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瘋丟子 -【百年家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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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6-9-6 02: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9-12 03:36 PM 編輯

    第120章 【番外】信

    【請先移駕作者有話說了解出場人物資料謝謝】

    “你打孩子做什麼,這麼冷的天讓人出去站著,凍壞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不打記不住!”

    “作死哦,她知道什麼呀,你讓她記住啥?快讓人進來!”

    “不行!不吃點苦頭不長記性。”

    “哎喲,阿瑞,快去看看你妹妹……”

    秦九早就蹲在了房檐下,又是一場雪剛停,剛掃過的院子雪又過了腳踝,妹妹秦恬直挺挺站在外面,低著頭一言不發,如往常一樣,倔強的沉默,不說話,不求饒,不反抗。

    房門打開著,暈黃的燈光漏出來,罩在秦九的背上,暖烘烘的,他接過阿媽遞來的糯米糕,雙手捧著跑下台階塞給妹妹:“阿恬,別倔了,快拿著暖手,阿爸很快會消氣的。”

    秦恬還是低著頭,許久,金豆子一滴滴的掉在了地上,滾燙的,在白雪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怎麼哭了?太冷了?”秦九著急,摟住了妹妹,“快去跟阿爸認錯,認錯好回屋。”

    秦恬小小的手抓住秦九,抽噎著問:“哥,阿爸是不是在哭?”

    “……沒有,阿爸怎麼可能哭。”

    “……哇!”秦恬反而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嚎,“阿爸,我錯啦,我再也不忘詞兒啦,阿爸!嗚哇……阿爸!”

    一向倔強要強的小姑娘突然來這麼一手,秦九呆住了不說,屋裡都寂靜了許久,見阿爸還沒反應,秦九心疼秦恬之余不禁有點生氣,他跑進了屋,剛開口,卻愣住了。

    【秦恬,不管你那時候是不是相信,敏感的你可能已經知道,阿爸在罵你時,悲傷,遠多過憤怒。所以那一晚,你在外面哭,阿爸,真的在屋裡哭。

    最後阿媽掩面而泣,康叔,老淚縱橫。

    我第一次深切的體會到,失去家國,舉目無親,是多麼刻骨的悲哀。悲哀到,從那一晚起,我每一夜都輾轉反側,每當看到康叔坐在門檻上望著塞納河抽煙時,都難過的想流下淚來。

    我曾經嘲笑自己為什麼這麼脆弱,看什麼情景都會眼眶發酸,可很快我就意識到,如果不做點什麼,這樣刻骨的悲傷會一直籠罩著阿爸和康叔,直至他們離開這個世界。

    我一直計劃著最好的方案,或許我可以帶著你一起去中國,我娶個中國姑娘,你嫁個中國小子,我們在那定居,然後接回阿爸阿媽。我覺得不需要跟你講,你也會同意我的計劃,因為你那麼敏感,比我更明白阿爸的痛苦。

    在那個時候,我幾乎堅定了這個信念,然後在選擇大學時,進入了能夠進入的最東面的大學。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秦九放下筆,揉揉太陽穴,疲憊的嘆口氣。

    “怎麼還不睡?難得今天阿德沒送來新文件。”柔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隨後肩膀就被輕重適宜的揉捏著。

    秦九微微仰頭,閉上眼,又嘆了口氣,這次是舒服的:“忙慣了,突然沒事做,反而睡不著。”他略微回頭,只覺得頸部一酸,只能放棄轉頭看的欲…望,重新拿起桌上的照片,一邊看一邊道,“你快去休息吧,這兩天辛苦你了,酒壺太鬧騰,我都怕他,也虧的你耐心。”

    “我辛苦了豈止兩天,酒壺剛生出來我可是第一個抱的,你現在也好意思說我辛苦,怎麼,這是在視察工作麼?”唐蓉的聲音輕柔悅耳,笑意盈盈。

    秦九連忙住在肩膀上的手輕撫:“是我嘴笨,夫人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計較。”

    “哎,少油嘴滑舌。”唐蓉拿過秦九手上的照片,看著上面的一家三口,輕聲道,“你妹妹長得真漂亮。”

    “小魔星!聰明腦袋臭脾氣,不過聽阿爸說出去轉了圈回來好了不少,”說著秦九又皺起了眉,“就是不知經歷了什麼,整個人都變了,少了鋒芒,多了圓滑……”

    “圓滑也可作通達,看開點有什麼不好?”

    “就怕是經歷太慘痛。磨平了鋒芒才通達了人情,若是變得圓滑世故了,以她的個性,不知心裡有多苦悶。”秦九又揉起了太陽穴,“怪我太衝動,應該無論如何見她一面再走,德國發動了戰爭,她又寄住猶太人家中,不知會遇到些什麼污糟的事情,哎!”

    “世事難料,活著便好。”唐蓉拿開秦九的手,轉而幫他按摩頭部,“從你妹妹信裡可是看出了什麼?”

    “你也喊她阿恬吧,這麼生分作什麼,難道你還擔心阿爸阿媽不能接受你?”

    “好吧,阿恬的信裡可有表現什麼?”

    “沒……也不能說沒,我倒覺得她活潑了不少,而且戰爭局勢似乎也有把握,只是有些話略微詭異……我的老天!”

    “怎麼了?”

    “她說……”秦九剛張口,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閉上嘴,仿佛心悸一般的僵直了眼神,呆呆的望著信紙。

    唐蓉知道,他又想起什麼不好的往事了,只能陪著沉默,讓靜謐包圍整個房間。

    半晌,秦九長長地嘆了口氣,以手撫額,聲音微微嘶啞,低聲道:“我越來越想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些什麼了。”

    “她說了什麼?”

    “她說,她看到了南京的照片。”

    “……天。”唐蓉也說不下去,沉默起來。

    【阿恬,我不知道你是遭遇了什麼事情,才會看到那些東西,那是我們所有人心中的痛,沒有一場仗能讓我們感到這麼屈辱和憤怒,這場仗我聽我們的老師提起時,半個班的大老爺們都哭了。

    淞滬會戰後,上海淪陷,南京就如一個幼童暴露在日軍的重炮之下,對於守不守,怎麼守,誰都拿不出一個章法來,這個選擇太難了。

    可能你對南京並不熟悉,那是我們的六朝古都,一個真正飽含著歷史底蘊的城市,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所謂有著“王氣”的城市,諸葛亮曾對南京一帶的山川形勢評價說:“鐘阜龍蟠,石城虎踞”。占領它,幾乎可以代表長江以南沿海小半個中國的淪陷。

    它坐落在長江邊上,雖然我們的家鄉也在長江沿岸,但是地理位置完全無法和南京相比,它依山臨水,有天然屏障,據險以持,外行人看似乎是個天然要塞一樣的地方,但其實學過以後就知道,這兒處於長江的彎道處,兩面背水,一面臨城,完全無險可守,卻又不能不守。沒有什麼船能一下子運走全城的軍民,若遭到攻擊,不拱手送城,就只能背水一戰。

    背水一戰啊,妹妹,天然的絕地,我們退無可退。

    更可怕的是,日軍為了占領南京,從東南北三面斥大軍來圍,光看著地圖上的行軍路線,都能讓我們這群當兵的脊背發涼。

    我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場景,在唐生智將軍提出,南京他來守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而跟隨著他的,則是剛從淞滬會戰退下來,沒有經過休整就馬不停蹄趕來保衛南京的十四個師十余萬將士。

    南京我來守。

    城南中華門,雨花台,黃山頂;城北幕府山,下關和平門與玄武湖,城東中山門和城西莫愁湖清涼山一線,十余萬將士在四位將軍的帶領下兵分四路嚴陣以待……我們幾乎看不到希望,但是卻又充滿了希望。

    十二月五日,南京保衛戰正式打響。

    日軍的飛機轟炸四天後,灑下了最後通牒,要求我們在十二月十日中午之前投降,否則就大舉進攻,這當然沒人理會,雖然實力懸殊,但我們絕對不會不戰而降。於是第二天,日軍華中地區司令官松井石根下令攻城。

    二十萬,對十萬。

    若是南京保衛戰不是血戰,那真的再也找不出一場血戰了。

    你能想像嗎,如此懸殊的戰鬥,僅僅前三天,就有七千多個日本鬼子在南京城外流盡了鮮血!

    我們軍校三期憲兵科的學長易安華,少將旅長,經歷過淞滬會戰,奉命阻擊進攻南京光華門的日軍,他帶著部下經歷了一整天的血戰後全殲入城日軍,自己卻犧牲在陣地上,那年他才三十七歲。

    為了進攻南京城外的制高點雨花台,日軍出動了八十多輛坦克,用人海戰術一點點逼近陣地,守軍用盡了子彈就開始肉搏,血戰中被刺刀刺穿的將士尚未犧牲,就爬過去阻擋日軍坦克的前進,一點點屍山人肉和鮮血組成了一個新的高地,整整三天,雨花台高地的守軍打光了又來一波,敵人打退一群了又來一群,陣地一直在我們的手上從未失守,右翼的朱赤旅長在混戰中被炮彈炸死在陣地上。

    他也是我們軍校的學員,早我好多屆,曾經參加過北伐戰爭和淞滬會戰,在南京與他麾下的全體官兵都戰死在雨花台,那年他才三十四歲,已經是少將。

    而在雨花台左翼,戰況持久,卻愈發慘烈,刺刀鈍了,彎了,就廝打,肉搏,牙咬,拳打腳踢,用盡了辦法,就為了不讓他們前進一步,就連旅長高致嵩都在廝打中被人生生咬掉了一只耳朵。那時候,他的麾下一萬多人,已經被打得只剩下四五百人。

    可是日軍依然很多,很多,他們又再次發動了進攻。

    此時的雨花台左翼,彈盡,糧絕,殘兵,已再無一戰之力。

    老師當時問我們,遇到這情況,你們怎麼辦?我想我不知道,我肯定不會逃,但我怎麼才能用這條命做更多,我想不出來。

    高致嵩將軍他就做到了,他讓部下把所有剩下的手榴彈的後蓋打開,將導火索連在一起擺在陣地上,然後,他們肩並著肩,看著敵人們一步步靠近陣地,讓敵人以為他們已經束手無策,讓那群想抓俘虜的畜生毫無警覺的衝上來。

    三十米,十米,五米……轟!

    ……我想,現在的雨花台,恐怕依然全是紅到發黑的雨花石吧。

    高致嵩旅長亦是我校學員,第三期畢業,經歷了北伐戰爭和淞滬會戰來到南京,少將旅長,犧牲時年僅三十八歲。

    在南京保衛戰,怎麼守,已經不是問題,怎麼更有價值的死,才是所有將士需要考慮的。

    孫元良將軍的八十八師麾下三個旅,僅三天就陣亡兩個旅長,一萬多人戰死近七千,剩下的將士在無人指揮的情況下,依然慷慨赴死,戰至最後一刻。

    可是我們依然沒能擋住日軍。

    紫金山丟了,雨花台丟了,中華門丟了,光華門丟了,他們從城牆缺口蝗蟲一樣的湧入,城外的戰鬥只持續了四天四夜,更為危險和血腥的巷戰就開始了。

    這時候,撤退的命令到了。

    我想,唐生智將軍肯定沒有想到,在他下決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時,還會接到撤退的命令,戰鬥前他特別下令交通部長余鵬飛將長江邊上下關渡口的兩艘大型渡輪全部撤走,還派了兩支部隊守衛守住渡口前的挹江門,決不許一兵一卒避戰而逃。

    這大概就是南京保衛戰成為一個巨大的悲劇的前奏,當南京城的軍民湧向挹江門時,挹江門的守軍卻還沒有收到撤退的命令,他們擋住了大門,不讓任何人通過,堵塞的大門造成了人群的擁擠踩踏,就連從激戰中下來的謝承瑞少將都沒能幸免,在人流中被推倒踩踏而死。

    撤退極其混亂,有一個老兵告訴我,他們在團長的帶領下,拆了七座大廟的門板,用電線杆上的電線綁成舢板推進長江,七個人個人趴在上面,在江上漂了三天兩夜才活著漂到了揚州,這已經是老天照應的幸運兒,其他沒船沒板,拖兒帶女在江邊看著蒼茫無舟的江水的普通百姓,還有傷兵,該是多麼的絕望!

    有多少人淹死在江裡?有多少人枉死腳下?

    日軍當然沒放過他們,一進城就馬不停蹄的追了過來,南京市長兼警備司令肖山令本在江邊指揮渡江,見狀便下令讓江邊的憲兵部隊就地阻擊日兵,掩護軍民渡江。突如其來的反擊讓日軍猝不及防,死傷慘重,但很快他們就重整兵力組織起衝鋒,江邊一馬平川無處遮擋,將士們只能暴露在外背水一戰,雙方激戰了五個多小時後,阻擊部隊傷亡殆盡,可是日軍依然源源不斷的衝來。

    肖山令振臂高呼:殺身成仁,今日是也!

    遂率領剩余的官兵,挺著刺刀與日軍展開了血腥的肉搏,一直打到只剩下肖山令一人,他毫不猶豫,舉槍自戕,以身殉國。

    他是南京保衛戰中犧牲的最高級別的將領,犧牲時才四十五歲,他真正實現了自己與南京共存亡的諾言,可悲,可嘆!

    江邊失守,日軍向江邊和江上瘋狂的掃射,挹江門外下關口光炮火下犧牲的軍民就有三萬,江上被炸死的就有兩萬八千多,浮屍數萬,血染江水。

    整個南京保衛戰歷史八天,有十一名中國將軍陣亡,城外犧牲戰士的屍體,全都面向城外,背對城內,陣亡將士五萬,無一畏戰。

    ……人間煉獄。

    阿恬啊,哥哥只恨沒有早一點到,等我畢業時,我只能在課堂上聽教官指著那些學長的照片紅著眼眶講述他們的事跡,腦中一遍遍想像若是我在那又會如何。

    不是我不想和你們在一起,而是我每聽一個故事,我都覺得如果不戰死,我都沒臉回來面對阿爸和康叔。

    你聽過阿爸和康叔在一戰時的事情嗎?沒有吧,我也沒有聽過。後來我見到一個從南京保衛戰僥幸生存的老兵,他可以從容的談論他經歷過的每一場戰役,對於南京保衛戰,卻只能默默的流下眼淚,他說,大概他八十歲時,什麼都看淡了,才能順暢的回憶所有吧。他後來又說,現在覺得說不出來,是因為說到兄弟戰死時,總會感覺,為什麼當時死的,不是自己?

    那種,故人已去,獨坐空想的日子,其實才是最大的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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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人物簡介:

    秦九,小名阿瑞,與妹妹秦恬都是一戰後留法華工的後裔,得知中國抗戰後,從波蘭大學輟學前往故土參戰,妹妹秦恬繼續在歐洲戰場作大死唐蓉:秦九的第二任妻子,幫秦久難產的妻子照顧孩子,日久生情。(好人!不是小三!)

    開頭:秦恬在法國被要求在家必須說中文,可是她環境使然,忍不住說了法語,就挨打了。

    關於南京保衛戰(其實我已經厭倦各種聲明了→_→)

    我已經忘了寫的時候看的哪些資料了

    但是總歸在一個故事中還是能提煉出幾分真實的吧不過唐生智你自個兒怎麼就一溜煙跑了呢→_→其實還是給自己備了條小船的→_→南京的同學理解中的雨花台大概是另一個意思什麼意思,就不用說出來啦哇哈哈哈哈PS:說我偷懶的站出來我保證當場跪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6 02:54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6-9-6 02:55 PM 編輯

    第121章 南京來信

    黎嘉駿的手在抖。

    冷的。

    聖誕節的氣息絲毫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霓虹燈掛滿了街道兩旁,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飄飄蕩蕩的會合在一起,熱鬧得像是滿大街都在唱歌。有兩個英軍士兵頭戴軍帽,穿著厚厚的大衣,勾肩搭背的走過,他們明顯喝多了,醉醺醺的,看到黎嘉駿,還吹了個口哨。

    黎嘉駿站在街角的陰影裡,微垂著頭,冷冷的看著他們。

    【奇怪的人……】一個士兵嘟囔著,拉著伙伴搖搖晃晃的走開。

    旁邊的門忽然拉開了,李修博走了出來,和她並排靠在牆上,他點燃了一根煙,疲憊道:“聯系不上。”

    黎嘉駿點點頭,她轉頭看著李修博煙頭上的光忽明忽暗,忽然道:“給我一根。”

    李修博怔了一下,隨即很自然的遞了一根,還給她點上:“不知道你習不習慣我這個。”

    “沒什麼習不習慣的。”黎嘉駿知道這身體以前是會的,煙槍和洋煙都會,此時身體極度自然的接受了這一行為,她抽了一口,感到一股辣意直達喉間,隨後一股淡淡的薰然的感覺湧上腦海,昏沉的腦子頓時清醒卻又暈了不少,她閉上眼頭靠著牆壁,吐出了煙。

    與人生中唯一一次抽大麻的感覺很像,但是卻小了很多,果然兩者是一路貨色。

    兩人站在牆角抽了會兒,總算緩過勁來,李修博揉了揉臉:“盧燃准備去南京。”

    黎嘉駿一愣,她攆掉了煙頭,搖頭:“不能去。”

    “我也這麼說,但他堅持。”李修博無奈,“他以前一直說他是滁州人,我哪知道他家人都在南京,而且廉先生帶他的時間是最長的,他最崇敬她了,現在……”

    “她一定逃出來了。”黎嘉駿篤定道,“廉姨是誰,早就跟她說要逃出來,她不可能死賴著。”這麼說著,她的聲音卻和手一樣不可抑制的抖了起來,“一定是兵荒馬亂的,找不到聯系我們的辦法罷了。”

    “嘉駿 ……南京真的……”李修博欲言又止。

    黎嘉駿胡亂的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明明很肯定……你的稿子我都看過,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所有信都能聯系起來……我覺得不可能,怎麼可能呢,南京碼頭那麼多的船,怎麼可能被圍城……屠殺?”

    “我不知道……”

    “南京城那麼多的人,日本瘋了嗎?就算退出了國聯,國際形像還是要的呀,如果在這個時代,他們還屠城,那,那豈不是……”

    “我不知道……”

    “南京城會剩下多少人,五十萬?六十萬?如果都死了,那這屍體……”

    “我他媽說了我不知道!”黎嘉駿突然暴怒起來,對上李修博惶惑不安的臉,她急促的呼吸了幾下,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伸出手,“煙。”

    李修博絲毫沒被她的情緒影響,夢游似的又給她點了根煙。

    黎嘉駿抖著手抽煙,另一只手牢牢的捂在胸前,只覺得骨子裡的寒氣攪得五髒一團糟亂,幾乎要呼吸不過來,以至於吐出的煙都斷斷續續的。

    她腦子更加混亂。

    從南京開戰起,已經快十天了,她沒有收到廉玉的任何消息。沒有電話,沒有信,連個報平安的電報都沒。

    而此時,南京的情況被封鎖的嚴嚴實實,國內的媒體都兩眼一抹黑,只知道是有極不好的事情發生,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事,而他們所做的最壞設想,其實已經與事實八九不離十。

    然而這樣的設想太過殘酷,反而沒有人敢去確認和報道出來。

    報紙上竟然難得的出現一派歌舞升平的景像,其時距離最早的外國媒體消息到達中國,已經差不多了。

    真相很快會從國外轉播回來,黎嘉駿已經隱約有猜測,南京此時就算有媒體人,估計也死得差不多了,唯有外國人能將信息傳遞出去,而他們是聯系不上中國的報紙的,唯有告訴位於國外的媒體。

    她極度害怕看到報道的中國人的表情,無論麻木還是悲憤的,都抵不上事實的萬分之一慘痛。

    “……他如果真去,那我也去。”她忽然扔了煙,使勁兒攆了攆,“他一個人,有什麼用?”

    “哎喲姑奶奶,你就別湊熱鬧了!”李修博快瘋了,“我已經夠煩的了!”

    黎嘉駿撅起嘴,一個人在那兒生悶氣。

    “你說這怎麼搞的,這兒沒仗了,日子過得比打仗還低迷,感覺全城人都有親戚在南京。”李修博感嘆。

    “就算不是親戚,朋友呢,師長呢?”

    “要不是你提起廉先生,我自己都想不起我有那麼多認識的人在南京……然而一個都聯系不上。”李修博抹了把臉,“我簡直睡也睡不著,只見過一面的人都揪著我的心,那臉都是模糊的,偏偏還在腦子裡晃來晃去,反復提醒我,我有認識的人,他在南京,他在南京……”

    “我也是……”黎嘉駿呢喃著,她蹲了下來,“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我認識的人,都知道南京不能去……雖然廉姨……但是……我告訴過她的,我告訴過她吧?到底有沒有……”

    “……你太累了,回去睡吧,我送你。”

    “你不看著盧燃了?”

    “他沒這本事……”

    黎嘉駿站起來,眼前一陣發暈,她靠牆站了一會兒,緩緩往前走。

    這陣子身體越來越差,雖說余家要什麼有什麼,可是余見初也忙得不見人,其他人自然管不著她,她時常泡在報社看四面傳來的稿件,三餐混亂,很快熬得面色蠟黃,再加上旁邊南京一直悄無聲息的像個死亡之地一樣散發著末世的氣息,精神威壓無處不在。

    她簡直要恨死自己為什麼穿到這個時代來。

    心裡負擔就能把她壓崩潰了。

    如果再過幾十年她還能說小心汶川地震,畢竟那是天災,可預警也可避開。但北方那座城,卻真正是人禍,真的毫無辦法。

    幾個黃包車載著盛裝的洋人從身邊呼嘯而過奔馳向遠處,乘客們不知道說了什麼,女人們放聲大笑,有一個太激動了,雪白的圍脖掉在了地上,那車夫連忙停下車要去撿,可他在放下車把時,下意識的用手背抹了下鼻涕。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那洋女人尖叫著不許車夫去撿,其他車夫雖然不懂英語,但也明白這意思,只能干看著,可那女人又不願自己下去,旁邊的坐著的男人剛才還因為逗笑了女人們而面有得色,此時也罵罵咧咧了,艱難的撐著扶手要站起來為女人撿圍脖。

    此時黎嘉駿背著相機包穿著章姨太給買的貂皮大衣,踢踏著高跟鞋手裡還夾著根煙看著這邊走過,那男人也不起來了,朝她禮貌的叫道:【不好意思,請問您懂英語嗎?】黎嘉駿當然就明白他們什麼意思了,她放緩腳步,點點頭,後面李修博正拿了東西趕過來。

    【太好了,能麻煩您撿一下這個圍脖嗎?真是太感謝了!】黎嘉駿又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走到圍脖邊,彎下腰剛伸手,又縮了回去,一臉嫌棄:【哎呀,剛好壓在一口痰上,你們如果真的要……我……抱歉……】【上帝啊!】那個洋女人直接瘋了,【不,謝謝,我不要了。哦,再見,抱歉讓您看到這麼不干淨的東西。】她說著,轉頭跟同行的男人抱怨,【我簡直受不了這個野蠻的地方了,隨地排泄,連路中間都有那麼惡心的東西!】黎嘉駿袖手站在一旁,聽著車夫們帶著那女人的抱怨遠去,此時李修博走了上來一臉疑惑:“你剛才在跟她們聊天?”

    黎嘉駿彎腰撿起那個一干二淨的圍脖,拍了拍:“挺不錯的哈。”

    “……人家不要的?”

    “我騙她們說有口痰。”

    “……這……”他一臉不贊同。

    黎嘉駿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是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別人那麼開心讓她很不爽,發現那是一群洋人的時候她更不爽,再到他們那種高人一等的姿態出現時,她只是讓人家損失一條圍脖已經很仁慈了:“今兒老百姓呀,真呀真高興!我回家去!”

    李修博無奈的搖搖頭,問:“黎?”

    “黎!”

    她回了黎宅,周一條竟然還沒睡,在門房點著個火盆在看書,看到黎嘉駿來了,很是驚訝:“小姐,這麼晚還回來?”

    黎嘉駿手一甩把圍脖扔給他:“明早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出門,這個你讓後院的幾個媳婦洗洗,算我送老太太的。”

    “這是好東西啊,怎麼突然間。”

    “我訛來的,正當收入!”

    “……小姐,您是喝酒了嗎?這訛來的……”算正當收入嗎。

    “反正她們別嫌棄上頭一股洋人味兒就好,我聞了下,嘿,那香的臭的混著真是……”黎嘉駿放下了圍脖,哼著歌兒就往自己房間走,周一條連忙跟上,提這個盆子和鐵鉗:“小姐您先這兒坐會兒,我去揀點煤塊給您燒水,順便屋裡點個火盆暖暖屋子床褥,要不然太陰冷了,會病的。”

    黎嘉駿這才發現自己難得興起回家一趟這麼麻煩人,不由得有點不好意思:“哎,我沒想到,太麻煩你了,余家那兒都有人准備的,反而沒注意。”說著圍上圍巾想一道去幫忙。

    “沒事兒,天天干,習慣了。”周一條笑得憨厚,他見黎嘉駿把剛“您可千萬別動手,我拿著您的工錢,還住您的房子,十來天也就幫您干這麼點活兒,您可不能插手!“黎嘉駿只能作罷,乖乖的坐在火爐邊烤起火來,忽然發現手邊是一本快被翻爛的小說《狂人日記》,翻開的那一頁上干干淨淨的什麼備注都沒有,連折痕都沒,可見是極為愛護這本書的,只是年代實在久遠,單薄的紙質經不起時間的考驗罷了。

    沒承想,臨時找來看家的助手還是個文化人,倒有點大材小用了。

    黎嘉駿怕翻掉別人看的頁碼,想找個書簽給墊一下,下意識的就往四面望,卻看到了微微打開的窗外頭大門邊上黑乎乎的信箱。

    鬼使神差的,她取下掛在窗沿上的鑰匙,走出去打開了信箱,裡面竟然有一小疊信!

    作為看家的,竟然不檢查郵箱也不收信!文化人看家就是不靠譜!

    一邊拿信,黎嘉駿心裡一邊毫無節操的吐槽。

    她衝回門房展信一看,頭一封就是寄給她的!是一封來自南京的信!

    她激動得手都在抖,掐指一算日子,卻又冷靜下來,這信不是圍城寄的,而是之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又翻了翻別處,確認只有這一封是寄給她的,她拆開了這封信,隨意一掃,果然是廉玉寄的!

    好哇,告訴我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黎嘉駿心裡暗罵,深吸一口氣,看了起來。

    信裡是廉玉一貫有的傲嬌和風趣,大篇幅描寫她和家人在一塊的日子,招貓逗狗玩兒子心無旁騖,只是想到上海的時候擔心一下那兒的小伙伴,只有在信末尾才說起准備撤退的事,而且還是那種“哦對了……by the way……”的語氣!

    原本事情的進展如黎嘉駿預料的那樣,她的丈夫家裡但凡是個成年人都是大小官員,本身幾乎不用擔心撤退問題,可事情出就出在,南京此時就如封建王朝時的京城,一根棍子掉下去都能砸到好幾個西門慶(?),鎮府方面安排的撤退工作根本無法支持那麼多官員親眷,到後來只能顧及官員,而親眷卻要自謀出路了。她現在也在想辦法,卻苦於她一開始獲得了承諾,但後面卻落了空,反而失去了弄票的最好時機,現在即使是她丈夫的上級要票也難,更枉論他們了。

    信的最後,她竟然已經開始考慮,隨著某軍中熟人先跟著部隊北渡長江再說。

    “至少先行離開南京,不至於讓親友掛懷。此後事宜,唯當時再議了。”

    然而,她到底有沒有這麼做,卻沒有第二封信來證明了。

    黎嘉駿反復看了好幾遍,每一個字眼都摳出來,死活沒看出個子醜卯寅來,恨得牙都癢了,那到底是死沒死!給句話啊!死沒死!

    還有,跟軍隊過江可以理解,日軍現在三面合圍,安全點的出路也確實沒有。大群的難民沿著江從陸路往西南走,簡直已經成了春運主干道,問題在於,這一路餐風露宿,比西天取經苦一萬倍,她也沒說她丈夫有沒有一起,這一個女人帶四歲的孩子,說不定還領一群家眷,全都是含著金湯勺不知柴米油鹽貴的人,有多大的可能,活著走到重慶?!

    看完了信,黎嘉駿那個愁啊,比之前認定廉玉死在南京了還要心煩。

    人家也沒什麼意思,就是來報告一下,但是這個報告裡面,信息量真心不大,還不如不報告,徒增心塞!黎嘉駿覺得,她都快變實心的了。

    此時已近凌晨,她本應困意滿滿,此時卻坐立難安,等周一條提著水壺進來時,她看著打開的門,就想衝出去,臨了不忘交代一番:“周大哥,勞煩您照看一下我房間的爐子,我,我出去一下。”

    “哎這時候了您是想去哪?”周一條急著攔在前面,“外面不太平啊。”

    黎嘉駿晃晃信:“急事兒,實在耽擱不得了。”

    “那您也稍等下,我跟您一塊兒去,這大半夜的,怎麼都不能讓您一人走。”

    黎嘉駿想想也對,等周一條去她屋裡滅了爐子,穿上棉襖和圍巾,兩人一道出了門往外跑去。

    盧燃果然還在報社,他就著燈光,埋頭寫著什麼,等黎嘉駿兩人帶著一股冷風衝進去時,沒等她出示信件,他卻站起來了,昏黃的燈光下,滿臉淚水。

    他張張嘴,嘶啞的說了句話。

    “什麼?你說什麼?”黎嘉駿喘著氣上前,把信放在桌上,低頭卻看到一張外文報紙,看起來是法語,她只是瞄了一眼,掏出手絹抓著盧燃的臉就開始抹,“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偷偷哭呀。”

    盧燃又說了一遍,離得近了,黎嘉駿終於聽清了,他說:“南京被屠城了。”

    黎嘉駿猛地僵住,她咬緊牙,握緊了手絹,整個人繃得緊緊的,她張了好幾次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後頭,周一條卻大聲問:“什麼?!”

    盧燃整張臉哭得皺成一團,他搖搖頭,捂住了臉。

    黎嘉駿保持著給人擦臉的姿勢,死死盯著前面,她腦子裡一片空白。

    聽到南京大屠殺的消息,該是什麼反應?

    她不知道,也完全沒想過,可她現在已經看到了。

    盧燃捂著臉,哭得蹲到地上,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周一條則跌坐在凳子上,完全呆滯了。

    “怎麼會這樣呢……誰說的?哪兒聽來的……你瞎說吧……”周一條還在喃喃自語,“你一定瞎說!黎小姐剛從這回來呢,她怎麼沒聽說,你怎麼就知道了!”

    盧燃沒回答,他還在哭。

    黎嘉駿卻如夢初醒,她望向桌上還嶄新的報紙,發現後面還蓋著一張,揭開來一看,是一份剛譯完的電報,內容來自於身在法國的兔子辦的《救國時報》,《救國時報》因為辦報地址在西方,很多消息反而比國內還快,時常被同僚傳回來作為消息參考或者搶第一手,這一次的時十二月二十號刊發的,開頭就是有關南京的消息,除了有關南京保衛戰的,下面還有一段,就是大屠殺的……

    “日寇以空前之兵力進攻南京,肆行殘暴,且對居民區域,殘酷轟炸,以至街市為墟,死傷遍地。我國文化古跡珍藏亦多毀於寇手。據倫敦《每日郵報》南京通訊員稱,彼親見寇軍將我軍俘虜三百名,一律加以槍斃。沿江一帶,屍身狼藉。日軍汽車,在街上馳駛,碾過路上男女老少之屍身,血肉模糊,斷手刖足,慘不忍睹。 ”

    黎嘉駿抽噎一聲,也狠狠的蓋上了報紙,不敢再多看一眼。

    此時腳邊,盧燃毫無聲息的半躺在地上,竟然哭昏過去了!

    她和周一條此時都是靈魂出竅的狀態,大驚失色之下只能僵手僵腳的扶起他,又是喊又是拍,總算把他弄醒了,盧燃醒來第一反應,抓住黎嘉駿的手臂就是哭嚎:“嘉駿姐,我爹娘都在南京啊!”

    黎嘉駿也哭:“我知道……我,我知道……”

    “我爺爺奶奶,他們也在啊……”

    “我知道我知道。”

    “啊啊啊啊啊!”他大吼起來,嘶啞的聲音在深夜極為瘆人。

    “嘉駿姐,我外婆還在滁州,我,我現在……我想……”他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盯著她。

    理智上講,黎嘉駿很想勸他放棄,可是看著他血紅的雙眼,她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艱難的點點頭。

    仿佛得了莫大的鼓舞,盧燃跳起來:“我我我我去收拾東西!”

    “等等,你要干嘛!”

    “去滁州!”

    “見鬼!你告訴我你怎麼繞過南京過去!”

    “怎麼去……”盧燃茫然四顧,忽然想起,“坐船,坐船!”

    “長江上都是軍艦!”黎嘉駿恨不得打醒他,“你冷靜下來!”

    “廉先生也在南京啊……”盧燃又哭,“嘉駿姐,全報社就您最有經驗了,您想想辦法啊!”

    黎嘉駿氣都不順了,又想哭又想罵人,她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法帶個人穿越日軍封鎖線跑那麼遠去,滁州在安徽,她現在在上海,這分明是要她跨省啊!

    等等!為什麼她會去考慮可行性和路線啊!根本沒可能啊!

    見她不說話,盧燃只能一邊忍著眼淚,一邊著急的看著她。

    旁邊忽然傳來噗通一聲,兩人望去,竟然是周一條跪在地上,他一個干瘦的中年男人,竟然也淚流滿面的,他嘶啞道:“黎小姐,如果你們要去,求您帶上我。”

    “你,你們!”黎嘉駿無語了,跺腳,“周大哥,你湊什麼熱鬧啊!”

    “我,我兒子好不容易在上海活下來……他一定要跟著部隊走……我就權當他死了,但是……但是想到沒人給他收屍……我,我……”周一條說著,泣不成聲。

    黎嘉駿無語望天,欲哭無淚。

    旁邊的房間,印刷機卡尺卡尺響著,一份份報紙被印刷出來,等著在天亮時刊發出去。

    再過幾個小時,全國人都會看到、聽到,知道那個消息。

    她看著編輯室中這一老一少,簡直不敢想像,當面前這縮影被擴大千萬倍時,會是怎樣的景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6 03:06 PM

    第122章 眾人皆醉

    黎嘉駿發現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或者說這不是她的錯誤,只是一直以來她都產生了一個錯誤的觀念,這個觀念太錯誤了,以至於現在對她來說,已經到一種致命的程度。

    南京大屠殺對她來說是什麼?或者說對於後世的人來說是什麼?

    是三十萬,是歷史,是恥辱也是興奮劑。

    人們在緬懷三十萬遇難同胞的時候,沒有人會因此對我們的鄰居,我們的手下敗將產生任何畏懼的心理。相反的,是時間難以抹殺的憤怒和仇恨,或許還有打心底裡的逃避和抗拒。

    她想過,在當時當日,聽到那個消息時,國人會是什麼心情,什麼反應,可她想不出,她只能猜,只能以己度人,覺得至少會是舉國哀慟,然後化悲憤為力量。

    可是當她好不容易穩住了盧燃,勸下了周一條,蟄伏在家等著外面哭浪過、怒浪過、聲浪過、人浪過,才發現,她想錯了。

    真是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租界區裡,自淞滬會戰後,洋人與國人之間的情緒終於走向了兩個沒法再拉遠的極端。一邊興高采烈的在這個能讓他們體會到高人一等的快感的貧弱國度裡,過著一年中最隆重和歡樂的節日,而另一邊,黑暗中掙扎了半個百年的國人,這一陣子隨著戰況,情緒一直在平均線以下起起伏伏的他們,終於被一個消息,徹底打入深淵,再也無法抬起頭來。

    首都,被屠城了。

    這代表什麼?

    城外黑工廠裡的包身工都能哭著告訴你!

    如果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城市是十萬大山裡的文盲都知道的,那就是首都南京。

    如果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城市是是所有有抱負的人都夢想過的,那就是首都南京!

    如果這個國家是一個人,它的頭,就是首都南京!

    首都,被屠城了!

    即使無數次想像如果百年後聽說北京被屠城她會什麼反應,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因為她心底裡已經是一個強國人的心態,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每一次閱兵都能嚇壞一群小朋友,她一直受到西方的各方面打壓,但是她總能用自己的方法在凍土中長出一個參天大樹——她還是五大流氓之一,手握震懾級的武器,她……不可能再被逼到這一步。

    所以她沒法感同身受,經歷半個世紀黑暗的國人,在絕望與希望中沉沉浮浮,一直摸索,一直強迫自己挺直脊背,但是又一次次被壓彎了腰肢,他們駝著背,還是撐起脖子仰頭看,正看到八百壯士在四行倉庫升起國旗,隨後血肉模糊的南京狠狠的砸了下來,砸毀了倉庫,砸斷了國旗,砸彎了他們的脖子……

    多少文人手執報紙跌坐在凳子上;多少工人聽著消息忘了手上的活;多少人上一秒歡笑,下一秒痛哭!

    黎嘉駿幾乎不敢踏出門去,她的世界裡一片光明,可外面,整個民族和南京一起在地獄裡!

    她幾乎要萎靡起來,完全的手足無措,可是從鎮府傳來的官方消息卻真正讓她無法再逃避下去。

    校長將南京失守之責攬在自己身上後,立刻重病不起。與此同時,鎮府方面竟然對於日本通過德國大使陶德曼提出的“調停議和”的要求放松了口氣,甚至對於日本新提出的《塘沽協定》升級版,內中條款堪稱“史上最喪權辱國沒有第二”的四項條件沒有一巴掌給人家糊回去!反而說要“考慮考慮”!

    這是要妥協了!

    從精神到肉體的妥協?!

    這怎麼可能?!

    此時鎮府與日方的交涉已經進行了快一個月了,媒體方才百般艱難的收到消息,相比以前收到類似消息是所有人的義憤慷慨,此時竟然都是默然的,連他們都妥協了?!那還有誰能撐起外面的民眾?!

    “四個條件是什麼?”黎嘉駿看了好幾頁通訊稿都沒看到,此時對於是否搶先登載這個消息,眾人基本有了定論,她雖然反對登載,但是卻獨木難支,只能另外找茬。

    接消息的人拿起筆記本,低聲道:“聽口風,差不多就是塘沽那一套……承認偽滿;日軍所到之處都是非武裝地帶;與日本和偽滿國之間建立’經濟合作’,還有就是……賠款。”

    “哈!”黎嘉駿幾乎要笑出來,“想得美!”

    “……”沒人應承她。

    “你們覺得可能嗎?!”她提高聲音。

    “嘉駿,我知道,你是最無法接受的,但是現在……”李修博這陣子已經憔悴得不成人樣,他手指間的煙就沒有斷過,形銷骨立,“我們都難過,很難過,但沒有用,這沒有用。““怎麼沒用啊,什麼沒用?“黎嘉駿啪啪啪拍著通訊稿,”我的意思是這根本不,用,登!不可能成功的,徒惹人心煩!““都這樣了,還不答應,難道等亡國……”旁邊一個小編輯還沒說完,就被黎嘉駿狠狠一拍桌子打斷。

    黎嘉駿偷偷把拍麻的手藏到身後不停握拳,擺出一張凶惡的臉,眼神凶狠的瞪著那小編輯:“你叫什麼名字?”

    “張,張孚勻……”

    “張孚勻!有膽你當著今天眾位同僚的面把你要說的說完!我保你不出十年都沒臉在大陸混下去!”

    “行了!黎小姐!”總編助理席先生突然站起來,他一直是個溫文的先生,與廉玉私交甚篤,也連帶對黎嘉駿很和顏悅色,此時竟然怒斥她道,“這兒是報社!不是黎公館!不是你逞凶耍橫的地方!口出狂言,威脅同僚,你以為你是誰!”

    這話實在有違他往日風格,說完後他臉紅氣喘,面孔扭曲,眼鏡都歪了。

    可黎嘉駿還是呆住了,被當眾這樣訓,任誰都會掛不住臉,更何況出口的是一個平時脾氣很好的人,一時間,所有人譴責的眼神都看過來,像利劍一樣把她捅成了篩子。

    ……眾矢之的,她突然體驗到了。

    她不由得強壓住暴起反駁的衝動,咬牙低頭,開始反省自己到底有沒有問題,可她從頭到尾說得話不過一只手,說起來是最後一句最衝,可對一些心裡正滴血的人來說,又似乎句句都很衝。

    大概他們都覺得她會羞怒交加衝出去吧。

    她偏不!

    “張孚勻。”她轉向那個小編輯,他倒是沒有什麼得意的樣子,只是一臉苦大仇深,“張孚勻,對不住,我一時衝動,我口不擇言了,對不住,請您原諒。”說罷,她略點了頭,就當鞠躬了。

    沒有眼神對視,動作又那麼潦草,她知道是個人都看得出她不誠心,可這是她能做的最大讓步了,她不想落荒而逃,如果他們還是不肯原諒,那她……也只有圓潤了。

    “啊,沒,沒事。”張孚勻和其他人一樣意外,“我也有錯,我不該那樣說,我,我向大家道歉!”他倒是真向四周鞠了一躬!

    黎嘉駿頓時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很過分,涵養上就比不過這個小男生,下意識的也鞠躬回了個禮!

    “哎。”席先生扶正了眼鏡,嘆氣,“我也有不妥……嘉駿,你這些年所作所為我們都看在眼裡,愛國之心赤誠一片,吾等皆弗如也。聽聞南京之事,你必比我們郁憤數倍,是以有失理智,也是情有可原,是我有失考慮,不該如此斥責與你。然而,即使如此,我們也不得不承認,此時,真的是……已經到了絕境了。”

    果然是因為她表現太愛國!所以別人都以為她那態度是被打擊瘋了!

    可是不是啊!親!真的不是啊!我說的是真的呀!黎嘉駿心裡淚流滿面,幾乎想跪下來立投名狀,可一旦想通她就明白,在這些已經認定“這就是事實”的文化人眼裡,她這種作弊的文化程度是完全辯不過的!現在別人還是“節哀順變”的目光,她要是據理力爭,迎接她就是看絕症晚期的同情眼神了!

    黎嘉駿煩躁難當,恨不得掀個桌發泄一下,可表面卻只能做出理解的樣子,強顏歡笑:“那,席先生,我們登載這個消息,是否能順帶提一提五四精神,也好,振聾發聵一下。”她希望這個和談的消息能像巴黎和會一樣,被學生運動攪黃了。

    然而巴黎和會和現在卻又完全不同,此時在所有人看來,都已是絕境,若是不簽,繼續打,難保有朝一日,新首都都被屠了,那可真是徹底的亡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恐怕所有人都這麼想。

    席先生當然明白此中意思,他輕輕嘆口氣,略為感嘆的看了一會兒她,輕微的點了點頭:“我,親自改。”

    “當然,能不登最好。”黎嘉駿還是覺得不該登,這個消息一旦被正規媒體刊發,引發的震動不會亞於巴黎和會,可是她在後世卻半點沒聽說,顯然是不曾大眾傳播過的。

    可這個要求,就沒人搭理了。

    小會結束後,無事的人都可以走了,黎嘉駿緩緩往外走,路過幾個相熟的人,竟然還是同情的看她!一副擔心她受不了打擊的樣子!

    她加快腳步往外走,發現余見初開著車等在外頭!

    “接我的?”她二話不說上了車,然後才問。

    余見初朝李修博幾個示意了一下,啟動了車子:“我聽說你終於出關了,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

    “余老板大忙人呀,我可不敢耽誤您時間,回去吧。”黎嘉駿哪有胃口。

    “得吃,南翔小籠包如何?”

    “……行吧。”

    隨後兩人簡單的吃了點小籠包和小吃,期間基本沒其他交談,直到回到余宅,黎嘉駿被送到房門口,余見初才遲疑的說了句:“嘉駿,無論如何,你之前的,那些……出生入死……都沒有白費,你,不要太難過。”

    黎嘉駿目瞪口呆,半晌才結巴道:“你也以為我已經被打擊瘋了,強顏歡笑忍痛苟活來著?”

    余見初立馬感覺到情況不對,搖頭:“如果是我多想,那便再好不過了。”

    “……余見初,你至少該相信我。”黎嘉駿終於忍不住了,她受夠了,她要說出來!她雙手搭著余見初的肩膀,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頓道,“我沒失心瘋,我也沒得癔症,我不是要你相信什麼,我只是要告訴你,這場戰爭,我們,中國,才是贏家,你知道嗎?南京什麼的,根本,打擊,不了,我!”

-------------------------------------------------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四個條件,這個我也是偶然看到的。

    南京大屠殺始作俑者之一近衛文磨的百度百科,以及《日本帝國主義的興亡》裡面都有提到,四個條件是:(一)中國須放棄容共、抗日滿政策,並與日滿兩國之防共政策合作;(二)在 必要地區設立非武裝地帶,並建立特殊機構;(三)在日滿華三國間,締結經濟密切合 作之協定;(四)中國償付帝國所要求之賠償。

    其實這個條件基本就是讓你喊爺爺了。

    貌似,我是說貌似啊,我看來看去這資料都語焉不詳的,但好像表達的意思是,南京之後,果脯確實有考慮和談,結果霓虹君提出這個四個條件,氣得校長立馬決定不談了,娘希匹!談個鬼!!

    但在當時,社會各界的大風向,以及果脯內部眾多文武大臣,包括曾經主戰的,都勸校長和談。

    校長找那些領頭的一個個單獨面談,最後勉強堅定了果脯的信念,才沒有談成。

    啊,當然,這也只是小道消息→_→額你們看過就好。

    然後,有關南京大屠殺

    回顧了一下書才發現,南京保衛戰最開始和日本干上的居然是大熊(蘇連)空軍!

    雙方空軍干了好幾輪,大熊幾乎全勝,技術精湛能力高超,干得腳盆航空隊嚶嚶嚶的……

    然後……啊……南京機場被占了→_→

    就沒有然後了→_→

    但是!

    大熊援華空軍志願隊1937年開始援華,一直到1941年因為德國入侵本土被調回,總共助戰了四年,全情投入,戰績彪炳,光從時長,殲敵數量和犧牲數量看……

    ……完爆飛虎隊。

    飛虎隊援華七個月,擊落敵機是大熊一半,效率驚人,犧牲人數只有大熊的十分之一。

    當然,完全沒有黑飛虎隊的意思。

    我的意思只有一個,不要忘了,還有大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3:00 PM

    第123章 自述身世

    是夜,黎嘉駿輾轉反側,就等著第二天聽游行隊伍呼嘯來去。

    可是,沒有。

    ……大概學生們還沒緩過來吧,再等等好了。

    她可不想出了門跟游行伍撞上,雖然學生們所呼吁的事情是她所希望的,但是那個氣氛她實在受不了,群體性的情緒激蕩相當容易失控,一旦混在裡面就難以脫身,這隊伍非得裹挾著你走老遠不可,想要離開必須做垂死掙扎狀,那可捅了馬蜂窩了,旁邊立馬圍著你理論起來“你有意見嗎?”“你反對我們嗎?!”“來來來我們說道說道!”

    最可怕的是遇到學霸,這年頭的學霸不是個個君子,全都是鬧事頭子,凶得很,辯論起來博古通今文思泉湧,人說半個鐘頭,你除了知道人家在罵你,別的完全聽不懂。

    讀的一樣的書,但黎嘉駿的文學積累實在太分裂了,她信手拈來的還只有二十一世紀那套,連繁體字都Hold不利落的鍵盤黨和人拼國學能玩?

    可是她一直到中午,都沒聽到動靜。

    實在沒辦法,她下樓找到余管家要了份報紙,驚訝的發現,昨天吵得一邊倒差點干架,今天結果人家壓根沒登!

    什麼鬼?逗她嗎!?口嫌體正直嗎?!

    搞得她今天都沒臉上班!原來她才是大贏家嗎!

    太坑爹了!黎嘉駿怒摔報紙。

    “喲!嘉駿姐,誰惹你生氣了?”頭頂突然傳來調笑聲,余莉莉穿著睡袍,睡眼惺忪的靠著扶手從樓梯上往下看。

    自從黎嘉駿出錢買人緣,在余家果然暢行無阻,余莉莉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收了那條裙子還沒見她怎麼穿,倒是隔三差五的給黎嘉駿帶小玩意兒,雖然大多都華而不實,但總歸是個心意。

    “氣倒沒怎麼……你剛起來嗎?”

    “恩……”余莉莉又打了個哈欠,“昨晚募捐會呢,天都快亮了才結束。”

    “哦。”黎嘉駿點點頭,這又是那群小孩子搞出的新花樣,國難當頭,要玩就得捐錢,捐了錢再玩那就沒有心理負擔了……立牌坊的技能算是滿級了,她無話可說。

    “有什麼新消息嗎?”余莉莉走下來,剛問完,緊接著又擺手,“哦不不不,還是什麼都別說了,我想安心吃個午飯。”

    黎嘉駿本來也沒什麼好說的,她聳聳肩,看報紙上已經沒什麼新聞了,便打了個招呼走了出去,外面還是如往日般蕭瑟,聖誕過後,終究占了大多數的悲傷氣息壓制了節日的氛圍,就連洋人都沉寂了不少。

    她還是步行,到了報社所在的街上,正好看到張孚勻低著頭匆匆經過她面前,他臉色青白,眼睛紅腫,精神極差的樣子。

    “張孚勻!”黎嘉駿叫了一聲,追上去,“昨日的文章,怎的沒登?還有,你這臉色怎麼回事……喝酒了?”

    張孚勻遠看瘦瘦小小的,跑過去卻發現竟然比她高一點,但此時見到黎嘉駿,莫名的就有些氣短,支吾道:“沒,哦,昨晚喝了一點。那個……我,我也不知道。”他有些不安:“黎,黎先生,那消息莫不是……莫不是真的,真的是假的?”

    “別叫我先生啊,叫嘉駿姐好了,我不比你大吧。”黎嘉駿哭笑不得,“不管真假,不都沒登麼?擔心什麼,去報館嗎,一起。”

    “恩……”張孚勻垂著頭跟在她身側,心事重重的樣子。

    黎嘉駿從一個“勝利者”的角度看,那自然是不尷尬的,但是張孚勻就難說了,她也可以理解,便不再多說什麼,兩人加快腳步往前,進了報社,裡面只有寥寥數人,總編助理席先生也在。

    她一進去,場面都靜了一下,黎嘉駿不欲多事,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只是湊到席先生那,一臉誠懇的道:“先生,我真沒找茬的意思,只是昨晚的文章……”

    席先生端詳了一下她的表情,大概是確認她真不是來嘲諷的,才苦笑:“是我們冒進了,此事確實應該聽你的,都印完了方得到消息,上頭根本不欲理會此和約,說出去徒惹罵名,只能作廢,加急重印。哎,想隔壁申報總編坐鎮就是老練,同樣收到消息,硬是忍住沒登。是我們冒進了,冒進啊。”

    黎嘉駿聽明白了,原來是當局連夜和諧,頓時放心不少,心想自己果然記憶力還沒廢,說沒有的事就是沒有。此事一了就松了口氣,到旁邊去與同僚一道挑選新一天登報的照片去了。

    期間張孚勻扭捏了過來,又和她道歉:“嘉駿姐,昨日是我失言,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黎嘉駿失笑:“你又不是咒我,我氣什麼,以後長點心,嘴別那麼快就成,我是聽過就算了,擱外頭學生那兒,當場就跟你拼了。”

    張孚勻連連點頭,鑽回去工作了,沒一會兒就聽有人喊:“張孚勻,外頭有人找!”

    張孚勻哦了一聲,匆匆走了出去,沒一會兒,只聽到砰砰兩聲槍響!緊接著尖叫四起!

    所有人下意識都感到是張孚勻出了事,立刻跑出去,果然看到他仰天倒在地上,手捂著肚子抽搐著,血流了一地!

    “怎麼回事!”席先生臉色全變了。

    黎嘉駿位置不好,跑出去時在人群後面,只看到兩個男同事大吼著往街角追去,其他的什麼都沒看到,她只能去看張孚勻,他臉色已經死灰色,似乎是已經不行了。

    旁邊有目擊者驚魂未定:“剛才有兩個人來喊了這位小哥出來,就喊了一句什麼亡國奴,小哥爭辯了兩句,那其中一人掏出槍就打,打完就跑了!”

    “可見那兩人長什麼樣子!?”席先生雙目赤紅。

    “沒,沒注意看。”那目擊者擺手,旁邊的人也盡皆搖頭,有人補充說行凶者圍巾遮了半張臉還戴了帽子,看不清面目。

    此時幾位同事小心抬起張孚勻要往醫院去,留下的人全都不知所措呆若木雞,都猜不出張孚勻是為什麼要遭此飛來橫禍,旁邊的路人也都議論紛紛,卻聽有一人支吾著道:“我倒是聽了一耳朵……”

    “說什麼?”眾人連忙問。

    那人組織著語言:“不甚清晰,但似乎提到什麼國家危亡之際,妖言惑眾之類……”

    這話聽得其他路人都一頭霧水,但幾個報社的同僚卻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黎嘉駿。

    黎嘉駿傻在那,看到張孚勻被搶擊的震撼全都沒了,只覺得膝蓋生疼:“你們都看我做什麼?我還會為那一句話買凶殺人啊?”

    眾人都搖頭,收回了眼神,卻還是在黎嘉駿身上游離不定。

    實在是在這個話題上,據這些人所見,和張孚勻矛盾最深的,只有黎嘉駿了。

    這真是躺著中槍!她蛋疼無比,渾身都不舒服,看著地上張孚勻被抬走時流下的一串血跡,只覺得刺目。

    而此時,去追凶手的兩個男同事氣喘吁吁的回來了,無奈的搖搖頭:“跑太快了,沒追上,看不清是誰。”

    黎嘉駿聞言,下意識的四面看了一圈,等到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麼時,不由得又一陣蛋疼!一九三七年,她居然在街頭找探頭!

    所以就算報了警,捕快也很難找到凶手了,目前來講她買凶嫌疑竟然是最大的!

    今天出門絕壁沒看黃歷!黎嘉駿欲哭無淚,她問心無愧,站在那沒動,誰看她她就瞪回去,直到幾個巡捕房的人過來,四面問了一通,得到的情況和剛才一樣,頓時不出預料的重點關照黎嘉駿,把她請到一邊盤問起來。

    “昨天離了報館你在哪?”巡捕小哥長相嫩得很,氣勢倒挺足,一副老油條的樣子。

    “余宅,我寄住在那。”

    “誰證明?”

    “余家大少爺,守夜的僕人,門房……哦還有吃東西的地方,什麼店我沒看,太暗了。”黎嘉駿老老實實的。

    “余家大少爺……”巡捕小哥一臉曖昧,“你和余家大少爺什麼關系?”

    “朋友。”黎嘉駿想也不想就回答。

    “余家做什麼的,你不會不知道吧。”巡捕小哥一臉我看穿了一切的表情,“找兩個人替你出口氣,不要太容易!”

    黎嘉駿沉默了一會兒,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也正在考慮怎麼回答最好,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個電影畫面,《甲方乙方》裡主角們玩角色扮演,一個人扮演的副官按照劇本被拖了下去,他高喊著台詞:“我為黨…國立過功,我為委座流過血!你們不能這樣,我要見師座!”

    她驀地要被自己腦補得笑出來,整個人忽然輕松了,只見她笑意盈盈的嘆口氣,緩聲道:“小哥,你們大概是認為我有因為昨晚他一句話買凶殺人的可能,那我們就就這個可能說道說道吧。我黎嘉駿,奉天人,三一年親歷九一八,我大兄是北大營一個軍官,其後離散,重聚時人已傷病難醫。我與我二兄掩護家人入關,隨後逃往齊齊哈爾,我二兄先隨謝珂先生於江橋阻截皇協軍,後隨馬將軍死守黑省直至退守蘇連,兩年後才得以重聚。至於我,不才自封為戰地記者,三三年開始死皮賴臉隨著眾位先生輾轉喜峰口、南天門,直至數月前自宛平城親歷盧溝橋抗戰、北平淪陷、平型關會戰、忻口會戰,無奈在前線遭遇與日軍近身戰,才傷重被送回南京,為了與家人團聚,偷渡回到上海,期間遭日軍盤查,傷上加傷,九死一生才有幸站在你們面前,得以被你們如此盤問。”

    對著呆若木雞的巡捕,她笑得越來越燦爛:“我手上沾多少鬼子的血,雖不至於數不清,但也不少了,說實話,我若真恨上來,一般當場就動手了。可是,為了這麼點小事,您覺得我至於嗎?”

    “……不至於。”巡捕小哥整個人都處於神游狀態,看樣子他腦中的小人還在隨黎嘉駿的描繪爬著中國地圖,可身體卻順著本心說出了判斷。

    另一頭,別處問話的巡捕走了過來說結論:“別問了,她的同僚都替她擔保,言之鑿鑿的,應該真不是她了,我們順著凶手跑的方向沿路問問吧,留一個下來看看現場就成。”

    “……哦。”巡捕小哥竟然還沒回過神,呆呆的被伙伴拉開了。

    黎嘉駿原地站了一會兒,只覺得被自己剛才那一番總結說得心情都激蕩起來,那段話她都沒打草稿,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可見她心裡暗暗的回味了多少遍,把她心底裡久違的衝…動都調動了起來。

    “小黎,你放心,我們都知道不可能是你,定會替你擔保。”席先生走了過來,還以為她害怕,緩聲安慰道,“雖相處之日不多,但也能看出你決計不是這樣的人,只是可憐了雲仁(張孚勻),他平日喜歡呼朋喚友喝酒暢談,定時昨夜口快惹怒了激進之人。”

    黎嘉駿回過神來,連忙向四周作揖:“多謝大家。”

    大家也沒心情來回客氣,出了這檔子事,誰也沒心情干活了,相約結伴去看張孚勻傷勢如何,到了那兒,聽說還在搶救,等了許久沒等到結果,就留了聞訊趕到的李修博和另一位同事守著,便紛紛離開了。

    黎嘉駿自剛才被盤問後,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做什麼都不得勁,她這身冰天雪地裡冷卻的血好像又跟岩漿似的流動了起來,燙得她坐立難安,就想找點什麼事情發泄出來。

    她重新看了一遍廉玉的信,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地圖”,忽然對南京上面,天津下面那一塊,好奇了起來。

    ……完了,作死之心蠢蠢欲動,快來個人阻止她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3:22 PM

    第124章 盧燃請求

    張孚勻事件在媒體界造成了相當惡劣的影響。

    大公報就位於平望路上,這條路大小報館林立,大到申報大公報,小到八卦生活報,應有盡有,滿街都是記者狗仔,再沒比發生在這條路上的事更快登報的了。這件事報上一登,別處不說,率先引來各界同僚的慰問。然而張孚勻因為傷重,昏迷還沒醒來,眾人只能扎堆在外面,譴責行凶者,順便探究原因。

    雖然已經排除了嫌疑,但黎嘉駿的名字總是會被提起,一時間,踏進醫院的她總覺得如芒在背,待到她發現張孚勻的家人總是躲著她時,立刻就有點數了。

    人家怕見到她忍不住遷怒,干脆避而不見。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她又不肯背鍋,只能僵著了。然而老天還是不肯放過她,席先生似乎以為她進出尷尬,竟然和她暗示,讓她這段時間在家休息,不用前往報社,如果在哪裡有拍到好的照片,就直接放到合作的照相館洗好,讓盧燃去取就行。

    ……幾個意思?!這是讓她躲起來的意思啊!可她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黎嘉駿心裡憋屈透了,可人家好不容易度過危險期,席先生又是帶頭在巡捕和警察廳那兒給她作保的,她總不好給甩臉子,只能捏著鼻子認了,沒精打采的收拾東西回了余宅,安心等著過年。

    卻不想凳子還沒坐熱,周一條來了消息,那個中風的老太太,還是沒撐住去了。

    這個結果早在那老太太中風的時候就有預見,黎嘉駿並沒有感到太吃驚,可是想到那一家子的困難,依然感覺難受。

    她自問是沒什麼本事的人,平生最大的幸運就是接連投了兩次好胎,第一次是二十一世紀的小康之家,第二次是這個年代的殷富之家,不管怎麼作死,都沒為生計發過愁,看著別人的苦難日子,始終無法感同身受,相反,看到現在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她心底裡不止慶幸了一次。

    她無法想像如果第二次生命放在這樣一個難民的家庭裡,她在醒來時會有多崩潰,在這樣的生活階層裡,什麼衛生,什麼飲食均衡,全都是天方夜譚,吃飽都是奢望,每天幾個女人就提著米袋子去米店守著,等著米店放米,如果去遲了,沒米不說,有米也會漲價,漲價等於沒米。

    黎嘉駿親眼見過一個米店前面排著長長的人龍,伙計拿著個簸箕裝著米,當她走過米店的一瞬間,一個馬褂掌櫃忽然走出來,手裡拿著個墨還沒干的牌子,大喊一聲:“陳米!四塊五!”隨後就把原先插~在米裡那塊寫著三塊五的牌子拿走,換上了手裡的牌子。

    後面的人習以為常卻又怒火中燒,大聲的抱怨起來。

    掌櫃的對此更是見怪不怪,一臉你奈我何的樣子負手站在門口。

    人們無可奈何,只能提著袋子垂頭喪氣的各自散開。

    米行是有相互通氣的,你漲我也漲,這家買不起了,其他家肯定也一樣,這一弄就意味著今天又要有好多人家無余糧了。

    這樣的行為並非胡亂漲價,可也確實緣於鎮府的胡亂發行貨幣和哄抬物價,還有發戰爭財的黑心商人從中牟取暴利,連帶著平民百姓的生活都水深火熱,能夠應對此情況面不改色的也就只有上層社會的人家,但也不是家家都毫無影響,余莉莉就曾經面有得色的提起過她有好些個小伙伴聚會時很久沒換新衣服了。

    這在二代們的眼中,就是一種落魄的標志。

    七年一件大衣的黎嘉駿默默的攏了攏外套……

    今天她打算去非租界區轉轉。

    淞滬大局已定,抵抗組織都潛入了地下,至少明面上不會有明火,反而因為日本在國際上的形像日益惡劣,至少在洋人看得到的區域,他們並沒有進行他們喜歡的那些“小玩意兒”,所以黎嘉駿和周一條商量後,決定兩人一起出去看看。

    前兩日她看到了申報的同僚在會戰最殘酷時拍到的照片,他們的戰地記者完全將自己置身於戰火中心,一點都不帶逃的,竟然連戰壕裡的士兵都拍到了,這些照片裡滿目都是屍體,有些士兵排成一排朝外射擊著,他們的身後仰天就倒著被擊中的戰友。

    還有一輪轟炸以後的場面,義工和慈善組織的人拿繩子串了個木板,焦黑的屍體就在木板上放著,他們一人拉著一個就這麼拖,有兩人拖著木板並排走著,看著鏡頭的表情麻木又悲傷。

    這些照片並不被允許登載,可還是在內部流傳開來,不得不說做新聞的都是心理承受能力極強的人,在這樣的時期,單方面接受一切黑暗信息,為了保持外界上升士氣,必須憋著不說出去,這酸爽簡直了。

    黎嘉駿也不是上趕著找虐的人種,非得看這樣的場面,只是手裡拿著相機,就容易犯職業病,總想多記錄點什麼,就算已經是事後,好歹也是這個時代。

    她穿戴完畢,走到外面與周一條會合,卻發現盧燃跟在他身後。

    “你怎麼來了?”黎嘉駿笑著迎上去,“找我有事?”

    “沒想到你住在這。”盧燃應了一句,顯得心事重重的,“你要出去嗎?”

    “恩,准備去外頭看看。”

    盧燃看了看她手裡的相機,了然的哦了一聲,隨後更躊躇了:“黎,黎先生。”

    “哈,你怎麼也這麼叫我,到底什麼事兒?”

    盧燃看看四周,低聲道:“邊走邊說行嗎?”

    “行。”黎嘉駿帶頭往前,不忘回頭問周一條,“周叔,吃的帶了嗎?”她雖然在余家住著,但總不好出門還往人家廚房搜羅干糧。

    周一條點點頭:“帶了點梅菜餅,應該夠。”

    “那就行了。”黎嘉駿開始關注盧燃,“說吧。”

    “席先生,哦不,我,我申請了去,去安徽。”

    “哦,安徽啊。”黎嘉駿隨口應了一聲,突然愣住,“安徽?那兒在打仗啊!”

    “是,我知道。”盧燃看都不敢看她,死死低著頭,“我想去那兒,隨軍……但是席先生說,要他批准可以,但必須有個老人帶我,否則,我去就是送死。”

    黎嘉駿不答,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哦,然後呢?”

    盧燃臉色通紅:“幾位先生都在外……我只認得你……我知道很危險,這個要求很無理,我就是來試一下,你不同意也可以,真的,我沒有別的意思。”

    “滁州就是安徽的吧。”黎嘉駿嘆氣,“盧燃,那兒已經被占領了,你比我們都清楚。”

    “我沒有那個意思!”盧燃怒道,“我只是不願枯坐房中,沒錯,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會揮筆杆子,但我也可以做點什麼呀!明明報社有這樣的機會,為何連你都可以,我就不行?!”

    因為我有錢有後門……黎嘉駿腹誹,她沉默了一會兒,問:“你隨軍,隨哪個軍?”

    “先生說是七十四軍,他們現在正駐扎在固鎮。”

    “你怎麼知道到了固鎮他們還在?”黎嘉駿步步緊逼,即使不知道固鎮在哪,也知道必然是日軍前進的方向,“他們會等你,還是日軍會等你?”

    盧燃被噎得半死,面紅耳赤:“所以,所以我不知道。”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不管那兒是哪,過去就要穿過封鎖線,你懂這是什麼意思嗎?”黎嘉駿點著他的胸脯,“意思就是,沒點戰鬥力,都是死,路,一,條啊!就你這身雞排骨,不夠人家填•牙•縫啊!”

    盧燃步步後退,無言以對,半響才憋出一句:“嘉駿姐,本來這時候,我已經在家與親人准備過年了……”

    黎嘉駿動作一頓,抬頭怔怔的望著他。

    “然而現在,我卻連每天活著是圖什麼,都不知道……”盧燃低低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我其實沒我說的那麼偉大,我全家供我上學,想讓我能出人頭地,我賺了錢都寄回家,就想讓爹娘多吃點好的……我根本沒那麼關心國家興亡,我就想保住我這個小家,可是,可是怎麼這麼難呢……”

    他抹了把眼睛,強笑:“讓您見笑了,嘉駿姐,我,是我冒犯了您。”

    黎嘉駿搖搖頭,沉默不語。

    三人沿著老匣橋向外走,那兒正對著的就是四行倉庫,此時倉庫頂上衝天立著一面太陽旗,那種泄憤一樣的感覺不言而喻。

    除了四行倉庫一枝獨秀,其他地方基本已經被炸平,殘垣斷壁隨處可見,基本已經沒有可以住人的地方。

    有不少人在頂著寒風清理廢墟,經歷了兩個多月的重建,基本路面和兩邊的房子已經初見模樣,路邊正停著一排日本軍卡,兩邊每到一個路口就有沙包堆起的路障,分別站著兩到三個日本兵,另外則有五六個排成一列來回巡邏。

    即使占領了這兒,占領者依然戰戰兢兢,一雙賊眼不停轉著。黎嘉駿走過街頭,總能感覺旁邊的日本兵有意無意的關注。

    這有點奇怪。

    街上不乏穿著高調的行人,他們大多是很久前躲入租界的有錢人,來這兒哀悼自己逝去的產業,順便看看還有沒有搶救的可能,有些則已經直接開始了搶救,他們在已經被炸成遺跡的房子前指指點點,指揮著手下搬來搬去,動靜一個賽一個大,也沒見誰被每一個路過的日本兵看兩眼的。

    黎嘉駿心裡有點慌兮兮的,她縮在周一條和盧燃的中間,一本正經的看著四周,直到走過一整條道,她才明白,是自己的相機惹的禍。

    看來在南京大屠殺後,在新聞和國際影響方面,日本終於開始嚴防死守了。她很懷疑自己此時如果舉起相機,估計下場會很慘。然而她本人並不需要逛街似的去欣賞外面的世界有多慘,如果不能拍照,她還不如回去帶著好心情多吃點東西。

    “哎……回……”她還沒說完,忽然被耳邊一聲尖叫打斷,幾個日本兵拖著一個黑乎乎的小身影從旁邊一個被炸穿的斷牆邊走過,笑聲猖狂而尖利,讓聽的人都無端厭惡,那小身影看不出身形,但是哭腔尖細,顯然是個女孩兒。

    後面追上哀求的聲音,一個身穿破棉襖頭戴皮毛的老人跟在後頭,跌跌撞撞的跑著,他的聲音渾濁,抖抖索索的,甚至聽不清他在哀求什麼,卻讓看的人都明白他在說什麼。

    那群日本兵抓著小女孩跑得很快,目標似乎是不遠處的一個還剩三面牆的破屋,一牆之隔的路障邊的巡邏兵帶著羨慕的表情笑看著,唯獨一個軍官響亮的哼了一聲。引得牆那頭的日本兵都看了過來,刷的立正,他們不解的看向軍官,似乎不理解為什麼長官會阻止他們,隨後,順著那個日本軍官的眼神,看到了這頭三個直愣愣盯著他們的中國人。

    黎嘉駿知道不該看著的,可是她忍不住,就好像周一條和盧燃,他們都知道不該看的,可還是直愣愣的看著破牆那頭,那個老父親使勁兒的夠著閨女從人縫間努力伸出的手,那手臂黑乎乎的,細瘦無比,在寬大破爛的袖管中更顯得不堪一握,顯見還是個極小的女孩。

    她感覺到盧燃氣得發抖卻死忍住的身軀,繃得像個鐵塊,搖搖欲墜。

    她聽到周一條深呼吸的聲音,每一口吸進去,他都極輕,極顫抖的吐出來。

    她注意到那個軍官看著她的動作,如果說他們三人還有什麼能引起這些人的注意,那就只有……

    與那群日本兵隔牆相望,黎嘉駿面無表情,右手緩緩的撫上了鏡頭。

    如果這時候那群日本兵還沒意識到什麼的話,那麼隨後那位軍官的眼神卻讓他們放開了女孩,可即使如此,那對父女雖然抱在了一起,卻還是不敢走。

    黎嘉駿並沒有舉起相機,她調節了一下,像是摸著一只寵物似的摸了幾下鏡頭,忽然露出一個微笑,朝著那位軍官,微微的點了下頭。

    軍官依然眼神冰冷,他看了幾眼黎嘉駿摸著相機的手,又往她身後望了望。

    此時他們走過老匣橋還沒多遠,公共租界的大鐵門遠遠敞開著,在被炸平的路上一眼可以望到頭,來來回回的人忙碌著,早有人被剛才的尖叫吸引了注意,可大多只敢偷偷看著,但不可否認,很多人都在看著。

    ……要是在什麼犄角旮旯,打死她都不敢摸一下相機。

    軍官抬了抬手。

    牆那邊,日本兵集體列隊,排成一排,小跑離開了,半點沒有猶豫。

    黎嘉駿也放下了手,她垂下眼,不敢再與那個軍官對視,眼角瞥到那對父女互相攙扶著離開,心裡卻對他們能否安全並不抱多大希望。

    然而這卻已經是她所能做的全部了。

    “回去吧。”她拍了拍盧燃,帶頭轉身離開,只覺得無比心累。

    回頭的第一步,她腿軟了一下。

    她拒絕了盧燃的攙扶,挺直了身往前走,腦子卻亂哄哄的一片。

    她厭煩這種猶豫不決瞻前顧後的氛圍,這種白色恐怖,讓她越發懷念曾經,即使在戰壕裡滾來滾去,像一條狼狽的狗,但在找到機會時,卻能抬起頭狠狠的咬他們一口,就是死,也是口含著他們的肉絲的。

    此時,她覺得自己像個俘虜。

    低頭低得脖子酸。

    “盧燃,不管怎麼樣,先跟我一塊過了這個年吧。”黎嘉駿頓了頓,對上盧燃驚喜的眼神,苦笑,“如果開春,回去的路還沒定,那我就算以後去重慶被哥幾個打死,我也不想留在這了。”

    “這頓打我來挨!”

    “你先活下來再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3:28 PM

    第125章 應援徐州

    這個春節相當難捱。

    南京之後,日本從安徽、山東,兩路夾擊江蘇,國軍節節敗退,日軍步步緊逼,兩省陷落的速度猶如當地守軍拱手送上,以至於山東主席韓復渠遭槍斃的消息傳來時,全國震驚,當看到他的罪狀時,更是舉國嘩然。

    “違抗命令,擅自撤退。”

    這樣的罪名似曾相識,不久前在山西被槍斃的李服膺身上也出現過,黎嘉駿隱約記得,那時候他的罪狀是“放棄陣地,擅自撤逃”。相比之下,似乎韓復渠的罪名更大,而他的官階也更大。

    韓復渠在中原大戰之前背叛老首長馮玉祥,投靠了蔣介石,站隊成功的結果就是得以山東封侯,登上人生巔峰成為了北方諸侯之一,如此一個經歷大風大浪的戰將,如此身居高位的人,在抗戰之時,退一步即是滿盤皆輸,他但凡有強硬抵抗,都不至於如此,他到底怎麼想的,他到底做了什麼?

    而讓時局更為撲朔迷離的是,就在韓復渠被槍斃前幾天,四川省主席,帶領川軍出川的劉湘也在漢口病逝,他的去世原本令人扼腕,可悲痛的情緒硬生生被韓復渠打斷,總有陰謀論的人不由得琢磨起這兩者之間究竟有沒有聯系。

    然而斯人已逝,更何況劉湘還留下了:“抗戰到底,始終不渝,即敵軍一日不退出國境,川軍則一日誓不還鄉!”的遺囑,與韓復渠不光彩的死法兩相比較之下,更是顯得光輝偉岸。

    官家報紙控制著全國輿論,可想而知此時韓復渠背負著怎樣的罵名,報社此時前方無人,竟然也只能根據果脯的怎麼說怎麼寫,這讓所有的記者都感覺面上無光。開小會的時候,主編一邊悲痛,眼睛時不時的就飄過盧燃,他主動請纓去前線,結果好幾天了都沒動靜,估計有種深深被逗的感覺。

    “甘青,你過來下。”席先生從主編辦公室出來,手裡還拿著稿紙,就朝盧燃招手。

    不知道為什麼,盧燃主動請纓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報社,現在所有人內心裡都期盼著前線能有個耳目,不是山東分部,也不是安徽分部,而是實實在在的前線,然而這實在是個太危險的活兒,沒人說誰就該去。黎嘉駿歷數了一下,自己目前竟然是在場資歷最深的戰地記者,而且已經出了休假期,如果盧燃實在去不了,貌似能去的只有自己了。

    一番不算簡短的談話,盧燃垂頭喪氣的走了出來,在眾多似有若無的目光中,他悶頭走著,開始收拾東西。

    這是被批准了?不像啊,如果被批准了,應該興高采烈才對。

    “嘉駿,你過來下。”驀地,席先生竟然還探出頭來喊她。

    黎嘉駿一副偷懶被班主任發現的樣子,迷茫而畏懼的看著辦公室門,心裡猜想著會有什麼事,滿滿的走了進去,關上門:“先生,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甘青他請你陪同了?”席先生抬手讓她坐下,表情溫和的問。

    “哦,是有這麼回事,我說我考慮一下。”

    “哎,那個孩子就是太衝動,說實在的他大概還不知道,他比你還大兩歲呢。”席先生搖頭,“他剛來的時候申請了相機,說想做戰地記者,後來是他家裡人硬是不讓,才壓下來,我們問他才知道,原來是33年的時候看到了幾張照片,覺得特別鼓舞士氣,所以才想做這樣的記者。”

    “額……長城抗戰的?”黎嘉駿略微有點心虛。

    “是啊。”席先生似笑非笑的,“當時你家裡人考慮良多,不是說不要署名麼?你自己也同意的。”

    “對對對,不要署名的。”黎嘉駿連連點頭,頓時明白了,“所以說,那些照片,是我拍的?”

    “說了不署名,又不是說要保密。甘青他後來知道了,一直把你當前輩,從沒問過你年齡學歷,再加上你小小年紀,氣勢強盛……”

    黎嘉駿默默的擦了把汗,干笑:“呵呵,哈哈。”

    “所以甘青他第一個想到你,你不要責怪他,他也是太急切了。”

    “我理解的,沒怪他……我還認真考慮了的。”黎嘉駿躊躇著,“這個,先生,他這是准備過去了?”

    “是的,既然他一定要去,就讓他去吧,你不也是這樣歷練起來的?”

    “他一個人?”黎嘉駿惴惴不安,蠢蠢欲動,“能行嗎?他懂什麼呀。”

    “那邊有一位同僚在的。”席先生翻了翻本子,忽然道,“話說那位先生和你還有點關系呢。”

    “啊?”

    “丁紀閔,長城抗戰那會兒,他就一直在西北不曾回來,這回人手不夠,就勞煩他再去徐州轉一下。”

    “丁先生?徐州?”黎嘉駿一時之間覺得自己被連續攻擊了,“等等等等,盧燃要去徐州?那那那那那好像不是安徽……等等,是安徽嗎?”

    “現在安徽炮火連天,怎麼可能再讓你們去安徽?徐州在江蘇,那是兵家必爭要地,一個要守,一個要攻,現在中外數十個媒體的記者都將齊聚徐州,怎麼能少了我們大公報的?”

    “……先生,您有地圖嗎?我想看看。”黎嘉駿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但是她地理實在太渣,只能問。

    “我只有簡圖,還是鐵路局的朋友送的,詳細的都是軍用的了,你看吧。”席先生小心翼翼的攤開一張圖,上面是寫著最新江蘇省地圖,黑白的,一看就比較簡單,但是鐵路線,河道和主要城鎮該有的都有,可謂五髒俱全。

    黎嘉駿從南京開始看起,順著鐵路津浦線往上看,耳邊是席先生的介紹:“徐州號稱五省通衢,南北通隴海、津浦兩大鐵路干線,又同時是運河和黃河的重要港口。”

    “這樣的城市很多呀……”黎嘉駿還在看著,地圖上字跡小而模糊,她對江蘇省並不熟,此時只能一個個眯眼看著,隨口問道。

    “你不明白,你看。”席先生點著地圖,“北上是北平,南下是南京,往西背靠洛陽和西安,你把四朝古都相互連上,最短距離的交界點是哪裡?”

    “……徐州。”黎嘉駿覺得的軍事地理素養被點亮了。

    “接著,你看,徐州雖然西面一馬平川,但北臨山東丘陵地帶,南面江南密布的水網,是兩者的交界處,要北上必須通過水網,要南下必須通過丘陵,而要西侵,則必須通過兩者,通過兩者,意味著必須過徐州,無論要往哪邊去,徐州都是那扇繞不過的大門……”

    黎嘉駿聽著,越聽越心驚。

    “三國時徐州即是吳魏膠著之處,至宋朝金兵南下亦止步徐州,後有朱元璋得徐州而窺洛陽從而推翻元朝,你看這兒……”席先生點了點一個地方,“這兒認得吧?”

    “沛縣……哦!劉,劉備老家!”

    “……劉邦。”

    “對對對,哎我老混起來。”黎嘉駿吐舌頭,蠻不好意思的拿頭,一面手指就順著沛縣就開始往上看。

    席先生還在說:“自古有九朝帝王徐州籍的說法,西楚霸王項羽定都彭城,漢高祖劉邦出自沛縣,東吳孫權生於徐州下邳,南朝梁武帝蕭衍……”

    “棗莊!”

    “……不是,是古徐州刺史部,東海郡蘭陵縣。”席先生斷然否定。

    “先生!讓我去吧!”黎嘉駿激動的抬起頭。

    “你喜歡蕭衍?可他不是棗莊人,你連他出身都……”

    “不是不是,先生,我不是喜歡蕭衍。”黎嘉駿急得忍不住打斷席先生的話,“我是說,我喜歡棗莊,哦不不,不是喜歡,額,我知道棗莊。”

    “……知道棗莊的人,多了去了。”

    “哎哎。”黎嘉駿原地轉圈,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先生,我能去嗎,我想去,相當相當想!額……台兒莊是在那兒吧?”

    席先生沉默良久,點頭:“是。”他看著黎嘉駿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忍住,“你倒是,知道台兒莊。”

    黎嘉駿此時腦子都在發熱,拼命點頭:“我我我我知道!”

    席先生沒有被她那股突來的熱力燒到,反而背起手沉吟起來,他轉了兩圈,又確認道:“你真要去?你可知道,雖然不是士兵,可是前線變化多端,一個不慎,就會丟掉性命?”

    “沒人比我更清楚了。”黎嘉駿笑笑,“您讓丁先生回來吧,他很久沒休息了吧。”

    席先生沒否認,他表情嚴肅:“你先出去吧,冷靜一下,我再考慮考慮。”

    “別呀先生!等我冷靜過,我說不定就慫了啊!你現在直接一口答應!我肯定硬著頭皮也上了!”黎嘉駿急得口不擇言。

    席先生哭笑不得:“你這是什麼說法,這豈不是讓我趁人之危?”

    “先生!我說真的!我肯定不後悔!”黎嘉駿急得跳腳。

    “哎。”席先生長嘆一聲,點點頭,“不後悔?”

    “不後悔!”後悔也只能硬著頭皮了,黎嘉駿心想。

    “那去准備准備吧,不出這幾天了。”席先生擺擺手,“最近聯合國來了一些英法美德的媒體記者准備前往徐州采訪,租界專門派了一架專機載他們過去,我們主編與《字林西報》的幾位主編相熟,爭取到了兩個座位,我本打算陪同盧燃先過去,如果你願意,那就順便換了你丁先生回來吧,他也實在是辛苦了。”

    都不用奔波的!黎嘉駿剛有點小冷卻的熱情又高漲起來,點頭哈腰:“是是是!謝謝謝!我這就去准備!”說罷她走了出去,關上門,長長的吁了口氣,一轉頭面對空曠安靜的辦公大廳,忽然愣住了。

    ……剛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是什麼呢?

    ……怎麼突然想不起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3:35 PM

    第126章 上海春節

    今年的春節,上海沒有下雪。濕冷的風呼呼的刮,黎嘉駿嘗試著向重慶打個電話,結果果然是線路不通。

    如果二哥還在武漢的話,那他為什麼不想辦法遞個信來呢?這一段時間,聯絡不上家裡,又沒什麼事情做,黎嘉駿覺得自己過得渾渾噩噩的。她知道自己這個狀態不對,這幾乎已經類似於那些上過戰場的老兵,一旦手中沒槍,就感覺干什麼都不得勁。可此時自己貿然就給自己決定了接下來的去處,她卻又心虛得不行。

    不是因為可能放了余見初鴿子,無法在未來某一天跟著他乘風破浪到達大後方,而是因為老遠不知何方的家人。

    她還記得去北平時,二哥火辣辣的一掌,那時臉上麻麻的感覺,現在想起來還在留有余韻。

    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作死是什麼結果了,至少在二哥這兒會是什麼下場,她已經深有體會。可是細想之下,她也能明白,這麼多年來,家裡其實一直在努力讓她像一個正常姑娘那樣生活,可是她心底裡卻完全抵觸那樣的生活方式,在她看來,身在這樣的亂世,本身已經和正常生活say goodbye了。

    但事實上,即使已經發生了南京大屠殺這樣的事情,正常生活對於社會上層的淑女來說,依然是觸手可及的,余莉莉就證明了這一點,甚至說,她們可以活得理直氣壯幸福美滿。

    比如時不時的就組織慈善晚會,募捐了生活用品給前線戰士;或是資助一些劇團,讓他們直接為在膠州路孤軍營內被關押的“八百壯士”表演;最多的則是參加一些“慈善”拍賣和賭馬,貢獻資金供應前線。

    對他們來說,資金真正的流向並不重要,重要的就是過程,而作為萬千百姓中的小股人群,他們究竟玩什麼花樣,有余力關心的並不多。

    早上,黎嘉駿收到了余莉莉的邀請,參加商務部舉辦的除夕慈善拍賣會。自從黎家人全線撤走,黎嘉駿基本已經游離於上海的交際圈之外。想當初在杭州的時候,時不時回上海,緊跟著二哥走親訪友上躥下跳,二哥負責在前面萌萌噠,她就負責在後頭默默噠,出去遛一圈回來,半點感覺都沒有。以至於現在,她有種自己是外地進城打工的農民工的感覺,舉目無親的。

    幾乎沒怎麼思考就拒絕了邀請,余莉莉一點也不意外,她似乎是得過余見初授意,但凡有這樣的活動都帶黎嘉駿一份,然而黎嘉駿寧願出去閑逛,也不願意參加,逐漸的,類似邀請也就成了個例行問候,不再有任何實際含義。

    但年還是得過,她在房間裡思考了一下,決定除夕夜在自己家過,做點菜,安安靜靜守個歲,然後香噴噴睡一覺,過可能是在上海的最後一個年。

    可惜沒有電腦和網絡,否則該是個多爽的年,沒有長輩帶著拜年,沒有觥籌交錯你來我往的年夜飯……宅女的終極除夕。

    她看了看錢包,決定去銀行補充一下,然後下午趁菜場收攤前買點食材,盡量做一頓豐富的大餐。

    下樓的時候,正遇到余見初進門,余管家正指揮著下人裝飾大廳,看來這次年夜余家會搞一次大的年夜飯,看到黎嘉駿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就指了指門邊,意思旁邊說話。

    “出門?”他的聲音低低的,作為一個大忙人,他擁有著一個忙人該有的臉色,這陣子更是急速憔悴,眼窩都深了一點,臉型消瘦成了一個鞋拔子,黑眼圈極為明顯,嘶啞的聲音裡透著深深的疲憊。

    “是呀。”黎嘉駿端詳了一會兒,噗的笑了一聲,“你這樣子,比我當年還像大煙鬼。”

    余見初挑了下眉:“那看你現在的樣子,大概我還有救,怎麼,有事?”

    “是啊,去買點菜……哦,你們是請了不少人來過年啊?”

    “很多叔伯把妻女都送走了,我們這兒就認真辦一桌大的,大家一塊聚聚……你要買菜?不與我們一道?”

    “我想回家吃。”黎嘉駿笑笑,“過了年就要走了,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在這兒過年。”她見余見初眉一皺,立刻道:“我還沒和你說吧,前日剛決定的,過了年我就去徐州了。”

    “徐州……”余見初沉下臉,盯著她問,“你不去重慶了?”

    “什麼時候才能去重慶呀?”黎嘉駿苦笑,“你們全家都沒走的意思,告訴我,你們是不是打算去香港?”

    余見初沉默不語,表情很是掙扎。

    果然……黎嘉駿心裡嘆了口氣。她一直不好意思追問余見初什麼時候出發,一方面是他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明顯是脫不開身;另一方面就是,他全家都沒見一點要撤大後方的意思,一直輕松自在我行我素,這種情況必然是心裡有底,而與國家共苦難的大後方顯然是無法給他們如此輕松的氛圍的。

    而最關鍵的一點是,杜月笙十一月份的時候,去了香港。

    余家是死死綁在杜家身上的,要是暗帝去了香港,余家何必奔重慶受苦受難?余見初倒不會是一開始就知道這點,特地留著她坑她,只是他畢竟有那麼一大家子在,也並非家主,老爹和頂頭上司做了這般決定,他自己也愁苦。

    黎嘉駿心底裡很無奈,干脆自己說開來:“我也只是猜猜,其實確實還是去香港好,要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去重慶,不過現在正好有了這個機會,我就再跟去干一票,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

    余見初死死盯著她的表情,似乎是想看出點強顏歡笑來,他沉聲道:“我這幾天一直在設法與令兄聯系,想先帶你去香港,護照也在聯絡人置辦,我不是想瞞著你,只是你一人去重慶,我是決計不會放心的。可你現在……徐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壓抑著什麼:“黎……小姐,你未免也太……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我知道,現在中外記者全在那兒關注著第五戰區的情況,一旦有危險首先就會組織記者撤離,我會很安全,說不定到時候還能搭上前往重慶的專機。”黎嘉駿信口開河。

    “一旦有危險,你怎麼保證你能搭上專機?”余見初一語中的,“嘉駿,你知道我可以照顧好你,不要涉險,否則我……怎麼和令兄交代?”

    “要麼我去重慶,沿途日軍飛機轟炸;要麼我去徐州,那兒還未成為前線。我總歸是要獨自走一條險路的,走哪條自然是我來選。”黎嘉駿微笑,“香港什麼的,我還是不去了。”

    她就是個來作死的人,隔岸觀火什麼的,她做不到。

    那邊余管家已經叫了余見初好幾聲,此時見一時說不通,余見初也不糾纏,低聲道:“既然如此,我們稍後再談,你既然要回家守歲,傍晚讓周一條過來一趟,我讓廚房給你們多做一份年夜飯。”

    黎嘉駿笑得燦爛:“哎呀!那就太好了!雞鴨魚肉來點實在的吧,太精致的就算了,謝謝謝謝!”

    余見初面無表情轉過頭去:“這就不用你來操心了。”他走向余管家。

    黎嘉駿收了笑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很是心酸的嘆口氣,拎著手提袋蕭瑟的走了出去。

    彙豐銀行上午還開著門,辦理業務的人進進出出,黎家在裡面常年有個保險櫃,走的時候沒清干淨,特地留了給黎嘉駿,裡面放著些錢和地契,好讓她在上海時至少衣食無憂,錢厚厚一疊,每次打開來都讓她有嘆氣的衝動,這筆錢的數量可真是經過科學論證的。整整一萬五,現在的人每個月就幾十塊算是能維持家庭生活了,一些洋人買辦每個月有個兩三百已經在幾十年後妥妥月薪過萬,照這個水平算,老哥給了她一個月算三百花銷,她也有五十個月好活。而她自己不賭博、不跳舞、不泡夜總會、不吃大餐甚至不逛街買衣服,花得最多的就是給余家人置辦禮物,然後每個月固定給周一條五十塊薪水,現在這一疊錢還跟沒花過似的,讓她頗為心累。

    隨著時局變化,物價波動越來越大,現在錢還算耐花,再過幾個月或者一兩年,很有可能就成了一堆紙,而她於金融投資半點不懂,出於對未來的了解,也知道南京鎮府的債券買不得,必會打水漂。化作不動產吧,那更是坑爹,且不說能不能逃過日本人這一劫,光未來建國後隨便一折騰就收歸國有,那簡直跟抄家沒啥區別。想來想去,現在手頭啥產業都保不住,黎嘉駿看著這花不完的現金,簡直哭的心都有。

    錢多都是罪啊!

    沒啥說的!可勁花!她一狠心,抓了一把,兌了些零錢,出門往旁邊的小店買了一疊紅包,然後跑去一間咖啡店,點了杯最貴的咖啡,開始塞紅包,塞完紅包,想了想,心一橫,掏出筆記本開始寫購物單,打算再壕一把,給余家人再送一次大禮,也算感謝他們這一陣子的照顧。

    喝完了咖啡寫了購物單,看時間差不多了,她又去旁邊西餐廳點了一份牛排,算是狠狠的土豪了一把,只不過這牛排味道正點是正點,但是那口味其實還沒有經過足夠的中國風改造,奇怪的調料很多,實在算不上是享受。

    黎嘉駿抹著嘴出門,想了想,還是回黎宅轉了一趟,把買菜的重任交給了周一條,讓他順帶帶著後院幾個還沒走的難民一道買了,晚上一塊過年,自己則提了些糕點和補品,去看醫院裡的張孚勻。

    張孚勻這陣子已經醒了,但顯然還出不了院,聽說是打到了內髒,傷了底子,實在有點慘,他家是中產階級,雖然報社有捐了一部分醫藥費,但還是有點捉急,黎嘉駿左思右想,包了兩百塊去,算是一份心意。

    她倒是想包多點,但仔細想了想,要是自己被人打了,有個傳說有點嫌疑卻本身不是很熟的人猛然帶了好幾萬過來,那不是炫富就是心虛啊,實在不宜。

    剛到病房門口,正是午飯時間,一個眼熟的年輕女人就抱著個盆走出來,盆裡放著剛吃完飯的飯盒,她看到黎嘉駿愣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也沒說話,繞過她走了出去。

    黎嘉駿琢磨了一下,想起她那時候一直站在張孚勻的母親身後,看來就是傳說中的女朋友了,不由得有些尷尬,可人家已經走遠了,她探頭看看,正瞧見盧燃在張孚勻的病床邊剛坐下,也沒別人,心裡松了口氣,走了進去。

    張孚勻臉色灰敗,但精神還好,看到她的時候,反應和他女朋友一樣一樣的,不過很快就調整過來,笑道:“是黎小姐啊,快請坐。”

    哪有凳子,黎嘉駿也不打算久留,她放下了補品,紅包就藏在裡面:“我就來看看你怎麼樣,一會兒還要去置辦年夜飯呢,不多留了,你……身體怎麼樣?”

    “可能要養一陣子,但能撿回一條命,已經謝天謝地了。”張孚勻說罷,遲疑了一會兒,輕聲道,“這件事,您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已經與警察他們說了,是我自己不好,前一天晚上出去吃酒,與幾個年輕人爭了起來,說了些醉話,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自盡的心都有,實在是自作孽不可活……李先生和甘青都說您不是狹隘的人,我覺得就算您氣不過,罵我一頓,也是應該的,總歸應該讓您知道。”

    張孚勻清醒的時候雖然嘴快,但是心性還真是好的讓人沒話講,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喝醉酒的時候會說出那種讓人殺了他的心都有的話,黎嘉駿嘴角抽搐半響,感覺盧燃很緊張的盯著她,似乎擔心她當場打臉,只能擠出個笑:“怎麼會,你願意和我說已經很好了,這不就冰釋前嫌了嗎?人沒事就好……額,你現在也不能算沒事,那,哎,沒出大事就好。”

    張孚勻松了口氣,點頭:“恩,沒出大事就好,我已經決定以後滴酒不沾了。”

    你想喝也要有命喝啊……就這破娃娃一樣的身子,黎嘉駿暗笑,這邊和盧燃一道又慰問了一會兒,她准備撤了,卻突然想起一事,問盧燃:“你年夜飯怎麼辦?”

    盧燃強顏歡笑:“李先生邀我到他家去一道吃。”

    “你答應了?”李修博下手倒快。

    “他剛交了女朋友,第一次帶回家,我一個外人,總覺得有點尷尬。”盧燃搖頭,“我再想想吧,不行回家下面條。”

    “那就這麼定了!”黎嘉駿拍板,“到我家去!”

    “啊?”

    “咱都是孤家寡人,湊一湊不正好?”

    盧燃突然有點臉紅,支吾道:“嘉,嘉駿姐……”

    “怎麼了?不樂意?”

    “我,我不留宿哦,我,我在老家有女朋友的。”

    “……啊?你跟我說這個干嗎?”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3:46 PM

    第127章 離開上海

    當外面鞭炮漸稀的時候,余見初也來了,提著一袋子零食,什麼都有,榛子蛋糕,玫瑰味香瓜子,桂花炒栗子,蟹黃酥餅,甚至還有一罐甘草橄欖。

    黎嘉駿本身又困又興奮,此時見吃眼開,連忙振奮精神,拉起一桌麻將,扯著盧燃,余見初還有周一條開始搓起來。

    余見初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剛從余宅那滿屋子煙酒麻將和橋牌的地獄裡逃出來,誰知轉頭就鑽進了另一個魔窟,這裡人少目標更大,他從原先那個高冷不好惹的少主立馬成了不上就只能散伙的娛樂主力,只能苦笑著坐下來。

    在場的只有盧燃不大擅長,但在上海這些年耳濡目染之下也懂點,一開始被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教了幾把後,立馬熟悉了,越打越精神,還頗有新手運,幾圈以後就收獲了一堆賭資——瓜子。

    不管誰贏,人生贏家就都是黎嘉駿,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嗑瓜子……

    賭博不來錢其實挺沒意思的,好在他們本意只是找點事做,主要還是聊天,天南地北的聊。

    盧燃說起了他老家滁州,喋喋不休的,說他們那兒出了歐陽修,有個醉翁亭,出了《儒林外史》講他們那兒的琅琊山多美,他們的滁菊多好多棒,泡茶藥用都頂呱呱巴拉巴拉。

    一直自認杭州人的黎嘉駿當場表示不服,她是個不懂茶的人,上輩子就知道杭白菊,哪聽說什麼滁菊,雛菊還差不多,當即噴回去,說杭白菊清熱解火香氣怡人多贊多無敵。無奈倆人其實都沒研究過自家的鎮宅菊花,說來說去誰也說不過誰,黎嘉駿立馬發揮女性優勢,開始找援軍,自然是找到了余見初,結果余見初表情嚴肅的碼好了牌,假裝無視了許久,終於在黎嘉駿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認輸,誠懇的回答:“嘉駿,滁菊……是四大貢菊之首……”

    ……黎嘉駿當場血藍全空,手一抖打出了一張關鍵牌,周一條漁翁吃胡,收了一大坨瓜子。

    搓牌的時候,黎嘉駿還是憤憤不平的,低喃:“注……孤……生……”

    “什麼?”余見初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小人,很注意“小人”的反應。

    “沒啥!”黎嘉駿直起身子,一鼓作氣嘩啦啦搓起來。

    “對了,嘉駿姐。”盧燃見黎嘉駿表情沒有異樣,立刻轉移話題,問,“最近有沒有人來找過你?”

    “找我?沒,怎麼了?”

    “哦。”盧燃有些糾結,“有個人找我,說是李先……大哥介紹的,問我去徐州的名額有沒有多的,我當然沒了,他又問我願不願意換,我說不願意,他就問還有誰去的,我就提了你,他就走了,我還以為他會來找你。”黎嘉駿還沒回答,他又道:“後來我今早在醫院碰到李大哥,他說是有這麼個人,但並沒有介紹那人來找我,我就覺得有點奇怪。”

    黎嘉駿想了想,這情況挺詭異的,有人設了個簡單的語言陷阱找盧燃要名額,但這一點卻很容易被看穿,既然沒有來找自己,那顯然是有別的辦法達成目的了:“既然這樣,就別多想了,干自己的吧。”

    “不,我的感覺,這人會不會有什麼問題?”盧燃壓低聲音,他倒不避諱余見初和周一條,這兩人搓牌的動作都慢了。

    黎嘉駿率先開始碼長城,隨口問:“什麼意思?炸飛機?犯得著折騰我們一群記者嗎?”

    “哎!嘉駿姐,你想想,他為什麼那想去徐州啊,連我這種素未謀面的都找上了,半點不拐彎直接提要求,那顯然就是急眼了唄?”盧燃一臉看穿一切的表情,“他要是上面的,會沒去徐州的門路?”

    “那他不是上面的,難道是下面的……額……”黎嘉駿說完就心虛起來,立馬閉上嘴。

    她想到三個字,然而不敢說出來,這三個字曾經在幾十年後廣泛出現在各種諜戰劇中,那時候她經常調侃說天下何人不通公,可到了現在,卻驀然的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她心底裡估量著這三個字在現在周圍人心裡的成分,最後還是決定不要涉足其中。

    黎家現在與果脯牽扯太深,知道未來的她既然無力回天,不如兩頭都敬而遠之,反正她已經是決定兩頭都不靠,解放前通G會死,解放後就算之前冒死通G的,以她的成分也不會有好下場。

    紅衛兵可不跟你講道理。

    ……還是裝不知道吧,她閉上嘴,碼了一溜漂亮的長城。

    “你說他們會是公產蕩?”余見初卻突然冒出一句來,半點忌諱都沒。

    黎嘉駿簡直嚇一跳,卻見盧燃眼睛發亮的點點頭:“我覺得是,但不敢肯定。”

    “哦。”余見初低頭,也碼了一排油光水量的長城,剝了個橘子,“有可能。”

    “為什麼?”黎嘉駿和盧燃異口同聲。

    余見初嚼著橘子,卻搖搖頭不說話了。

    過了年沒幾天,元宵還沒到,隨著從英法來的記者到岸,前往徐州的飛機就要出發了。

    黎嘉駿再一次往重慶那邊打了電話,民用線路依然操蛋,她想了又想,又到電報局又拍了個電報給重慶那個地址,奈何現在長途電報不發達,經常就斷,而且技術也跟不上,所以每次發,工作人員都表示做好打水漂的准備。反倒是中英,中德,中法以及往東的香港日本這些地方能發電報甚至能打電話還暢通無阻。

    已經快半年沒聯系上家裡了,她知道在這個社會距離遠了這樣的情況是常態,可是從一個動動手指就美英德法隨便聊的時代過來,這一點讓她格外暴躁。

    要是可以用軍用線路就好了……

    她心裡琢磨著若是到了徐州可否勾搭個兵哥哥給她拍個軍用電報,一邊默默的提著箱子往外走,她一早和余家人道別過了,自然似乎千般熱情萬般挽留最後痛快放手,倒是余見初一直以低氣壓回應,此時就算開車送人,也是沉默不言的。

    黎嘉駿看著後視鏡裡他臉上那道疤,頗有些悵然。

    其實她真想過萬一家裡催一下或者兩邊主動一下一個激動她就拐了這位男士成個家了。可是每次臨到動手自己卻慫了,實在是很難想像自己在這樣的世道裡結婚生子,但又不明白為什麼別人都能在戰火中繁衍生息,唯獨她卻這麼有心理負擔。大概是因為別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覺得不管怎麼樣日子總得過,而她則是因為什麼都知道所以覺得怎麼過日子都不對,就比如守歲時那有關站隊問題的思考,明知往哪邊站是最終勝利者,可是偏偏又清楚無論用什麼姿勢站最後都會跪,怎麼站隊乃至怎麼活可真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余見初估計也很煩躁,兩人心知此時這般作為已經是無言的攤牌,但又覺得什麼都不說會哪裡不對,黎嘉駿怕也不信余見初會說出什麼“我等你”這樣的話,大概余見初也不信黎嘉駿會出去浪一把再回來找他,兩人一路沉默到了機場,直到看到外面呆頭呆腦的盧燃,黎嘉駿才松了口氣。

    幫黎嘉駿開了門,余見初就站在一邊,任盧燃提了她的行李箱往前走去,黎嘉駿很是自然的轉頭看他,笑:“謝謝,各方面的。”

    余見初低頭看著她,扯了個笑,無奈:“總有人會讓你說不出謝謝的。”

    黎嘉駿眨眨眼,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傻笑,感覺又要冷場,連忙加熱:“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那房子,周一條我已經辭了,但補了他一年的工資,房子就勞煩你打理了,我覺得是應該賣掉的,但時間太短不好決斷,所以無論是賣是出租還是空著,但凡有收益了,我六你四,怎麼樣?”

    “打理個房子罷了,如果收錢,那就不是朋友了,是經紀人了。”余見初搖頭,“若你要這麼算,那我回頭賣掉,存你們黎家的銀行賬戶裡,一分不拿,以後也無需聯系了。”

    “啊不要那麼絕情啊!你知道我們家那習性的,絕對不能讓朋友吃虧!”

    “那你就時常記得給我報個平安。否則我幫你打理了產業,你轉頭連個消息都不給,那才真是吃大虧。”余見初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這是莉莉的一點心意,你收著。”

    黎嘉駿剛才那一瞬心都狂跳了,聽說是余莉莉給的才平息下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一串白水晶項鏈,看這低調的樣子,不得不猜是她首飾盒裡最不起眼的一條,黎嘉駿笑著接下,覺得自己把它繞在指尖肉搏應該很有攻擊力。

    “這個你也收好。”余見初忽然拿出一把搶,連著一個盒子塞給她,“搶自帶七發子彈,盒子裡配了四個彈匣,你……會用吧。”

    “會會會!”黎嘉駿激動的裂開了嘴,家裡人走的時候簡直用了三光政策,保險櫃裡花瓶裡書桌上的搶全沒了!她正發愁呢,余見初就送溫暖了,這搶她認得,勃朗寧M1900,因為搶上的手搶圖案而且帶套筒,所以人稱搶牌擼子,這搶的型號其實有點老了,但經典恆久遠,聽說這可是當年用來刺殺列寧的搶。

    看黎嘉駿翻來覆去的看著搶愛不釋手,余見初明顯松了口氣:“這個剛從比利時弄來,我想你好歹是黎家人,總是沒問題了,盧燃在喊你。”

    黎嘉駿回頭,果然盧燃在一個外國人身邊朝她揮著手,周圍不少洋人聽到了召喚正提著行李走過去,她頓了一頓,看了一眼余見初,微笑著微微鞠了個躬:“再多說謝謝你都要煩了吧……保重。”

    余見初擺擺手。

    “哦,對了,既然過去了,就別急著回來,安靜的做個愛國商人吧。”黎嘉駿加重音,“愛,國,商人哦!”

    “知道,去吧。”

    黎嘉駿剛回身,忽然聽到後頭有人叫她名字,回頭,是周一條提這個大包袱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小姐你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這,這是後院那些婆娘一起給你做的吃食,鍋巴,烙餅,好吃還放得住,您拿好呀。”

    黎嘉駿接過包袱,訥訥難言:“我,我就是不喜歡沒完沒了的說再見。”

    “曉得曉得,您去吧,那邊在催了。”周一條眼眶紅紅的,籠著袖子擺手。

    黎嘉駿晃了晃包袱,轉頭往飛機跑去,快上飛機時,她的腳在地上重重的踏了踏。

    此去或許要經年,再會不知何期,這一抬腳,不知道還有沒有再次踏足這光怪陸離的城市的那一天。

    或許,不會有了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3:54 PM

    第128章 到達徐州

    黎嘉駿不是第一次坐軍機,相比周圍怨聲載道的記者們,她竟然在無盡的顛簸中滿懷感激。

    當初她重傷就是從太原搭軍機回南京的,居然沒活活顛死在上面,老天果然很疼她……

    這架飛機是英屬的一個商會出的,是英國皇家空軍的一個淘汰貨,改了改可以當貨機也可以當客機,從英國本土征戰到東印度公司,等登上大東亞舞台時已經是身經百戰垂垂老矣,飛起來頂上的鐵皮都在啪啦啦作響,在場沒有一個人保持著美好的表情,不管有沒有宗教信仰,反正這一路,諸天神佛有一個算一個全部被罵個干淨。

    她和盧燃走的是人情線,因為按理說丁先生已經在前線,他們大公報不再有名額,好在丁先生很久前就把撤退申請給發了過來,又加上主編與英國《西林字報》的人情,總算是混了上去,所以也不便太高調,就縮在了最後,對面坐著的也是幾個中國人的樣子,看著就像關系戶,舉手投足都很低調。黎嘉駿只是看了他們幾眼,隨後飛機起飛開始翻江倒海騰雲駕霧……她就專心對付自己的屁股和胃了。有人受不了,哇的吐了出來,這一下跟病毒感染一樣,頓時滿艙哇哇的聲音,連旁邊坐著的空乘的臉都綠了。

    至少上輩子乘飛機經驗豐富的黎嘉駿准備自然充足,她當即拿出撒了花露水的手帕給盧燃一人一塊,頓時神清氣爽超脫於嘔吐物之外。

    “等到了那兒,我們與丁先生交接,攝影還是我來,你注意往前擠,問題准備好,知道嗎?”黎嘉駿低聲吩咐著,每次有新聞發言人或者相關要員出現,記者之間不亞於打一場大仗,報社不大的沒武力根本進不去,以前帶她的那些先生們都是人脈廣資格老,不需要擠,直接在會客廳拿一手消息,但現在她和盧燃兩只都是小鮮肉,就不見得會有這樣的好待遇了,更何況,這次是跟一群膀肥腰圓人高馬大的外國攝影師血拼……還沒到一米七的黎嘉駿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她的罩杯優勢還不足以當盾牌。

    看來她應該穿一雙高跟鞋,雖然就算踏十釐米高跟都沒頭前幾個英國攝影師高,但好賴關鍵時刻鞋跟也可以當武器……

    等到快到了,黎嘉駿才發現,盧燃居然一路都沒說話,每次她問話,都是恩恩啊啊的。飛機起飛後沒多久,特殊的體感讓差不多所有人都醉了,一路就沒什麼設想中談笑風生的場景。以至於她都沒發現盧燃異樣的沉默。

    “你怎麼了?太緊張了?”飛機哐當哐當的挺穩了,艙門打開,劫後余生的乘客卻沒幾個站得起來,他們緩了許久才相互攙扶著走起來,繞過地上的嘔吐物向外蹣跚而去,外頭有軍卡依次在接,排隊的間隙黎嘉駿把盧燃拉到一邊問。

    盧燃確實很緊張的樣子,他看了四周一會兒,小聲道:“剛才我一直不敢說……”他又左右看看,“坐對面有個男的,就是問我換名額的那個,他大概不想我認出,一直低著頭,領子遮了半張臉!”

    這麼一說黎嘉駿也反應過來,對面對確實有個男的形跡可疑,穿著相比別人其實很帥氣,可惜拉低了帽檐拉高了領子,都看不清臉……就像諜戰劇裡的特務一樣,人家都樸素的棉襖棉褲,唯獨他們黑風衣黑禮帽,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們與眾不同一樣。

    “他發現你認出他了嗎?”想到余見初幾人的判斷,黎嘉駿也有點緊張。

    盧燃茫然:“不知道。”

    剛落地就遇到這種事,黎嘉駿也不知道算不算出師不利,她攏了攏大披肩,抵擋住嗖嗖的冷風,皺著眉頭和盧燃一道下了飛機,接著排隊上軍卡,左右觀望,沒見那男人,大概是上了另一輛車了。

    大家在飛機中都坐在差不多位置,按理下飛機和上軍卡應該也是差不多節奏,一共就兩輛車,這樣都能分開,顯然是躲著他們了。這樣也好,大家相互躲著,遇到的幾率……會不會反而高啊!

    徐州此時尚未陷入戰火,但是整個城卻已經空落落的了,有南京做前車之鑒,現在老百姓已經聞日變色,絕不磨蹭了,於是軍卡吭哧吭哧開過一些寬敞的路面時,淨是些軍隊在奔跑著集結,或者小股的老百姓拖家帶口的往西門跑。

    預見到了一場艱難的跋涉,老百姓把能帶的都帶上了,頂梁柱推著獨輪車,上面擺滿了鍋碗瓢盆桌椅被褥,綁著東西的繩子上掛著各種玉米辣椒,有些甚至還掛著腊肉,板車的邊角裡大多都坐著老娘或者幼子,妻子則在一邊提著大包裹跟著,手上大多都會牽著個較大的孩子。

    軍卡路過一個小孩兒,穿著一身打滿補丁的灰夾襖,頭頸裹了個暗紅色的大圍巾,感覺就好像所有能保暖的東西全裹身上了,他娘親去撿滑落的包裹,他便站在路邊看著軍卡路過,一些記者探出頭朝他拍照,他手指含在嘴裡,睜大眼睛望著那些金發碧眼的洋人朝他哢擦哢擦,竟也不怕,咯咯笑著,笑出一串鼻涕來。

    ……黎嘉駿剛好抓拍到這串鼻涕。

    她僵硬的放下照相機,心情簡直難言,許久不拍攝,好像功力有些減退了,回想剛才的鏡頭,怎麼想都覺得主角反而是一串鼻涕……

    此時,軍卡快速開過,小孩兒跟了幾步,站在路中間,吸著鼻子含著手指愣愣的看著他們,身影迅速遠去變小,車裡的人看著,連洋人都默然不語。

    城市裡路不好,一樣也顛簸,開了許久才開到一個會所前,西式建築,顯然就是這次的指揮部了,關卡一道又一道,車子一路走一路停,總算是開到了裡頭,讓人下車。

    這可不是什麼旅行團活動,不管怎麼腰酸背痛,剛下車的記者們全部都豎起了耳朵瞪起了眼睛,開始了獵狗一般的偵查,首先就是盯住大門。

    剛過了春節的北方依舊寒冷,道邊樹全都是干枯的枝椏,綠化帶裡草木枯黃,連麻雀都沒一只,老遠就聽到有人蹬蹬蹬的從長廊走出來,雖然可能只是負責接待他們的人,但是大家還是不願意放過,所有人都炯炯有神的張望著,從敞開的大門裡看到有幾個人從拐角走出來,領頭的穿著大衣,微矮,看步伐拖沓,應該不是軍人,他身後則跟著兩個士兵,穿著黃色的軍裝,也不嫌冷,就這本筆直的並排走過來。

    等領頭人出大門,剛抬起兩只手,記者們就一擁而上,快門聲啪啪啪響起,洋人記者用各種口音的中文開始問問題。盧燃也噌的擠了過去,轉眼就沒人了。

    黎嘉駿直到被人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此時前頭已經水泄不通,那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早就被人高馬大的外國記者圍成一團,連跟頭毛都看不見。

    她居然反應慢了!她竟然沒反應過來!但是也不怨她。

    那發言人或者接待人一到,一個軍人就一步搶上前站在前頭坐護衛狀,免於兩人被人潮衝垮,而另外一個軍官,卻一副路人的樣子,徑直轉了個彎繞過人群往旁邊去了,連看都沒看一眼,似乎是無關人士!

    可是!可是!她認得這個無關人士啊!她想到一種可能,激動得全身發毛,卻又擔心是自己眼瘸,只能做賊心虛得看一眼又看一眼,直到那個軍官高瘦的背影快拐到後頭去時,才忍不住暗自鼓氣,追了過去。

    她一頓小跑,默不作聲的跑到那人身後,卻不知道該怎麼表示,正猶豫著,那人走了兩步,突然轉身瞪她,右手扶著腰間的搶,蓄勢待發的樣子,可緊接著,他就放開了手,驚訝道:“你?!”

    黎嘉駿剛被嚇得小心髒撲通撲通,聞言也只有嘿嘿笑,揮爪子:“阿梓?你是阿梓哥咩?”

    軍官猶豫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下意識的抬了抬手,又僵硬的放下,隨即垂下眼:“你還在當戰地記者啊?”

    黎嘉駿一確認身份,人來瘋病就犯了:“我去啊!你真是阿梓哥!哎哎這世界也太小了!我瞧瞧!艾瑪,帥得不行不行的了,居然已經是上尉了,我都不敢認!你說你,這麼多年沒見,我還以為你已經壯烈了呢,怎麼也不露個笑臉?來,讓姐姐檢查下牙齒!”

    阿梓哭笑不得:“黎小姐,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個樣子,那個,我還有公務……”

    “哦……我不耽誤您,走走走我送你!”黎嘉駿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盧燃也擠的頭毛都沒了,決定自力更生,笑眯眯的與阿梓並排走。

    阿梓見她那樣,干脆就笑起來,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他回頭往人群看了一眼,低聲道:“別演了,你有什麼就問吧,能說的我就說。”

    “哎呀兄弟你太上道了!”黎嘉駿激動的拍他,砰砰響,“現在前頭打到哪兒啦?”

    阿梓一頓,挑眉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問:“你指哪邊?”

    黎嘉駿也卡殼了,回道:“什麼哪邊?”

    “這兒,這兒,這兒……全都是日軍,你問的是哪邊?”阿梓虛指了三個方向,笑眯眯的問。

    黎嘉駿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沉吟了一會兒,嚴肅道:“你手指挺好看的。”

    阿梓當即握拳,一臉看蛇精病的表情。

    “啊,那我問,離台兒莊最近的日軍打到哪了?”

    “……台兒莊?”阿梓忽然眯起眼,“怎麼突然提到台兒莊?”

    “台兒莊不是……”黎嘉駿一時也說不出什麼,她光知道台兒莊要打,但不知道為毛要打成那樣,如果徐州是因為地理位置重要,那麼台兒莊又是有多重要?她只能模模糊糊的說,“那兒不是,挺重要的麼?”

    “現在離我們最近的日軍,在南邊,我來之前聽說他們打到了蚌埠,現在到哪兒了,我也不清楚。”阿梓表情很冷靜,仿佛對於日軍日進千裡的速度習以為常,“中央是派了人馳援去了,等會你們應該也能聽到這個消息。”他詭異的笑了笑,“你猜派的誰?”

    “中華沃土泱泱眾將……我怎麼猜得出?”黎嘉駿討好的扯他袖口,“說嘛,說嘛,這個總不是機密噠!”

    “張自忠。”

    “哦,他呀……”黎嘉駿下意識的回答,覺得沒什麼不對,甚至覺得就該這樣,名將啊!她這種歷史學渣能記住名字的就這麼幾個了,“恩,也不錯哦,那應該沒有問題的。”隨即掏出小本本拿鉛筆記上,張自忠帶兵馳援蚌埠……

    “不錯?”阿梓詭異的消失了,轉而怒道,“賣國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中央派他馳援,莫不是嫌敗得不夠快?黎嘉……小姐,你也是個愛國的人,聽到這樣的消息,難道不會憤怒嗎?”

    飛來橫訓,黎嘉駿莫名的抬頭,眨巴眨巴眼,有些不明白。

    張自忠這些日子因為北平淪陷的事備受指責,全國都罵他賣國賊不假,連南京鎮府都沒出面洗白,顯然是默認的了,那陣子撤職查辦什麼的折騰的很徹底,聽說他四面流落,屬下和好友都不願意理他,在山東還被義憤的學生堵在廁所聲討……這些都被同僚拿出來當過笑話來講,顯見聽到這些是很解氣的。可她總是下意識的聽過就算,也從來沒附和過,但當時都沒細想過為什麼她沒那麼憤怒。現在挨了訓,她才開始思考,第一個反應就是,他都戰死了,還想怎麼樣?

    哦,落差在這兒。

    她於抗日所知信息不多,為國捐軀的英雄知道的也就那兩只手數的過來的幾個,大部分還是革命烈士,張自忠卻一枝獨秀以禿黨戰將的身份位列其中,她甚至還記得他棗宜會戰戰死的內容就位於翻開書本左邊頁的下半部分,所以在她心裡,張自忠就等於為國捐軀的將軍。

    即使那時候她親歷“三十七師打三十八師看”,可她也只是憤怒一下,懷疑一下,卻沒恨過他。

    一個為國捐軀的將軍,怎麼會呢?就算是真的,他後來也贖罪了呀。

    黎嘉駿心裡,張自忠已經是一個逝去的人了……她下意識的避諱任何不尊重的行為,因為,死者為大。

    她就是這麼想的,可其他人又怎麼會知道呢?

    黎嘉駿想明白,卻也更無力了,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你看,他都要帶兵到前線拼命去了,我們這種,躲在後面的……多少漢奸迷途知返為國殺敵的?哎,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覺得他現在背著罵聲上陣,恩,壓力肯定蠻大的,就,就不講他了。”

    阿梓背著手聽完,先沒說什麼,倒是上下掃視了她一會兒,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頗為奇怪:“看來黎小姐很有見解,在下就不多話了,免得給您不好的影響。”

    “你怎麼了?”黎嘉駿覺得很不舒服,“我承認我的想法大概對他太寬容了,但,但你也不至於這樣對我吧?”

    “黎小姐,我有公務。”阿梓冷淡的敬了個軍禮,“先走一步了。”

    “哦,再見。”黎嘉駿無精打采的擺了擺手,心想男人心海溝秤……一點都不好玩。

    阿梓樣子非常瀟灑的轉身走了幾步,忽然慢下來,遲疑許久,又轉過身,僵著個臉:“黎小姐。”

    黎嘉駿正站著發呆,此時下意識的昂了一聲。

    阿梓深吸一口氣,僵硬的走回來,沉聲道:“請問,你為什麼要提到台兒莊?”

    因為她就是衝著台兒莊來的呀,黎嘉駿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只知道顯然現在台兒莊是離戰事挺遠的,心裡就有點發毛:“我只是看它位置挺重要的……額,想有空去看看,應該能提前弄點情報什麼的……你知道的,如果日軍炸起來,很快那兒就什麼都不剩了。”

    “那你為什麼不拍徐州?明明這兒更重要。”阿梓冷笑。

    艾瑪最討厭熊孩子了,黎嘉駿很不高興:“不懂不要亂問好嗎?我愛拍哪拍哪行不行?”

    “當然行,你可是……”阿梓頓住,再次轉身大步離開。

    “我可是什麼?誒你說話能別那麼刺兒嗎跟妒婦似的!”黎嘉駿終於受不了,大吼。

    阿梓驀地站住,抬手食指點她,一邊點一邊咬牙切齒的說:“你,別,來!”

    “啊?”

    可他說完卻轉身跑了。

    黎嘉駿原地琢磨了一會兒,大驚失色:“臥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4:11 PM

    第129章 老將出馬

    黎嘉駿魂不守舍的走回院子,盧燃左右看不到黎嘉駿,正在原地踮著腳張望著,見到她,驚喜的跑上來:“嘉駿姐!你這是往哪去了?快,他們走遠了!”

    那邊接待人什麼都無可奉告,只是客氣的將記者團請往休息區,黎嘉駿再來慢點,兩人都要跟不上了,此時只能小跑著往前追,才跑沒兩步,就看到路過前廳的時候,一個風衣高個兒男不動聲色的落後了團隊兩步,隨後嗖的鑽進了房子後面。

    兩人:“……”

    “怎,怎麼辦!”盧燃說話都憋氣兒,“我們,我們要不要……”

    黎嘉駿只是看了一眼,就繼續埋頭追趕:“瞎激動啥,追!”

    “好!”盧燃臉蛋兒通紅的跟著她並排跑了兩步,隨後一轉身就往房子後面跑,被黎嘉駿猛地拉住,險些摔個倒仰,小紅臉立馬白了,“嘉,嘉駿姐!你干嘛!”

    黎嘉駿瞪眼:“誰讓你追他的?”她抬下巴,“追前面!”

    “可這人!”

    “干你什麼事!”

    “萬一……呢!我們不能坐視不理啊!”盧燃聲音都高了。

    “……”黎嘉駿從鼻孔裡呼口氣,“這樣,你跑前去,跟負責人說,少了一個人,他問什麼你答什麼,就行了。”她壓低聲音:“你也不知道你會卷進什麼事兒,如果那人真是紅的,現在好歹是合作期,你啥都不知道撞進去,壞事兒了誰擔責任?”

    盧燃似乎被說服了,跟著黎嘉駿加快腳步往前走,又問:“可既然是合作期,為什麼他還要那麼鬼鬼祟祟的?”仿佛心裡已經認定那是個小紅人兒了。

    黎嘉駿能說抗日不息黨爭不止嗎?她只能一臉白痴樣兒的回答:“這你嘉駿姐是真不了了,快,趁熱快報告,然後愛啥啥吧。”心裡卻忽然戚戚焉,她本來還想做條中立狗,現在看來這個環境下除非表裡俱紅能堅定的瞬間洗腦小伙伴,否則遇到這種情況如果要視而不見於情於理都過不去啊。心底裡還自我安慰,誰叫那小哥做事太不小心,怎麼說躥就躥呢,人大媽過馬路好歹還左右看看呢,後頭這麼倆大活人……

    盧燃又激動了,趕上隊伍後,披荊斬棘的衝過去,瞬間就消失在一眾牛高馬大的洋人中間,黎嘉駿跟上隊伍後,在後頭慢騰騰走著,沒一會兒,就看到那個接待人的衛兵逆流回來,衝著剛才路過的前廳跑過去。

    黎嘉駿目送著那個衛兵離開,蛋疼的轉過了頭。

    “各位請在此稍事休息,在下已經安排好便餐,條件簡陋,望各位海涵。”接待人把所有人帶到一個大禮堂中,雖說是大禮堂,但也只是一個小台子下面擺了幾排條凳,邊上有個煤爐燒著熱水,水已經開了,冒著蒸騰的熱氣,記者們紛紛拿出水壺,上去排隊接水。

    盧燃找到黎嘉駿,跟她說起剛才的情況,其實也沒什麼,最有用的消息就是,接待人姓程,是個參謀。

    程參謀年過而立,一看就是會來事兒的主,這麼被圍追堵截還是面不改色的安排接待,很快幾個大頭兵就拉了幾盆飯菜來,眾人一看,就知道程參謀說話是個實誠的……

    還真是便餐!

    一盆飯,黃的,裡面稻殼兒糙米和玉米面混著,只夾了幾顆白飯,這麼一大坨擱著,一眼望去活像是藏民的糌粑。

    旁邊就是一盆蒜炒土豆、一籃子玉米饅頭,一桶蘿蔔湯和一海碗辣醬。

    “……”外國友人面面相覷。

    他們倒不懷疑前線伙食緊張,但是這樣的飯菜真的是誠心接待洋人的嗎?!不要牛排,拌一盆番茄醬蓋面也行啊!

    其中夾雜的幾個中國記者倒是很開心,這一路已經累餓了,當即不客氣上去抓了個饅頭,兜了碗飯,盛了易一杯湯,就坐到一邊吃去了。

    程參謀對誰都熱情,可是卻絲毫不理睬眾記者的苦瓜臉,笑眯眯的:“各位先用餐,下午會視情況召開新聞發布會,若無,則推遲至明後天,軍事重地,望各位不要亂跑,以免誤傷。”

    這一點大家都懂,沒口令在軍營裡是很容易遭巡邏隊“手滑”的,沒辦法,只能先填飽肚子。

    英美記者大多懂中文,所以對中國記者並不感興趣,他們無論吃飯還是等待都只自己抱團聊天,這一點中國記者早已習慣,他們也只能閑著聊起天來。

    本來黃面孔的人加起黎嘉駿和盧燃就只有六人,那人溜走後只剩下五人,另外三人其實並不是單獨報紙的,還是屬於另外兩家外國媒體的中文翻譯,大家相互介紹了一下,旋即發現歸根結底還是競爭者,聊了幾句後,各自都沒什麼消息,沒一會兒便客氣的各管各了。

    也正好黎嘉駿和盧燃交換消息。

    “嘉駿姐,聽程參謀的口風,到時候可以選擇隨某一部隊行進,具體情況會在發布會後宣布,你說我們要不要先合計一下?”盧燃往那邊看看,小聲道,“我偷聽了一會兒,那群洋人並沒注意這一點,如果可以先下手為強……”

    “先下手為強去前線麼?”黎嘉駿抽抽嘴角,但她心裡已經有了計較,雖然這個選擇很坑,但必然會帶來最大的收益,“我們兵分兩路吧,我去台兒莊,你到時候再看。”

    “什麼?為什麼選台兒莊,那個不是在……東北面麼?現在日軍在南面啊。”

    “所以說南面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黎嘉駿並未解釋什麼,“我倆扎一道太虧了,懂不?”

    盧燃以為黎嘉駿真給了他最困難的任務,當即挺胸抬頭,鄭重道:“嘉駿姐你放心!我一定帶回最詳實的消息!”

    “前提是,你得活著,才能回來發報吧?”

    “……恩。”

    “所以,記住一點,好奇心,害死貓,我們雖然吃著好奇心的飯,但不能連畜生都不如,懂?”

    “……懂。”

    “乖……”

    “那麼嘉駿姐,你為什麼要去台兒莊,我一路看了那麼多資料,提都沒提過那兒啊,雖說確實挺重要的。”

    黎嘉駿利落的回答:“哦,我有個舊友就在那兒。”

    “什麼?舊友?這你都能知道?”

    “剛才我不是遲到了麼?就是遇到他了,我看他就是駐扎台兒莊的,不是台兒莊也是附近。”

    “這都能遇上?好有緣分啊!”盧燃下意識的感嘆,沒等黎嘉駿愣神,又問,“等等,什麼叫你看他……他沒說他在?”

    “沒說,但和說也差不多了。”黎嘉駿當即模仿阿梓的樣子,指著盧燃惡狠狠的說,“你,別,來!”

    “……”

    “看吧,我提起台兒莊,他說你別來,那不是意思那是他的地兒麼?”黎嘉駿信心滿滿。

    “……好像挺有道理。”盧燃認真思考了一下,點頭,“越想越有道理。”他握住黎嘉駿的手,誠懇道:“嘉駿姐,我本來還愧疚帶累了你,如果你有舊友在那兒,能照應一二的話,那真是太好了,我,我心裡好受不少!”

    “呵呵。”黎嘉駿干笑,不久後等到血戰台兒莊的消息傳出去,一定要問問盧燃的心理陰影面積。

    下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反正本來時不時笑眯眯來慰問兩句的程參謀陡然也不見了,兩個衛兵牢牢看守著禮堂,上廁所什麼的沿途都有衛兵盯著,不讓記者四面流竄。

    傍晚又是一頓“便飯”,在衛兵的監督下大家稍事洗漱,就直接在大禮堂那兒領了鋪蓋睡了,男的一邊,女的一邊,幸好沾了那麼多外國友人的光,實實足足點了六個暖爐,分散在四周,好歹能睡個暖和覺。

    第二天醒來,周圍還沒多大變化,但是黎嘉駿隱隱的感覺,好像外面有什麼不同。

       好像……特別熱鬧。黎嘉駿趴在床上,往外望去,玻璃似乎是許久擦了,髒兮兮的,她看了許久,唯一感受到的是,外頭的小花園真特碼凄涼到家了。

    “嘉駿姐,早飯!”一個饅頭湊到旁邊,黎嘉駿一口咬住,回頭看到盧燃拿著一碗辣椒和半碗腌蘿蔔條,身上還掛著個大茶罐,裡面熱騰騰的冒著熱氣。

    “我兜了碗米湯,他們也知道這點米熬不出粥來,干脆就兌了水給洋人當牛奶喝了,來,還熱著。”

    明明自己是“老人”,結果還要盧燃跑前跑後照料,想到以前自己還是小鮮肉的時候,都沒那麼操心伺候過帶自己的先生,黎嘉駿老臉就發熱,總覺得自己活了兩輩子長那麼大都還沒學會做人。

    兩人就著點調料快速吃了早飯,此時好幾撥外國記者被人喊了出去,他們來這兒不是漫無目的的,聽說很多外國的武官也在此處,不知道是觀戰還是參謀,反正處於圍觀狀態,大清早的紛紛領走自家媒體人,反而剩下了黎嘉駿和盧燃沒爹沒娘的,兩人趁著亂往外探頭,一個衛兵下意識的攔了攔,最後還是放下了手。

    黎嘉駿頓時覺得有戲,問:“小哥,請問司令部哪裡走啊?”

    小兵哥目視前方粗聲粗氣的:“餓不自導!”

    “……那他們都去哪兒呀?”

    小兵哥想了想,抬手往一個方向指了指,“那兒會客室!”

    “哦哦!謝謝!”黎嘉駿朝盧燃招了招手,等盧燃收拾東西跑過來的時候,隨意的問,“今兒這是怎麼了,外頭特別熱鬧。”

    “打髒能安靜麼?”

    “打過來了?哦,南邊是打到蚌埠了吧,北邊估計也打起來了。”黎嘉駿說這話底氣特別不足,自從韓復渠讓出山東,日軍一下子吃下那麼一塊地估計撐著了,久久沒有動靜,但是台兒莊就在徐州東北面,遲早得有日軍從山東撲過來,她現在趁衛兵還天真善良好套話,先問個耳風。

    小兵哥果然毫無戒心,下意識道:“可不是嘛,都打到臨沂了。”

    黎嘉駿正要不動聲色的裝沒get到這個消息,趕來的盧燃卻聽了一耳朵,大吼一聲:“什麼?!都到臨沂了!?”

    黎嘉駿:“……”豬隊友!

    小兵哥:“……你們走不走了!”

    在小兵哥再也不相信愛情的目光下,黎嘉駿帶著盧燃灰溜溜的離開。

    跑到會客室,一個中年軍官正與眾位友邦武官交流完,在一片璀璨的閃光燈中登上一張簡陋的講台,也沒話筒,也沒有農夫山泉,直接就開始講。

    “昨夜,日軍自山東濰坊開始南下,據目前消息看,沂水、日照已然失守,我部已派重兵前往阻截。”

    “請問你們將在哪裡阻截日軍?”一個外國記者問。

    “這是軍事機密,無可奉告。”

    “請問日軍用了多久攻陷您所說的地方。”

    “莒(ju)縣、日照尚未淪陷,不存在攻陷時間之說。”

    “請問被派往前線阻截的部隊有多少?”

    “軍事機密,無可奉告。”

    “預計能堅持多久?”

    “中華閔國必將獲得最終勝利。”

    “請問北線日軍已經到達何處?”

    “尚在等待最新消息傳回。”

    “請問最後一次是什麼地方?”

    “尚未得到已淪陷消息,無可奉告。”

    “請問南面戰線是否有援軍?”

    “軍事機密,無可奉告。”

    “……”

    在一堆無可奉告後,記者們都有點垂頭喪氣,一直微笑等在一邊的友邦武官都沒掛住微笑,此時又一個外國記者站起來,垂死掙扎的問了一個一聽就知道會“被無可奉告”的問題:“請問,帶兵前往北方戰線阻截的是哪位將軍?”

    軍官沉默了一會兒,他往外看去,一個年輕的軍官走進來,俯身在他耳邊講了幾句話,軍官點點頭,擺手讓年輕軍官出去,隨後對著眾記者道:“是一員老將,龐炳勛。”

    “……???”所有外國記者眼裡都寫滿了,那是誰?!

    好不容易從這個軍官嘴裡挖出了消息,結果那群歪果仁卻完全不知道這人是誰,想想也是夠郁悶的,以至於一群自以為中國通的洋人都不好意思接著問那是誰。

    黎嘉駿莫名覺得名字耳熟,想起來後,卻暗暗嘆息。

    長城抗戰那會兒她第一次聽說這位將軍,就是被他的年齡震懾的,那時候他好像就已經五十過半了?

    那扳指頭算,今年他是不是快六十了呀!

    這位發言人也真實誠,這個龐炳勛還真是一員老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4:30 PM

    第130章 川援滕縣

    一邊是背著賣國賊罵名的張自忠,一邊是爺爺級別的龐炳勛,咱泱泱中華這是沒人了嗎?

    黎嘉駿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有點心酸。

    她並未與龐炳勛見過面,但是隱約也知道這位老將的戎馬生涯差不多也趕得上一本“近代中國戰爭活寶典”了,從各位大佬手下低調的活成一個將軍,龐老爺爺的生存能力真可謂是MAX了。

    此時也有不少人已經通過各方消息得知張自忠開拔到了南邊,一時之間隨著張自忠的部隊“觀光”成了香餑餑,倒是又老又沒名氣手下還沒什麼兵的龐炳勛無人問津。

    第一批趕往蚌埠的記者全是西方大報社的大記者,盧燃當然是擠不進的,就算能擠進,那也是丁先生去。

    丁先生前兩日一直在徐州附近轉悠,今天終於隨著一輛軍車回來,而此時回程的飛機都已經轉起螺旋槳了,三人見面後,丁先生眼眶通紅的連拍了好幾下黎嘉駿的肩膀,半晌沒說出話來,最後還是長長的嘆口氣,這位一直在前線看著郭軍將士死了又死的老先生竟然說了句本來應該屬於黎嘉駿的台詞。

    “昱亭,你是個好的,無論敗況如何,萬萬不要喪失信心,萬萬不要。”

    黎嘉駿被突然冒出來的字震了一下,卻絲毫沒了吐槽的心思,反而紅了眼,鄭重點頭:“先生,你知道我的,誰都可以不信,我是絕對信的,我們肯定能贏,您,您也別再涉險了,快回去吧。”

    丁先生點點頭,拿出一個髒兮兮的小本子塞給她,對兩人道:“這是我這陣子結識的友人,問消息或者幫點小忙皆可以,有幾個已經,可能已經犧牲,總之,若是有需要,都可找他們,無需有多的表示,他們,本也不貪求什麼,莫要使自己落了下乘。”

    黎嘉駿接過,握在手裡,還是忍不住和丁先生擁抱了一下,哽咽了一聲:“先生,保重。”

    “保重。”丁先生拍了拍她的頭,上了飛機。

    相比幾年前,他的背影已經有點傴僂了,但仍然不失那種蒼勁的文人風範,慢吞吞上飛機的樣子,遠帥過一旁回程的高大外邦武官。

    目送飛機離開,黎嘉駿一邊跟著盧燃往回走,一邊翻開了本子,上面是鋼筆記的人名和職位,基本上是他們不認識的,看來只能一個個找。

    “咦……”黎嘉駿忽然盯上了一個名字,“這個……”

    盧燃湊過來:“秦梓徽……嘉駿姐,你認得呀?”

    黎嘉駿遲疑的搖搖頭:“不認得……但也不好說,可能認得呢?”她一直不知道阿梓的全名,越看這個秦梓徽越帶感,甚至產生了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她記起五年前第一次見到阿梓時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想起他詭異的態度,總覺得有一個很神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因為實在太神了,她竟然下意識的就拒絕相信了。

    “……不會吧。”她喃喃,“都姓秦?”

    她努力回想秦觀瀾的樣子,卻只覺得模糊不清,她這才驚悚的發現,雖然這個人的名字在那時候總是出現而且讓她刻骨銘心,而她統共卻只見了那人好像只有四次,其中兩次是看不清臉的,不是髒就是畫了妝,還有兩次他倒是沒化妝,可她的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初見面是好奇的瞄了眼,隨後腦內好像就開啟了他和二哥的小劇場,第二次是在站台上,她頭上頂著槍呢,嚇尿了好嗎!光聽他說話了,根本沒往他臉上留神!

    艾瑪,怎麼會出這種事……

    可要說阿梓就是秦觀瀾……

    這種很有可能又沒可能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黎嘉駿整個人都痴了,捏著本子許久沒回神,越想越覺得這就是真相,這邊盧燃見這個名字震到了她,便歪著頭潛心研究起來:“秦梓徽,第二集團軍第三十一師炮兵1營營附,大尉軍銜,咦,不對呀,大尉都能當營長了,怎麼這兒……哦,是炮兵呢。”盧燃興奮的抬頭:“嘉駿姐,這莫不就是你的舊友?”

    黎嘉駿恍惚的點點頭:“哦,我剛發現,可能已經不止是舊友了,是故友了。”

    如果那真是秦觀瀾,那可真是一出奇妙物語了,比話本還神奇,比網絡小說還開腦洞,黎嘉駿死活就想不明白,怎麼這樣都能碰上……

    也不對,她還沒有確定呢!

    但如果不是的話……哎呀,那多尷尬,怎麼著也得問清楚?黎嘉駿決定打聽一下三十一師具體駐扎在哪兒,到時候就跟著混了。

    哎呀,好方便,本來還發愁怎麼找他的。她又翻了一翻,雖然不乏一些軍銜和職位都高於秦梓徽的重要人物,但她已經完全沒興趣了,干脆把本子扔給盧燃:“交給你了!”

    盧燃抱著本子一臉呆愣:“嘉駿姐,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好歹備一份,萬一遇著……”

    黎嘉駿哦哦哦應著:“親!勞煩您給我抄一份!我現在雙手發熱,拿不了筆!”

    盧燃:“……”

    送走了丁先生,兩人一路回到禮堂,裡面一派熱火朝天。

    在沒有新聞的時候,記者們也不是白白等待的,這裡雖然電報線路沒斷,但是大多為軍用,給新聞開放的時候非常短,外國記者卻有特權,另有飛機和電台,可謂通訊暢通,這兒作為前線陣地,收發的並不僅止於第五戰區的,有時候已經被占領區和非占領區的消息也可以通過特殊渠道得到,這就是在此地擁有外國媒體的好處,特別是德國記者,他們平時用英語和其他人交流,但是相互間自然是用德語,並不大與中國人交流。沒事的時候也是用打字機啪啪啪打字。

    黎嘉駿總是厚顏無恥的站在旁邊偷聽,雖然不至於馬上聽懂,可是回去琢磨一下,還是能生硬的總結出一點消息來。

    由於中間人德國大使勸降失敗,日本人曾經表示再也不和國民政府談話,但從中人們也琢磨出了德國和日本間那點奇妙的關系,據說前不久剛有個日本代表團到達德國,還沒聽說達成什麼協議,不過連這兩個德國記者自己都覺得,他們大概很快也要撤離中國戰場了。

    離開中國這個句子還是很容易聽懂的,在旁邊假裝喝茶水的黎嘉駿下意識的點點頭,眼見著就要三九年了,歐洲也快燒起來了,這裡德英美法蘇幾國記者此時還是濟濟一堂的,沒多久大概不是拿著相機戰場見,就是拿著槍戰場見了。

    “所以小姐,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您一同回到我們的家鄉去,我非常樂意帶您品嘗我們那兒的啤酒和香腸。”

    黎嘉駿點頭的動作一頓,隨後抽筋一樣的搖起頭來,干笑著,還想垂死掙扎一下。

    個兒高人帥的德國小鮮肉一左一右站在她兩邊,低頭看著,把她整個人都攏在陰影裡,黎嘉駿雙手抱著茶缸,抬頭眼巴巴看著,可憐極了。

    剛才忽然轉頭跟她講話的那位此時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笑眯眯的用德語說:“這位小姐,共事那麼多天,還不知道您叫什麼,我叫羅德裡希,他是我的同事,萊辛。”

    “我叫,黎嘉駿。”黎嘉駿可心虛了,偷聽就偷漢子一樣,看見正房總是氣短。

    “哦,黎小姐,您沒有德語名字嗎?”

    黎嘉駿繼續搖頭,她當年學德語時德語名字是半分配性質,好聽的都讓占了,輪到她的都差不多類似於狗子啊驢蛋啊這樣的性質的,她巴不得沒起過!

    “那可真遺憾,莫非您在德國時都是用您現在的名字這樣交流嗎?”羅德裡希一臉遺憾,“那可太殘忍了。”

    “我……沒去過德國。”黎嘉駿艱難的回答,“那個,你們能用英語或者最好中文嗎,我的德語其實沒那麼好。”哎呀剛才簡直累死她了,聽力老師我對不起你。

    “可您懂德語。”萊辛認真的指出,中文,“至少能聽能說。”

    丟死個人了……黎嘉駿心裡淚流滿面,她臉上熱辣辣的:“我,我只是學了一點,在國內。”

    “那可真少見,我所見過學過德語的,基本都在外交部門工作,新聞部門也是有,但肯定是在國際部,你為什麼在這?”萊辛忍著笑,“難道就是為了我們?”

    “意外,意外……呵呵……”黎嘉駿抹著汗,很心虛,想挪開,可人家不讓,羅德裡希又問:“您為什麼贊同呢?”

    “啊?”

    “我們將撤離中國。”

    “這個……你們與日本關系比較好,為了避嫌,是吧。”

    兩人對視一眼,意味難明,微微行禮,走開了。

    黎嘉駿眼看著他倆和一旁一個蘇聯記者談笑,不由得哭笑不得。

    再過沒兩年,這雙方再見面大概都想咬死對方了。

    “嘉駿姐!你沒事吧!”盧燃突然湊過來,一臉緊張,“我看剛才那兩人圍著你,一副,一副……”

    “一副什麼?”

    “……要打你的樣子。”

    “……我在你眼裡就那麼欠揍?”

    “沒沒沒,就是偷聽的時候……確實有點……”

    “……”黎嘉駿心累,茶冷了,她捧著茶缸到旁邊接熱水,順便抬頭往窗外看,這兒的窗戶正對著前往指揮部的必經之路,平時冷,大家不願在外面傻等,都躲在禮堂內,可眼睛都不離那條路,就等著有“新聞”路過。

    這一抬頭,正好看到戴參謀帶著兩個人匆匆走過,他就是專門負責通報新聞的人,而另一位程參謀則主管外賓的日常生活,相比之下,孰輕孰重,對於新聞狗來講,自然無須猶豫。

    “戴!”有人眼尖,大喊一聲,頓時群情湧動,正躡手躡腳往外溜的黎嘉駿頓時跟火燒屁股似的一跳,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其實先到不一定先得到新聞,但是先到可以緊緊包圍在戴參謀的周圍,連他的胡茬都看得清清楚楚!

    戴參謀這陣子對這樣萬馬奔騰的景像已經很習慣了,此時非常鎮定的往兩個衛兵身後一躲,那兩個衛兵也只是肉體凡胎,從黎嘉駿開始,一個個都像小炮彈一樣撞在他們身上,頓時臉色鐵青,悶哼不斷!

    黎嘉駿也苦啊,她個子小,在一群洋人中更是小鳥依人,好不容易靠前了一回,擠在那兒氣都要喘不過來,她艱難的掏出相機,忽然很囧的發現……太近了,這樣拍就成了大頭貼了!

    沒辦法,只能放棄,她又掏出了本子,大聲問:“戴參謀!請問是前線有什麼新情況嗎?!”

    她的問題是所有人都想問的,一時間大家目光灼灼,都盯著戴參謀。

    相比之前戴參謀事事都要請示,現在他已經輕車熟路了,就算半路被人堵了,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各位稍安勿躁!”他大叫,“這個小姑娘要擠死了,勞煩退後一點!”

    黎嘉駿抬頭一看,被指著的竟然是自己,是了,她就是一片樹林中那根矮矬子,不細看就跟空了似的,大概臉色也不大美觀,竟給人一種要被擠死的錯覺。

    戴參謀話說完沒一會兒,身邊突然壓力一空,她回頭,就看到兩位德國小哥盾牌似的站在後面,朝她笑了笑。而人群更後面,“瘦弱”的盧燃剛跳起,只能露出一顆頭,眼睛只來得及一掃,就落了下去,只能再次跳起……

    ……噗!

    “各位,據最新消息,中央派遣的援軍已經到達徐州,不日將開赴滕縣,阻截自黃河方向南下的日軍。”

    這個算是大消息了!雖然這代表這支部隊已經開赴過去很久,官方放出必然遲滯,但是已經很震動了,大家紛紛發問。

    “請問是哪支部隊,由誰率領?!”

    戴參謀的表情有些勉強:“是從山西調來的川軍,由鄧錫侯將軍率領。”

    這下中國通們更激動了,相比參加北伐戰爭和中原大戰那些曝光率較高的地方部隊,常年省內大亂鬥的川軍堪稱神秘,此時更等不及的問起來:“請問是川軍哪支隊伍,作戰力如何,可還參加過其他什麼戰役麼?”

    戴參謀擺擺手:“詳細情況尚需請示,恕我無可奉告。”

    “那請問我們見得到鄧將軍嗎?”有人繼續發問。

    “自然是……見不到的。”戴參謀神秘一笑,“若有意圖者,可與我副官聯系,今日會有軍需物資陸續送往前線,諸位可隨軍前去,但是,前往之人需經過批准,並非想去就去,相信各位都是理解的。”

    滕縣……黎嘉駿腦子裡過了一遍,似乎是在徐州正北方,而台兒莊卻在東南,明顯不符合她的計劃,雖然心動,但依舊沉默。眾位記者也是商量著,紛紛散開,也有三三兩兩的,直接找上了戴參謀的副官。

    盧燃在外圍等她,一見人就上來激動道:“嘉駿姐,我可不可以去滕縣?”

    黎嘉駿的腦內小百科幾乎沒滕縣,他平白這麼一問,相關資訊當然一片空白,她當然明白盧燃的激動之情,這是他第一次得到可以上前線發通稿的機會,可是這個機會的決定權,在她手裡:“你想去?”

    “想!川軍啊,一直沒見過呢。”

    “淞滬會戰那會兒不也有川軍嗎?”

    “可都在外圍打,哪見得著!咱的同事恐怕都沒見過川軍吧!”

    “別說你,我都沒見過……”黎嘉駿嘟噥,但就和盧燃一樣,光聽說了,回想自七七事變至今,在山西那兒耳聞的一些消息,她不由得有些憂心忡忡,“我看,滕縣,你還是別去了吧。”

    “為什麼?”

    “川軍,勇猛是勇猛的,戰意……也很高,但是……裝備實在,哎,他們太窮了,而且聽說在山西那會兒表現實在不咋地,很多人坦克大炮飛機都沒見過,打得十分之慘……我記得他們是去年九月出的川吧?”

    “是啊。”

    黎嘉駿不由得開始杞人憂天:“那這大冬天的,他們從山西過來,閻老西那摳門勁兒,槍就別說了,棉衣怕都不會給一件吧?”

    “什麼?!”盧燃驚訝,“這怎麼可能!?”

    “都說了,你看太原會戰打成那樣,川軍的表現又那麼那啥,閻老西恨他們還來不及,怎麼會給衣給槍啊。”

    “那他們就穿著單衣從山西過來然後上戰場?”

    “這我不知道,你還記得劉湘病死那會兒嗎?武漢是有消息說閻錫山不要川軍,說他們打劫別人的軍械庫,把他們趕出來了,那時候上頭就問一戰區的程潛程司令要不要,結果程司令也不要。現在居然到這兒了,中間不知道輾轉了多少地方,你看這一路,誰像是做慈善的,不給打仗還給裝備?”黎嘉駿說完自己都愣了,平時也就混混辦公室,光會聊天打屁,沒想到無意中也是收集了不少消息的。

    “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當時席先生還拉我們討論,說要不要撰文抨擊閻錫山,竟然把客軍逼到要打劫軍械庫的地步!後來考慮影響,就沒寫。”盧燃說罷,忽然一臉堅決,“我要去滕縣!”

    “啊?”黎嘉駿嚇了一跳,“真的假的?!”

    盧燃認真點頭:“恩,我要去滕縣!”

    “喂!肯定打得很慘,很危險的!”而且不可能贏,黎嘉駿心說,著急道,“人家外國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我們心裡清楚會打多慘,你還去,你還想不想活著見你奶奶了?!”

    盧燃把筆記本塞進包裡,理了理凌亂的大衣領子和圍巾,努力把自己搗騰出一副要面試的樣子來,笑道:“我看起來怎麼樣?”

    “頭上立著FLAG呢!”黎嘉駿口不擇言,“不許去,我不批准!”

    盧燃鼓起了臉:“那嘉駿姐,你這是要帶我去台兒莊的意思嗎?是誰說分兵兩路的。”

    “那是讓你跟張自忠!”

    “可明明你說過,打仗怎麼會不死人,憑什麼就不能是我們?”

    “那也不能送……”黎嘉駿說不出來,她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心虛得很,但又火急火燎的,“聽著盧燃,滕縣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你可千萬不要衝動,機會以後還有。”

    “嘉駿姐,你不公平。”盧燃笑嘻嘻的,“憑什麼你可以上長城,去宛平,到平型關,我卻連個滕縣都不能去,既然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那就當讓我練練手吧。”

    “可是川……”黎嘉駿還想掙扎一下。

    “好啦,你不要擔心。”盧燃雙手握著她的肩膀安慰著,他氣質弱弱的,可終究已經是個男人,雙手寬闊有力,平白讓人覺得沉穩,“我們既是戰地記者,不能因為覺得危險,就不去啊,你想去的台兒莊位置更加扼要,肯定會更危險,我也沒攔著你啊。”

    黎嘉駿呆呆的看著他,沒想到他一副好忽悠的樣子,底子裡其實門兒清。

    可是,她不一樣,她知道台兒莊會是一場大捷,但是滕縣……她不知道……

    所以她竟然不敢去了麼?

    黎嘉駿苦笑起來,笑得眼睛酸澀,相比盧燃,她竟然顯得那麼虛偽,要不是知道台兒莊是大捷,她怎麼會來?

    盧燃突然收了笑:“所以如果你去台兒莊的時候我還沒回來,那麼嘉駿姐,你一定要千萬千萬小心,就像你說的,打仗怎麼會不死人,憑什麼不能是我們,可萬萬不要是你啊,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那麼,你此去我沒攔住你,你可千萬要回來,否則,我也會愧疚一輩子的。”她聲音沙啞,一邊吸鼻子一邊拿圍巾擦眼淚,沒一會兒就哽咽了。

    “姐,別哭……我去報名了。”盧燃猶豫著把手帕遞給她,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往參謀部那兒走去。

    “等下!”黎嘉駿突然叫道。

    盧燃回身,一臉無奈:“嘉駿姐,您還要攔我啊?”

    “不是!有件事,對女人很重要的!”黎嘉駿嚴肅道,“盧燃,其實我真的比你小,能別叫姐嗎?”

    “……師姐?”

    “那還差不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6:52 PM

    第131章 空襲驚魂

    盧燃去找戴參謀副官報名的時候,黎嘉駿一道跟著去了,主要是既然名額有限,那預訂總比到時候搶好點,趁現在還沒影兒的時候刷刷存在感,到時候報名台兒莊她說不定能被人想起來。

    果然,戴參謀一聽說她想去台兒莊就皺眉了:“去那兒?現在部隊都在前線,那兒只有保安團。”

    “這是上頭給的任務,台兒莊也是運輸重鎮,我們也是未雨綢繆一下。”黎嘉駿扯起謊來已經面不改色,台兒莊不是副官能決定的,她就被提溜到戴參謀面前了,平時和一群記者圍著的時候還沒感覺,此時單獨直面一個戰區司令的參謀還是有些虛的,黎嘉駿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啟了小學生面對班主任模式。

    戴參謀聽完,沒說話,低頭管自己寫未完的報告,寫著寫著,頭都不抬地道:“雖然有些想法要不得,但,也實在無法不正視,若你堅持,那我也不會攔著,只不過畢竟那兒尚未開戰,究竟誰守誰走尚無定論,介時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小姑娘,你懂嗎?”說罷,他抬起頭,沒什麼表情的看著她。

    他是不高興的。

    黎嘉駿聽得出來,現在要求去台兒莊,分明是已經認定臨沂和滕縣守不住,那兩個地方一旦失守,兩股日軍將直接彙聚在台兒莊。他第一句話就這個意思,這種失敗主義的思維雖然要不得,可這個情況卻也不得不正視,外國記者站著不腰疼,討論起戰力多懸殊能守多久什麼的都毫不避忌,可作為中國的記者,不管聽還是想都是五味陳雜。

    誰不想這就踩上風火輪上東京拍天皇念投降書的樣子呢?

    可現在他們只能寄希望於在每一個戰區能夠多留一會兒,多留一會兒,就代表多守了一會兒,多守一會兒,希望就多了一分。

    “戴參謀,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魯莽,甚至冒犯了前線抗戰的將士們,但,我還是希望,若是可以去那兒……”黎嘉駿小心翼翼的說,“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沒有,等著吧。”戴參謀擺擺手,繼續寫報告。

    黎嘉駿遲疑了一下,還是恭敬的告退,走到外面,迎面一股冷風呼呼的吹來,凍得她全身上下一哆嗦。盧燃正在外頭等她,兩人全都得償所願,看他樣子是興高采烈的,黎嘉駿卻愁眉不展。

    “傍晚就走?”

    “恩,要坐一夜車呢!說是白天有飛機,到了前線更有大炮,太危險。”

    黎嘉駿點點頭,熟悉感油然而生,敢情抗戰到現在咱中國兵都已經練就晝伏夜出的本事了,雖說在外看來這樣避短的打發卓有成效,可卻完全沒有揚長,就她在長城看到的,就有大部分中國軍人因為營養不良,多少都有些夜盲症,到了晚上走路都能撞樹,抹黑夜襲都得掂量著會不會把自己人砍了,可日本兵在這方面真是講究多了,隨身的食品袋裡總能搜出點胡蘿蔔什麼的,可見後勤的科學程度。自己這邊,那就逮啥吃啥了,能飽已經萬幸。

    這點大家都知道,可卻有心無力。

    黎嘉駿幫盧燃准備著簡單的行李,嘴裡嘰嘰呱呱不停講著自己的經驗,天氣已經轉暖,可早晚還是得穿厚的,寧願穿著棉襖直到夏天,否則千萬不能蠢到凍病了。

    吃沒辦法,喝水千萬講究,戰場附近的水都要謹慎著喝,亂喝特別容易生病,多學學人家老兵的經驗習慣,炮彈在附近爆炸的時候千萬不要貼地,內髒容易震碎……

    “還有啊,震動大的時候記得張嘴或者不停吞咽,保護耳膜……”黎嘉駿說著說著,突然抄起一把匕首抵在盧燃的頸項,拍了拍。

    “……啊!”盧燃許久才反應過來,“嘉駿姐!你干嘛!”最終他還是習慣喊嘉駿姐。

    “給你了。”黎嘉駿笑嘻嘻的,反手把匕首遞給他,“警覺性太低啊小伙子,如果有機會,千萬要在手裡染點血,成了男子漢,什麼都好說了。”

    盧燃痴痴的接過匕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睜大眼:“嘉駿姐,這麼說你,真的,殺過人?”

    “昂。”黎嘉駿想盡量嚴肅一點談論那些在她手中逝去的生命,奈何一旦回想起來,卻只剩下麻木和一點點抑郁,“你跟著你的軍人上了戰場,那任何活物的身份就只剩下敵友兩種了,沒誰會因為我穿著便裝放過我,卻也沒誰會因為我穿著便裝就來保護我……你也一樣,所以記住,上去的時候,借套軍服穿。”

    盧燃鄭重點頭,收了匕首,在本子上記了一筆。

    其實要不是盧燃出發的太突然,黎嘉駿覺得自己是可以交代更多的,可是現在情急之下,卻也說不出什麼來,盧燃將與另一位外籍記者坐轎車到幾公裡外與那兒行軍的部隊會合,待送上車,黎嘉駿能做的,就只有反復說小心了。

    盧燃身邊的外國青年跟人送別相當利落,此時就坐在一旁笑得饒有趣味,過了一會兒竟然安慰起黎嘉駿來,用中文道:“你放心,我會照顧他的。”

    “千萬別這麼說!”黎嘉駿卻擺手,“他不是你的責任,炸彈下人人平等的,你這麼一說,出了任何意外都讓你有心理負擔,而本身其實你什麼都不用做,除非……”她望向盧燃,“這位修斯先生畢竟是友邦,前線多有不便,你也要多幫襯他!”

    “那是自然。”盧燃連連點頭,修斯也笑:“真棒!後會有期!”

    “珍重!”黎嘉駿揮手再見,目送車子絕塵而去。

    明明她比盧燃小,可此時卻已經有了一種老娘送麼兒的感覺,公路上煙塵滾滾的,被北風吹出一股沙塵暴的感覺來,黎嘉駿站在路盡頭,只覺得這場景無比熟悉。

    她背影看了太多了,大哥的,二哥的,丁先生的,周書辭的,甚至秦梓徽的……現在又輪到盧燃了,他們各個都相似,正當壯年,身在硝煙,可又各個不同,病弱、無奈、衰老和隱忍,但他們都在往前走,帶著個這個時代的血與火,有的倒在了血泊裡,有的正走向血泊。

    她忽然想起,這些人,不管生的,死的,自走遠後,就沒再沒看到他們向自己走來的景像了,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越來越遠直到看不清的那一刻,以至於現在,全都面具模糊。

    遠處隱約的山線斑斕起伏,恍惚間就好像是藏著一座巍峨壯麗的城市,鱗次櫛比,車水馬龍,但此時所有在通往這條城市的路上走的人,卻可能一生都無法到達那兒,大多數倒在了路上,少數到達終點,都已經耳聾目盲,垂垂老矣。

    ……如果在台兒莊,能活下來,就回去吧。

    她的心底裡幾乎是嘆息著冒出這句話,這個想法自她走上這條路開始冒出了很多回,卻在她送走盧燃的這一刻帶上了一股堅定如信念一般的氣息。

    大概是已經有點心累了吧。

    ……可明明一切才剛剛開始。

    突然之間變成孑然一身,黎嘉駿覺得頗不習慣,除了前幾日的招待,後來所有人都被帶到了外面的旅店裡住,沒有盧燃跟前跟後,她做什麼都要自力更生,幾天過去,竟然懷念起盧燃的好來,她閑著沒事就往上海,重慶那兒拍平安信,徐州現在差不多處於前線地區了,可司令部依然不撤,蓋因此地已經是這一大片戰區中通信線路最完備的地方,全國主要城市(未淪陷)都能聯絡,不過基本已經完全控制在軍方手中。

    此時電報和信件對記者來說差不多是單向的,只出不進,每天給他們用來發新聞稿的時間也是定時的,每天下午兩點到四點。只有那些自帶電台的國外記者才有任性的資格。通訊員一般只會傳達比較重要的消息,比如是來自報社的帶有政府批示,讓本社記者撤退或者采訪某人物的電報。

    黎嘉駿發了電報,本也沒指望收到什麼,每日聽消息發布會,找機會拍電報,剩下的就是擬稿。

    因為以前一些影視劇給的經驗,她會在事發之前只有有限信息的情況下以各種結局和過程為假設簡單擬幾篇草稿,給一些具體情況留個空位,就等一收到立刻填入,可以趕在別人之前找電報處拍出去。

    此時手頭有關滕縣保衛戰和臨沂保衛戰的稿子她分別擬了好幾篇,憑借的就是這幾天得到的消息和腦內開的掛,每天就琢磨著怎麼精簡和潤色。誰知要麼不來,要麼就湊一塊,半個多月後,滕縣和臨沂幾乎同時開打了!

    自劉湘病逝,川軍的二把手鄧錫侯便上位,當初出川四萬將士,經山西一役便只余下不過半數,然而他們卻並沒有退卻,重整軍容來到第一戰區,將隊伍帶到後,鄧錫侯卻匆匆趕回四川收攏劉湘去世後的軍政事宜,將指揮權交給了副軍長孫震,孫震便把滕縣交給了手下的師長王銘章。

    對於這些人,要放到以前,那她簡直兩眼一抹黑,幸而前些年潛心研究過各路軍閥,至少對那些名字和錯綜復雜的關系有了點概念,此時倒也不像那些歪果仁一樣這個誰那個誰問半天,刷刷刷一陣奮筆疾書填充了一篇擬稿,趕在所有人之前發了出去。這速度甚至比那些中國其他報社的同僚還快,更不用說她已經著手擬戰局的下一階段了。

    但是戰局卻比她的更新速度還快!

    僅兩天時間,滕縣開始呼叫援軍!龐炳勛處更是直接從莒縣退守臨沂!從開打到求援兩個消息幾乎是緊挨著的,以至於聽消息時有個小年輕脫口就問:“這是打沒打啊?!”

    戴參謀當時就笑了,笑得極為溫和客氣:“打沒打,你去看看?”

    撞上就求援,可見多凶殘,不管之前是不是一鼓作氣報名要去,現在再上那就是傻了,這小年輕當時就慫了,黎嘉駿卻心急如焚,眼見戴參謀要走,她啪嗒啪嗒的追上去,跟在副官的後頭連聲叫:“戴長官,長官,戴長官!”

    戴參謀聞言轉身,表情很不好:“你?你改主意,要去滕縣了?”

    “不是,我,我有個同事在滕縣,我想問……”

    “無可奉告!”戴參謀豁然轉身,“你有同事,我就沒有?”頭也不回就走了。

    黎嘉駿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她四面張望著,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那感覺,張皇失措,遠處喧鬧著,可她的心跳也很快,她回頭走了兩步,只覺得有點腿軟,左手捏了捏右臂……在顫抖。

    “呼……冷靜……冷靜……事在人為……事在人為……”她喃喃自語著,隨後仰起頭,往外走去。

    北方和東北方兩個奶娃子同時開口喊娘,司令部手心手背都是肉,前方後方恨不得抱成一團哭起來。所有跑來跑去傳遞消息的人說話走路都加快了速度,仿佛慢一點前面就要掉了。

    滕縣和臨沂掉了下一個就是台兒莊,台兒莊下一個就是徐州了!這能忍?!

    更凶殘的是,隨著敵軍戰線的推進,他們的轟炸,也開始了。

    第一次聽到防空警報的時候,即使知道徐州城已經撤空,可奔向防空洞的途中,黎嘉駿還是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那麼多人在這兒留守。

    政府職員,司令部,參謀部,一些家屬,士兵,就好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轟然出現在所有通向防空洞的小徑上,此時正是午飯時間,還有人握著饅頭,黎嘉駿自己嘴裡還叼著根鹹菜,完全沒有指揮,也沒有人引路,甚至有人不明白該往哪兒跑,只知道隨著人流瘋狂的奔波。

    曾經見識過人群對轟炸機的吸引力,黎嘉駿一點都不想成為靶子,她一開始就已經摸清了防空洞的位置,此時發現人流竟然在往另一個方向擁擠,也有人在拼命往正確的方向去,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擠出人群,衝進一個屋中,隨後又是跳窗又是爬柵欄,按著記憶拼命往防空洞的方向去,防空警報就和催命似的一遍一遍響起,破爛的音效撕裂著人類的耳朵,尖叫和喊聲此起彼伏,很快飛機的轟鳴聲就近到了耳旁,黎嘉駿急得呼吸都忘了,周圍都是四處亂跑的人,更有一個小孩尖叫著跑過,隨著第一聲爆炸聲響起,她確定自己已經找不到防空洞往哪兒開了,干脆一把提起眼前埋頭亂撞的小男孩,扛起就躲進旁邊一個敞著門的民宅中,她關上門,把小孩放在地上,大吼:“別哭別動!等我!”

    隨後蹬蹬蹬跑上樓,到找到床和櫃子,把裡面的棉被全都拖出來就往下跑,卻聽到床底下傳來細碎的哭聲,她彎腰一看,一個少婦正瑟縮在裡面,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凌厲的氣勢嚇到了,又往裡縮了縮。

    沒成功躲進防空洞,黎嘉駿氣很不順,心情相當不好,她二話不說,探手去抓那少婦:“別躲這兒!跟我下樓……快!”那少婦掙扎了一下,乖乖的跟了出來,甚至自覺的抱住了黎嘉駿手裡的一床被子。黎嘉駿不以為意,一邊下樓一邊把被子蓋在身上,一看到那小孩,就上去拿另一床裹住他,抱起就往牆角跑,一邊跑一邊問:“有後院兒嗎?!”

    “有,灶房後頭。”那少婦抖著聲兒,卻也有樣學樣,拿棉被裹住自己,她那棉被大紅的被面,裹成了紅彤彤一團。

    黎嘉駿轉身就往灶房後跑:“出去……被子翻個面兒!嫌飛機看不到嗎!”話音剛落,地就一陣震動,遠處轟的一聲巨響,似乎是斜對面炸了,煙塵波都蔓延到了這邊!

    少婦瘋狂顫抖,幾乎是哭著給自己被子翻了個面,披著雪白的被面和黎嘉駿一起擠在院牆和房子的夾角裡。

    飛機從頭頂飛過,沿途扔著炸彈,轟轟轟的一連串,這房子街對面的估計是全沒了,細碎的尖叫聲全都消失在余波中,黎嘉駿懷裡的孩子像是篩糠一樣的抖,身邊那少婦更是抖成了一根震動那啥,黎嘉駿把整個人包在棉被裡,原本好不容易有一點的安全感全被這兩人抖沒了。

    少婦從棉被裡探出頭來,滿臉鼻涕眼淚的呼吸著。

    “別探頭,縮回去!”黎嘉駿低喝。

    “我,我喘不過氣……”少婦哭得要厥過去,可在黎嘉駿的瞪視下,她還是縮回了被子裡。

    心跳聲充盈了鼓膜,黎嘉駿凝神聽著飛機的動靜,感覺似乎沒幾架飛機,並非什麼聯隊,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大意,等到飛機盤旋回來時,更加裹緊了被子,一邊大喊:“來了!張嘴!不要憋氣!不要繃住!放松!靠牆!”說話間,一個尖利的聲音倏然接近,在她們的左後方忽然消失,隨後猛地變成一聲巨大的爆炸和一陣強力的氣浪,在巨震中裹挾著無數碎片打了過來!

    黎嘉駿抱著小孩兒死死靠著牆角,感覺頭頂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旁邊忽然一空,緊接著傳來一聲刺耳到妖異的尖叫,她猛一縮頭,只覺得周圍一黑,隨後傳來了淅淅瀝瀝的擊打聲,卻並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她急促的呼吸著,腦子一片空白,等到飛機的聲音徹底遠去,才回過神來,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感謝微博!

    這完全是她自己通過防震知識總結的防空襲方法,竟然真的救了她一命!

    她緩了一會兒,這才發現懷裡的小孩兒毫無動靜,她心裡一驚,是覺得自己手臂也酸軟,該不會剛才緊張間把這小孩勒死了吧!她摸索著往他的脖子摸了摸,松了口氣,有脈搏,那就沒死。

    探手往旁邊摸了摸,沒有摸到棉被,倒是摸到了一樣東西……她的心這回是真涼了。

    鞋子……

    她把手捂在小孩的眼睛上,掀開被子看了看,腳邊細碎的光亮中,那個少婦趴在地上,肩膀和脖子的部位被一塊石板死死的壓住了,血液順著縫隙蔓延進來,把為數不多的光線都映成了紅色。被子的一角被她硬拽了出去,似乎是想帶著被子跑的,那被面翻了開來,露出了邊角的繡紋,是一片精致的並蒂蓮。

    是個新婦。

    黎嘉駿呆了半晌,強自穩定心神,推了推面前的石板,可她此時全身虛軟無力,石板紋絲不動。

    這個時候,外面也喧鬧起來,救援隊叮叮當當的來了,哭聲和慘叫聲漸漸響了起來,代替了炸彈的余波,開始了新一輪空襲。

    黎嘉駿摸著小孩的頭,感受著他一下又一下急促的呼吸,努力無視旁邊的大半具屍體和外面的哭號,眼望著前頭的黑暗,發起呆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7:57 PM

    第132章 幽靈戰機

    兩架飛機,一天時間,曾經的五省通衢,千年帝都,就再也回不來了。

    等它被一天照三頓的炸了幾天後,所有人都已經麻木了。

    千瘡百孔的城市,破碎扭曲的街道上,黎嘉駿翻動著地上的碎塊,看見下面露出一截扭曲焦黑的軀干,嘆了一口氣坐在一邊,吹響了口中的哨子。旁邊立刻有系著白布條的人跑過來,一看情況,轉頭回去抬擔架。

    看著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被運走,旁邊的一個小兵打量了她一會兒,遲疑許久,上來問:“你站得起來嗎?”

    黎嘉駿點點頭,盯著發現屍體的地方,半晌捶了捶腰,輕聲道:“你去吧,別管我。”

    這是她這段時間來獨立發現的第十具屍體,第一具就是那個新嫁娘,她是想抱著新棉被爬出去,正好被自家房子掉下來的牆塊砸個正著,她的丈夫自防空洞趕來時看到妻子的屍體時,哭聲傳出十裡地去。

    幸而那個小孩子的父母並未傷亡,他們原以為已經失去了這個孩子,失而復得後自然是萬分欣喜,對她千恩萬謝,可她卻半點沒高興的感覺,救了兩個,死了一個,這百分之五十的存活率,實在不值得高興。

    雖然緊接著就有人來帶著大家把空襲逃生的路線演練了好幾遍,可是防空洞並不足以容納所有的人,總有各種意外引發死亡,每次空襲後,城裡城外全都哀鴻遍野,救援隊的鈴聲和板車的咕嚕聲此起彼伏,翻倒的碎石中,倒下的樹下,甚至樹上和電線上,都能看到血淋淋的肢體和軀干。

    不親眼見到,恐怕這輩子都想像不到,炸彈真的會把人炸碎了往天上拋去,掛在電線杆上,樹上,血液混著煙塵滴落下來,成了這人一輩子最後一次求救的信號。

    有些屍體掛在電線上,不前不後,爬上電線杆也夠不著,只能幾個人一道拿細竹竿去夠,這戳來戳去,腰酸背痛的,好不容易把那一截軀干捅下來了,辛苦萬分終於成功,卻也沒有絲毫要激動一下的念頭,撿拾軀干的人帶著口罩和手套,沉默的,只管將那一截看不清是什麼部位的軀干扔在板車裡,板車裡堆積的零件已經可以另外拼起好幾個人,此時也都只是血糊糊的一堆,最終只有付之一炬。

    塵歸塵,土歸土。

    黎嘉駿在一旁碎石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就被兩個救援隊的兵硬是扶上了板車的邊坐著,坐板車也不清閑,本來就腰酸背痛,坐一會兒更是要腦震蕩,手邊濕濕滑滑的,她淡定的把一截灰白的腸子撣進車裡,隨手往身上擦了擦,捶了捶腿。

    “馬上就中午了。”後頭的小兵低聲道。

    “嗯,先堆出去,躲防空洞去吧。”另一個回,“今兒個似乎盯住這一片了,收都收不完。”

    “跟昨天一樣,全留著傍晚燒?”

    “那能咋地,為了點一把火,把命搭上?沒見前兒個那倆畜生順著煙炸麼,整兩隊的兄弟都搭進去了。”

    “兩隊?不是說只有兩個嗎?”

    “你信?那麼多拉車的!”

    “哎……姑娘,姑娘,馬上到2號洞子了,你先進去吧,我們把這車拉出去。”

    “恩,你們辛苦。”黎嘉駿跳下車,目送車子離開。

    已經有不少人估摸著中午的轟炸即將到來,陸陸續續攜家帶口的晃過來,此地離防空洞還有不少距離,他們大多是政府人員,邊行走邊商談著事情,表情很是不順。

    前線情況相當不好。

    日軍裝備優勢實在太大,不管是滕縣,還是臨沂,全都是坦克攻堅,飛機輔佐,前線如果不傳壞消息,那幾乎是沒有消息可傳回來,前天她剛收到一次盧燃的傳信,信上報了平安,順便簡述了一下所見,不外乎川軍裝備簡陋,敵軍攻勢凶猛,守城艱難,傷亡慘重等,完全沒有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讓她有種看當年長城抗戰時自己寫的稿子的感覺。

    她自己文筆也不咋地,還不如盧燃好,干脆不多此一舉的去潤色什麼的,直接托人一封電報拍到了後方,隨後就開始專心對付起眼前的轟炸來,每日裡轟炸後,沒什麼職責的人都會系上個白布條去翻廢墟救人,今日又是忙了一個上午,她本想找人打聽一下前線的新消息,此時卻是在無力趕上去,只能作罷,想著等會兒在防空洞裡要是就近遇到個誰,順便問問好了。

    正在廢墟中艱難跋涉著,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嗡嗡聲,黎嘉駿心裡一突,只覺得哪裡不對,這分明是飛機的聲音,可是,為什麼沒有防空警報?!

    “飛機來拉!飛機!”有人大吼著跑過來,看樣子驚恐無比,而他的身後,正有四架飛機遠遠飛過來!

    不僅沒響防空警報!飛機還翻倍了!防空隊是在作死嗎?!所有人都出離憤怒了,更加多的是恐懼,即使第一次轟炸沒有應對經驗,但至少是有防空警報的!可此時,什麼都沒有,飛機就到頭頂了!嗚嗚的蜂鳴聲帶著死亡的陰影罩在所有人的頭頂,所有人尖叫著,奔跑著,在廢墟間爬動著,倉促尋找躲避的地方。毫無辦法,曾經演練無數遍的逃生演習再次化為泡影,即使推推搡搡的就往防空洞去,也已經來不及,仿佛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炸死,哭聲都已經蔓延了開來,奔跑的人鼻涕眼淚滿臉,驚恐到似乎要昏過去,現場一片混亂。

    黎嘉駿剛才回頭看了一會兒,身上又綿軟無力,竟被人一把就推倒在了一道石牆邊,她撐起身子,只覺得自己麻木的心髒又開始砰砰作響,緊張得全身發酸,她抬頭盯著已經飛到頭頂的飛機,驚訝的發現,它們已經飛過了半個城,竟然沒有丟下一顆炸彈。

    待到細看,她直接倒吸一口涼氣。

    見鬼!黃鶯!蘇聯飛機!

    這還是她在杭州機場看到過的機型,但是別人不知道啊!

    抗戰大半年,見過自家飛機的中國人,屈指可數!更何況這還是友軍的飛機!

    她下意識的伸出個手想攔一下,隨便是誰,只要有人能傳播就行,可卻還是被飛奔的人一腳踢開,她那句:“別跑!是友軍!”被一聲痛叫葬送在肚子裡。

    但她還是掙扎著又喊了一句:“別跑了!是蘇聯援華隊!”

    “怎麼可能!援華空軍全在武漢!這裡一個都沒!”留在徐州的都是圈裡人,但凡是個體制內的都比她消息靈通,這個大哥躲在牆邊似乎也無處可去,但是噴她卻是妥妥的。

    “可那是黃鶯啊!蘇聯飛機!”黎嘉駿企圖以事實佐證,可這麼兩句話的功夫,四架飛機早就跑得沒影了,哪還看得到,她只能改口,“你看它們投彈了嗎?!”

    那大哥也無語了,此時不管知不知道那是蘇聯飛機,但發現沒有投彈的這個事實的人並不少,等飛機遠去,才惶惑的停了下來,擦著眼淚鼻涕痴痴的望著天邊,身體還做著蓄勢待發的樣子,就等那四架飛機再飛回來。

    黎嘉駿手生疼生疼的,她爬起來,無力的靠著牆角坐下,笑起來:“呵呵,真是……”被自家的飛機嚇成這樣……

    許久沒等到有任何飛機回來,大家都陷入了茫然中,眼看著午間的轟炸即將開始,但現在有神秘飛機已經從頭頂飛過了,那接下來還需不需要躲?

    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有志一同的往防空洞走去,黎嘉駿也緩過勁來,在那位大哥的攙扶下站起來,一道前往防空洞,不管怎麼樣,還是命要緊,這個時候,可經不起任何意外。

    防空洞裡,等待的人們熱烈討論著那四架神秘的飛機,都感到極為振奮,不管那是蘇聯援華隊的還是自己人開的,總之都從側面證明了咱家的防空力量並不是零蛋,這簡直就是感動中國的事情,在所有人被日本飛機炸成洞穴人的時候,突然橫空出世四架咱們的飛機,挺身而出把小日本一頓胖揍……

    雖然只是想像但光看到有自家飛機打頭頂路過就很開心了。

    隨後就有人越想越離譜,都說這幾架飛機是去炸軍艦的,想想吧,連自己人都不知道自家有飛機要偷襲,日本肯定更想不到,絕對一炸一個准,還有人腦洞大開,說他們肯定是飛去日本,扔它個百八十噸炸藥,把日本島轟沉!

    且不說這飛機自個兒有沒有百八十噸重,光第一條黎嘉駿就不信,咱中國國人看慣了大刀土槍不認得自家飛機就算了,人日本人能不認得飛過來的是不是自家飛機?不管這幾架飛機是什麼任務,像征肯定大於實際。

    可黎嘉駿萬萬沒想到,她當天就被打臉了。

    首先,那四架飛機去的敵方陣地上的日軍,竟然,真的,沒抬頭看!

    他們壓根不信此時嗡嗡嗡飛來的是其他國家的飛機!英法德美不可能,蘇聯的全在別處,中國的能在戰場上飛的就只剩鬼了!那頭頂妥妥的是自家的呀!還能是誰的呀!

    於是這“幽靈戰機”X4就這麼毫無阻撓的飛到正上方呼啦啦的下完了一百多個蛋,那酸爽!據說中方陣地一整天指著聽對面陣地呼天搶地哭爹喊娘樂了!

    其次,那一天照三頓來炸的飛機,真的,沒有,來!下完蛋一身輕松的四架黃鶯回來的時候,正遇上吃飽喝足要來徐州“上班”的兩架日本軍機,狹路相逢,爽者勝!此時我們的菜鳥飛行員正在最壯志凌雲的時候,當下也沒管敵我差距,衝上去就是個干,竟然真的,把那兩架轟炸機,給干了下來……

    這都是當天發生的事情,而且消息傳得賊快,傍晚的時候第一批去收日軍飛機殘骸的人都已經回來了,全仗總司令李宗仁的提前安排,他大概是預料到陣地轟炸會順利,卻沒想到還能烤兩只日本鳥,當即大加宣傳,頓時激得黎嘉駿等記者跟打了雞血一樣把稿件刷刷刷的往回拍,轉眼就傳到了大後方。

    這大概是戴參謀召開的最激動人心的新聞發布會了,他繪聲繪色的講述了一下前線發生的事情,從知會前線有自家飛機要來,到擔心自家飛機一激動眼花看錯陣地所以命令所有我方陣地事先鋪上白布方便辨識,及至最後描述了日本方面雞飛狗跳的情景,無一不讓在場記者都聽得雙眼放光。以至於後來有記者撒嬌似的抱怨說事先不通知城裡的留守人員,寶寶們都嚇壞了,嚴肅如戴參謀都也只是笑著和大家道歉,表示以後下不為例。

    當人們問起那些空軍英雄是誰時,戴參謀更是毫不避諱的回答:“那是廣西空軍。”

    場面一時卡殼。

    可緊接著卻更騷動起來!

    廣西空軍由於各方面設施落後,參戰機會少,缺乏經驗,一直是中央空軍的替補。待到淞滬會戰後期中央空軍精銳被打光,以為輪到自己了,結果蘇聯援華隊又來了,坐來坐去都坐冷板凳,最慘的時候就連飛機都輪不上開,可謂是戰鬥機中的菜鳥,菜鳥中的戰鬥機,如今在徐州上方大放光彩的竟然是這麼一群人,那反差萌簡直爆炸!

    世人都愛聽以弱勝強的故事,古往今來皆同理也。黎嘉駿是看不到這個戰報傳到後方會是何等樣的輝煌了,可她卻切身體會到這一戰後的好處。

    日本飛機也不是卵生的,一下一窩,這麼平白損失了兩架也是疼得肝顫,大概又想到繼續轟炸徐州這塊“遺跡”也沒什麼收益了,竟然放棄了一日三餐的轟炸,還了徐州人民一片晴朗的天!

    這下好,原本所有人頭頂著炸彈都在央求李宗仁快搬指揮部,李司令嘴上答應著卻一直不動,敢情是在算計這麼一出,現在空中危機解決了,司令部繼續在徐州屹立不倒,大家也沒了撤退的理由。不過倒沒有因此就降低警惕,就怕日軍隨時殺個回馬槍。

    就在轟炸停止的第二天,黎嘉駿被叫到了戴參謀處。

    戴參謀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趁現在,快去趟台兒莊吧。”

    黎嘉駿喜悅的心情剎那間就顛了個個兒,只覺得這一切來得太快,但又好慢,心情極為復雜,得償所願的愉快和對血戰的畏懼混在在一起,可她此時也沒得退堂鼓好打了,只能點頭應是,又問:“那滕縣怎麼樣了?”

    戴參謀沉默了一會兒:“尚未掉,但也……”

    “那我那個同事回來了嗎?”

    “未曾,現在前線只有去的,沒有撤的。”

    “可我同事他不是士兵。”

    “那個洋鬼子都沒回來,你急什麼?”

    “……”黎嘉駿閉上嘴,她看著戴參謀在一張文書上蓋了章,那是專門給前線記者的通行證,也兼職了介紹信,到了前線可以直接找長官安排,以前都是樓先生丁先生拿,如今終於是她自己帶著了。

    接過通行證,她還是不甘心,問:“我聽聞滕縣還在求援,臨沂處得了張自忠將軍的支援已經解圍,那麼張將軍是否會去支援滕縣?如果去,我能否……”

    “小姑娘,兵也是人,臨沂是解圍了,可剛解圍就去滕縣,豈不是要累死?”

    “我就是想去滕縣看看。”

    “你要去救你同事啊?”戴參謀似笑非笑的一問,黎嘉駿頓時無言以對。

    戰場上,又是前線,她一個人去了有什麼用,也就是個搭進去的而已。

    “行了,你先去休息吧,等到過去的人到了,我會派人捎上你的。”戴參謀擺擺手,送客了。

    黎嘉駿捏著通行證回到住處收拾東西,只覺得心裡翻攪的厲害。

    滕縣沒有一刻不在叫援兵。

    可是司令部給的命令永遠只有一條,死守滕縣,以待後援。

    她聽著這句話後,卻再沒聽到有後援派去的消息,才四天功夫,她卻覺得,遠處,津浦線上的滕縣那兒正躺著一個巨人,他原本橫刀站在那兒的,此時卻已經躺下,而且氣息正在逐漸微弱,可它還在喘息,不死,擋在那兒。

    其實它沒有等待後援了,它只是擋在那兒,千瘡百孔。

    天邊隱隱有紅光。

    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黎嘉駿正刷著牙,看到一個人騎著馬自遠處走來,他個子高大,褐發綠眼,很是眼熟。

    待想起他是誰時,她的牙刷掉在了地上,只覺得呼吸道連著食道全都堵住了。

    修斯,那個和盧燃一道出發的外國記者,他一身狼狽,神情憔悴的下了馬,低頭,干裂的嘴唇開合,聲音模糊:“對不起,我沒把他帶回來。”

    黎嘉駿一口咽下了牙膏泡沫,張了好幾次嘴,最後只是嘶啞的問了句:“……你,看到他死了?”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鎮定,修斯遲疑的搖搖頭:“沒有,太亂了,我的馬驚了……我沒找到他,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你確定沒看到他死?”黎嘉駿咬牙問。

    “沒有,但是當時的情況……”

    “那就不用說對不起了,我知道了。”黎嘉駿禮貌的點頭,重新撿起牙刷,洗也不洗塞進嘴裡,含糊道,“您可以去休息了,我很快要出發,時間不多。“修斯怔怔的看了一會兒她的牙刷,微微行了個禮,在洗漱台邊放下一管膠卷,悄聲離開了。

    黎嘉駿洗漱,收拾屋子,打包行李,如往常一般走到司令部,那兒如往常一般忙亂,卻似乎比往常還要忙亂,幾個記者正圍在外面悄聲說話,表情很嚴肅。

    她傻傻的站在外面,不知道該做什麼,原本應該很無恥的去偷聽,或是繼續去騷擾小戰士順便套套話,可此時她卻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聽。

    但顯然有人不這麼認為,兩個人走到她面前,正是那兩個德國記者萊辛和羅德裡希,兩人都表情嚴肅,朝她點了下頭,萊辛低聲道:“我很遺憾,小姐。”

    “我們知道您有一位同事在那兒。”

    黎嘉駿扯出個笑容:“什麼?”

    “可,可是和他同去的,那位修斯先生,並沒有看到他陣亡啊,為什麼要說遺憾?”黎嘉駿睜大眼和他們對視。

    兩個小哥對視一眼,表情更深沉了幾分:“看來您還沒聽說。”

    “什麼?”

    “剛剛傳來消息,滕縣淪陷,守城士兵,全部陣亡。”

    “……”

    “請振作起來,順便,我們是來道別的,我們已經接到撤離命令,今天下午就要離開,日軍已經逼近台兒莊,離這兒太近了,並不安全,希望您也能及早撤離,脫離險境。”

    “……”黎嘉駿笑起來,“我也是來道別的……”

    “哦?那太好了,你是准備撤離到武漢嗎?”

    “哦,不是,去台兒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8:02 PM

    第133章 去台兒莊

    戴參謀的衛兵通知黎嘉駿,中午就有車自徐州出發,可以順路捎她一下。

    黎嘉駿本不願意,她還沒等到滕縣其他的消息,消息總是比人快的,以她的經驗,大概今天傍晚之後能夠有前線撤回的滕縣守軍出現,到時候就可以問到一些確切的情況,說不定,最好的情況,她還能直接等到盧燃。

    如果她真能夠成功等到一個人的歸來,這種心情光想想就異常激動。

    但終究形勢不等人,她到底還是沒捱到那個時候,此時張自忠南邊大勝,已經馳援臨沂的龐軍團,看起來雖然形勢一片大好,可滕縣這個方向卻空了,日軍還是能從北面過棗莊直撲向台兒莊,時間還是很緊迫。人家車子也不是專為她一個人,下一次順風車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如果真要她一個人騎馬過去,那她只有哭死在馬背上了。

    這是一個後勤車隊,三輛卡車,車上都是油布蓋著的箱子,三三兩兩的人坐在上面,大多是士兵,還有幾個人一早坐在副駕駛上,看不清是誰。

    車子一路向北,開得跌跌撞撞,現在徐州以北這一片都成了戰區,要在以前估計也就一個多鐘頭的高速,現在左繞右彎的硬是開了半天。在月上中天的時候才到達一百多裡外的利國驛,它正在滕縣和徐州的中間,此時距滕縣也不過八十裡了。

    這是個依山傍水的地方,靠微山湖,冶銅業發達,也是個興盛了數個世紀的地方,可此時,一片黑暗之下,也只有黑黢黢的街道和散也散不去的硝煙味,能走的老百姓差不多都跑光了,就算一開始不想走,見天的聽著北面的槍炮聲,也不會有那個意志繼續待下去,所以此時街道上一片空曠,亮著的人家屈指可數。

    路上的時候,黎嘉駿已經和另一個護送的士兵混熟了,他叫阿莊,是第二集團軍三十一師的補充團的一個後勤兵,特地到徐州來押送物資,據說本來應該連夜往東北方向的台兒莊去,但不知為什麼突然接到命令,提前出發,往利國驛轉一下。

    車停了的時候,大家都想也不想的就下了車,衛兵在別處警戒著,黎嘉駿則撒歡的蹦來跳去,實在現在車子防震和路況都太差,坐車真不如走路,就是一種煎熬。

    她一邊做伸展運動,一邊往前走去,探頭看著第一輛車,剛才停車的時候,前頭就有兩個人迫不及待下了車,往一間屋子跑去,車燈下看著,倒像是兩個女的。

    沒等她走上去,前面猛地發出一聲屬於女性的嚎哭,尖利無比,她立刻跑過去,那屋敞著,裡面正站著幾個人,他們之中是空的,似乎圍著什麼,一個女的匍匐在那兒,抖動著肩膀哭著。

    這情景為何,也是一目了然。

    她悄聲走過去,沉默的看著這個女人趴在一個中年軍人的屍體上上,那軍人原本應該是很富態的,此時卻已經憔悴的不成人形,臉色灰敗發黑,身上又是黑煙又是血塊,顯然是直接從戰場上拉下來的,她眯著眼仔細看肩章,發現竟然是個將軍!

    這什麼世道,逮著誰都能是個將軍!

    黎嘉駿屏住一口呼吸,心裡冰火兩重天,一面奇怪這兒怎麼會遇到個陣亡的將軍,不知道是誰;一面卻隱隱想著,這可是撞上來的獨家!

    女人哭了半晌,緩緩爬起來,抽噎著點頭:“是,是我先生,之鐘。”

    旁邊的人早有心理准備,聞言也只是嘆了口氣,黎嘉駿卻無聲的張大了嘴,之鐘!這不是王銘章的字嗎!守滕縣的122師師長王銘章!

    聽了一上午的消息,都說滕縣的守城士兵全部陣亡,但後來又說還有零星抵抗,怎麼想都是師長還領導著,卻不想如今竟然直接看到了師長的屍體,還是被一個傷兵連夜用木板牽繩拉回來的!其余兩千多守城的士兵,傷的沒傷的,莫非果真全部殉城了?!

    那麼盧燃……連當兵的都沒逃出來……盧燃……

    黎嘉駿盯著王銘章的屍體,他那麼魁梧一個人,就這麼躺在冰涼的地上,腹部血糊糊的一團,毫無生機,卻又可以想像出他在指揮時那氣壯山河的模樣。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得整個人都是混亂的,她想哭,又不願意在王夫人都平靜的時候再次打破這寂靜,可是太難受了!一個殉城的將軍就這麼仰天躺在地上,還有一個她認識的人可能已經默默的死在戰場上,王銘章的屍體後是兩千多川軍的英魂,盧燃形單影只的,卻是連屍體都找不回來了!

    “還,還有別人,一道,出來的麼?”黎嘉駿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她祈求的看著那個手裡還緊緊拉著繩子的川軍,問道。

    那士兵嘴唇皸裂,身形疲憊,卻一直站著沒坐下,聞言想了想,緩緩的搖了搖頭,用一口川音嘶啞道:“沒得,連好幾百傷兵都沒得出來,他們拿了手榴彈說要跟鬼子同歸於盡,我走了一路,也沒得人追上來,那就……真的沒咯。”說罷,他響亮的抽了抽鼻子,哭起來:“口憐我們師長,到死都要我們死守滕縣,我們倒是死咯,但滕縣還是沒守住,啷個就我活下來了,啷個就我沒死……”一邊哭著,這個從頭到尾一直站著的士兵,脫力一般跪了下來,朝著王銘章與夫人的方向磕頭:“是我的錯,我木有保護好師長,是我的錯……”

    王夫人默默的流著淚,她搖著頭去攙扶那士兵,卻沒扶動,干脆再次趴到王銘章的屍體上,哭了起來。

    黎嘉駿看著眼前的場景,感覺呼吸都困難,她疲軟的站起來,扶著板門走出去,呼吸著外面冷澀的空氣,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下來。

    士兵阿莊舉著槍走過來,他看了看房子裡,轉頭對她道:“黎先生,時間不多了,我們要快點出發了。”

    “這就走。”黎嘉駿深呼吸,她到樹下的井旁打了點水拍在臉上,點頭,又遲疑,“那他們……”

    “他們得自己回去,是這位夫人堅持要先過來,我們才帶的,哪還會送他們回去。”

    “哦。”黎嘉駿回頭,看了看眼前,王夫人完全沉浸在悲傷中,將其他人隔離開來,她最後看了一眼王銘章,隨著阿莊回到了車上。

    車子立刻發動了,聲音在暗夜中極為刺耳。卻把黎嘉駿從那種神游天外的狀態中驚醒,她茫然的看了看前方,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到阿莊在旁邊拍大腿:“哎呀!天那麼冷,剛才應該讓你坐前頭的!那兒不是空出來了嘛!”

    黎嘉駿倒不覺得,一來三月底天氣已經轉暖,二來駕駛座內機油味濃郁,又吵又逼仄,遠不如這兒在箱子間的油布下面尋塊地方躺著睡覺好,坐著的時候顛著不舒服,可躺著的時候搖來擺去的就是催眠了,而且還擋風保暖。

    她這麼一說,阿莊也覺得有理,他有職責在身不能這樣,就催著黎嘉駿快進去睡覺,還幫她搬了搬箱子。

    這一批物資中應該是有一批醫用品,有著一股濃郁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待習慣了以後,黎嘉駿開始在搖晃的車上昏昏沉沉的,卡車的凹槽磕著她的骨頭,她忽有所感,抬手在朦朧的光中看了一看,果然瘦如雞爪,再摸摸身上,在上海養的那點肉,果然沒剩多少了,又恢復了骨瘦如柴的狀態。

    身心俱疲,想不瘦都難。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閉上眼睡過去。

    台兒莊不止一個陣地,城外城內都有。

    車子繞了一圈,在幾個前線陣地扔下幾個箱子後,才在下午的時候進入莊內,此時,整個台兒莊已經處於嚴陣以待的狀態,且不提外面縱橫交錯的戰壕,主要的防御工事——城牆上也滿是掩體和機槍。雖然說挖戰壕和堆掩體的工作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可是已經進入了尾聲,整個莊內四面錯落著沙袋堆的掩體,幾個二層的屋內還開出了射擊的小洞,從質量到細節上看,都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要不是滕縣和臨沂那兒血戰死守騰出數天時間,台兒莊決計沒法那麼安然的備戰到這個程度,這就是為何明知不敵卻還要死守的終極原因。

    雖說很久以前就略有感覺,也聽過老兵親口陳述,但是直到這個時候……看到了王銘章的屍體,又緊接著進入台兒莊後,黎嘉駿才切身的體會到那些士兵話裡的含義。

    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為了勝利或者國家了,而純粹就是為了戰友。

    這是狹義的,微縮到一次拼殺和一場戰鬥。

    也可以是廣義的,擴大到前線的死守和二線的備戰。

    拼來拼去,都是為了戰友,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為了同一個不可能的任務而戰鬥的人。

    台兒莊位於運河北岸,沿河橫貫東北,無論北面還是東北面前往徐州的必經之路,故稱為徐州的門戶,也是所有人可以預見的必然會產生血戰的地方。

    可此時台兒莊內還是一派平和。她乘著車子過了檢查到得莊內,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有種到了水鄉古鎮景區的感覺!

    未來全國各地到處都有各種以賣義烏小商品為生的古鎮,而所有人都知道,曾幾何時祖國但凡有條河的城鎮大多都是古鎮的樣子,烏鎮也是,西塘也是,鳳凰也是,而台兒莊,亦如是,只不過,它此時還是個真正的生活區,一切都是純天然未改造的,連房梁上都還綴著燕子築的巢!

    士兵們背著槍列隊走著,在看到這次來的車上有外人時,都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黎嘉駿雖然風吹日曬的,但耐不住她基因好,雖然皮膚已經小麥色,可怎麼看也是個大眼萌妹子,再加之經歷所致,眉眼間更有一股英氣勃勃的感覺,爽快開朗,她自己也知道這點,而且利用得很是徹底,見兵哥哥列隊走過來,立馬綻開一抹笑,揮手道:“中午好啊!”

    雖然只是擦肩而過,看不到正臉,但黎嘉駿還是在最後一個士兵的側臉上,看到一抹不由自主的笑,她心情頓時也好了不少,拍拍臉,神清氣爽的看著卡車一路沿著莊內的主干道往裡去,路上的行人紛紛讓路,有人往車上看了,黎嘉駿就朝那人笑過去,活像是個吉祥物。

    兩邊的屋子雖然陳舊了,但是生活氣息濃郁,莊內水道交錯,不少造型別致的石橋連接出了一個密集的水網,那些石橋看著精致,但是稱重極好,卡車開過去一點事也沒有,上頭卡車轟隆隆的過,下面就有船夫拿竹竿撐著一葉扁舟緩緩滑過橋洞,船上放著一堆地瓜還有兩只雞。

    有兩個小士兵在河邊的台階上洗東西,細看之下似乎是紗布,不知道是勤務兵還是醫務兵,最前頭那輛車的司機探頭問他們:“醫院怎麼走!”

    其中一個小士兵擦了把汗,往前指了指,又往南點了點,意思是在前面右邊。

    那司機又問:“炮兵陣地呢!”

    那小士兵怔了一下,往前看看,突然連連點起來,車隊的人都往前看去,正看到三個人騎著馬跑過來,老遠就在喊:“是徐州方向來的嗎!”

    “是!”

    三匹馬於是加速過來,在第一輛車的車窗旁徘徊,領頭那人道:“我是炮兵營的,你們可是運來了彈藥?”

    “有!”第一輛車的駕駛員,車隊隊長伸出一只手往後指了指,“第三輛車上,全是你們的!”

    那三匹馬於是又滴溜溜的過來,黎嘉駿好奇的看著領頭的那個青年軍官,正好那人抬頭,兩人看個正著,兩人對視兩秒才反應過來,黎嘉駿下意識的咧嘴招手:“誒,秦……”那軍官就指著她一臉看到瘟疫的表情朝前頭大吼:“這個,這個這個,我們不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9-7 08:06 PM

    第134章 真名假名

    黎嘉駿表示驚呆了。

    她一只手就呈爾康狀往前伸著,可是她伸向的那個人卻一臉她手上拿著【嗶……】的表情。

    雖然她經常被嫌棄,但是被這麼嫌棄還真是頭一回,仔細想想還真是……蠻爽的!一輩子有個人那麼討厭你也是一件美事啊!證明你在他心裡有分量啊!

    黎嘉駿兩輩子混下來別的沒有,臉皮絕對已經是防核武器掩體的級別,當即想都沒想,出口就是一句:“別呀大俠,收了小的吧!”

    那眼神,真誠,閃亮,眨巴眨巴。

    秦梓徽的表情當時就垮了。

    ……原來他剛才那麼嫌棄是裝的。黎嘉駿悟到了這一點,同時又明白:現在他是真的要受不了她了。

    歹勢,玩過頭了。

    她連忙扯出一抹職業傻笑,嘿嘿嘿的,趴在車沿上湊過去,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喂!干嘛呀跟見了仇人似的,我殺你全家啦?”

    秦梓徽瞪著眼深呼吸了幾下,黎嘉駿正好趁機細看他正臉,卻覺得好像真是依稀有點像,但當年秦觀瀾還是個身量修長的美少年,扮起女裝還能走出個弱柳扶風的範兒,現在這個可是個陽光膚色劍眉星目猿背蜂腰的漢子了,哪還有一點兒秀氣柔弱的樣子,要不是心裡有懷疑,打死她都不敢直接指著這樣一個男人說曾經是個旦角兒的。

    可要說不像吧,其實也沒法一下咬定。

    這個年代美男子並不是滿大街都是,且不說在黎嘉駿看來總理大大其實是個老來俏,四大美男她只見到了大胡子的總理大大和舞台上的梅蘭芳,可光回憶以前見過的他們被評為四大美男時用的照片,氣質是到了,相貌其實並不符合她的審美。

    要說一路到現在看著好看的,她印像中就自家兩個哥哥,北大營裡那位張奉孝也挺壞氣,蔡廷祿活脫脫一個進京趕考會被女鬼滯留在破廟的書生,周書辭算一個奈何天妒英才,余見初如果不毀容就是個霸道總裁,剩下的,就這個阿梓了。

    要不是他長得帥,怎麼能打長城抗戰見那麼幾回,隔了那麼多年還記著……

    黎嘉駿骨子裡還是流淌著看臉社會的鮮血,此時眯著眼端詳秦梓徽的臉,一點都不避諱,還笑眯眯的,色兮兮的。

    秦梓徽憋不住了,怒道:“說了讓你別來,干嘛還來!”

    “我哪想到是你在這啊,想來就來唄。”黎嘉駿想也沒想就回,她當初跟盧燃說是一回事,可是下決定的時候壓根沒考慮過這個人的存在,心底裡是不想做任何人的負擔的。

    可秦梓徽表情卻變了,他僵硬了一下,哼了一聲,沒好氣道:“黎小姐,是不是要我提醒你,你到哪都沒好事兒?”話說完,他就微微吸口氣,咬緊了牙。

    這是剛說完就後悔了?黎嘉駿差點笑出來,硬是把噴笑改成冷笑:“看來秦長官對我很有意見啊,如果只是因為有關張自忠將軍的那番談話的話,您的心胸未免太狹小,張自忠將軍領兵將所有北上的日軍攔死在南線,淮河血戰想必您也有所耳聞,現在他又橫跨戰場路過這兒到臨沂增援,幫助龐將軍成功擊退日軍,要不是日軍再次進攻,他都能趕到滕縣再攔一波那兒的日軍了。現在整個徐州戰場全是他的身影,只有他一個所到之處皆是勝利,要是多兩個人像他那麼爭氣,這兒現在都還不需要布防呢!我就不懂,多大仇,還要株連到我身上……難不成,是嫉妒?”

    秦梓徽青筋直跳,卻硬是冷靜下來:“前面說過的不敬張將軍的話,我道歉,也向你道歉……我,沒有針對你。”

    黎嘉駿翻了個白眼,百無聊賴的擺擺手:“行了,別人都等著,不跟你撕了,該干嘛干嘛去吧。”說罷,她一屁股坐回到車上,自己跟自己生氣,也不知道哪來的悶氣。

    “黎小姐……”車子發動了,旁邊阿莊小心翼翼的喚她。

    “怎麼了?”

    “你跟秦長官有仇啊?”

    “你看我像跟他有仇嗎?他跟我有仇!”說完又低聲嘟囔,“也不知道什麼仇。”

    “秦長官人挺好的,他有文化,識字,還會武功,平時別人求他幫忙寫家信,他都幫忙的。”

    “哦。”黎嘉駿答得隨意,“咱識字的幫你們不識字的寫家信不是天經地義麼?”

    “怎麼會天那個什麼義,部隊裡以前有過以前考了秀才的,傲得很,書都讀去拍長官馬屁了,請他寫個便條都嘰歪半天!”阿莊瞪大眼。

    黎嘉駿愣了一下,倒沒敢最快的反駁什麼,她以前就是來者不拒那種,倒從沒聽那些請她幫忙的士兵抱怨過其他人不給寫什麼的,她不僅心底裡認為這是義不容辭的事,同時也因為以前一些抗戰劇影響……她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我兔給每個單位配政委就是為了幫文盲寫家書的!

    所以其實這還是看人品的事兒麼……如果沒有人有義務做這件事,也難怪秦梓徽在阿莊他們心裡評價那麼高了。

    “對了,秦長官以前是干什麼的?”黎嘉駿很少背後打聽人,問起來有點生硬。

    阿莊很自然的搖頭:“我們部隊打爛很多次了,除了一些核心,大多都混編進來的,啥地方的都有,不過秦長官好像以前是中央軍的,他有文化,加入了炮兵,很受上面器重,不過他說他以前也是步兵,所以很體恤我們。”

    他以前是步兵倒沒錯,這幾年倒是飛黃騰達了,這時候的炮對郭軍來說算是大殺器了,操縱大殺器的少說也是人才啊,黎嘉駿聽著,不由得有些發愁,這剛見著,關系就搞得僵僵的,很不利於工作啊!她跟一歲數小她一半的小屁孩折騰啥,等會腆著臉再湊上去一回吧,鐵蛋磨成針,傲嬌怕纏郎,她黎三爺啥事失敗過?

    這邊阿莊還在說:“不過黎先生您別擔心,秦長官表面冷點點,心很軟的,你看你和他這樣吵,他不是也沒把你趕下車嗎?”

    黎嘉駿豎起耳朵:“什麼意思?”

    “你剛才沒聽到,三輛車就咱這輛是到炮營去的……你看你不下車,他不也沒怎麼樣。”

    “……”捂臉,雖然打定主意死皮賴臉,但也不想那麼明目張膽的死皮賴臉啊,丟大人了,“我,我沒反應過來……”

    “去吧,炮營好,炮營安全。”

    這可真不見得,炮兵營地兩大要素,隱蔽,遠,可怎麼也出不了射程外,敵軍攻擊第一個目標找啥?——對面的炮兵營地,那一旦炸准了就跟點了三十六響禮炮似的,連綿不絕,團滅無疑。

    然而如果是炸到步兵陣地,那就連三十六響都沒了。

    車子沒開多久就停了,早有一隊人看到車子在那兒候著,後門一打開就跳上來卸貨,其中一個人直直的衝著黎嘉駿就過來了,黎嘉駿一抬頭,那漢子啊了一聲:“誒這兒送來個娘們!”

    ……啥語氣啊!黎嘉駿很囧的發現接下來一連串探看過來的臉上都是一副看到福利的表情,她繃著臉站起來,把相機包一亮,高冷的說:“不好意思,我是個記者。”

    “妓?!”後頭的群眾就聽到第一個字,還自動“美化”了。

    黎嘉駿朝離自己最近的漢子攤攤手,意思你看著辦吧,他倒是聽清楚了,很不好意思的笑笑,撓撓頭,忽然彎腰搬起一個木箱子,轉身就一個回旋踢,大吼:“想嘛呢!人家是記者!記者!要娘們自個兒奔日本艸去!尿性!”

    後頭噓聲一片,還是老老實實的魚貫上來領箱子,幾個年輕一點的皮薄,搬著箱子還衝她不好意思的笑笑,這時車旁秦梓徽喊她:“黎小姐,別杵在那妨礙人,勞煩先下車吧。”

    搬貨的人聞言也給她讓了條道兒,她走到車邊,正准備跳,一個剛搬下貨的小伙兒刷的把手裡的木箱子擱在下面:“踩,踩這!”

    裝炮彈的箱子當踏板,一腳千金啊,黎嘉駿道了謝,小心翼翼踩下去,秦梓徽等在一邊冷眼看著,過來道:“接待你的是誰?”

    黎嘉駿取出介紹信,茫然:“沒誰接待,這時候了,誰管得了我啊,晚上找個住的地兒就行了。”

    秦梓徽看了看介紹信,把信還給她,忽然問:“你怎麼知道我姓秦?”

    蠢貨,才發現不對啊!黎嘉駿暗笑,答:“丁先生說的,丁紀閔,你記得不?那是我老師。”

    秦梓徽表情復雜,追問:“他怎麼跟你提起我?”

    “也沒怎麼提……我倒是奇怪你倆怎麼認識的,丁先生他現在精力有限,很久沒下到軍中了,你……”黎嘉駿很坦率,按丁先生的資歷,他那本本上少說也是個校級,偏就他秦梓徽一個尉官,別提多顯眼了。

    秦梓徽轉過臉:“偶然罷了。”他指了指沿河處的一幢房子:“住那吧,東西都還齊全,一對老夫妻打理著。也不用談錢不錢的,反正就住一晚上。”

    “你怎麼知道我就住一晚上?”黎嘉駿問,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還想住多久?又沒個人伺候,你受得了?”

    黎嘉駿剛想回嘴,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呵呵笑了一下:“我好像沒跟你提過我是被人伺候大的吧?”

    秦梓徽臉一下就白了。

    黎嘉駿抬頭看看天,伸了個懶腰往他指的方向走去,路過時順便撂下句話。

    “改了名還那麼不灑脫,改他干嘛?”

    她正自以為帥氣的走開,秦梓徽的聲音卻攔住了她。

    “我沒改名。”他一字一頓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本來就叫秦梓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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