑書下月節會陪她逛遍京城的諾言,幾人皆大歡喜的駕車回府。

  深夜空闊的京城一反節會時的熱鬧繁華,洗盡鉛華的厚重沉澱感撲面而來。

  軲轆轆作響的車輪在寧靜的街道猶為清晰,突然一陣馬蹄聲直直朝這邊而來。

  任安樂睜眼,神色略微玩味,對著哈欠連天的苑書勾勾手指:「看來本當家天生福澤運厚,或許今晚倒是沒有白出來一遭。」

  話音剛落,馬車驟停,長青的聲音沉穩響起。

  「前方何人攔車?」

  「我家主人請任將軍過府一會。」來人禮貌而客氣,話語中卻未帶恭謹。

  「小姐?」長青掀開布簾,低聲詢問。

  外間數匹駿馬上的男子皆著藏青布衣,身負長劍,眉目肅冷,觀之驍勇令人生畏。

  任安樂嘴角微揚,落在膝上的手輕叩:「即是貴人邀約,安樂卻之不恭。」

  說完一拂袖擺,布簾應聲落下。

  聽到任安樂隨意至極的應答,馬上領頭之人眼底浮過一抹詫異,一揮手,領著長青的馬車朝街道深處而去。

  馬車內,苑書撓頭:「小姐,您熟人啊……?」

  苑琴在她額上敲了一下:「呆子,京城入夜便有宵禁,你覺得帝都裡有幾人有膽子敢在深夜遣護衛在大街上公然攔人!」

  苑書揉揉額頭,恍然大悟,明白過來後一臉壞色的朝任安樂擠眉弄眼。

  任安樂懶得朝理她,眼一閉開始養神。

  「請將軍下車。」

  馬車穩穩停下,外間聲音響起,任安樂伸了個懶腰,朝欲跟著的苑書苑琴丟了個『少煞風景』的眼神,顧自下了馬車。

  華貴雍容的宮殿赫然出現在眼前,稍顯暗沉的後門讓任安樂挑了挑眉。

  哎,想她名震晉南,如今竟成了個見不得人的!

  侍衛領著任安樂朝宮內而去,行過曲徑通幽的後園,停在了一處涼亭之外。

  任安樂眨眨眼,然後懶懶靠在一旁的假山上,挪了個舒服的位置。

  涼亭內的石桌上擺著一副棋局,韓燁著一身青龍魚白常服,端坐亭中左右互奕,朦朧的燈火映在他身上,透出溫潤的面容,任安樂斜眼瞧去,只覺得晉南那窮山惡水地兒還真養不出這麼上等的品種來。

  絲毫未在意任安樂肆無忌憚的眼神,韓燁垂首望著棋盤,落下一子:「任將軍請坐。」

  任安樂不捨的收回目光,輕咳一聲走進亭子坐在韓燁對面,端起宮娥奉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後一擺手揮散了眾人。

  任安樂氣勢淩人,一連串動作便帶了理所應當的做派,韓燁甫一抬首,看見不由自主退出涼亭的宮娥,嘴角便帶了笑意。

  「將軍脾性倒是一如既往。」

  棋盤上的棋局漸進尾聲,黑白雙子陷入死局,一時無解。

  韓燁放下棋子,朝任安樂望去。

  「安樂以為這亦是殿下所想,殿下深夜相邀,不知所為何事?」

  任安樂神采奕奕,一派坦然大方,絲毫未有夜半相會男子的荒唐羞澀,臉上滿是貨真價實的好奇。

  「任將軍今夜想必趁興而遊,所見頗多。」

  韓燁的話意有所指,任安樂略一沉吟,恍然大悟:「殿下是說……溫朔公子?」

  韓燁未應答,手輕叩在棋盤上,清脆的敲擊聲響起,他望向任安樂,眼底深沉微冷。

  「任將軍緣何入京孤不想過問,若將軍真有心歸順大靖,孤保證日後絕不將將軍困在京城,只是……孤不喜歡任將軍將主意打到孤身邊的人身上來。」

  任安樂眯起眼,打量著這個傳言中溫潤閒雅的太子爺,突然朗聲大笑起來:「安樂若是自大些,定會以為殿下犯了那些深閨婦人拈酸吃醋的毛病。」

  韓燁聞言一怔,眼底的薄怒在瞧見任安樂面上的爽朗笑意時悄然消散。

  「將軍妄言了。」

  「殿下若平日裡便是這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哪會惹得帝都貴女人人傾慕,安樂肩上的擔子想必會輕上不少。殿下放心,今日街頭不過偶遇溫朔公子,再說我心有所屬,絕不會將主意打到這小公子身上去。」

  以任安樂的性格,絕不是信口雌黃之人,韓燁眼底微有釋懷,笑道:「以將軍的才能,想必小小的京都留不住你,又何必再拿孤來做幌子。」

  「哦?殿下何以如此認為?我傾慕殿下,金鑾殿上求娶、萬里赴京是天下所知之事。」任安樂端起瓷杯,隔著繚繞的霧氣將目光落在韓燁身上。

  韓燁搖頭:「自圍場上見得將軍,孤便知將軍不是這樣的人。」

  他的聲音篤定武斷。任安樂微怔,沉默半晌,放下瓷杯,突然坐直身子,靜靜望著韓燁,瞳色幽深。

  「殿下為何不信?天下女子的傾慕殿下皆可輕易受之,為何不信我任安樂入京只是為你而來。」

  『你』……?韓燁荒唐得幾近失笑,他幾乎都要為面前女子叫一聲好,普天下除了皇帝,誰有資格如此稱呼一國儲君?

  可是,他此生也從未見過這樣認真執著的眼神,望著你時,好像你便是她一生的嚮往追憶。

  即便韓燁貴為一國太子,也不得不承認,這雙眼眸裡的感情太過震撼濃烈。

  濃烈得……他差一點便相信了。

  韓燁垂首,如剛才任安樂一般長笑起來,暢快不羈。

  「任將軍,晉南山高水遠,有些事還未來得及傳到帝都,但安樂寨投誠之際,孤派去晉南的暗衛替孤捎了些話回來?」

  「哦?何話?」任安樂挑眉。

  「暗衛有言,晉南千里國土的兒郎皆稱將軍天人之姿,竟相傾慕,奈何將軍風流不羈,惹了不少桃花債,這才千里遠赴京城,如今孤總算明白傳言非虛,將軍這般情深,鐘於一人自是妙事,可若對人人皆是如此,孤著實無福消受。」

  瞧見韓燁眼底一派清明,任安樂聞言,瞳中深情驟然消散,逸出幾點笑意,聳肩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古人誠不欺我也!想不到晉南彈丸之地的事殿下也一清二楚,難怪今日會刻意邀約,怕是擔心我禍害了溫小公子吧?」

  任安樂說話坦蕩直率,韓燁倒是對她多了一抹好感,擺手道:「將軍此話言重,孤今日請將軍入東宮,還有一事。」

  「殿下直說無妨。」

  「如將軍這般豪氣雲天的女子孤平生少見,將軍既然心懷天下,有將帥之才,不如戍守邊疆一展抱負,當年的帝家家主德仁蒼生,世人皆頌,將軍何不效仿?」

  任安樂十四歲執掌安樂寨,北抗朝廷大軍,南迎盜匪水寇,歷經百戰,無一敗役,聲名顯赫,大靖立國二十載,除了十六年前隱世不知生死的帝盛天,還未有一個女子能如她一般威震雲夏。

  如此人物甘於平凡,實在太可惜了!

  不得不說韓燁對待任安樂的態度完全繼承了魏諫的心性,師徒倆有著驚人的默契。

  夜色漸涼,任安樂卻不知從何時起斂了笑容,頭微垂,掩下的眸子瞧不出情緒,只能聽到她冷靜得過於淡漠的聲音。

  「殿下,帝盛天確實德仁蒼生,可是……結果呢?」

  韓燁頓住,皺眉抬首。

  「帝家禪讓天下巨擘一方,帝盛天得百姓稱頌又如何?勝者王侯敗者寇,如今的盛世江山,還有誰記得帝家和帝盛天當初所為的一切?檣櫓灰飛煙滅不過帝王一句話罷了。」

  「任將軍!」

  明明是毫無情緒的眼神,卻偏生讓人生出冬九臘月的寒冷來,這斥訴來得太過堂皇。韓燁低聲呵斥,握著棋子的手猛的握緊。

  任安樂抬首,眼底雲淡風輕,像是沒有看見韓燁的失態一般感慨而論:「所以啊……做帝盛天那樣的人太累了,殿下可知為何我從未敗過,我天生一副貪生怕死的膽子,為了保住這條嬌貴命,自然不能敗於戰場之上。如今朝廷招安,我一介婦人,在京師候個散官混日子,再尋得好夫婿嫁人了便是,要那麼大的雄心壯志做什麼,怕是不能承殿下美意。」

  韓燁安靜的聽著任安樂以無比正經的神色一骨碌倒出任誰聽都是扯淡的理由,半晌沒有言語。

  任安樂喝完瓷杯裡最後一口茶,伸了個懶腰,起身朝韓燁行了一禮朝石亭下走去,行了幾步,背對著韓燁緩緩停下,她手裡不知從何時起握了一粒黑色棋子,在她指尖安靜的旋轉。

  「今日得殿下相邀,榮幸之至,這便算是我的謝禮。」

  任安樂隨手一拋,黑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印記,穩穩落在石桌棋盤之上。

  韓燁朝棋盤看去,抬首望向任安樂消失的方向,神色複雜深沉。

  他剛才奕的一局已成死棋,任安樂落子的地方雖不能讓黑子獲勝,卻能解局,只一子圍城不破而解。

  傳聞晉南任安樂粗鄙蠻橫,不通文墨,可……韓燁敢斷言,天下間能在一盞茶時間內化解此死局者,寥寥無幾。

  已近深夜,東宮仍燈火通明,任安樂步子邁得灑脫淩厲,只可憐了前面領路的宮娥,像是覺著任安樂不像傳聞一般可怖,宮娥不時回頭偷偷一瞥,眼底滿是好奇。

  「小姑娘,你瞅什麼?難道我還長了三頭六臂不成?」

  宮娥臉龐羞得通紅,頭猛地縮回,三步踩成兩步直朝外衝,待她一股腦行到回廊口時才發現身後沒有腳步聲,只得無奈的回頭張望。

  在她身後不遠處,任安樂靜靜站在回廊中間,一身玄衣融進夜色,女子望向東宮深處的一處樓閣,隱隱綽綽的月影落在她身上,恍惚望去,有種化不開的肅冷。

  宮娥回走幾步,朝任安樂一福:「任大人。」見她未答,宮娥循著任安樂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怔,隨即以一種感慨的聲音道:「大人瞧的是北闕閣。」

  任安樂回首,神色莫名:「北闕閣?」

  「聽說當年陛下為了迎那位入京,特意招岑北大師在東宮修建的,北闕閣可眺望整個京都的景色,與涪陵山對望,華貴精緻,在帝都很是有名,不少朝官曾向殿下請求入北闕閣觀賞,就連入東宮的幾位主子,也沒有人不念著此處的。可是咱們殿下是個長情的人,自那位小姐後,北闕閣到如今還沒有別人踏足過。」

  宮娥話語中對那位能住進北闕閣的女子有著毫不掩飾的羨慕嚮往。

  十四年前,帝家權勢堪比皇家時,嘉寧帝曾下旨以帝姬之禮迎帝梓元入京,將其安置在東宮北闕閣。

  傳聞那一年光景,即便是天家公主,都無法比擬帝家幼女在京都的華貴。

  帝梓元自降生起註定的命運,曾是所有大靖女子一生的嚮往。

  「長情?你很羨慕帝梓元?」任安樂望著隱入月色的北闕閣,似笑非笑,輕輕道。

  任安樂的話一出口,宮娥才發現自己剛才犯了皇室大忌,面色一白,嚇得渾身輕顫。

  任安樂看了宮娥一眼,轉身朝回廊外走去,這一次再也沒有回過頭。

  世上哪樁事不需要付出代價。

  若是帝梓元知道帝家滿門有一日會煙消雲散,血脈盡毀,可還會願意擁有那榮寵至極的八年歲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4:04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十章

  京都發生了一件大事,開啟了嘉寧十七年波譎雲詭的朝堂之爭。

  說得通俗易懂點,便是這件事大得足以解救水深火熱的活在京城百姓注目洗禮之下的任安樂。

  兩日前秋闈落定的深夜,數名醉酒的儒生在翎湘樓為奪花魁琳琅的頭籌發生爭鬥,失手之間一名儒生自二樓跌落,當場喪命,差衛聞訊將聚眾鬧事的儒生帶回大理寺審問。

  因在天子腳下,且涉案的大多是會考考生,加之大理寺卿裴沾正好去了戶部左侍郎錢廣進家參加宴席,只得由留守的大理寺少卿黃浦連夜審理,卻未想,宮禁的最後一刻,黃浦竟深夜入宮,求見聖顏,這在嘉寧帝執掌天下的十六年裡,極少有過。

  上書閣的燈火燃了半宿,得知消息的朝臣絞盡腦汁也猜不透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緣何敢為區區儒生鬥毆案半夜入宮驚聖。

  難道遠道而來的任安樂不僅擾亂了京城的死水,還把不知死活的匪氣也一併帶入了大理寺不成?

  第二日朝會,待勃然大怒的嘉寧帝將黃浦呈上的奏摺砸到主管科舉的禮部尚書頭頂時,眾臣才知曉發生了何事。

  大理寺連夜審問鬥毆案,卻不想仵作竟在失足跌死的考生褶袖中找到了一張寫滿科考試題答案的小抄,想是這考生科舉完畢,便去花樓消遣,忘了銷毀舞弊的證據。仵作驚慌之下向黃浦呈上證據,黃浦對一眾帶回的考生重新搜身,竟在另外三名考生身上亦搜出了小抄,其中一名竟是戶部右侍郎之子,他這才感覺事態嚴重,遂一邊請回裴沾,一邊連夜入宮稟告。

  此事一出,舉朝譁然,科舉三年一次,乃大靖舉賢取才的根本,科考舞弊不僅動盪朝堂,更會讓舉國士子口誅筆伐,大寧立國二十載,從未出過這等醜聞。

  是以早朝上嘉寧帝大怒,著大理寺卿裴沾在三日內破解此案,封會試試卷,嚴禁所有考生離京,將戶部右侍郎吳垣罷官,並下令將主考的兩位內閣大學士禁足在府。

  每三年一次的科舉涵蓋天下學子,清流寒門,世家勳貴皆有之。嘉寧帝的一道聖旨,直接將大理寺推向了滿朝矚目的風尖浪口。

  第二日正午,任安樂難得的被恭恭敬敬的請到了大理寺內堂,平時八面玲瓏官威十足的大理寺卿裴沾此時只一個勁的在堂裡踱步,反而是揭發了此事的少卿黃浦坐在一旁更加沉穩。

  見到任安樂前來,裴沾也懶得應酬,只隨意擺擺手請她坐下。

  「瑜安,你讓我說你什麼好,這件事鬧得如此大,你說該怎麼收場!」

  顯然這句話裴沾已經嘀咕了一上午,他眉頭緊皺,神色不虞。

  黃浦咳了一聲,見任安樂坐在一旁,剛硬的臉上浮現些許尷尬,但仍朝裴沾道:「大人,科舉舞弊事關重大,根本掩不住,若不上奏陛下,只怕我大理寺上下都得受牽連。」

  裴沾嘴張了一下,啞口無言,他當然知道黃浦做得沒錯,可是……可是這麼個爛事怎麼就攤在了他頭上,他到現在都沒弄明白,只是去參加了一場宴席,一夜之間他怎麼就成了大靖開國以來最倒黴的炮灰。

  徹查科舉舞弊之權,聽起來風光,說白了還不是在大靖權貴的手指縫裡找活路?

  「查,本官要怎麼查?溫朔公子,左相嫡子,忠義侯府的小公子,還有齊南侯家的……都是這次會試的考生,朝堂上下有哪一派沒和這次科舉扯上邊,你難道讓本官把他們一個個鎖進大理寺問詢?」

  不管牽連出了誰,他的仕途都走到了盡頭,所以嘉寧帝昨日雖頒下了聖旨,但他到今日也還只是走走過場,並未嚴加審訊那幾個攜帶小抄的考生。

  「大人,這是我們大理寺的職責,只有查清科舉舞弊才能讓陛下息怒,給天下士子一個交代。」黃浦沉聲道,神色嚴肅。

  任安樂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黃浦出生寒門,不過三十歲便爬到四品大理少卿之位必是歷經艱辛,想不到他賭上仕途查明真相,只是為了給天下士子一個交代。

  「裴大人。」任安樂聽了半晌,算是明白這二人的立場完全不同,導致審案僵持,估計喚她前來也只是因為現在的大理寺只有她才有資格摻合進來。

  裴沾回頭,見任安樂毫無壓力的表情立馬便垮下了臉,哼道:「任大人可有高見?大人可不要忘了你也是大理寺的一員!」

  意思就是他裴沾倒黴,誰也別想得個囫圇好。

  任安樂挑眉,垂眼:「大人,如今舞弊案已被陛下重視,天下皆知,不可能糊弄過去……」

  「這個本官自然知曉。」裴沾沒好氣道。

  「下官倒有個解決的方法。」

  裴沾眼一亮,連忙走近幾步。

  「不如大人將搜集證據和審訊之事交給我和黃大人來做,最後審判時再由大人升堂。」見裴沾不解,任安樂繼續道:「大理寺以大人為尊,由黃大人來審訊,那三位考生會以為事情還未鬧大,為保家族,自是不會將其他人牽扯進來,再說若由我來搜集證據證人……大人應該知道我在京城的名聲,有幾個勳貴世家會給我臉面讓我入府尋證。到最後大人審判時只定罪關押的這幾人便是,如此一來,大人既不會得罪太子和左相,咱們大理寺上下也可保得萬全。」

  「讓任大人替本官擔責……」裴沾神色微有遲疑。

  任安樂身份特殊,嘉寧帝不會輕易降責於她,她為何要幫自己?

  「安樂初入京城,見識淺薄,月前在宮裡說錯了話,得罪了左相,素聞大人甚得左相看重,安樂只是希望大人能在左相面前替我斡旋一二。」

  裴沾心下恍然,眉色一喜,連日來的陰霾散開,笑道:「原是如此,任大人勿需憂心,只要本官得保,定會替大人在左相面前美言幾句。」

  「以前不知任大人如此深明大義,是本官的不是。」裴沾說著,竟向任安樂鞠了一躬:「有我裴沾一日,定不會忘記任大人今日之功。」

  任安樂忙起身扶起他,笑道:「裴大人言重,幫大人亦是在幫安樂自己,日後還要多多仰仗大人。」

  任安樂暗自腹誹,這個裴沾還真是個人物,說是八面玲瓏恐都委屈了他。

  兩人言談間便決定了這次案件的終局,黃浦在一旁瞪大眼,滿是怒意,但他深知即使有嘉寧帝的旨意,要徹查這次科舉舞弊案還天下士子一個公道也太難,整個朝堂都被攪合在裡面,這趟水太渾,他一個四品小官,又能如何?

  若是真的牽連到了太子和左相,即便是陛下也未必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裴大人,後日酉時便是陛下限定的最後時辰,我看大人不宜回府,免得節外生枝,只得委屈大人在大理寺休憩兩日。」任安樂開口,神情有些意味深長。

  裴沾是何等心思,瞬間便明白任安樂話裡的深意。

  這兩日尋他的勳貴朝臣定不會少,他官職不高推脫不得,皇帝雖將破案之權交給他,但定會遣暗衛監視,他留在大理寺也可少了閒言碎語,只不過……任安樂的提議太過突然,他還未來得及和左相商討……

  「裴大人可是擔心相爺。」任安樂又湊近幾分,低聲道:「不過兩日光景此事便可解決,大人這麼做對相爺百利而無一害,相爺不會怪罪大人。再說……陛下若知道大人此舉,龍心必定甚悅。」

  有什麼比討一國之君的歡心還重要,裴沾連連點頭,手一揮:「任大人所言甚是,這是本官令牌,任大人拿去,我在大理寺等大人的好消息。黃大人,這兩日你盡力協助任大人處理好此案,待後日堂審後本官便將結果面呈於聖。」

  裴沾說完,便朝後堂而去,神情一派輕鬆。

  內堂裡只剩下黃浦和任安樂兩人,堂裡安靜得滲人。

  良久後,才聽到黃浦壓著怒意的聲音:「本官久聞大人在晉南的威名,素來以為大人雖是女子,亦可堪比堂堂男兒,今日才知大人確實名不虛傳,土匪便是土匪。任大人,你可知清貧學子十年寒窗落榜是何滋味?家中老父殷殷期盼毀於一旦又是何等悲涼?」

  他站起身,未待任安樂回答,拂袖走出了內堂。

  任安樂站在堂中,耳邊黃浦沉重的腳步聲已漸不可聞,她把玩著裴沾留下的大理寺卿令牌,勾了勾嘴角,突然開口:「苑書。」

  話音剛落,一身勁服的苑書便出現在內堂角落,皺著眉抱怨:「小姐,這黃大人真不識好歹,您這是在保他,若不是您攬過了這件事,他還指不定怎麼倒黴呢。」

  「他是個好官,大理寺少不了他。」

  任安樂沉聲道,眉宇難得肅穆,她把令牌朝身後拋去,苑書一把接住。

  「關押的三個考生中有兩人身份不高,只是六品小官之子,不需要查,另外一個名喚吳越,其父乃戶部右侍郎吳垣,此次戶部尚書之子杜庭松也在科舉之列,你去查查,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是,小姐。」苑書頷首,消失在內堂中。

  當了甩手掌櫃,任安樂拍拍屁、股離開了大理寺,回任府的馬車上,苑琴捧著一本魯派畫集笑吟吟的望著她:「小姐,您不是最愛惜您這條命的,怎麼這次盡往渾水裡蹚?」

  任安樂伸了個懶腰,靠在軟枕上,打著哈欠道:「誰叫溫朔那小子也摻和進來了,他是韓燁的心頭肉,若是有個什麼好歹可怎麼得了,我這次幫了他,他總會記著我的好不是!」

  說完,任安樂一閉眼開始呼呼大睡。

  苑琴苦笑著搖頭,掀開馬車布簾,瞥了一眼熙攘熱鬧的京城大街,復又抱著畫集琢磨起來。

  左相府內堂。

  左相鐵青著臉怒視跪在地上的嫡子,手扇到了青年臉邊,生生忍了下來:「孽子,我是怎麼交代你的,你居然給我惹出這種禍事來!」

  青年臉上滿是惶恐:「爹,你要救救我,亭松和我素來交好,我見他日夜為科舉發愁,一時不忍才會把題目告訴他,我說過讓他千萬不要把題目告訴別人,你相信我,我真的說過!」

  「你吩咐過有什麼用,如今科考試題流散考生之間,不是他露了口還有誰!」

  「爹,我真是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江昊伏倒在地,冷汗直流。

  左相到四十來歲才得了這麼一個兒子,捧在手心裡長大,事事皆順其心,可惜江昊自小性子軟綿,功課也非拔尖,所以這次秋闈會考他才會替兒子把試題提前弄了出來,卻不想他竟因一時心慈惹出大禍。

  「昊兒,你先起來。」到底是疼得跟命根子一樣的兒子,左相歎了口氣,拉起青年,沉聲問:「你把試題給杜庭松之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沒有別人了,兒子是悄悄給他的,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你回房裡去,這幾日不要出府,其他事爹來解決。」左相擺手,神情微沉。

  「爹,陛下如此重視此事,若是查了出來……」江昊仍是面色惴惴。

  「怕什麼!」左相輕喝:「昊兒,爹不會讓你出事,勿用擔心,回房吧。」

  江昊頷首,低頭出了內堂。

  左相坐在內堂沉吟片刻,甫一抬首,眼底現出幾分狠厲,招手道。

  「來人,去把杜大人請過來,就說本相有要事相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4:14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十一章

  這註定是個不太平的夜晚。

  任安樂未及等回苑書暗中調查的結果,被禁的內閣大學士李崇恩自縊於府的消息就傳到了她手裡。

  深夜奔赴李府,裴沾和黃浦已經站在李崇恩自縊的書房院外,裴沾手上拿著一封書信,隱有幾分釋懷,黃浦眉頭深皺,看見任安樂輕哼一聲挪到一邊。

  「任大人,你來了。」裴沾迎上前。

  「裴大人,傳訊的衙衛沒說清楚,怎麼回事?」

  李崇恩的屍首已被殮進棺木,空寂的庭院幽冷陰森,猶能聽到內院女子悲戚的嗚咽聲。

  「李大人畏罪自縊了,這是他留下的遺書。他在遺書裡向陛下請罪,說是不忍吳越年過三十卻在仕途上沒有半點建樹,一時糊塗犯了大罪,請求陛下看在他為朝廷效力十幾年的份上,饒過李家滿門。」

  裴沾眼底有著明顯的如釋重負,眾所周知戶部侍郎之子吳越自小拜在李崇恩座下。此時李崇恩認罪,倒也不算突兀,也能給陛下和朝廷百官一個交代。

  「既然李大人已經認罪,本官明日清早便入宮回稟聖上此案已了結,向陛下請旨該如何處罰。」

  「大人不可。」任安樂沒有錯過一旁黃浦神情中的憤慨,攔住了裴沾。

  「為何?」

  「大人,關在大理寺的三位考生尚未過堂查證,有他們三人的證詞想必會讓陛下更加滿意,還有兩日時間,大人不如等我和黃大人把此案辦得妥妥當當了再入宮稟告不遲。」

  裴沾稍一思索便知任安樂說得有道理,即已罪證確鑿,不如辦得更漂亮些,此事若能圓滿解決,他入閣指日可待。

  「還是任大人想得周到,本官先回去寫摺子,向陛下稟告李大人自縊的原因,其他證據等任大人的好消息。」裴沾一時高興,習慣性的朝任安樂肩膀拍來,觸摸到袖袍一角時發覺不對,猛的收回手,面色訕訕:「本官一時忘了大人乃女子之身,告罪告罪!」

  任安樂擺手笑道:「無妨。」

  裴沾著實尷尬,朝廷十幾年未有女子入朝,加之任安樂瞅著實在不像個女子,這才差點犯了忌諱,遂笑了笑離開了庭院。

  深夜冷風沁人,幽暗的燭火明滅不定,黃浦心情沉重,歎了口氣,亦準備離開。

  「黃大人請留步。」任安樂開口喚住他。

  「任大人還有何事?如今舞弊案已破,大人無需搜集證據,那三人大人一併審了便是,想是不需要本官在此礙任大人的眼。」黃浦冷著臉淡淡道。

  「黃大人,你做了這麼多年的大理寺少卿,難道不覺得今晚李大人自縊一事有些蹊蹺?」

  任安樂的聲音深沉莫名,黃浦回轉頭,望著樹下女子,微微眯眼,開口:「任大人此話何意?」

  「李大人在朝中為官十幾年,名望頗高,李府和吳府交好乃眾所周知之事,吳越平日的名聲也擺在那裡,他怎麼會把試題洩露給吳越,若吳越一鳴驚人,任誰都會懷疑他,再說昨日陛下才下旨徹查,不過一日時間,他便認罪自盡,豈不是太巧了?」

  黃浦別過眼:「任大人此時說這些又有何用,裴大人不是決定……」

  「所以我才會阻止他明日進宮向陛下定案。」任安樂緩緩開口:「黃大人,我們還有兩日時間。」

  黃浦陡然抬頭:「任大人,你……」

  任安樂行到黃浦面前,神色鄭重:「黃大人,若我正午不提出此議,裴大人絕不會將大理寺卿的令牌交予我,下午我已將大理寺的衙衛換了一批人,現在沒人能接觸到關在裡面的三名考生。」

  黃浦神色微怔,見任安樂眼底一派清朗,不似作偽,才道:「若真是如此,倒是我錯怪了任大人。」

  任安樂擺手:「先不說是否是李崇恩泄題,有一點大人想必和我想得一樣……吳越的題目絕不是從李崇恩口中得知。」

  或者說那個讓李崇恩賭上仕途去洩露會試題目的人根本不會是一個區區的侍郎之子。

  黃浦點頭:「以李大人的性格,確不像會做出如此自毀前程之事。只是現在已成定局,縱使我們懷疑,也沒有證據。」

  任安樂拍手,苑書突然出現在院子裡,唬得黃浦一跳。

  「小姐,我在坊間走了一日,查出科考前幾日吳越曾在聚賢樓和忠義侯府的小公子見過面,兩人行跡很是低調神秘。」苑書說完,隱在一旁。

  忠義侯府的小公子平日裡確是個不學無術的,又和吳越交好,可是……

  黃浦聞言皺眉,道:「任大人,忠義侯府的長小姐近來甚得帝寵,侯府風頭一時無兩,再說僅憑於此也算不得鐵證。」

  任安樂還真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不成?

  「自然不會這麼簡單,但我們可以憑這條線索引路,這就要看大人的手段了。」

  「任大人是說……」黃浦朝大理寺的方向看去,微有明悟。

  「吳越,只要從他口中套出證詞,便可順藤摸瓜,尋出真正泄題的人。裴大人如今高枕無憂,自會回府休憩,大人今夜突審,說不定會有線索。這樁舞弊案是會埋入塵土,還是大白於天下,還要看……黃大人願不願,敢不敢?」

  任安樂聲色凜然,談吐間豪氣畢現。

  黃浦頓住,半晌後緩緩開口:「任大人既然願意陪本官蹚這趟渾水,本官何敢不陪?只是任大人可否告知本官你為何要介入此事,此事對大人並無半點益處?」

  他寒窗十年,不願赴京趕考的士子忍受不公,可任安樂又是為了什麼?

  任安樂挑眉,拂了拂繡擺,笑意滿溢:「我自然是要大理寺卿的位子……」

  黃浦神情一怔。

  「區區一個四品少卿之位,想來太子殿下是瞧不上眼的。」任安樂拖長了腔調,拖著下巴眯著眼十足的無可奈何。

  可憐咱們古板剛直了半輩子的黃大人一口氣沒順過來,差點英年早逝在這個烏漆麻黑的小院子裡。

  左相府。

  戶部尚書杜覽崢跺著腳神色不安:「相爺,您說派去的人入不了大理寺是什麼意思?」

  左相沉眼道:「大理寺的防衛一夜間全部換了,現在無法將證詞送到那三人面前。」

  以裴沾的手段,怎麼能把大理寺守得如鐵桶一般?如今這件事被陛下看重,他又決不能在案子落定之前私見主審官。

  「這可如何是好,這個逆子居然惹出這種事來。」杜尚書神情頹然,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

  左相眯著眼看著團團轉的杜尚書,手輕叩在案桌上,眼底幽深一片。

  這一晚,裴府安靜寧和,大理寺卿枕著溫香軟玉睡了個舒坦覺,而大理寺戒備森嚴,燈火燃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清早任安樂便歪在了京城聚賢樓雅閣裡打哈欠,她打聽得清楚,這地兒平日裡是那些酸腐書生的地盤,最近因會試舞弊案更是日日雲集於此,此時外間眾人對大學士李崇恩畏罪自盡一事議論紛紛,皆是義憤填膺。

  任安樂搖頭,這群榆木疙瘩,有時間在這裡亂晃還不如回去多看看書,這次會考試題洩露,勢必要重考,嘉寧帝立下三日之期,便是為了儘快解決此事,免得誤了這些考生的前途。

  而她,為了大理寺的名聲,只得犧牲和周公暢談的時間,來過過仗勢欺人的癮。

  「小侯爺,您來了!」掌櫃諂媚的聲音突然在樓下響起。

  二樓大堂內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士子言語一頓,俱都皺眉朝樓下看去,一個年約二十的青年留著八字鬍,手裡握著一把鎏金木扇,邁著步子晃晃悠悠走進來,神情囂張傲慢:「胡掌櫃,本公子今日宴請貴客,要包下整個聚賢樓。」

  忠義侯府的小侯爺古齊善乃京城一霸,奈何忠義侯為開國之將,功在社稷,其姐在後宮頗得聖寵,是以眾人平日裡便視這隻橫螃蟹如瘟疫一般能躲則躲。

  胡掌櫃面色一變,難為道:「小侯爺,今兒個客人眾多,恐是不太妥當啊!」

  二樓的學子大多是赴京趕考的考生,儘管不如忠義侯府的門庭,可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茶樓掌櫃便能得罪的。

  「去,告訴他們,今兒個所有人的酒水錢小侯爺我一起包了,我今日邀翎湘樓的琳琅姑娘品酒,誰攪了我的雅興,唐突了佳人,就是和我忠義侯府過不去。」

  青年囂張至極的聲音響徹在聚賢樓裡外,眾人敢怒不敢言,會試舞弊案本就是因翎湘樓的頭牌惹出的事端,這個草包居然還敢如此招搖過市,真真有辱斯文!

  昏昏欲睡的任安樂被這尖如公鴨的嗓子一驚,登時神清氣爽,待聽明白了來人的話,她立馬弓著腰挪到窗戶邊朝樓下望,豎起大拇指嘖嘖讚歎。

  忠義侯府的老侯爺真是個人物,居然在天子腳下養出了這麼個不知死活的紈絝公子來!

  「小侯爺。」二樓有一考生著實不忿,忍不住拱手道:「科舉舞弊案尚還未破,我等心焚結果才聚於聚賢樓商討,小侯爺也是本屆考生,何不行個方便……」

  「這有什麼好商討的,你們這些沒有實力的人自然擔憂,小侯爺我天縱英才,才不屑於和你們再次同堂科考,我已經決定憑封蔭入仕,這科考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大靖朝立國時封恩天下,曾下旨各公侯世家嫡系子弟皆可憑封蔭入仕。

  古齊善搖頭晃腦,出口刻薄,一雙倒三角眼打量著樓上眾人洋洋得意。

  他是忠義侯府的小侯爺,和這些清寒士子生來便是雲泥之別,若不是吳越信誓旦旦能讓他在這次科舉中高中三元,他也不會為了在老頭子面前爭臉面攪合進去……不過想那吳越還沒膽子把他牽扯出來!

  古來書生意氣便不可輕易折辱,樓上士子皆被古齊善損了名聲,有幾個氣紅了眼的就要衝下樓來理論,雖被同袍拉住,但眼見著就要鬧出一場全武行來。

  二樓雅閣內,外間爭吵聲響,溫朔趴在窗沿上看熱鬧,磕著瓜仁提醒坐得穩如泰山的太子爺:「殿下,您真讓他們這麼鬧下去,這可都是會試的考生?」

  「為如此小事便意氣之爭,怎堪治國為民。」韓燁抿了口茶,淡淡道。

  溫朔半個腦袋伸到窗外,「打起來也好,傷了折了我做狀元郎的機會便更大些。」

  韓燁皺眉,斥道:「淨說些荒唐話。」

  溫朔『嘿嘿』一笑,撓著頭問:「陛下定了三日之期,也不知那個圓滑的大理寺卿能不能把案子給破了?」

  「你既說他圓滑,想必結案不是什麼難事。」

  「那殿下在等他落定此案?」

  「不。」韓燁搖頭,忽而憶起那日石亭裡女子淩厲的背影,眯起眼道:「我在等另一個人給朝廷一個答案。」

  隔壁雅閣裡,任安樂看累了戲,剛想歇一歇,苑書囫圇一下從窗戶裡跳進來,低聲道:「小姐,黃大人送來消息,吳越招供了,是他把考題洩露給了忠義侯府的小侯爺和那兩名考生,他的考題來自戶部尚書之子杜庭松。黃大人已經派衙差去了尚書府拿人。」

  不過一夜時間便撬開了吳越的嘴,這個黃沾審案倒真有些手段。

  任安樂勾起嘴角,站起身朝外走。

  「小姐,你這是要……?」

  任安樂惜字如金,吐出幾個字:「紅燒螃蟹。」

  就在古齊善叫囂著指使家丁把憤怒的士子轟出去時,一隊衙差突然出現在聚賢樓門口,眾人見狀愣住,爭吵聲陡息。

  衙差腰別長刀,肅穆威嚴,領頭之人朝堂中望了一眼,三兩步行到古齊善面前拱手:「可是古小侯爺?」

  古齊善看這陣勢,眯著眼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在下大理寺吳沖,奉黃大人之命請小侯爺回去問話。」吳沖說著便朝古齊善而來。

  一聽『大理寺』三字,古齊善朝後一退,面色微變:「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也敢動我!」

  古齊善身後的侍衛立馬擋在他身前,攔住了吳沖。

  吳沖停下腳步,凝聲道:「小侯爺,吳越在堂上招供他的試題除了給那兩名考生,也曾為小侯爺謄寫過一份,黃大人未免吳越胡亂攀咬他人,壞了小侯爺的名聲,這才令吳沖請小侯爺過堂一問。」

  吳沖此話一出,滿堂譁然,二樓的士子自是不肯放過這個好機會,紛紛起哄:「古小侯爺,你若行的端做得正,又何怕入大理寺受黃大人一問!」

  「混帳東西,這是吳越的誣陷之詞,你們居然聽信他的鬼話!」古齊善神情難堪,揮手道:「我是忠義侯府的小侯爺,我爹乃一品公侯,你們誰敢帶走我!」

  「我敢!」

  二樓一間雅閣的門被推開,清朗沉穩的女聲響徹在聚賢樓外,端著茶杯的韓燁唇微抿,隔著紙窗朝外看去。

  著絳紫官袍的女子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神情凜然,行走間肅殺之氣立現,她越過一眾士子,昂首看著樓下神色陰沉的古齊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小侯爺,陛下降旨嚴查此案,你和會試舞弊有牽連,大理寺為何不敢拿你?」

  「你……你是誰!」古齊善被這氣勢逼得倒退兩步,喊道。

  「大理寺少卿任安樂。」任安樂揮手,朝吳沖道:「吳統領,把他帶回去,誰若敢攔,便是藐視聖威,按罪當誅。」

  二樓士子瞠目結舌,實在想不到聞名於京的女土匪竟是這麼一身卓然氣質,見她凜然而論,眉間正氣浩然,心底不禁生出敬佩來。

  朝廷如此多的官員,能無懼忠義侯府權勢的,還真是沒幾個。

  「是,任大人。」眾衙差領命,腰中長刀盡出,淩厲的煞氣駭得眾人一震。

  古齊善身邊的侍衛一見這場景,眼神慌亂,不知該不該攔,吳沖瞧得契機,衝上前一把拉出古齊善扔進衙差中。

  古齊善被一眾衙差壓著,冠帽掉落在地,狼狽至極,他反扭過身,朝任安樂怒喊:「任安樂,你居然敢拿我,等小爺出來……定會讓你好看。」

  「等你什麼時候不再拿著忠義侯府的名聲逞威作福了,這句話我倒願意聽上一聽。」

  任安樂走下樓,輕飄飄的在古齊善耳邊落下一句,提馬朝大理寺而去。快馬轉過街道時,她突然回轉頭,望向聚賢樓二樓一處窗口,唇角輕抿,目光灼然。

  二樓雅間,溫朔縮回瞧熱鬧的腦袋,唏噓道:「殿下,這回大理寺捅簍子了,忠義侯最是護短,且心胸狹窄,怕是不會讓任安樂好過,您還打算繼續把這場戲看下去?」

  古齊善只是從吳越那裡拿了考題,算不得大罪,這件事動不了忠義侯府的根基,忠義侯古寬掌西北軍權,要對付一個任安樂,太容易了。

  韓燁點頭,揚眉道:「自然。」

  「這回朝堂算是熱鬧了!」

  「恐怕不止朝堂。」韓燁望向皇城的方向,有些意味深長。

  溫朔聞言亦笑了起來,聽說陛下新寵的那位昭儀娘娘脾氣可是不小!

  朝堂後宮兩重大山壓下,一個剛剛入京不過三月的土匪將軍,豈能成事?

  溫朔歎了一聲,想起那個圍場上炙如烈火的女子,忽而覺得有些可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4:23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十二章

  古齊善是京城的小霸王,平日欺鄰霸市不受百姓待見,這一路被扭成麻花狀壓至大理寺可堪為奇景,得到消息的百姓把官道擠得水泄不通,叫好拍手者此起彼伏,大理寺的衙差幾時受過百姓如此誇讚,個個挺直了背長刀緊握,全然不復平日當差的懶散,威武之氣立現。

  吳沖遠遠端詳著前面駿馬之上昂首開道的女子,微微感慨,朝廷太過厚待當年開國的功臣,這些氏族子孫仗勢橫行,累得百姓苦不堪言。無論此事結局如何,這滿城百姓的民心,任安樂是得定了。

  臨近大理寺,只聽得一陣喧嘩之聲,任安樂遠遠瞧見衣冠尚不太整的裴沾吹鬍子瞪眼站在大理寺府衙前,和面色沉默的黃浦對峙。

  她微一眯眼,握住韁繩,向後看去:「吳統領,你是府衙統領,裴大人和大理寺令牌,你聽哪一個?」

  吳沖早就看見了府衙前的景況,微微明瞭,早前任安樂調遣他憑的是大理寺卿令牌,他沉默片刻道:「大人,吳沖受天恩,領皇命。」

  皇帝之命便是徹查此事,言下之意是願意偏幫她了,看來裴沾平日裡的名聲做派幫了她一個大忙,任安樂滿意頓首,笑道:「放心,吳統領,我任安樂素不為難他人,有什麼事我一力承擔!」

  說完,一揮韁繩,朝府衙前奔去。

  「黃浦,你嫌命長久了不成,居然敢把尚書公子拿到大理寺來!」裴沾壓低聲音咆哮,氣急之下,竟直呼其名。

  若不是一清早左相遣人秘密入府告訴於他,他恐怕到現在還被瞞在鼓裡,戶部尚書是左相心腹乃眾所周知之事,這頭倔牛,以前就該尋個藉口將他趕走!

  「大人,吳越昨晚已經招供,洩露考題的是杜庭松,他有可能是舞弊案主使,怎能不過堂受審?」黃浦神色冷沉,擲地有聲,雖問詢一夜,卻精神奕奕。

  「李崇恩已經畏罪自盡,你惹出這麼多事來……」裴沾面色難看,突然看向黃浦,眼底帶了陰沉:「黃大人莫不是想坐一坐本官的位子,這才想著法子爭風頭!」

  「大人,卑職只想查明會試舞弊案,絕無此心。」黃浦拱手,神色沉穩。

  「裴大人,本官也相信黃大人一心為公,定無私心。」

  馬蹄聲驟響,兩人回頭,見任安樂縱馬而來,停在府衙前。

  裴沾剛想呵斥,越過任安樂見街道盡頭浩浩蕩蕩的人馬,古齊善謾駡之聲依稀可聞,覺得不對勁,怒道:「任大人,這又是怎麼回事!」

  「吳越不止招供杜庭松乃洩露考題之人,他也曾將考題謄寫了一份給忠義侯府的小侯爺,既然有了證據,自然是要請小侯爺過堂一問。」任安樂從馬上躍下,道。

  忠義侯府的小侯爺,古寬的嫡子?裴沾只覺一道驚雷劈下,氣血倒流,他哆哆嗦嗦指向任安樂,突然明白過來,滿是憤怒:「任安樂,你昨日對本官服軟是為了本官的令牌!」

  若是沒有令牌,大理寺的衙差怎麼敢把忠義侯府的小侯爺給綁回來?

  任安樂不語,只是朝府衙石階上走來。

  裴沾到底非常人,眼神一轉沉下聲,語帶警告:「任大人,本官給你提個醒,不要跟著別人胡鬧,現在把小侯爺送回忠義侯府去,本官擔保侯爺定會前事不計。」

  無聲沉默間,黃浦眉角微皺,看著走近的任安樂捏了一把汗。

  「裴大人。」任安樂慢走幾步,行到大理寺府衙前,步履沉然,她沉眼,神態說不盡的灑脫:「你難道忘了我任安樂是什麼出身?」

  裴沾怔然。任安樂低頭,身子往前傾,一字一句開口:「我任安樂這條命是從疆場的死人堆裡撈出來的,你覺得我還會怕死不成?」

  落在耳邊的話仿若攜著萬千軍馬咆哮而過的煞氣,裴沾被驚得倒退一步,望著嘴角噙笑眼神沉冷的任安樂,倒吸口涼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話語間,吳沖已領著衙差和被綁住的古齊善到了石階下,他們身後浩浩蕩蕩的百姓似是感覺到了府衙前的窒息氛圍,俱都沉默下來。

  「裴大人,還不快讓這些人放了我!」古齊善抓住機會,大聲吼叫。

  裴沾急忙下令道:「吳沖,這是一場誤會,此案和小侯爺沒有干係,還不快把小侯爺送回侯府。」

  「裴大人,剛才聚賢樓裡吳統領明明說舞弊案和古齊善有關,現在怎麼又反口了!」

  人群中,不知何時起,剛才在聚賢樓的考生竟全都聚集在大理寺外,聽到裴沾要釋放古齊善,站出來大聲質疑。

  裴沾瞧出這些士子的身份,神情一變,朝吳沖瞪了一眼,忙安撫道:「諸位,此乃傳言,本府已查出舞弊案主使為內閣大學士李崇恩和吳越,與其他人無關……」

  「大人!」黃浦走上前,打斷裴沾的話,望著府衙下的考生,朗聲道:「此案還未查明,昨夜吳越招認,他的考題來自戶部尚書之子杜庭松。」他回轉身,朝裴沾拱手道:「還請大人升堂,嚴審此案。」

  裴沾在大理寺,他自然不能再越俎代庖。

  府衙下頓時譁然,百姓議論紛紛。

  裴沾臉色極是難看,他回轉頭,低聲怒道:「黃浦,你竟然敢逼本官!李崇恩已經留下遺書認罪,如今你不過憑著吳越一面之詞,若本官堅持不升堂,你能奈我何?」

  裴沾也是被氣糊塗了,他為官幾十載,憑著長袖善舞的手段在朝堂混得風生水起,哪裡想過有一日會被比他位卑的黃浦和一群尚是白身的學子逼至如此地步。

  「若是大人不升堂……」黃浦後退一步,脫下官帽:「那卑職就逾越了。」

  任安樂眯眼,裴沾神情一變,驚在原地。

  黃浦驟然轉身,從袖中拿出一本奏摺,將奏摺緩緩翻開,呈現在眾人面前,朗聲道:「諸位,大理寺掌京師刑獄,絕不會出現冤假錯案,黃浦會入青龍閣奏請聖上,給大家一個公平的審理。」

  陽光折射下,薄薄的奏摺翻開,一個個名字端正的置於其上,仔細一看,竟是大理寺上下官員的名諱和印鑒。

  此時,府衙上下頓時噤聲,唯有一陣吸氣聲響起。

  大靖立國之初,太祖未免權貴朝官欺上瞞下,百姓冤屈不得伸,在皇宮前的青龍閣上立下一口青龍巨鐘,百姓和下級官員皆可越級敲鐘將不平之事上奏天聽。

  只是青龍鍾不可輕易敲響,尋常百姓若要敲鐘需先得經受三十大板以明志,而下級官員……則要以頂上花翎為保,若所奏有誤,則被貶為庶民,永不錄用為官。

  想不到,大理寺滿府官員的名諱,竟都在這奏摺之上。

  「裴大人,我們皆願遵從黃大人的意願。」

  大理寺府衙內走出一眾官員,皆將官帽置於手中,神情肅穆。

  裴沾臉色慘白,哆嗦著手說不出話來,他比誰都清楚,若真的以大理寺所有官員的名義叩響青龍鍾,他的仕途算是走到盡頭了。

  黃浦收起奏摺,行到任安樂身旁,拱手:「任大人,瑜安把大理寺交給你了。」

  任安樂抬首,目光灼灼:「黃大人為何會相信安樂?」

  甚至不惜將一府官員的前途賭在她身上!

  「人同此心,大人出於微末,想是能明白這些考生十年苦讀之辛,再者,任大人胸中有大志,瑜安相信大人介入此案絕非只是為了東宮太子妃位。」

  任安樂瞳色深沉,半晌後,鄭重向黃浦行了一禮:「黃大人,任安樂向你保證,絕不負大人所托。」

  她知道黃浦為何一定要叩響青龍鍾,戶部尚書、忠義侯府,這件案子牽連太廣,若是不如此,也許真相來不及公諸於眾便會被塵封。

  之所以未將她的名諱和印鑒寫入奏摺,是因為一旦叩響青龍台,所有人會立刻變為戴罪之身,無權再審理案件,而任安樂……是大理寺一眾官員留下的唯一籌碼。

  黃浦頷首,和府衙內的官員對視一眼,十來名官員走下石階,跟在黃浦身後,手持官帽,朝皇城青龍閣而去。

  從始至終,大理寺府衙內外,百姓士子靜默,無言肅穆。

  裴沾倚在一旁的石獅上,臉色灰敗。

  「吳統領,將古齊善押進大牢,此案未定案之前,任何人不准探視。」

  任安樂立於大理寺石階之上,一身絳紫官袍格外引人注目,她神情肅穆,隱隱含威。

  「另……審判之日,大理寺府衙大開,京城百姓士子,若願聽這場公審,可盡臨於此,任安樂必給大家一個公道!」

  任安樂的聲音傳至大理寺府衙街道外的每一處,朗朗之聲,振聾發聵。

  擁擠的人群中,一輛馬車上,隔著薄薄的布簾,韓燁目光深沉悠遠,突然大笑起來。

  「好聰明的女子。」他神情間極是愉悅欣賞,溫朔從未在他眼底看到過如此外露的情緒,一時竟有些怔然。

  「殿下?」

  「在士子雲集的聚賢樓綁下古齊善,引考生之怒;將古齊善巡街帶回,燃百姓之憤,借大理寺眾官員之勢,點百官之慨……」韓燁苦笑搖首:「若不是知道任安樂來自晉南,孤還以為她和忠義侯有大仇!」

  「殿下,陛下真的會將查案之權交給任安樂?」

  「溫朔。」韓燁的聲音淡而悠遠:「太祖自立國起建造的青龍鍾,還從未被敲響過。」

  溫朔頓悟,看向不遠處石階上立著的女子,難掩震驚之色。

  青龍鍾被敲響,意味著天子治下冤屈難平,這是一個帝王的失敗,以嘉寧帝的脾性,怎麼可能會忍下這口氣?

  可是……任安樂即便再聰明,也不會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到此般景況吧?

  皇城御花園涼亭。

  這幾日朝堂瑣事不寧,兼又出了科舉舞弊的案子,嘉寧帝大怒後受了點風寒,難得今日天高氣爽,便召了安王入宮品茶。

  嘉寧帝有五個兄弟,其他四個在諸王之亂裡被殺了個乾淨,唯一剩下的便是這個性子溫和軟綿的兄長。

  安王無心權勢,從不插手朝廷之爭,正是因為如此,嘉寧帝素來對其敬重有加。

  「陛下,看您面色紅潤,想是風寒已經大好。」安王性子忠厚,便也生了一副圓臉厚實的相貌。

  「老了,這身體也就不如從前了。」嘉寧帝感慨笑道。

  「哪裡,陛下正當壯年,龍馬精神,臣聽聞上月才有一位昭儀娘娘有喜,恭喜陛下了。」安王拱手道喜,眼底滿是揶揄。

  嘉寧帝一愣,隨即長笑,神情中滿是得色。

  「陛下,齊昭儀在園外求見。」趙福在石亭下低聲稟告,打斷了嘉寧帝的笑聲。

  嘉寧帝心情正好,擺手道:「讓她進來。」

  安王苦笑搖頭:「陛下,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嘉寧帝正欲答話,奔跑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身著淡紅襦裙的女子衝進石亭,梨花帶雨,觀之讓人心碎,她朝嘉寧帝行了一禮,哽咽道:「陛下,您要為臣妾做主。」

  嘉寧帝蹙眉,有些尷尬:「出了何事,慢慢說,朕為你做主!」

  安王回轉頭,假裝沒看見。

  齊昭儀垂下眼,聲音顫抖:「陛下,臣妾聽家裡人傳信,大理寺少卿任安樂胡亂冤枉臣妾幼弟,把他綁進大理寺去了!」

  「綁了齊善,這怎麼可能?愛妃不可聽信流言。」

  「陛下,那任安樂說齊善和科舉舞弊案有關,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齊善平日裡是被爹爹養得頑劣了些,可怎麼也沒有膽子在會試裡舞弊啊!」

  嘉寧帝眼一眯,神情淡了幾分,他垂首,看著哭得傷心的齊昭儀,歎了口氣,伸手扶去……

  突然,恢弘古樸的鐘聲在皇城四野響起,以震天之勢傳至整個京城。

  嘉寧帝和安王面色同時一變,安王甚至驚得從座椅上立了起來。

  青龍鍾!二十年不曾響過的青龍鍾竟然被敲響了!

  「陛下!」一內侍從園外跑進,跪倒在地聲音惶恐:「大理寺少卿黃埔大人攜大理寺數十位官員敲響青龍鍾,懇請陛下頒下聖旨,徹查會試舞弊案。」

  「陛下!」

  嘉寧帝還未做出反應,幾乎是同時,守衛皇城的禁衛軍統領曾海匆匆走進,同樣跪倒在地,沉聲回稟:「本次科舉的眾考生跪在重陽門外,求陛下徹查科舉舞弊案,還他們一個公道!」

  御花園內死一般靜默,齊昭儀仍舊跪倒在地,完全失了剛才的氣勢。

  良久後,她才聽到嘉寧帝冰冷的聲音。

  「曾海,把黃浦給朕帶進來,朕要問問,到底是查出了誰,竟然敢讓他敲響青龍鍾!」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4:31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十三章

  天階盡頭只剩最後一抹餘韻,暈黃的落日照耀在古老悠久的帝都上空。

  趙福為內侍總管十幾年,從未在嘉寧帝談論秘事時被遣出過上書房,如同在皇城頂端被突兀敲響的青龍鍾,數十年來,這是頭一遭。

  儘管往開了說,這還算不得一件秘事,他幾乎可以肯定,此時陛下想必是惱羞成怒了。

  他微彎腰朝上書房大門立著,時刻保持著恭謹的姿勢,只是在轉眼不經意間瞥見石階上的一幕時,渾濁的眼底劃過微不可見的觸動。

  權握西北數萬兵馬的忠義侯古寬筆直的跪在青紋石階上,靜靜注視著緊閉的上書房,神態從容沉穩。

  回廊處古昭儀被兩個宮娥攙扶,纖長的指尖緊縮,面色有些蒼白。

  自黃浦被招入上書房回稟諸事,已有兩個時辰。

  儘管趙福未離開此處一步,可也知曉此時的京城上下恐都在等裡面那位的決定。

  「趙福,進來。」

  待趙福第三次安撫慈安殿遣來問詢的大太監時,嘉寧帝的聲音終於在安靜的窒息中響起。

  石階上跪著的忠義侯神情一震,臉上多了抹釋然。

  長舒一口氣,趙福抖擻一下身子,推開了上書房大門——

  室內夜明珠照拂下,將一室靜謐投下淺淺虛影,嘉寧帝肅眼端坐榻上,本就沒有大好的身體瞧上去有些疲乏,黃浦跪在地上不遠處,沉默的低著頭。

  趙福小心翼翼走到嘉寧帝身旁,恭聲問:「陛下,有何吩咐?」

  嘉寧帝擺手,朝案桌上一指,「把玉璽拿過來,替朕擬旨。」

  黃浦耳朵動了動,嘉寧帝瞥了一眼,沉聲吩咐:「傳旨下去,因大理寺卿裴沾身體抱恙,朕特命大理寺少卿任安樂會同兩相共審科舉舞弊案……」

  黃浦猛地抬首,神色激動。

  嘉寧帝哼了一聲,拂袖繼續道:「高興什麼,你們只有一日時間,若在明日還查不清此案,大理寺上下官員的官帽,連同任安樂的朕一併摘了!」

  「陛下,臣願相信任大人……」

  「連青龍鍾都敲了,朕可沒有懷疑黃卿對任安樂的信任!」嘉寧帝涼涼打斷黃浦。

  黃浦面色尷尬,頭磕在地,惶恐道:「陛下,臣實在不忍心赴京考子千里奔波,到頭來鏡花水月滿頭空……」

  「罷了。」嘉寧帝歎了口氣,「你下去吧,朕准大理寺一眾官員旁聽明日審案。」

  「謝陛下。」黃浦大行一禮,退了出去。

  「趙福,宣旨,就在朕的書房外面宣。」

  安靜的上書房內,嘉寧帝的聲音格外冷冽。

  趙福低應一聲,起草完聖旨印下玉璽走出上書房,大聲宣讀完後才轉交內侍副總管將聖旨送往大理寺。

  「侯爺,陛下說舞弊案交由任大人審理,待有了結果,陛下自會定奪,請您先回侯府。」

  他沒有錯過忠義侯錯愕的神色和古昭儀癱倒在宮娥上的身影。

  忠義侯古寬面色難看,仍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趙福歎了口氣,忠義侯到底是跋扈太多年了,這件事鬧得如此大,居然還敢眾目睽睽之下藐視諭旨仍舊跪在上書房外。

  青龍鍾被敲響,一屆考生跪滿了重陽門,一府官員聯名上書,任是誰都知曉大理寺手裡是有了確鑿的證據,古奇善不過是受了試題,最重也只是剝了爵位繼承權,難動忠義侯府筋骨,可你忠義侯卻如此不諒上心,對天子而言,這不是以功挾恩、恃寵而驕又是如何?

  又等了片刻,待到重陽門考生離去的消息傳來,趙福才重新走進上書房輕聲稟告:「陛下,侍衛來回,說是考生謝過陛下洪恩,已經散去了。只是……忠義侯還未起身。」

  「不用管他,他自然會起。」嘉寧帝剛緩的面色一沉,冷哼:「仗著西北軍權大握便如此猖獗,他古家的臉面是朕賞的,如今竟用來挾恩!」

  「陛下息怒。」

  嘉寧帝擺手,眼眯起,神情莫測,話語意味深長。

  「古家跋扈已久朕早有聽聞,只是這個任安樂……竟能惹出這麼多的是非來,朕如今當真有些遺憾錯過了她上次的入宮覲見。」

  日落黃昏之時,擠滿了街道的百姓終於等到了自皇城頒下的旨意。

  沒有雀躍之聲,只剩下如釋重負及眼中的殷殷希冀。

  待看到大理寺張貼出來的府文公告第二日辰時過堂,百姓才相攜散去。

  深夜,在大理寺坐鎮一整日的任安樂翻看完黃浦留下的卷宗,領著苑琴在街上閑走。

  「小姐,明日左右相與小姐共同審理,怕是不太輕鬆。」

  深夜的帝都街道格外冷清,苑琴疾走兩步將隨身攜帶的披風繫在任安樂頸間,柔聲道。

  「若非大理寺上下舉薦,再加之民心不可違,審案一事絕不會落在我頭上。朝廷以左為尊,皇城裡頭的那位怕是想讓我跌個跟頭,他老人家也好出口氣,不花銀子看場笑話。」

  任安樂輕笑,聲音落在耳裡倒有幾分閒散隨意,與往常現於人前的霸道冷冽隱有不同。

  閒談間,兩人不知不覺行至一條清冷荒涼的街道。

  這條街道很是寬廣,兩旁建築典雅華貴,道路盡頭,一座古樸大氣的宅子安靜屹立,宅前石獅斑駁,紅漆剝落,像是荒廢已久。

  幽暗昏黃的燈光下,即便隔著百米距離,尚能依稀感覺到曾經的榮華繁盛。

  「那是哪家府上的宅子?」

  兩人頓足,任安樂抬首,悄然問。

  「小姐,當年太祖榮寵帝氏一族,曾將皇城中的一整條街道賜給靖安侯用來修葺宅邸,想來便是此處,這應當是曾經的靖安侯府。」

  苑琴的聲音在深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不知為何,落在耳裡竟有冷寂之感。

  任安樂遙遙望了一眼遠處荒廢的靖安侯府,低聲應了聲『哦』,神色沉靜,轉身離開。

  圓月下,絳紅的披風拖在地上,映著慢慢遠走的身影,肅冷鏗然。

  第二日,辰時將近。

  自立國來大理寺還沒有一樁案子的矚目能勝得過這一次,官道上擠滿了張望的百姓,府衙內大堂下的石階上立著數十位會試的考生,大理寺上下官員站於兩旁,衙差目光如炯,堂上除了主審官的座位外,還一左一右設了兩張椅子,整個大理寺上下鄭重異常。

  鼓聲響,辰時到。

  左、右兩相自後堂而出,對視一眼,朝另一入口看去。

  自他們清早入大理寺起,還未曾見得任安樂。

  聲停,一身絳紅官袍的任安樂從另一端走出來,眉目肅冷端嚴。

  大靖女子為官審案,倒也是頭一遭,眾人瞧著稀奇,紛紛抬頭翹望。

  任安樂朝左、右相行禮,行上案台,三人坐於大堂之上。

  這場在嘉寧十七年鬧得轟轟烈烈的科舉舞弊案終於拉開了帷幕。

  一簾之隔的堂後,溫朔瞧見韓燁臉上難得的興致,低聲道:「殿下,聽說忠義侯昨日在皇城裡跪了半宿陛下也未召見,天一亮被侍衛攙扶著回去了。」

  「他以功挾恩,父皇心裡定生了芥蒂。」韓燁淡淡道。

  「忠義侯向來和大殿下走得近,這次任安樂歪打正著,倒是為殿下立了一功。」

  溫朔笑道,眼眯成一條縫很是高興,韓燁拍拍他的頭,聽到任安樂令衙差將一干人等帶上的命令,凝神聽去。

  大堂之上,吳越並兩個考生跪在地上,神情惶恐。

  「吳越,日前過堂你承認將試題交予宋賢、劉江,現在可認罪?」

  吳越點頭:「學生認罪。」另兩人神色灰敗,一齊點頭。

  舞弊小抄自他們三人身上搜出,罪證確鑿,他們無可爭辯。

  「既認罪,本官便當堂宣判——」任安樂敲響驚堂木,沉聲道:「宋賢、劉江兩人於會試舞弊,本官判你二人再無科舉之權,剝去秀才之名,發配西北受三年徭役之刑。」

  兩人叩首伏罪,然後被衙差帶了下去。吳越仍被留在堂上,眾人便知這場案子此時才真正開始。

  左相神色沉穩,只是在看見被押進來的杜庭松時,不自覺閃過嫡子恐懼擔憂的臉,摸著扳指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任安樂不經意瞥了左首一眼,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堂上杜庭松安靜的跪著,低埋的臉看不清表情,唯有古齊善被關押了一天,雖衣著狼狽,神情卻依舊囂張。

  見到這二人被宣入堂,吳越明顯瑟縮了一下,神態惶恐。

  「吳越,昨日黃大人問案,你說試題也曾給過古齊善,可對?」

  「回大人……」吳越聲音微抖,隨即變得堅定,連連叩首:「是,學生一時糊塗才會鑄成大錯,學生甘願認罪,只是希望不要禍及家人。」

  若不是為了保家人平安,他絕不敢在堂上把古齊善和杜庭松招出來。如果他坐實了科舉舞弊和逼死大學士的主謀罪名,定會禍連九族。

  「胡說,我哪裡要過你給的試題,你血口噴人!」古齊善差點跳起來咆哮,神情兇狠,隨即轉向任安樂,拱手道:「任大人,吳越為了脫罪才會攀咬他人,我是冤枉的!」

  見任安樂不語,他眼珠子一轉,又指向杜庭松:「說不定他招出考題來自杜庭松也是污蔑之詞,考題只從他身上搜出,我們和此事沒有半點關係,區區片面之詞,怎麼能作為證供?」

  古齊善雖不學無術,向來喜歡胡攪蠻纏,此時說出的話卻有幾分道理,堂下考生對視點頭,連府衙門口的百姓也議論起來。

  畢竟到目前為止都只是吳越口中所言,並無半點真憑實據。

  左相面色從容,眼底帶了笑意,開口道:「任大人,古齊善所言倒也未錯,若只是因為吳越的一面之詞便讓大理寺上下敲響青龍鍾,那此案真是貽笑大方。」

  左相的話一出,哄鬧聲更響,一眾大理寺官員面色脹得通紅。

  吳越指著古齊善的手直顫抖:「小侯爺,我明明將考題告知過你……」

  「證據呢?」古齊善洋洋得意。

  「半月前的聚賢樓……」

  「我時常和你見面玩樂,你說把考題給過我,有誰可以作證?」古齊善相當篤定當時沒有人證。

  吳越面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誰說沒有人證?」任安樂沉穩的聲音在堂上響起,望向古齊善的目光意味深長。

  「不可能!」古齊善猛然起身,被一旁的衙差重新壓住跪下。

  「本官說有,自然便有。小侯爺,你仍舊堅持沒有在會試上舞弊?」

  「當然,任大人,你說有人證,在哪裡?」

  見古齊善連聲追問,任安樂道:「在這大堂之上。」

  眾人一愣,唯有黃浦神色鎮定。

  見眾人靜默,任安樂揮手,「把證據呈上來。」

  眾人矚目下,一衙差將一方木盤呈上堂放於案桌上,青布遮住,瞧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任安樂掀開遮布,一紙試卷落於眾人眼前。

  她拿起試卷,徐徐展開,望向古齊善一字一句沉聲開口:「小侯爺,你便是人證。」

  「既然你說從未拿過吳越給的考題,那本次會考自然便是由你親自所答,現今這堂上的是你會考的試卷,只要你能將試卷內容背出,本官便當堂判你無罪,親自送你回忠義侯府,向忠義侯請罪!」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0-12 04:39 PM

卷一 任安樂 第十四章

  任安樂的聲音伴著古齊善陡變的臉色一起落定,大堂內外鴉雀無聲,眾人屏息看著堂中突然沉默下來的小侯爺,明白了任安樂此舉的用意。

  忠義侯府的小侯爺自小便不學無術,若真是提前請人代筆做好試題,自然不會記得洋洋千字的會試答案。

  左相肅眉看了任安樂一眼,沉默不語,右相暗贊一聲,沉聲道:「小侯爺,任大人說的不錯,若你真被冤枉,只管背出會試答案,本相也擔保會還你一個公道。」

  薄薄的冷汗自古齊善額間沁出,他硬聲道:「右相,會試時我太過緊張,哪還記得自己寫過什麼,不過是胡亂答題罷了。」

  譁然聲頓起,堂下考生紛紛對古齊善的推託之詞嗤之以鼻,會試之考如此重要,即便是文采再不好,也不會連自己答過什麼都記不清?

  任安樂擺手,讓眾人安靜,不理古齊善的狡辯,拖長腔調:「小侯爺若是記不清試卷內容也無妨,本次會考之題問得過於隱晦,『百姓之道』這一問確實難以回答……」

  「就是,如此之題出得隱晦,我自然只是胡亂寫寫,也沒想著能有個好成績!」古齊善搖頭晃腦,仿似為自己找到了藉口。

  整個大堂裡外卻不知為何突然安靜下來,靜默無聲,他隱約覺得不對,抬首朝任安樂看去。

  任安樂左首,左相面色冷沉,若不是修養好,他恨不得踹這頭豬一腳。

  「小侯爺,本官說過,你便是證據。」任安樂聲色突然冷沉下來:「會試之題根本不是『百姓之道』,兩位大學士出的乃是『守業』,你記不清試卷內容尚情有可原,可你連會試題目都弄不清,還說這試卷乃你親自所寫!」

  驚堂木拍下,任安樂直直望向古齊善,怒聲呵斥。

  古齊善面色大變,啞聲喊道:「任安樂,你居然敢誆我!」

  「本官乃此案主審,如何審案,輪不到你指手畫腳,古齊善,本官問你,你科舉舞弊之罪,認還是不認?」

  「認又如何,我貴為侯府嫡子,區區舞弊案,你罰我又怎樣!」

  鐵證如山,古齊善但仍死不認錯。堂外考生義憤填膺,面上滿是怒意。

  任安樂沒有回答,揮手讓衙差將古齊善押至一旁,朝始終垂著頭的杜庭松看去。

  似是感覺到任安樂的注視,他抬首,面色沉穩,眼底帶了一抹視死如歸的明悟坦蕩。

  任安樂微微一怔,繼而明瞭……這人怕是帶了必死之心入的大理寺。

  「堂下之人可是杜庭松?」

  「回大人,學生是。」

  「吳越稱試題乃是從你手中拿得,他可說了假話?」

  杜庭松未答,反而問:「大人可有憑證?」

  任安樂挑眉,打開師爺自一旁呈上的證據,然後從剛才的託盤中拿出另一份試卷一同展開。

  「你當日給吳越的試題他並未扔掉,衙差搜身時從他身上搜出兩份答案,當初本官以為是他怕遺漏多備了一份,後來才知兩份答案字跡不同,杜庭松,這是你在會試上的考卷,只要對比兩者字跡,便知你是否是提供試卷之人。」

  滿堂寂靜,幾乎無人知道,當初從吳越身上竟然搜出了兩份字跡不同的答案,大理寺滿府官員賭下前程敲響青龍鍾,果然是有所依仗。

  黃浦長舒一口氣,到現在,這件案子才算真正呈於眾人眼前。

  杜庭松朝吳越看了一眼,沉默半晌,才道:「不用對比字跡了,試題是我給吳越的。」

  不比橫行霸道的古齊善,戶部尚書之子杜庭松平日裡名聲不錯,堂下考生聽得杜庭松親自承認,皆有些難以置信。

  「你為何將試題給吳越?」

  「大人也知道若是高中三甲便能光宗耀祖,從此成為人上人,我素來與吳越交好,才會將試題告知於他,卻不想他會將試題傳給他人。」

  一旁跪著的吳越聽到杜庭松沉穩平淡的回答,頭埋得更低,身子不自覺朝一旁挪去。

  任安樂看著堂下,再問:「你的試題從何而來?」

  堂內頓時安靜下來,這幾乎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若杜庭松的答案也是從其他考生身上所得,這件案子才算得上石破天驚。

  左相面沉如水,有絲不尋常的緊繃,右相狐疑的朝左邊看了一眼。

  「任大人,試題是我從李大人處求來的。」杜庭松垂眼,緩緩答:「李大人乃我授業之師,我為會試苦惱,深夜入李府苦苦相求,老師不忍,才會將試題告知於我。」

  「哦?那李大人的請罪書中為何全然沒有提到你,反而說他將試題給予之人是吳越?」

  「老師知給我試題之事敗露,才會寫下請罪書自盡,原是想庇佑於我。」杜庭松伏於地上,聲聲懇切:「任大人,科舉舞弊諸罪皆是由我而起,杜庭松愧對陛下,愧對恩師,愧對父母,願以死謝罪!」

  堂下杜庭松承認所有罪狀,左相輕吐一口濁氣,僵硬的身體鬆懈下來。

  這個杜庭松還不算太蠢,也幸而杜家不止這麼一個兒子,杜尚書知道如何取捨。

  大堂裡外歎息聲此起彼伏,案子審到現在,結果已知,只是終究太過可惜。

  到此時,也只等著任安樂宣判了。

  「杜庭松,你口口聲聲愧對皇恩、愧對恩師,愧對父母……那你的同袍和天下百姓呢?」

  「本官問你,若此事未被揭發,你高中三甲,那因你舞弊之故而落選的考生一生坎坷難平之時,他們向誰求個公道?你心不正,人不直,又如何能為父母官,造福百姓?」

  杜庭松神色怔然,面有愧色。未等他回答,任安樂已望向一旁的古齊善。

  「古齊善,你剛才詰問本官科舉舞弊乃區區小錯,本官能如何懲罰於你這個侯府嫡子?」

  任安樂起身,望向大堂中待罪的二人,目光灼灼:「科舉乃大靖舉賢選才之根本,科舉亂,國本亦亂,你竟說這乃區區小事,簡直荒謬至極,你當這朝堂是你忠義侯府的後花園不成?」

  「我大靖學子經十年寒窗刻苦奮讀,層層考試才得來會試的機會,你憑何視若敝屣?本官告訴你,大靖科舉是什麼!」

  任安樂的目光自堂上逡巡而過,從右相到大理寺眾官,神情鄭重異常。

  「二十年前大靖朝立,舉國選才,右相魏諫雖是大儒,為安百姓之心,仍以三十之齡參考,乃我大靖朝開國的第一位狀元。」

  「內閣大學士宋京兆,歷經三次會試,嘗盡苦寒貧困,耗十年之功才高中三甲,其風骨得世人敬重。」

  「已故太子少傅寧楚瑜桃李滿天下,為太祖四年榜眼。」

  「若無科舉之制選材納良,我大靖安能有數十年太平之世?古齊善,科舉於大靖百姓而言重於天,你為侯府嫡子又如何?難道還比天重不成!」

  「你又怎知入考學子不是滿腔抱負,他們或濟懷天下,或胸懷錦繡,你亂我大靖朝綱,遑論無罪!」

  古齊善被任安樂的氣勢震得跌倒在地,面色慘白難以成語。

  「即便是這堂上大理寺眾官,又有誰不是苦讀數年才能官袍加身,若非深感其受,他們又緣何為了一件案子的真相賭上前程還考生一個公道!」

  任安樂長舒一口氣,驚堂木拍下。

  「吳越,你於科舉中舞弊,罪證確鑿,本官予你和宋賢、劉江同樣處罰。」

  「謝大人開恩。」

  「杜庭松,你洩露會考試題,擾亂科舉,累得李崇恩自盡而亡,本官剝你秀才之身,判你秋後問斬。」

  「大人,學生認罰。」杜庭松面色慚愧羞憤,頭磕於地。

  「古齊善,你雖只於科舉中舞弊,非罪魁禍首,可你態度惡劣,咆哮公堂,藐視律法,本官判你受三十大板,罰銀千兩相助貧寒考生,且受三年徭役之刑。」

  古齊善面色青白,神情憤憤。

  此時,堂下的考生情緒高漲,望向任安樂的眼中隱有激動。

  後堂內,韓燁不知何時已起身,他靜靜望著一簾之隔外昂然而立的絳紅身影,眼底的欣賞幾乎要滿溢而出。

  任安樂,遠超他所能想像的卓然芳華,世間任何一個女子,恐都不能如她一般在這高堂之上剛強至此。

  溫朔站於韓燁身後,震撼的神情一覽無餘。

  「回去吧。」見審案已近尾聲,韓燁轉身離開朝後門走去。「回去後你親自挑選一份賀禮送到任府。」

  溫朔挑眉。

  「京師怕是要換新的大理寺卿了。」韓燁爽朗的笑聲遠遠傳來。

  大堂內,任安樂抬首,望向石階之上的一眾考生,聲音朗朗,目有乾坤。

  「人生來地位是有不同,可一生際遇難料,有誰知曉數十年後命途為何?你們是大靖未來國之棟樑,本官希望各位在會試中全力以赴,屆時各位進士及第之日,任安樂必與諸位把酒言歡!退堂!」

  驚堂木重新敲下,任安樂走入後堂,石鼓敲響,如雷的掌聲震天而起,經久不息。

  無論是石階上端立的考生,還是府外翹首而看的百姓,都有一種從未感受過的酣暢淋漓。

  後堂過道上,左相面色難看之極,轉身拂袖而去,右相聽著外間的光景,暗暗頷首,抓了鬍子搖頭晃腦的走了。

  他可以肯定,經此一事,此次科舉的進士,恐怕對任安樂皆有報恩之心。果然真如她所說……即使是女子,也未必不能在大靖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如今看來,恐怕還不只是一席之地如此簡單。

  士子,百姓,再加上任安樂今日在堂上所贊朝臣,無形中都成了任安樂的依仗和庇佑。

  右相頭一次覺著,任安樂若為一個區區的東宮太子妃,還真是委屈了!

  是夜,任府書房。

  任安樂換了一身墨黑曲裾長裙,滴著水的長髮散落,眉眼微闔,斜靠在榻上。

  苑琴拿著布巾小心的替她擦拭長髮,苑書從外面走進,低聲回稟:「小姐,剛才貢院內陳放試卷的書閣起火,一眾考生的試卷全都燒了。」

  任安樂睜眼,神色清明,「知道了。」

  「苑琴,今日堂下所站考生,你可看清還有幾人未到?」

  苑琴回憶了片刻,回:「除了溫朔公子和齊南侯家的世子,便只有左相嫡子江昊未到。」

  唇角微勾,任安樂盤腿而坐,托著下巴:「怕是心虛了吧。李崇恩為官十幾載,老練深沉,若不是當朝宰輔權勢滔天不能拒絕,他又怎會引禍上身,弄得最後自盡謝罪。只是沒想到姜瑜哲心思如此之狠,杜尚書為其馬首是瞻十幾年,最後還是被當成了棄子。」

  「若是不如此,他又怎會官拜宰相,位居萬人之上。」苑琴笑笑,替任安樂攏乾濕髮,問:「小姐,此事我們便如此作罷?」

  任安樂點頭:「有嘉寧帝的聖寵在,且毫無證據,此事沾不到他身上。」

  任安樂伸了個懶腰,吩咐:「苑琴,明日去豐記做幾套瞧起來體面一些的衣裳,你家小姐我怕是要蒙聖眷召見了……」

  話音未落,長青低沉的聲音已在書房外響起。

  「小姐,太子殿下送來了賀禮。」

  「哦?什麼禮物?還不快呈進來!」任安樂一下子來了精神,睜大眼朝黑漆漆的回廊看去。

  數十位宮娥魚貫而入,容顏豔麗,卻都不及她們手中所捧的東西引人矚目。

  一套套顏色絢麗的鎏金長裙安靜的置放在宮娥手中,華貴雍容,一看便知是禁宮貢品。

  琉璃步搖,金釵銀冠擺滿妝盒,隨著宮娥的慢走隱有悅耳碰擊之聲響起。

  這些雖貴重,卻遠不到驚世駭俗,三人愣成這樣只是因為……太多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絡繹送入任府的禮物竟沒有停歇的意思。

  看著漸漸填滿書房的禮物,瞧直了眼的苑書回轉頭,對著神色同樣怔然的任安樂豎起了大拇指。

  「不愧為太子殿下,果真大手筆,小姐,我去準備筆墨,這事咱得記下來,日後定可成為您漫漫成親史上階段性勝利的明證!」

  東宮後殿,正欲就寢的太子殿下聽到內侍總管呈上來消息,手邊的青瓷枕一個不留神給掉在了地上。

  「替孤把溫朔那個混小子帶進來,他都送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到任府去!」

  「殿下,小公子說不日便是會試重考,他今日深感其受,定當全力以赴,現在已搬進了西郊別莊安心備考去了,還說……」

  韓燁眉一揚,「他還說什麼了?」

  「還說您別捨不得攢下的這些娶媳婦的老本,人家用三萬水師求娶,咱東宮也不能跌份兒呀!」

  內侍總管完全活現了溫小公子臨走時留下的話語腔調,然後默默的退了下去。

  「這個混小子,傳話到別莊,讓他好好會考,若是落舉,就給孤滾著回來!」

  咬牙切齒的聲音在寢殿內響了半宿,讓整座東宮風聲鶴唳。

  喲,親愛的太子殿下,您確定您這不是惱羞成怒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