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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3:38 PM

priest -【大戰拖延症】《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6-5-3 12:34 PM 編輯

【書名】:大戰拖延症

【作者】:priest

【內容簡介】:

  資深拖延症患者葉子璐,一直在這個「忠實的好朋友」的糾纏、折磨和慰藉下湊合活著。

  直到床頭的舊布熊被一個車禍中撞成植物人的倒霉漢子附體,而那以後,霉運就好像傳染病一樣,開始悠悠地飄在葉子璐的頭頂上,終於,湊合活著也活不下去了。

  腫麼辦呢……戰拖吧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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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3:49 PM

第一章:姑娘何許人也

  葉子璐睡前不小心打碎了床頭櫃上的一個玻璃鏡框。

  這個重度拖延症患者只是嘆了口氣,隨便用拖鞋把碎片撥了撥,湊成一堆,對自己說明天早晨起來再打掃,就把床頭的小熊擺在了鏡框的位置,躺在床上就著床頭燈,盯著掉出來的相片出了會神。

  那是她中學畢業的時候和同學的合影,那時候她還是傻乎乎的二貨柴禾妞一隻,穿著那身要時刻把手插在兜裡,以防褲子掉下去的大碼校服,露出額頭上俏皮的三顆青春美麗嘎巴痘,對著鏡頭笑得見牙不見眼。

  即使是水仙花,看著這玩意也激不起什麼自戀的情緒,葉子璐打了個滾,閉眼睡覺。

  結果她就夢見了高中時候的事。

  信德高中是龍城最好的中學,市重點,龍城十二個市區的初中生及其家長們每年中考時仰望的終極目標,每年都有無數小崽子們玩命地削著自己的腦袋,期望把自己變成一個“尖子生”,透過人山人海殺出一條能進信德中學的血路。

  穿著信德的校服,在學校門口買煎餅,老闆娘能多抹一刷子醬。

  想當年葉子璐也是輝煌過的人,在信德三年,大考小考全算上,進過一次年級前三名,多次在年紀前二十名內徘徊,班級一姐的位置除了個別情況之外,很少有人能撼動,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更是了不起,直接考進了全市前十,被樓下高二班特意請去做勵志演講,當時她媽已經拿著清華的學校宣傳資料給她挑專業了。

  不過剩下的最後一哆嗦——高考的時候,她不幸掉鏈子了。

  最後上了一個……嗯,怎麼說呢,好歹算個一本吧,錄取分數線勉強過重點線,不過說出來,非本地人民群眾都沒聽說過的大學。

  當然啦,雖然母校沒混上國家“985”,但好歹也抓住了“211”的尾巴,也是有不少人羨慕嫉妒恨的,但人和人目標不一樣,這個結果對於葉子璐來說,就像一盆涼水,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哐噹一下給扣在腦袋上了,當時整個人都給砸二百五了。

  也許就是從那以後,葉子璐開始慢慢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二百五。

  在信德高中的三年,逢年過節走親訪友的時候,她的期末成績單都是各種親友們扎堆討論的焦點問題,無外乎“這孩子就是清華北大的料子嘛”“就算不上清華北大,全國前五也跑不了的”“瞧瞧人家這孩子怎麼養的”“也沒見怎麼特別刻苦,一定是天生聰明嘛”。

  於是還是咱老祖宗聰明,發明了那麼個詞,叫“捧殺”。

  唉,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從高三到現在,六七年的時間過去了,葉子璐已經從親朋聚會上被挑出來表彰的“溫拿”,徹底淪為了被拎起來批判的“盧瑟”。

  而那些少數對她依然抱有希望、準備看著她在大學奮起,然後在考研戰場上一血前恥的人,也都在前年失望了。

  葉子璐完美地充當了分母的角色,考了個狗屁也不是的分數,距離複試分數線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歡歡喜喜地抱著她最高文憑本科學位證和畢業證,加入了一畢業就失業的大軍。

  葉子璐大學四年,沒拿過一份獎學金,沒拿過一份除了每個參加的人都有的“優秀志願者”證書之外的獎狀,她貫徹著“一天學習十八個小時,一學期學習一個星期”的光榮傳統,仗著大學考試水份大,每每混一個擦邊分數,低空飛過。

  成績單上滿目瘡痍。

  在截止日期前一宿通宵趕論文什麼的是家常便飯,連當年考研繳費都差點因為一拖再拖而錯過日期。

  無數次在最後一秒鐘趕上火車,無數次面試現場一路狂奔著趕去。

  她就好像個無事忙一樣,整天都覺得自己像死狗一樣的累,可是細想起來……也沒幹什麼事嘛。

  大把的時間就在無所事事地發呆,鼓搗一些用不著的東西,刷論壇或者看網絡小說裡度過了。

  這些東西構成了她蒼白的青春。

  在信德的時候,葉子璐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成為某一個領域的專家,賺大錢之類,她一直忐忑地期待著老天給她的大獎,可是現在她把禮盒拆開了,發現裡面還是一個盒子,拆了一層又一層之後,葉子璐終於明白,老天什麼也沒給她。

  她沒有成為三次元的專家,甚至連二次元的“磚家”都沒有,她沒有甩開大臉讓人拍的勇氣,也沒能賺大錢——畢業在家待了半年以後,她成為家離家不遠處的一家小私企的行政專員。

  在龍城這種一線城市裡,每個月拿三千塊錢,花兩千塊錢在郊區租了間一室一廳,想要以此獨立……可惜還是沒獨立成。

  那點工資不夠同事紅白喜事應酬的,存款更都是浮雲,幾乎每月都要父母給貼個幾百塊到幾千不等的零花錢。

  換句話,她是時下流行、並且被人不屑地稱為“啃老一族”的年輕人。

  半夜醒來,葉子璐翻身起床,被一個別人崇拜地叫著她“葉子姐”,拿著試卷問她問題的夢給弄失眠了,抱著被子在床上發呆,看著地上一堆碎渣,她心裡想:“掃了吧?”

  然而下一秒又覺得自己有神經病,哪有大半夜不好好睡覺打掃衛生的?

  於是她抱起自己的腿,蜷縮成一個球,把床頭的手機翻出來,找出存儲的短信,翻到最近的一條。

  “我一直覺得像你這麼聰明的女孩,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等著你自己說分手,可是拖了整整兩個月,你也像是沒事人一樣,於是我就明白,在你心裡,我壓根不算什麼,我看我們不如各自走各自的路吧,葉子,祝你幸福。”

  這條短信太長,分了兩頁才說清楚,葉子璐翻來覆去地看,通訊錄裡顯示短信來源是個未知號碼——因為她已經把這傢伙從通訊錄裡刪除了。

  這個決定做得倒快。

  她面無表情地擺弄著手機,自己也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然後又習慣性地刷上了手機網頁,在微博上逛了一圈,人人網上晃了一圈,豆瓣上轉了轉,又把常去的論壇刷了兩遍——已經凌晨三點了,除了時差黨,大家都睡了,連網上都不熱鬧。

  她做完這些毫無意義的事,就好像完成了個什麼儀式一樣,再一次躺回了被子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過。

  並不是為了和前男友分手難過——她早知道對方對她沒感情了,再二百五的女人也知道別人喜不喜歡她,等著她先提出分手已經算發揚風格了。

  她也不是故意耽誤人家……只是習慣性地一拖再拖。

  葉子璐難過,是因為突然覺得自己一事無成。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回想自己怎麼會變成這麼一個平庸的人,沒有夢想,沒有方向,沒有未來。

  日復一日都那麼重複地過著,談不上有事業,交際圈子極狹小,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還經常被人指責不會做人、不會說話。

  剛被男朋友甩了,現在前途一片慘淡。

  “我的人生不應該這麼下去。”她想,用被子角抹去眼淚,“明天我要開始做一個不一樣的人,明天開始!”

  她在這樣奮發圖強的心情裡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可是庸人常立志,床頭櫃下面一堆碎片還靜靜地在那裡躺著。

  葉子璐,二十四歲,普通城市居民,獨生女,非富二代也非窮二代。

  中等身材,五官擺放正常,說不上好看,一般情況下好歹拾掇一下,也不會影響城市精神文明建設。

  收入偏低,屬性宅,愛好上網。

  特長:頭髮。

  成就:無。

  而顏珂,他是個通常意義上的精英男,早在還念大學的時候,就從自己老爸那裡弄了點錢,開了一家小廣告公司,結果沒想到一來二去,還真在業內混出了點名堂,這些年他們“新豐廣告公司”接了好多大公司的合作,甚至經手捧紅了幾個小模特。

  他收入不菲,青年才俊,形象不錯,家世良好,以及……不可避免地人無完人,有些變態。

  平時喜歡吹毛求疵,嘴賤舌毒,兼脾氣暴躁,愛臭顯擺和沒事窮講究,並以傷害別人的自尊為樂。

  真是人如其名。

  這天顏珂趕著應酬,臨出門之前,給公司馬上要出的新廣告女主角把關,這是個剛入行沒多長時間的小歌手,出了一兩張專輯,唱功談不上,好歹不跑調,所以沒唱出什麼名堂,所幸形象不錯,頗有時下受歡迎的“清純少女風”,於是娛樂公司有意讓她通過廣告多上上鏡。

  顏珂挑剔地看著這個兩眼水汪汪,腦門上寫著“我很清純”的小歌手,一邊披上助理給拿來的外衣,一邊不高不低地說:“這是誰給梳的埃及艷後頭?嫌她那大餅臉還不夠平是不是?哦對了,還有您那粉底,哪個地攤買的破玩意?一笑就往下掉粉,跟鮮肉月餅似的,怕嚇不死觀眾是吧?”

  小明星和公司的形象設計一起臉色由青轉綠。

  顏珂意猶未盡:“那衣服……哎喲,我都不忍心說什麼,那誰,梁驍?梁驍人呢?”

  梁驍在一邊翻了個白眼,感覺自己那邊新產品的廣告壓根不應該交給這貨。

  “你看,你給的廣告費不夠吧,我跟你說啊梁驍,大家熟人一場,打折是打折,訂金什麼的也快點到位,幹什麼啊這是,看我們化妝師小氣的,都捨不得那點眼影粉底了——哎那誰,我說你就給人家姑娘畫道溝能怎麼的,真不費什麼,快別讓她擠了,再給擠個心肺畸形什麼的,算不算工傷啊您這個?”

  梁總抬頭看天,低頭看地,避開小明星那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行了我有事走了,看不下去了,明天讓她洗乾淨了上我那去——那誰,老梁你自便。”顏珂一臉慘不忍睹地搖搖頭,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助理趕緊點頭哈腰地向梁總表達歉意,飛快地追了上去。

  梁驍沉默良久,怎麼也想不出來該怎麼評價顏珂其人,憋了半天,終於暴躁地吐出了三個字:“他媽的!”

  也許是梁總怨念感動……啊呸,驚動了上蒼,這天晚上就成了顏珂的受難日。

  他正在車子後座上閉目養神,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了,結果突然身體猛地往前傾去,還沒清醒過來,就一陣劇痛……然後徹底不用清醒了。

  第二天龍城早報娛樂版頭條——《XX街轎車司機酒駕引發連環車禍,新豐掌門人顏珂重傷昏迷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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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02 PM

第二章:熊成精了

  顏珂慢慢恢復意識的時候,就驚悚地發現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難道是沒有英年早逝成,但是從此缺胳膊短腿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就驚悚了——他是被一隻手拍醒的。

  迷迷糊糊中,一陣手機鬧鈴的聲音在旁邊連震動再炸毛地響了起來,然後一個爪子摸啊摸啊摸,就摸到了他的腦袋上,還使勁往下一按!

  那一瞬間,顏珂睜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哪個醫院的缺德護士這麼膽大包天,竟然把傷病員的腦袋當鬧鈴按。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手機——字面意思,不是十五年前風靡大街小巷、那種礦泉水瓶子一樣的大哥大,而是一個……足足有他半個身體那麼大的手機!

  顏珂的目光直了一下,然後木然地慢慢往上移動,看見了按在他腦袋上的那隻手。

  雖然說不上多好看,但是也能看出來是一隻女人的手,然而它卻能輕而易舉地包住他的整個頭,遮蓋他頭頂一片小小的天空。

  尼……瑪……

  這是徘徊在顏傷員腦子裡不肯離去的兩個大字。

  手機的鬧鈴越來越響,對於此時的顏珂來說幾乎是地動山搖了,手的主人終於罵罵咧咧地摸準了手機的位置,利索地把鈴聲按掉,翻了個身繼續睡。

  從這個角度,顏珂看清了這個“女巨人”。

  目測她腦袋的直徑絕對有一米以上,呼吸吹過來的就像三級風,頂著一頭在枕頭上蹭得雜草一樣的毛,大半張臉埋在枕頭上,悶頭大睡。

  太傷眼了!顏珂心裡痛苦地想,即使是女巨人,這也太傷眼了!

  他想默默地扭過頭去,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連一個手指頭都移動不了。

  “我被綁架了。”顏珂絕望總結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狀況,“被一個巨人國的女人!”

  當然,從邏輯以及常識上推斷,顏珂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很快聯繫前因後果,得出了另外一個看起來接近科學的結論——他被車禍撞壞了腦子,所以產生了可怕的幻覺。

  “巨人”在床上磨蹭了五分鐘,等到了另外一個鬧鈴,按掉繼續睡。

  顏珂在一邊默默地數著,發現五分鐘一個的鬧鈴被足足按掉了六個之後,“巨人”這才拖拖拉拉、目光呆滯地從床上坐起來,臉上帶著一種迷茫的掙扎,然後身體在半空中晃了晃,眼看就要一頭倒下再睡一覺……

  在一邊看著疑似腦子撞出了問題的傷患都忍不住說話了。

  顏珂說:“如果你也要上班的話,我覺得現在應該快遲到了。”

  葉子璐感覺自己還沒睡醒,因為就在她搖搖晃晃地想要倒回去再眯下一個五分鐘的時候,她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來,內容非常應景——說她快遲到了。

  葉子璐那堪比大腿一般粗壯的神經沒跟上趟,以至於她呆了兩秒鐘之後,下意識地反問:“嗯,幾點了?”

  顏珂覺得這個幻覺夠真實的,還挺有意思,於是非常好心地掃了一眼自己旁邊的鬧鐘,告訴她說:“八點半了。”

  “哦。”葉子璐坐在床邊,打著哈欠用光裸的腳丫在地上趟著找鞋,然而她的哈欠打到一半,突然頓住了,目光突然變得清醒無比,“嘎啦嘎啦”地扭過頭去,目瞪口呆地盯著她床頭上擺的那隻醜兮兮的歪耳朵小布熊。

  她她她竟然聽見了那玩意說話了!不光說話,還會看表?!

  葉子璐覺得自己在小布熊塑料做的眼睛裡看到了某種類似活物的光!

  媽咧!

  葉子璐顫顫巍巍地問:“是……是你在說話?”

  顏珂:“不然呢?”

  他看著女巨人整個激靈了一下,臉上冒出了一個如同見鬼表情,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幻覺也太細節化了,這女的那表情跟個真人似的。

  然後一聲氣衝雲霄的慘叫直接穿透了顏珂脆弱的耳膜——葉子璐這一哆嗦不要緊,一光著的腳丫子正好踩在了昨天晚上沒打掃的玻璃碎片上,頓時血流成河,險些成仁。

  這聲慘烈的尖叫驚動了住在另一個臥室裡的室友王勞拉,勞拉小姐正在上睫毛膏,手一哆嗦,差點戳進眼睛裡,急忙跑過來露出個頭:“怎麼了?怎麼了?”

  葉子璐抱著一隻流血的腳丫子翻滾在床上,痛苦地說:“熊、熊成精了……”

  王勞拉茫然,沒能領會精神。

  “媽呀,我的腳!”葉子璐說到了重點。

  勞拉小姐的目光這才落到了她那隻壯烈的腳丫上,早晨本來血壓就沒上來,面對如此淋漓的現實,她倒抽一口涼氣,頓時有點暈血,在墻上撐了一把,小臉煞白地問:“你你你沒事吧?用用用……用不用我給你打120?”

  葉子璐對她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我被人用分筋錯骨手挑斷了腳筋……勞拉,我要是武功全廢,你會拋棄我麼?”

  “你就算練成了葵花寶典我也想把你扔出去!”王勞拉發現了地上的罪魁禍首,火速拿來掃帚把碎片給掃了。

  葉子璐還在後面囑咐她:“找東西把碎片纏起來再扔,網上有人說了,別讓撿垃圾的無產階級兄弟們割破了手!”

  王勞拉說:“你別把無產階級兄弟的智商都拉到跟你一樣的水平線上。”

  趁著室友去倒垃圾的機會,葉子璐這才從“重傷”中緩過神來,她的臉色沉下來,用帶著殺氣和眼屎的眼睛掃了一眼床頭的歪耳朵布熊,壓低聲音質問:“呔,你是何方妖孽!”

  顏珂正在風中凌亂著。

  他在見到王勞拉的一剎那,就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眼熟,從一片兵荒馬亂的記憶裡仔細找了找,他終於想起來,這個姑娘是梁驍他們公司的一個員工,曾經到廣告公司送過合同!

  他就知道,有什麼事情……真不對勁了。

  幻覺?憑空幻覺出一個認識的人?好吧,就算是幻到認識的人,那起碼也應該來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好歹也得是夢中情人親朋好友什麼的,也不能是個只見過一兩面,差點沒印象的路人甲吧?

  除非是我對她一見鍾情從此開始暗戀……我暗戀她麼?顏珂拷問著自己的內心。

  可是天地良心,真沒有啊!

  顏珂回過神來,艱難地對葉子璐說:“能麻煩你……給我找個鏡子來麼?”

  葉子璐打開床頭櫃上的隱形眼鏡盒,裡面帶了個丁點大的小鏡子,不過照此時的顏珂是足夠了。

  她發現自己竟然沒覺得有多害怕,反而很有些激動——那小熊還是她當年上高中的時候買的,已經在她床頭櫃上定居了好多年了,上面落了一層灰。

  大概葉子璐認定了,就衝這個東西的慫樣,哪怕真修煉成精,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顏珂一眼看見鏡子裡自己的尊容,就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一隻熊?還是一隻那麼醜、那麼髒、看起來那麼廉價的小布熊?眼睛一隻大一隻小也就算了,連耳朵都是歪的……

  巨大的震驚讓顏珂有一瞬間,成功地操控了小熊充滿黑心棉的身體,竟然完成了一個向後倒去的動作,直挺挺地摔在了葉子璐的床頭櫃上,圓潤的後背還滾了幾下。

  這時王勞拉回來了,帶著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創可貼和濕巾,葉子璐立刻閉嘴,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這可怎麼辦?”王勞拉舉著她找來的急救用品,卻束手無策地問,“我看你還是先趕緊給你老闆打個電話請假吧——你覺得創可貼行麼?要不然還是去醫院吧?”

  大概是沒睡醒,葉子璐保持著某種接近鎮定的茫然,她呲牙咧嘴地把腳上的玻璃碎片清理乾淨,然後單腿穿上拖鞋:“扶我一把——電話我一會再打。”

  王勞拉歪歪扭扭地架住她的胳膊,幫著她一蹦一跳地衝向衛生間衝腳,一邊順口數落:“別一會了!馬上就打,萬一您老人家遲到時間再打電話,你讓人老闆怎麼想?他肯定覺得這姑娘是早晨起晚了,乾脆不來了,有沒有點組織紀律?”

  葉子璐“嗯嗯”地答應著,依然沒有行動。

  王勞拉看著葉子璐的腳折騰了一會就不流血了,又貼好了創可貼,這才急急忙忙地穿上外套:“真沒事,那我可走了啊,上班要遲到了。”

  葉子璐像個招財貓似的,攥著拳頭衝她揮手:“拜拜。”

  王勞拉都換上了高跟鞋,又大步流星地走回來,拎起葉子璐的手機塞到她手裡:“對了,忘了這碼事了,快給你老闆打電話,我監督!”

  “不著急,還沒到……”

  “別廢話,快打!”王勞拉橫眉立目,一起住了大半年,她實在知道自己這室友是個什麼玩意,屁大的事都能拖個十天半月。

  葉子璐縮了縮脖子,當著她的面把電話撥通請完假,王勞拉這才放心地飛奔去上班了。

  做完這一切,葉子璐把手機丟到一邊,盤起退坐在床上,一臉正色地面對著那隻床頭櫃上“成精”的小布熊。

  “作為你的主人,”她語重心長地說,“歪歪同志,我認為你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吸收日月精華,以至於偷偷摸摸地修煉成精是不對的!萬一哪天要渡劫,哐噹一下,來個天雷把我們這個樓劈了怎麼辦?那麼多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你負責?我說你也積點德好不好?睜眼第一句話就把你主人我弄成了個瘸子!這月全勤又泡湯了。”

  顏珂心裡的苦逼簡直一言難盡。

  “說說你是怎麼回事?”無所事事的葉子璐同學開始她的發散式思維,“既然成精了,你能穿墻麼?會飛麼?點石成金?好歹也變個帥哥來看看吧?”

  “……你能把眼屎擦擦麼?”顏珂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感覺好像吐出了喉嚨裡卡著的那根鯁。

  “……”葉子璐沉默了一會,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後一本正經地威脅說,“歪歪同志,再用那種欠拍的口氣說話,我就把你的毛都給烤了,把你衣服扒了,讓你光著屁股吊在窗戶外面供各路仙魔參觀。”

  顏珂本來還想要求她把臉洗了,但聽了這話,他決定形勢比人強,偶爾還是可以變通一下的——於是他移開了目光,看著泛黃的天花板,滄桑地說:“我是個人。”

  葉子璐驚,腦子裡開始腦補各種神話傳說——白娘子與許仙,織女和牛郎,七仙女和董永……那不都是神魔仙妖的,談戀愛談得一時腦殘了,就開始幻想自己是個人了麼?她覺得歪歪這隻呆毛布熊精想得有點多,它都還沒練出那身美女或者帥哥胚子呢。

  “我真是個人。”顏珂看著她嘴角冒出的猥瑣的笑容,無力地說,“我昨天晚上出了車禍,一醒來就發現到了這裡,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葉子璐眯著眼睛打量著他寄居的小熊。

  “真的,我叫顏珂,身份證號是XXXXXXXXX,家住龍城二環內水源小區,不信你去查,我沒事騙你幹嘛?”

  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葉子璐想了想,拎過小床桌上,打開筆記本電腦,搜索起顏珂的名字。

  關於車禍的新聞就跳出來了。

  “哇!”葉子璐發出一聲感嘆。

  切,還以為是個修仙故事,原來是俗到爆的離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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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03 PM

第三章:放我出去!

  葉子璐看完了新聞、感嘆了一聲以後……就沒有以後了。

  她淡定地關了網頁,開始自顧自地上起網來,登企鵝,圍觀了一會別人在聊什麼,發現話題不大感興趣,就一句話也沒插關上窗口,接著瀏覽起自己收藏的小說的更新。

  顏珂發現自己就這樣被遺忘了,於是認定了這女的腦子一定有些問題。

  正常人難道不應該稍微大驚小怪一下麼?就算她是個淡定帝不大驚小怪,難道不應該思索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麼?就算她也不是學術帝,那正常人難道不應該對這種怪力亂神的現象表現出一點不知所措麼?

  最重要的是,一個陌生男人莫名其妙地進了她一個姑娘的臥室,正常人難道不應該把他審問清楚後,把這隻該死的小熊扔出去麼?

  難道她毫不介意,自己房間裡的這雙陌生男人的眼睛,正看著她穿著睡衣、牙也不刷,臉也不洗地上網麼?!

  就算她不介意,男人的狗眼也很介意啊!

  終於,二十分鐘以後,顏珂沒有發現任何葉子璐想搭理他的跡象,就忍無可忍了。

  然而鑒於自己人在矮檐下,顏珂畢竟還是識時務的,他在心裡默默叮囑了自己三遍“要冷靜”,逼著自己使用了最溫和最無害的口氣,對葉子璐開口說:“不好意思,姑娘,我能知道你叫什麼麼?”

  葉子璐的目光沒從電腦上移開,隨口說:“葉子璐。”

  多清純的一個名字,散發著某種文藝青年的氣質——怎麼就安在這麼個女二逼的腦袋上?

  “哦……葉小姐。”顏珂絞盡腦汁地想把話題繼續下去,“我想問一下,我現在還在龍城,對吧?”

  “嗯。”葉子璐終於施捨了他一個眼神,想了想覺得他也怪可憐的,就把這裡的地址報給了他,問,“你要找你以前的親友接你回去麼?”

  顏珂沉默著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能性。

  葉子璐小姐下一刻就冷靜地用言語打破了他的幻想:“沒用,他們不會相信的。”

  顏珂:“……”

  過了一會,他沮喪地說:“我要出去。”

  “嗯。”葉子璐點點頭,表示贊同。

  顏珂想要皺皺眉,可是他發現這個簡單的動作並沒有那麼容易——毛絨玩具的身體是如此不靈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葉小姐,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們要先想個辦法。”

  “好啊,”葉子璐關掉一篇小說,順著收藏夾的順序又打開了另外一篇,“等你想好了告訴我一聲。”

  顏珂:“……”

  這女的一定不正常!

  “姑娘,”顏珂換了一個親切一點的稱呼,試圖說服她和自己一起努力,“你看,我是個男的,以前也不認識你,雖然我現在在一隻……好吧,這挺匪夷所思的,但是你不覺得一個陌生人在家裡瞅著你,這很讓人沒有安全感麼?”

  葉子璐迷茫地用她那雙沒來得及戴眼鏡的近視眼看了“小熊顏珂”一眼,思考了一會,緩慢地點了點頭:“有道理。”

  顏珂鬆了口氣:“所以……”

  “所以我一會把你放到客廳裡。”葉子璐想出了一個解決辦法,還囑咐說,“哎對了,我有個室友,膽子不大,晚上她下班回來,你可別突然說話嚇著她。”

  顏珂真想給她跪了。

  ……可惜沒長膝蓋。

  又相對無話地憋了十分鐘,顏先生終於忍無可忍了,他深吸一口氣咆哮了出來:“放我出去!”

  葉子璐被他突如其來的爆發嚇得手一哆嗦,鼠標不知道點到了哪,筆記本屏幕上瞬間彈出一個“老婆不在家時玩的遊戲”,乒乒乓乓響個不停。

  顏珂又叫喚:“放我出去!”

  葉子璐轉過頭,陰郁地盯著床頭的小熊。

  可惜她的目光裡沒有王八之氣,別說殺人,連殺隻歪耳朵布熊都十分艱難,顏珂頂著她幽幽的目光,毫無壓力地繼續嚷嚷:“快——放——我——出……呃……”

  一張沒有洗過,微微泛著油光,掛著兩個煙燻出來一樣的黑眼圈的臉突然在他面前放大,葉子璐咬牙切齒地說:“冤有頭,債有主,又不是我把你關進去的!”

  “我知道,姑娘你發發善心,求求你想個辦法把我弄出來啊。”顏珂立刻從善如流地讓自己的口氣軟下來。

  “你一看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一般長得不怎麼樣的女的也就剩心地善良這一條優點了,你不會連這也沒有吧?

  “我知道你肯定特別樂於助人、肯定特別富有同情心!”瞧您這造型就比雷鋒少一個“鋒”字,麻煩您像偉人靠攏一下啊!

  “想個辦法放我出去吧,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呆在一隻笨熊的身體裡,樹在個女孩子床頭呢?太不像話了吧!”除了“女孩子”三個字,這句話其他都是真心的。

  葉子璐被他煩得不行,盤腿坐在床上,手肘撐在床桌上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把小熊拿過來:“這娃娃後面有一個拉鎖,可以拆開,我試試拆開能不能把你放出來。”

  她還沒來得及往下拽,顏珂的慘叫聲就響了起來:“不!不!壯士,別!”

  葉壯士:“又怎麼了?”

  顏珂顫顫巍巍地說:“我我我有種馬上要皮開肉綻、被你開膛破肚的感覺,麻煩您悠著點,上演十大酷刑之前也先來個三堂會審啊。”

  葉子璐只好把小熊放回原位,煞有介事地評估說:“明白了,我看你是俯身在這上面了,用物理方法是弄不下來了。”

  顏珂:“……你要往我身上潑硫酸麼?雖然我看起來是一隻狗熊,可本質還是個人,保留人權的。”

  葉子璐決定求助搜索引擎,她在谷歌上打出“靈魂附在物體上怎麼辦”,首先跳出來的是一堆奇幻小說,然後各種怎麼降服厲鬼、怎麼招魂怎麼驅鬼的不靠譜介紹。

  她口無遮攔地問:“哎,我說,你死了沒?”

  顏珂心裡的凄涼泛濫如海:“不知道啊。”

  葉子璐:“臥槽!行不行啊大哥,你是死是活給個準主意啊!”

  “……”顏珂沉默了一會,“你一個大姑娘怎麼能隨口說髒話?”

  葉子璐翻了他一眼,表示不跟不知自己死活的人一般見識,她飛快地翻著網頁,然後突然翻到了一個網友關於“離魂應該怎麼辦”的回答,說是給念《地藏經》試試。

  “要不然試試?”葉子璐開始在線查找《地藏經》原文,又問顏珂,“你信佛麼?”

  顏珂說:“沒大研究過……”

  “哦,那就是不信。”葉子璐抓抓頭髮,“嘶”了一聲,“那怎麼辦,我可告訴你,我也不信來著,你說就咱倆這樣的,無事不登三寶殿,遇到事才去拜,連果籃都不記得拎一個,佛祖管不管?”

  顏珂情緒低落地說:“佛祖管不管我不知道,反正要是我,肯定得把你打出去。”

  “找著了,”葉子璐說,“我給你念念哈,權當死馬當成活馬醫。”

  顏死馬:“……”

  這丫頭到底會不會說人話?

  葉子璐清了清嗓子,對著屏幕上的經文開始念:“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在……在……在什麼利天,哎喲,這字不認識啊!”

  顏珂頓覺前途一片慘淡。

  葉子璐把鼠標往下拖,掃來掃去,無辜地轉過頭來對他說:“一大篇,好多字不認得,怪不得想出個家都得要求研究生學歷呢,這怎麼辦?”

  顏珂木木地說:“網上有念經的音頻。”

  “有道理。”葉子璐摸摸他的熊腦袋,“腦袋大就是聰明。”

  五分鐘以後,筆記本電腦裡開始循環播放佛經,顏珂緊張地感受著自己身體的變化,葉子璐卻怡然自得地開了其他的爬論壇裡的樓,放眼一望,各種“婆媳鬥”“鬥小三”鬥叔鬥姨鬥丈母娘……

  顏珂怒:“這還放著佛經呢,你能心誠一點麼?”

  葉子璐理所當然地說:“又不是我的魂掉出來了,你自己心誠一點就得了。”

  顏珂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奇特”得讓人蛋疼的女人。

  聽著朗朗的佛經,顏珂心裡慢慢安靜了下來,可惜靈魂依然和這隻小布熊配套得不行,沒有一點打算飛回去的意思。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顏珂依然有種自己在做夢的感覺,可是這個夢也太真實了。

  如果世界上真有靈魂,而他的靈魂在這裡,那麼他的身體會怎麼樣?昏迷?變成了植物人?還是……他們認為他已經死了?

  雖然說顏珂多少借了一些父輩的庇蔭,可是自認為,大部分的成就都是他多年努力得到的,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每天想的都是怎麼樣讓自己更成功一點,而不是有一天會死。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輝煌,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還有只有他一個獨生子的父母……這讓他們老了怎麼辦呢?

  老年喪子,再牛逼的人也得落個晚景凄涼,早知道這樣,老兩口還不如當年就沒把他生下來呢。

  他從前覺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此時卻突然畏懼起來——他還有那麼好的人生,還有那麼多的親人和朋友,還有那麼多沒做完的事,還沒有結婚……甚至他在後悔,為什麼沒有多騰出點時間來陪陪父母。

  如果以後就陪不到了,那可怎麼辦?

  顏珂突然喉頭髮緊,他想求葉子璐幫他在網上搜索一下關於“顏珂”的信息,哪怕只是本城新聞裡的只言片語:“葉……”

  可是他一抬頭,發現葉姑娘已經在佛光普照下,鑽回被子裡睡回籠覺了。

  顏珂:“……”

  他也想罵“臥槽”了。這姑娘是真的忘了他還在旁邊,還是壓根不在乎?

  世界上怎麼有這麼想得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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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05 PM

第四章:榜樣

  意外受傷,本月全勤沒了——這對於一般人來說,顯然都不是什麼好事,但葉子璐就沒受什麼影響,她就好像小學生似的,早晨起床發現自己生病了,頓時樂不可支,催促著爸媽給老師打電話請假,有種“白來一天假期”的心理。

  她心安理得地開著電腦,在一片循環播放的波光普照下睡了個四腳朝天。

  等葉子璐回籠覺醒過來以後,已經是中午了,小布熊正直勾勾地蹲在床頭盯著她。

  葉子璐抬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回去了麼?”

  顏珂:“沒有。”

  葉子璐:“那怎麼辦呢?”

  顏珂坐在這個狹小而采光不好的臥室裡,以半身不遂的坐姿思考了一整個上午的人生,此時反而冷靜了下來:“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

  這四個字讓葉子璐的腦袋像蒸熟了的發麵饅頭一樣,猛地膨脹了一圈——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作為這個事件中的一個圍觀群眾,好像被麻煩波及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整天在家裡宅著,除了上班之外不大出門和人交流的緣故,葉子璐的生活一直都在一個非常狹小的圈子裡,久而久之,她就變得不那麼精通人情世故,看起來總是顯得有些冷漠。

  大概由於不善交流,對於麻煩別人幫她做事,葉子璐總有一種深深的牴觸心理,遇到什麼都喜歡自己一個人偷偷解決,解決不了就放著……反正不會死人。

  同時,當然也不喜歡別人麻煩她。

  “別人不會相信這種事發生的。”顏珂思路很清楚,他能求助的只有這個看起來不大靠譜的女人,“我求你幫一個小忙,以後會報答你的,真的。”

  顏珂雖然平時一張嘴能把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自己闖蕩多年,總是知道看人下碟和分場合的,這一句懇求,他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聽起來幾乎有點低聲下氣,配上他這一副鼻子眼睛嘴沒有一個地方不歪的小熊形象,就有點可憐了。

  葉子璐終於有點心軟:“怎麼幫?”

  顏珂說:“你的室友是我一個發小的公司的員工,我現在得先知道我那邊出了什麼事,你明天能想個辦法,讓她把我放包裡,帶到公司裡去麼?我想通過這層關係打探打探,也許能知道點事。”

  葉子璐直言不諱地說:“你打算讓王勞拉那個臭美大辣椒……在她那時裝包裡裝個你?這任務實在太光榮而艱巨了吧?”

  顏珂沉默了一會,對她的直爽很有點無言以對,最後終於有些自嘲地套了一句TVB台詞:“我現在長成這樣,大家都不想的。”

  軟磨硬泡讓葉子璐答應下來,沒想到她還真把這事給辦妥了。

  晚上王勞拉一回家,就看見客廳的小茶几上有一袋吃完了的外賣盒子,頓時氣沉丹田,大吼一聲:“葉子璐!”

  葉子璐:“臣在!”

  王勞拉指著那堆垃圾,用質問的眼神盯住她。

  葉子璐做兔斯基狀,沒骨頭似的趴在了臥室的門板上,懸著一隻受傷的腳,氣如游絲地說:“臣已年高,受沉痾宿疾之擾,恐難以服侍主公,望主公日後以社稷為重,萬不可……”

  王勞拉擺擺手,放下包鞋都沒來得及換:“得得,我怕你了,看在你今天是傷員的份上,我給你倒出去,下不為例聽見沒有!”

  葉子璐抬起睡衣袖子抹著不存在的眼淚:“嚶嚶嚶,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他日定當結草銜環、當牛做馬……”

  王勞拉暴躁的聲音從樓道裡傳來:“你又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小說了!”

  吃晚飯的時候,終於在顏珂幾次故意把她床頭櫃上的東西碰出聲音,以表達提示、威脅以及催促等等複雜情緒的時候,葉子璐才磨磨蹭蹭地跟王勞拉裝神弄鬼地說:“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啊,眼角都出紋了,今天出門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最近天太乾,保濕不到位,跟麻煩事有什麼關係?”王勞拉雖然這麼說著,卻毫不遲疑地放下了筷子,隨手從褲兜裡摸出一面小鏡子來,開始對著燈光仔細地觀察自己的眼角。

  王勞拉其實本來叫王小花,後來她自己嫌名字太土,硬是給改了個洋的。她是本城某大專畢業,後來自強不息地通過考試,升了本科,然後進入了一家私企工作,成了一名都市小白領,由於非常努力,現在混得也還不錯。

  王小花……呃,不,王勞拉小姐身高一米六八,龐兒說不上多靚,關鍵是條兒順,長得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即使後來她不幸攤上了一個死宅的室友,也依然磨滅不了她熱愛逛街熱愛購物的女鬥士天性。

  平時沒有什麼其他的愛好,唯有兩樣——臭美和上進。

  葉子璐抓著她其中一個死穴,繼續裝神說:“相書上說了,眼角有魚尾紋的人容易招爛桃花……”

  “都跟你說了是保濕不到位,你才魚尾紋呢!”

  “是是,是保濕不到位,保濕不到位的時候,就容易招爛桃花,我跟你說啊勞拉,這個爛桃花的事,可大可小,有的當然拒絕一下,自己回來噁心噁心也就過去了,可要是萬一遇上個把變態、個把偏執狂、個把自戀貨以為你是欲擒故縱的呢?來個糾纏不休,你可就有麻煩了。”

  顏珂聽著她順口胡謅,突然苦中作樂地想:這丫頭要是改天混不上飯吃了,說評書倒是不錯。

  王勞拉卻臉色一正,半信半疑地看著葉子璐:“真的假的?”

  葉子璐搖頭晃腦地叼著一根一次性筷子:“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跟你說正經的,別扯淡。”王勞拉想了想,放下鏡子,重新拿起筷子,在飯上碰了碰,又放下,心事重重地說,“還真讓你說中了,上回我不是跟你說過一個人……嗯就是姓宋的那個。”

  “哦哦!”葉子璐燃起了八卦之魂,“就是那土大款麼!”

  “天天晚上下班把車停我們公司門口堵人。”王勞拉靜心修過的柳葉眉一皺,“再這麼下去,我看我離報警不遠了。”

  葉子璐一拍桌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想幹嘛?下回甭躲他,上去抽丫一頓,讓他知道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跟你說就有這種臭男人,有幾個破錢不知道怎麼好了,家裡有一個還老在外面尋摸……”

  “哦,這倒沒有。”王勞拉說,“聽說那人單身。”

  葉子璐的咒罵聲就卡在喉嚨裡,她眨巴眨巴眼,聲音驟降八度:“嗯?單身啊……單身,哦,那這個可以有。”

  王勞拉怒了:“可以有你自己怎麼不去啊?”

  葉子璐無辜地聳聳肩:“人家又看不上我。”

  王勞拉憤怒地指著衛生間的方向說:“等你不把衣服扔在盆裡一泡泡一個禮拜,就有男人看得上你了!你自己聞聞去,都臭了!”

  葉子璐吭吭哧哧地說:“瞎說,我還每天換水呢。”

  您用不用再順便養兩條魚呢?

  顏珂在屋裡終於聽不下去了,對葉子璐其人在外面竟然好意思上女廁所這件事,表示非常不能理解——眼看著這是出口千言離題萬里,他努力地調動著自己不怎麼聽使喚的身體,再次不倒翁一樣地撲向了葉子璐放在床頭的手機,這回“碰”一聲,手機掉地上了。

  葉子璐一激靈。

  王勞拉問:“什麼東西?”

  葉子璐傻笑兩聲遮掩過去:“哦哦,沒事,估計是我床頭上的書沒放好,吃完再撿。”

  她乾咳一聲,正襟危坐地對王勞拉說:“這個吧,我倒有個破解的辦法。”

  王勞拉等著她說。

  “首先,你要除皺……”

  “滾!”

  “不不,是要保濕。”葉子璐說,“其次,還要在身上帶齊五種顏色的東西,這個叫‘五色去衰運’,是有道家學說支撐的,紅黃藍綠黑一個都不能少。”

  王勞拉皺起眉:“你的意思是,我明天得穿得跟奧運五環似的出門?”

  “當然不是,就是你隨身帶著某種湊齊了五種顏色的東西就行,比如你帶一個奧運五環的吉祥物。”

  葉子璐知道王勞拉非常有少女情懷,藏品裡斷然沒有這種大紅大綠的東西。

  果然,王勞拉想了想,搖搖頭:“我好像沒有。”

  “等著哈,我給你找找。”葉子璐一瘸一拐地走進臥室,呲牙一樂——上鉤。

  她故意翻騰了半天,才捏起顏珂,塞給王勞拉:“你看這個怎麼樣?”

  王勞拉臉上露出一個蛋疼的表情,遲遲不肯伸手接。

  “難道你想繼續被爛桃花糾纏?”

  王勞拉想了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於是默默接了過來。

  “記得塞包裡藏好,可千萬別讓人看見!”葉子璐囑咐。

  最後一句,不用她說王勞拉也會遵循的……

  葉子璐一想到自己就這麼把顏珂給打發了出去,就自覺自己這吃了睡、睡了吃的一天過得實在是驚心動魄,又小有成就感,於是心安理得地把整個晚上的黃金時間用在了上網刷論壇、打遊戲和看小說上。

  王勞拉倒垃圾的時候經過,看見她那一副爛泥糊不上墻的模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哎,小葉子,你不是還要跟我去考公務員呢麼?忘啦?可就剩不到仨禮拜了,你買回來那書拆開了麼?”

  “明天開始看,今天太累了。”“操勞”了一天的葉子璐,眼睛壓根沒從電腦上移動下來,她好像解釋什麼似的順口說,“其實我也就陪你報的,到時候就是給人當分母去的,肯定考不上的,看也不管用。”

  王勞拉討了個沒趣,嘀咕了一句“理解不了”——是呢,誰理解得了呢?聽她這意思,壓根沒打算考上,那她還花哪門子錢報名買書呢?

  畢竟大半年的室友,交情是有,沒那麼深,王勞拉也不好怎麼教訓她,匆忙地洗了個澡,就鑽回房間裡敷面膜看書了。

  王小姐實在忙得很,不光報名了公務員考試,還報名了一個多月以後的一門外語水平考試,以及兩個多月以後的全國研究生統一考試,她是個有心計、懂得往上爬的姑娘,一直知道自己學歷不行,要趁年輕記得住,拼命給自己攢些資本,非常有計劃。

  ……當然,在葉子璐看來,她也實在有點太有計劃了,簡直要把自己弄成一個超人。

  可是有超人的心,她真有超人的本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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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07 PM

第五章:庸人常立志

  第二天,顏珂藏在王勞拉的包裡,滿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跟著走了。

  葉子璐也不能因為腳上劃了個小口子,就一直不上班,請了一天假已經算是很不像話了,第二天還是要面對殘酷的現實的。

  怕自己的腳早晨行動不方便,她還特意把鬧鐘往前提了半個小時。

  小時候總覺得大人們自由得要命,總是可以隨時請假,上廁所也不用跟老師打報告,無組織無紀律,自己作為一個小蘿蔔頭,卻每天都要上學,受學校裡那群常年坐著的大屁股老太婆們的管束,簡直太不人道了,做夢都想一夜之間長大。

  直到有一天真的變成大人,才明白世界上還有“全勤”“別人的臉色”和“保住工作”這些麻煩的東西需要顧慮。

  葉子璐用她那受傷了的腳底想一想也知道,因為她一天沒去,辦公室裡那位更年期婦女今天不定又得給她什麼臉色看呢——於是頓時更不想去了。

  可人總得生活,哪怕葉子璐是個廢柴的啃老族,她也想盡量自己多動動,少啃一點——當然,這聽起來並沒有讓她顯得出息一點。

  結果鬧鈴提前半個小時響了,不但沒讓她成功地度過一個有條不紊的早晨,等她匆匆忙忙地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反而比平時還要晚十分鐘。

  十分鐘只能看半集動畫片,只有在早晨,它才顯得那麼彌足珍貴。

  對於每天追在那江湖救急的公交車後面,跑一站地才能勉強擠上去,驚險地踩著點打卡的上班族來說,那簡直就是致命的。

  葉子璐果斷決定,奢侈一把,打車!

  然後坐在小車上,看著那些摩肩接踵地叼著早飯擠公交擠地鐵的人,她不但沒有感覺到優越感,反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惡裡。

  早晨總是伴隨著低血壓、低血糖等等不良身體反應,一想到上班,她就有種說不出的低落和暴躁,對自己的一天毫無期待。

  坐上出租車的那一剎那,葉子璐的自省按鈕就被按亮了:“都快考試了,昨天一天都在家裡,怎麼就沒抓緊時間看看書呢?就這麼給荒廢過去了。”

  她不就是厭倦了在私人小企業裡,幾十年如一日地給人打雜,才想給自己找一個寬廣的前途麼?

  昨天晚上王勞拉勸她看書的時候,葉子璐還以一種瀟灑極了的態度回絕了她,也許在王勞拉心裡,她瀟灑得讓人羨慕:典型B型人格【注1】,家境雖然稱不上優越,但顯然也比外地姑娘王勞拉強了,吃飽昏天黑,每天的生活簡單而自在。

  可是每天早晨她一個人插著耳機坐在車上,看著城市的樓房和街道一個一個地往後退,心裡都會很難過——好像有人在她身上放了一把火似的,誰也看不出來,這個看起來像是在發呆似的姑娘心裡是怎麼樣的焦躁。

  龍城這麼大,可是人人都只顧上自己的昏昏欲睡。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介乎現實和妄想之間的焦灼感,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八九歲剛剛開始對自然科學感興趣、懂得思考的小孩一樣,會鑽牛角尖地想一些“我為什麼是我”“宇宙外面是什麼”或者“死是什麼樣的,我死了怎麼辦”之類的問題時候,那種得不到答案也想不開的、天真的焦躁和矇昧的擔心。

  有時候想著想著還會哭出來。

  葉子璐已經比三個八歲都老了,所以她不會哭出來,她只會在短暫的焦灼之後,就開始漫無邊際地想一些不靠譜的事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比如想像自己一覺醒來,重新回到高中了,或者乾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才兩歲,還是可以走不動路,就張手要抱抱的年紀,她想入非非地計劃著穿越人生——那一定是要及早展示神童天賦,大殺四方,做一個讓全天下人都羨慕的人生贏家。

  然後有時候,想著想著,她就會發現,自己還是自己,早過了求抱抱的年紀。她會再次陷入情緒的低谷中,在一片平靜裡,心情周而復始、上躥下跳——從車窗上看見自己平靜的臉,就覺得自己好像個神經病。

  有時候她幻想得實在太過入神,不知不覺中就到公司了,她會小小地怨恨一下,為什麼這段路這麼短,還沒從在自己的世界裡意淫夠呢。然後她也只得痛苦地從幻想中轉入現實,慢吞吞打著哈欠走進辦公室,勉強自我鼓勁說——沒關係,我才二十來歲,還年輕呢,現在開始努力也不晚啊!

  她的光陰就在這種不停地和自己較勁中過去了……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在和自己較勁,也沒有人知道,她其實也有些野心,也是一個敢於夢想自己是人生贏家的人。

  別人沒有透視眼,無法看穿她那波瀾起伏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在他們眼裡,她還是一個不上進、不努力、不知道著急、踹一腳往前蹭兩步、有點爛泥糊不上墻的懶孩子。

  因為她什麼也沒做過。

  少年們總是容易被小說上那些關於“靈魂”的詞句吸引,好像只有“靈魂”才是有內涵,所有“肉體”都是膚淺粗鄙的。他們每個人都自認為有一個獨一無二的靈魂,這樣中二地長大了以後,才發現自己那顆天生閃閃發光的靈魂,始終被囚禁在這一副形容可鄙的肉體裡,在日復一日的蹉跎裡慢慢變得麻木,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葉子璐肉疼地付了車錢,一邊一瘸一拐地往辦公室走,一邊在心裡盤算著這一天的工資,除去基本的生活費用之外,還夠不夠支撐她一大清早打出租這麼奢侈的行為。

  辦公室的老女人果然又是一通冷嘲熱諷——公司最近要開一個招商會,策劃文案工作不少,行政這頭需要在幾個部門之間四處協調,還經常要給人幹一些打雜的事,忙得爹都不認識了,葉子璐居然還臨陣脫逃了一天。

  老女人認準了她是拈輕怕重,事多的時候故意請假,所以一見面就開始陰陽怪氣。

  “哎喲,”她嘖嘖地說,“我看看,還真瘸了啊?”

  “真”字拖得老長,就差指著鼻子對葉子璐說:“一屋子都是女人,你給誰裝柔弱呢?”

  葉子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可不麼,夜路走多了,沒遇上鬼,也得踩碎玻璃碴子上——也幸虧是我這樣年輕力壯的,頂多瘸兩天,像您這種林姐姐型的,估計得見馬克思去了。”

  老女人橫眉立目:“葉子璐,你會不會說人話?”

  葉子璐故作驚詫:“哎喲,您瞧我這張嘴,呸呸呸,童言無忌哈童言無忌,我這人就是直,沒壞心眼,您多擔待。”

  行政組其他兩個人抬起頭看了她們倆一眼,見怪不怪,眼觀鼻鼻觀口地該幹什麼幹什麼。

  本來麼,原來協調這一塊只有老女人一個人在管,那時候每天看見她踩著高跟鞋虎虎生風地在樓道裡走來走去,頤指氣使地對著催各個部門交本周計劃和上周總結,後來約莫是覺得自己這麼重要的人物,公司每月就給這麼點錢,實在說不過去,就開始拿喬抱怨自己事多人忙,還往自己抽屜裡放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動不動就做弱柳扶風狀抱怨自己心臟不舒服。

  瞎說,明明頭天還有人看見她在超市裡,因為一罐子打折的醬油跟人差點揪吧著打起來呢,戰鬥力絕對爆表。

  不過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領導是信了,唯恐把她累出個好歹來,公司還得給按工傷報銷醫藥費,於是人事部門大筆一揮等了招聘啟事——不到一個禮拜,就把葉子璐給招來了。

  這回甭說加薪了,工作被分擔了,連獎金也被分擔了。

  老女人一直覺得,葉子璐的出現是搶了她的飯碗。

  一個更年期尖酸刻薄地每天找茬,一個少不更事心無城府,有脾氣直接發,每天在辦公室裡上演各種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實在熱鬧非凡。

  葉子璐冷笑著越過老女人,一邊打開自己的電腦查看工作日程,一邊心裡想,他媽的今天晚上回家老娘就好好看書去,三個禮拜以後打死也要考上公務員,打死也不在這種破地方受這種貨色的鳥氣。

  掙的那一壺醋錢還不夠彌補精神創傷的。

  那一刻葉子璐身上爆發出來的強烈怨念,都影響到旁邊的小張了,小張飛快地看了一眼,發現老女人沒注意,就輕輕碰了葉子璐一下,從抽屜裡摸出一塊小點心給她,小聲說:“昨天我從家裡帶來的,你沒在,我特意給你留了一塊,挺好吃的。”

  然後她瞟了瞟老女人的方向,對葉子璐擠擠眼:“大清早的,別生氣。”

  葉子璐笑了笑接過來,心裡的怨氣卻一點也沒少——她二百五了點,但是不傻啊。

  小張就是那種隨時隨地都在背地裡安慰你、給你小恩小惠,時刻暗示她的屁股始終是牢牢地和你坐在一條板凳上的,可是呢……其實她的屁股坐得板凳實在太多了,對誰都這樣,別人真衝突起來的時候,她永遠是老神在在坐山觀虎鬥的那一個。

  小人。

  葉子璐在心裡評價著,然後毫無心理障礙地把“小人”給的點心塞進了嘴裡,以慰問沒來得及吃早飯的五臟廟。

  “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學習,總有一天,我葉子璐要出人頭地,要脫離你們這群小人和潑婦!”葉子璐有志氣地想。

  她當時確實是有這樣的氣性的,這種時候,葉子璐就會覺得自己和受胯下之辱的韓信一樣,忍人所不能忍,然後積攢著這種能量,等著厚積薄發。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能量還沒來得及“薄發”,卻總是會先慢慢蒸發,短短的一天,就散盡了。

  晚上葉子璐回家的時候,早把早晨的“胯下之辱”給忘了,又像沒骨頭似的,往屋裡一癱,開始把微博刷了一遍、人人刷了一遍、豆瓣刷了一遍、天涯又刷了一遍……然後糾結了一下自己晚上是看劇還是看小說,最後津津有味地打開了一篇五六十萬字的網絡小說,就把這個晚上給打發了。

  至於公務員考試復習資料……還默默地躺在墻角裡積灰。

  上了一天班,怪累的,明天再看吧。葉子璐這樣安慰著自己,就一個晚上,看也看不了多少嘛。

  然後王勞拉進來,把小熊還了回來,順帶撂下一句:“我要是再相信你的鬼話,我就是個二百五!”

  葉子璐才來得及問一問這位倒霉蛋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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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08 PM

第六章:湊合活著

  顏珂和梁驍是開襠褲的感情,即使後來隨著他們慢慢長大,一個越長越變態,另一個越長越裝逼,也沒有能破壞掉這種曾經物以類聚的感情。

  平時沒有業務往來的時候,他們也喜歡往一起湊湊,顏珂在梁驍的地盤上算得上半個熟人。

  所以當他厚顏無恥地躲在王勞拉的包裡,偷聽了一整天姑娘小夥子們的八卦,還是得到了一些自己的信息。

  他確實出事了,看來還很嚴重——他的狐朋狗友梁驍到醫院盯場子去了,好幾天沒在自己的公司裡露過面了,但是好消息是,他還沒死。

  至於其他更深入的信息,他們也扒不出來了。

  顏珂心裡很感動——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幸福指數特別低,都已經到了只要還沒死,就怎麼著都成的地步了,頓時覺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好歹自己現在這狀態不算孤魂野鬼了。

  他於是心裡又開始活泛了,開始琢磨著拿更多的事“麻煩”葉子璐。顏珂想著,後面要讓她幫忙的,就不只是往室友包裡塞只熊這種程度的了,所以自己一定要態度和口氣都好一些,爭取和眼下這位“衣食父母”搞好個人關係。

  方便求她辦事。

  顏珂這麼想著,一邊簡短地描述了一下他還沒死的這個事實,一邊吃力地打量著葉姑娘的房間,以企圖從蛛絲馬跡裡推斷出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爭取對症下藥。

  作為一個姑娘的房間,這屋裡實在是太亂了,葉子璐一個人睡一個雙人床,床上竟然還是被各種雜物堆得滿滿當當的,被子整天整天地不疊也就算了,旁邊攤著的還都是沒洗的衣服、看完了隨手扔在一邊的閒書雜誌、床桌、零食和零食包裝紙、以及電腦……包羅萬象,夠個微型床上沃爾瑪的級別了——剛好在巨大的雙人床上剩了一個人勉強能躺下的空間,算是她的窩。

  顏珂旁邊擺著一個一碰就掉灰的檯燈,還有一本台歷,他定睛一看,台歷上面花花綠綠地用不同顏色的筆做了好多計劃安排,單看這個,還得以為這是一位多麼熱情洋溢熱愛學習的姑娘,除了……

  顏珂疑惑地問:“你這台歷怎麼還在上個月呢?”

  葉子璐百忙之中抬頭看了一眼:“哦,這個月剛開始,等過兩天再翻。”

  這個月都過去十二天了好嗎姑娘……

  顏珂看了一眼台歷備註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的“公務員考試復習最後衝刺計劃”,沒話找話地說:“你也要考公啊,快了吧?”

  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葉子璐:“嗯。”

  顏珂和顏悅色地問:“看得怎麼樣了啊,肯定能考上的吧?”

  肯定考不上吧,要是人民公僕都是這路貨色,廣大人民群眾還能指望什麼啊?

  葉子璐抓住小熊的肩膀,把他轉了個身。顏珂的視野轉換,就看見墻角一堆沒拆開塑料包裝的參考書,上面落了一層灰。

  顏珂知道自己應該說“那肯定是非常有把握了”這種客套話,可是話到了嘴邊,愣是拐了個彎,變成了:“你連書也不看就考試,這是要調戲判卷子的麼?”

  葉子璐就嘆了口氣,頗有些自嘲地說:“本來想看來著,拖啊拖啊就拖到了現在,你沒看網上說麼,艾滋病和癌症是一部分人的絕症,拖延症是全人類的絕症。”

  “什麼症?”顏珂沒聽說過。

  “拖延症,就是什麼事總趕著最後一秒才做,像我,當年本科畢業論文就是三天趕出來的,平時不聽課不做作業,臨考試前一晚上硬背了一本六百多頁的英文教材的事都幹過,沒想到第二天還真讓我過了。”葉子璐說著說著,居然還就有點不要臉地洋洋得意起來,“大四的時候考研繳費,我一直拖到了最後一天,差點給忘了,還在外面,室友臨時打電話叫人,我騎自行車一路狂奔,半個小時橫跨了半個區,終於在系統關閉前最後一點時間,趕回寢室上網把錢交了。”

  顏珂說:“呵呵,挺驚險,你肯定天資不錯。”

  “呵呵”二字喚回了葉子璐的注意,她瞅著一臉熊樣的顏珂,頗有些懷疑地說:“我怎麼覺得你在笑話我是傻X呢?”

  顏珂大感欣慰——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對於顏珂來說,一個不用加班、不用應酬的安靜的晚上,是非常難得的,這個新世紀的上進好青年會抓緊一切時間充實自己,再不濟還能反覆琢磨一下未來一段時間的計劃和方向呢。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這麼年輕的人,晚上回家以後這六七個小時的大好空白時光,竟然就能讓她給心安理得地蹉跎過去,還居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衣食父母”四個字,終於壓抑不住顏珂那顆吹毛求疵的心了,他鄙夷地看著葉子璐對著那怎麼也翻不到尾的小說“嘿嘿”傻笑,終於忍不住說話了:“不看書不做題是考上的,不是所有的東西突擊一下就能過去的——比如你考研考上了麼?”

  葉子璐:“……”

  感覺中了一箭。

  顏珂繼續說:“你看是吧,所以,就算天上掉餡餅,砸得也都是仰著脖子等著接的人,你連眼皮都不抬,我看踩狗屎的概率還高一點。”

  葉子璐頭頂一大坨怨念,轉過頭來看著他。

  顏珂用那雙黑溜溜的塑料眼毫無壓力地跟她對視:“本來就是這個道理,我看你照這樣,也就是給人當分母的,考試那天也別去了,大老遠挺費勁的,還要搭交通費。”

  葉子璐思考了一會,終於默不作聲地爬起來,單腿蹦躂到墻角,終於拆了塑料包裝,拿過一根熒光筆,把書放好,正襟危坐在她的小床桌前,帶著狗熊顏珂賭給她的一口氣,打算要好好學習了。

  顏珂看著她,心裡升起一種道德上的滿足感,好像自己剛剛拯救了一個失足少女似的,開始在心裡幻想:要是在我的鞭策下,她萬一踩了狗屎運考上了,那我不就是恩人了?到時候讓她給我跑跑腿算什麼呢?認我當乾爹都沒問題啊!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乾的。

  很快,顏珂就發現,這個“失足少女”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拯救。

  葉子璐也發現,踏下心來好好學習,實在是個人生路上的大挑戰。

  一想到這不是考試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她那點小小的志氣,在前言還沒看完的時候,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顏珂眼睜睜地看著她坐在那老實了沒有五分鐘,就開始不自覺地抓耳撓腮,四處蹭蹭,然後跑出去給自己拿了一瓶酸奶一包零食,吃了。

  好吧,這也勉強算是熬夜學習之前補充體力。

  然而又過了不到五分鐘,她又刷開了沒關的網頁,把她那每天固定功課似的“四小件”——微博、人人、豆瓣、天涯刷了一遍,耗時十五分鐘。

  做完了這些事,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書,拿起筆來寫了倆字,摳著筆發了一會呆,大概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在狀態,於是又重複了一遍前面的動作,再次臨幸“四小件”……這回不幸,途中讓她找到了兩篇感興趣的小清新寫的長文章,一點進去就看了四十多分鐘。

  然後葉子璐如夢方醒一般地想起自己還在復習,又把注意力挪回到了自己的書上,這回堅持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大概是剛剛上網上夠了——她看了十分鐘。

  看著看著,眼睛圓睜就變成了半睜,然後半睜又變成了一條縫,最後筆尖在書頁上劃下了一個長長的弧線——她快睡著了。

  筆從她手裡掉下去了,葉子璐吧嗒了一下眼皮,驚醒,伸了個懶腰,抬頭看看,從打開書開始到現在,居然已經快兩個小時了。

  她驚詫自己居然“學習”了那麼久,決定今天晚上努力得差不多夠了,於是滿意地放下書本,快樂地去洗澡,準備休息一下腦子,上上網就睡覺。

  目睹了這一切的顏珂,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直到葉子璐洗完澡回來,鑽進被子裡,抱著電腦開始快樂地看方才那部沒看完的小說時,顏珂才顫顫巍巍地問:“你這這這就看完啦?”

  葉子璐理所當然地說:“是啊。”

  顏珂:“你看了幾個字啊姑娘?數數十個手指頭用得完麼?”

  葉子璐不耐煩地擺擺手:“把自己逼那麼緊幹嘛?我也不是背水一戰必須要考上的,差不多得了,自己努力五分,剩下的要看命。”

  什麼?您已經努力了五分了!這是這算了千分號之後的數字麼?

  顏珂提出了王勞拉一直以來的疑問:“那你幹嘛要報名呢?”

  葉子璐:“嫌現在的工作不好唄。”

  顏珂還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切入口,就諄諄善誘地說:“既然嫌這個工作不好,你就更應該好好學習,難道甘心考不上回來做不好的工作?”

  結果葉子璐用一句話就秒殺了顏先生,她風輕雲淡地說:“那就湊合活著唄!”

  顏珂:“……”

  葉子璐甚至還非常有愛心地安慰了一下他:“我知道你現在也挺不好受,誰遇上這種事也好受不了,我看你啊,跟我一樣想開點就好了,你想啊,在人身上也是活著,在熊身上不也是活著麼——放心,你現在是黑心棉做的,也沒熊膽,我肯定是不會虐待你的。”

  顏珂目光呆滯地看著她,覺得自己很是長了些見識——他還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有人居然能當廢物當得如此津津有味。

  可是有句老話說: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

  果然是至理名言。

  那天晚上,葉子璐算是在啞口無言的顏珂面前“顯貴”了一回,於是沒過多久,她就“受了罪”了。

  她才明白,有些時候,不是你想湊合活著,就真能湊合著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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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09 PM

第七章:天有不測風雲

  公司上個月推出了一個新的績效考評系統,細則還是葉子璐複印以後發到各個辦公室的,上面要求大家“仔細研讀”,但是誰沒事幹會看呢……反正葉子璐是沒看。

  在葉子璐看來,人事的那幫傢伙除了招聘季以外,基本一年四季都閑得蛋疼,他們搞出來的屁話除了減輕人食慾有助於減肥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哦……唯一的好處是,評績效的時候有一個同事互評,她終於得到了給老女人打差評的機會。

  雖然葉子璐心知肚明,老女人也一定給她打了差評。

  於是坑爹的事就來了。

  第二天,葉子璐打著哈欠來到辦公室的時候,突然得知了一個人心惶惶的消息——部門合併,公司要改組。

  什麼市場部和銷售合併了,策劃獨立出來了,財務行政總務等等後勤部門要精簡啦。

  整個上午誰都無心工作,全都在議論紛紛,葉子璐坐在那裡空當接龍,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莫名地眼皮直跳。

  以至於午休的時候,葉子璐的閨蜜一號胡芊打電話約她出去玩,都被她推了。

  胡芊是葉子璐的高中同學,讀書那會成績不錯,很自然地,兩個優等生慢慢混到了一塊。

  但是胡芊高考的時候比葉子璐出息多了,畢業後工作了兩年,現在正在準備英語考試,打算申請北美某名校的商學院。

  不過雖然生活層次不一樣,高中老同學的友誼倒是意外地保存了下來。

  葉子璐先是哎喲哈喲地抱怨了一通她意外受傷的事,最後用她時靈時不靈的第六感點了一下題:“大仙兒我跟你說,我現在有種不祥的預感,感覺我的飯碗正被掃到飯桌的邊上,搖搖欲墜中。”

  胡芊說:“掉就掉,你那破工作早該辭了。”

  葉子璐炸毛了:“怎麼破工作了?怎麼就破了?好不容易找的!”

  胡芊毫無誠意地說:“行吧。”

  葉子璐“嗷嗷”嚎叫了一番:“我要是失業了怎麼辦?”

  “沒事,”胡芊豪氣沖天地說,“姐養著你。”

  這才是患難之交啊!

  可是葉子璐還沒來得及兩眼淚汪汪地感動一番,胡芊就繼續說:“養肥了把你一賣,本錢也回來了。”

  “胡愛卿,朕真是看錯了你了!”葉子璐咬牙切齒。

  “喲,怎麼著?皇上您還要把我推出午門斬首示眾啊?”胡芊哈哈一笑,“得了,我下午出門辦點事,辦好了去你家,看看你那受傷的蹄。”

  葉子璐掛了電話,可是心裡的惆悵一點也沒減少,她重複了昨天白天的思維方式:要是頭晚上把書多看幾頁就好了。

  即使她和胡芊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葉子璐也真的不是嫉妒朋友,但……她有時候看著胡芊還是會困惑。

  明明那時候她們倆的學習成績一直差不多來著,胡芊看起來比她還要用功一點,這說明她智商應該比胡芊高啊,可為什麼才五六年的光景,轉眼就已經走到了兩種人生路上了呢?

  她現在前途茫茫,瀕臨失業,沒有未來、沒有方向、連夢想都早被下飯吃了。

  胡芊呢,名校理工科出身,大企業兩年工作經驗打底,只要英文成績差不多,申請材料稍微潤色一下,這個背景申請學校就有九分以上的把握了,等一兩年以後,她再拿個碩士學位,搖身一變成個海龜,就變成一個正經八百的精英了。

  葉子璐覺得她們現在感情很好,可是總有一天,生活層次相差太遠,別人說得話題她沒聽說過,她知道的東西別人不感興趣,這份友誼除了偶爾遇見,一起回憶一下青春期時候的崢嶸歲月,也就真的沒有什麼繼續存在的紐帶了。

  難道高考在人的生命中起的作用真的有那麼大麼?

  難道現在這個社會,真的是一考定終身,連給人一個翻本的機會都沒有麼?

  這麼想著的時候,葉子璐不可避免地有些怨念,好在她心胸寬闊,很快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然而總有人讓她想起來的,這天快下班的時候,葉子璐和老女人先後被叫到了大老闆那裡。

  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老闆難得和顏悅色,先是拉近感情,再是交流思想,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話:不好意思這位同志,您被裁了。

  這一年市場不好,很多企業都在裁員,可是葉子璐沒有想到會輪到自己身上,她想盡可能爭取自己的權益,可是勞動合同和公司章程上都寫得清清楚楚——績效考評不合格的員工,公司有權裁撤。

  績效考評結果發到葉子璐手裡,老女人巨大的差評橫陳在她面前,其他各個指標也寫得清清楚楚。

  葉子璐明智得覺得,她要是再掰扯下去,就不要臉了。這時候二話不說乖乖走人,大老闆看在合作的份上,還能秉著散買賣不散交情的原則,多給一點遣散費。

  葉子璐離開大老闆的辦公室,聽著後面進去的老女人爆發似的大聲嚷嚷,心裡想,再也不用和她鬥智鬥勇了。

  那天因為腳傷請假的時候,她還因為不用上班樂得打滾,這天就真的再也不用來了。

  葉子璐有種麻木的解脫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到樓道裡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跟做夢似的。

  這就是失業了?

  這就變成無業遊民了?

  那她……以後幹什麼去呢?

  葉子璐在半路上先給她爸媽打了個電話。

  葉媽媽一句重話也沒敢說,生怕刺激到她,連連安慰,並且當即表示下個月開始生活費會暗時打到她卡里,讓她放心慢慢找新工作,不會缺錢花的。

  其實她心裡沒那麼難受,就是很茫然。

  她游魂一樣地回到家,王勞拉當然不在,胡芊也要晚上才來,葉子璐無所事事地轉了一會,從冰箱裡拿了個布丁,回到自己房間裡坐在電腦前吃了,可是咽下去也不消化,平時總是能吸引她注意力的網站居然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總覺得心裡像是堵了一團什麼似的,吃著吃著,她就吃不動了,然後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

  顯然,她忘了屋裡還有個別“人”,以至於顏珂突然說話的時候嚇了她一跳,顏珂問:“你怎麼了?”

  葉子璐一哆嗦,抽抽噎噎地問:“你……你還沒回去哪?”

  顏珂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菜湯裡洗滌著,如果熊臉也能變的話,一定是一臉菜色的:“我也想啊!”

  他讓自己聽起來稍微有誠意了一點,又問了一遍:“到底出什麼事了?”

  葉子璐擤了把鼻涕,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我失業了……”

  “哦。”自覺已經看透生死、其他都是雞毛蒜皮的顏珂剛說了一個字,正打算勸她看開點——他這都全身不遂靈魂出竅了,這又跟誰說理去呢?

  結果沒想到,葉子璐突然“嗷”一嗓子哭了出來,跟剛才那種成年人的、自己坐在那掉眼淚式的哭法不一樣,她這回是歇斯底裡的嚎啕大哭起來了。音量之大、表情之投入,比專業嚎喪人員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把顏珂嚇了一激靈——如果他激靈得起來的話。

  葉子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哭得這麼驚天地泣鬼神。她自認為其實沒什麼委屈的——工作確實就是混日子,跟同事關係一般,上班的時候乾私事,還被上司逮著過幾次,完全沒有什麼成績。

  她就是個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的貨,裁員不裁她裁誰呢?

  哭什麼呢?可就是停不下來。

  顏珂從來沒見過一個大人可以這麼哭,臉都憋紅了,看起來好像要出點什麼事似的。他經常看見電視裡的人哭著哭著暈過去,然後一大幫人上來叫掐人中、掐這裡掐那裡,頓時有點擔心,萬一葉子璐也哭出點什麼毛病來,他別說把她掐醒了,就是撥急救電話都沒手。

  “哎,我說,算了吧,你看我,我多倒霉啊,”顏珂試圖安慰她,“行啦行啦,別哭啦,你說我一沒喝酒二沒駕車,好好地在後排座上打了個盹,得罪誰了?一醒來就發現成這德行了,我找誰哭去啊?你丟個破工作有什麼了不起的,有我嚴重麼?我把人都丟了。”

  他感覺自己最後一句話好像有點不對勁,於是乾咳一聲:“也不對,我倒是沒丟人,我就是把身體丟了……哎,你說這都哪跟哪啊?看著我,你就覺著心裡平衡點了吧?”

  葉子璐沒感覺平衡,她更傷心了。

  她嘴裡嗚嗚咽咽地說了句什麼,顏珂半天才聽明白,她說:“我覺得我這輩子一事無成。”

  “可不是麼?”顏珂對這句話頗為贊同,“不過你還是有優點的,比如你現在就很有自知之明。”

  “我覺得我特失敗……”葉子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都快二十五了,什麼都沒有,連工作也沒有了……跟個行屍走肉似的……”

  她哭得更厲害了,直打嗝。

  她就這麼沒完沒了、顛三倒四地來回說這幾句話,哭得肝腸寸斷。

  顏珂自己也很苦逼,被她哭得有點悲從心來,沉默地為自己默哀起來。直到半個多小時以後,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葉子璐哭得沒力氣了,趴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裡,一動不動。

  顏珂問:“喂,還活著呢麼?”

  葉子璐沒理他,忙著倒氣。

  顏珂說:“要是活著呢,給爺動一動啊!”

  葉子璐應聲而起,就像詐屍一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紅腫的眼睛裡閃著詭異的光。

  “我要改!”她抽風一樣、擲地有聲地這樣宣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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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11 PM

第八章:第一張計劃表

  葉子璐在這樣悲恨相續的心情下,看了一個半小時的書。

  有些事的工作量通過想像,是不可能完全明白的,只有開始做了,才知道剩下沒乾的有多少,葉子璐抬頭看看那些還沒來得及拆包的參考書,習題冊、真題集,以及手裡這一本最大最厚的,頓時覺得前途渺茫——就好像數學考試的時候,發現最後一道題目死也做不出來,只能幹著急地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的那種焦灼感。

  葉子璐雙目無神地往床上一躺,對顏珂說:“我看這回我還是放棄吧,看不完的,明年再戰得了。”

  顏珂淡定地預測:“明年你還會這麼說的。”

  “我現在看也是無用功。”葉子璐爭辯,“人不能做沒有意義的事。”

  顏珂涼颼颼地說:“你當然不做沒有意義的事,你只是不做事。”

  葉子璐啞然了一會,用兔子一樣的眼睛偏頭瞪了顏珂一眼:“我看出來了,你肯定是個特別不討人喜歡的人。”

  顏珂坦然地說:“對啊,那又怎麼樣?我自己是老闆,再不討人喜歡,也沒人敢當面提出來。”

  “老闆”這個詞提醒了葉子璐,她想起那天看的新聞,驟然想起這傢伙別看一臉熊樣,其實還是個有點名堂的富二代,於是馬上換上一臉諂媚:“那啥……老闆,我祝你早日康復,然後看在咱倆這段孽緣的份上,你收了我去給你打工去怎麼樣?絕對當牛做馬、保管吃苦耐勞。”

  顏珂自覺已經看透她了,沉默了一會,一針見血地說:“我開的是廣告公司,先不說我沒在你身上發現一顆名叫‘吃苦耐勞’的細胞,就算真有……你這形象也不大合適。”

  “我這形象怎麼了?又不影響市容!”誰都不願意被說成長得難看,葉子璐炸了,“出門逛街還老有人管我叫小美女呢!”

  顏珂平平板板地說:“咱們中國人的說話習慣,正事之前先客氣客氣,你自己要是也沒有自知之明,就不好了。”

  葉子璐:“……”

  顏珂看了她一眼:“我就是陳述個太陽打東邊升起的事實而已,現在早不興一言堂了,你別給我弄個熊身攻擊啊。”

  葉子璐壞水亂濺地說:“嘴這麼欠,我看你肯定是個萬年老光棍。”

  這一槍中了,顏珂捂住傷口,沉默了一會,絕地反擊:“難道你不是?”

  葉子璐蔫了,她盤腿坐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小腿,嘟囔說:“剛讓人甩了。”

  那哥們兒可真是太有眼光了!顏珂幸災樂禍地想。

  然而葉子璐的情緒卻突然低落了下來,她意識到,自己好像正處於某個危險的狀態裡。

  “如果我就做一輩子小人物,像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那樣默默無聞,做一份隨時可能被人代替、毫無技術含量的工作,每天生活在小小的圈子裡,嫁給一個同樣普通的男人,時間長了,晚上回家兩個人連話都沒什麼好說,一個看球,一個看電視劇,慢慢地蹉跎著歲月,成為一個毫無特色的庸俗女人,過這樣一輩子,可以麼?”葉子璐自言自語。

  “平凡和平庸是兩回事。”顏珂嗤之以鼻。

  葉子璐卻沒聽見他說了什麼,她被自己描述出來的未來嚇呆了。

  雖然很多人說什麼只要自己快樂就好,可是那種生活帶來的,到底是真快樂,還是麻木呢?

  萬一有一天,家裡出了什麼意外,需要很多錢,或者需要某種門路才能解決,她想不出任何辦法,只能四處賠笑,四處求人,卑微得讓人連看都不忍心看,怎麼辦呢?

  萬一有一天,她自己的小孩長大了,也想像胡芊一樣出國留學,接到了錄取通知書,她卻發現自己供不起……怎麼辦呢?

  一輩子這樣過,甘心麼?

  葉子璐一時呆呆地回不過神來,她慌張地想著自己的出路,可惜因為總是泡在各種影視劇和小說的劇情裡,總是看著那裡面不凡的角色們走的路,久而久之,她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路。

  她沒有顯赫的出身,想來個宅鬥宮鬥都沒人跟她鬥,別人圖她什麼呢?

  她也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本錢——開玩笑是開玩笑,葉子璐自己知道,她的模樣充其量、往好裡說,也就是個清秀,老天沒給她指望皮相吃飯的本錢。

  她也不是什麼天然呆的高智商分子,還是個膽小鬼縮頭烏龜,看個鬼片都要捂眼睛,混黑幫什麼的更是完全扯淡……更不用說葉子璐乖乖女當了這麼多年,連小混混都沒見過幾隻,更不用提傳說中的黑社會了。

  綜合她看小說多年的經驗,大概只剩下邂逅高富帥這一條路了。

  這個倒是有,她還真的離奇地邂逅了一個高富帥——可惜那貨就只會嘲笑她沒人要,以及千方百計地想著要回去。

  看來不是所有的高富帥……都有腦殘的審美觀的。

  我該怎麼辦?

  這問題當年高考成績下來,發現自己考砸了時,葉子璐這樣問過自己一遍,大學畢業以後找不到工作,在家待業的時候,她又問過自己一遍。

  這是第三遍,可依然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人生”兩個像一塊重重的石頭,壓在了她的心上。葉子璐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正日復一日,蠶食鯨吞著她的生活,要毀了她。

  先是夢想、然後是生活,最後是她整個人。

  這天晚上,正好胡芊臨時有事失約了,葉子璐自己把自己關在房間,寫了一份周詳的一周計劃表出來,然後強買強賣地塞到顏珂的鼻子底下。

  “你得幫忙,監督我嚴格執行自己的計劃,”她理直氣壯地說,“你看,你好歹這麼大一個人了,不能白住我家對吧,我可以讓你以這個抵房租——先給我看看,這計劃表寫得怎麼樣?”

  顏珂趁機討價還價說:“我幫你可以,有個條件,你得想辦法,找機會帶我去我住院的地方,幫我穿回去。”

  葉子璐:“成交!”

  葉子璐的計劃表乍一看做得非常詳細,把一整天要做的事都給嚴格限定了,從早晨七點半到晚上十一點,精確到分鐘。

  顏珂只看了一眼,就說:“這個不行,你肯定做不到。”

  什麼“七點半點到七點四十,洗臉刷牙,七點四十到七點四十五,上廁所”——那您要是便秘了,這一整天都完不成任務了?

  剛做的口頭交易,顏珂本著商人以誠為貴的心態,還有幾分耐心地跟她說:“軍訓都沒有把時間掐得這麼死的,做計劃得符合你的實際水平……”

  葉子璐不耐煩地打斷他:“符合實際水平我還做什麼計劃啊?直接寫‘早晨十一點起床,吃飯,上網,吃飯,上網,睡覺’,就沒了。”

  顏珂還想再發表點意見,可葉子璐已經一把搶走了她那密集程度堪比考試小抄條的計劃表,夾在床頭的台歷上:“算了,不用你評論了,明天照這個監督我就行了。”

  顏珂問:“有懲罰機制麼?”

  “懲罰機制?”葉子璐愣了愣,打量了一下他那不到三十釐米的五短身材,“你也乾不了什麼,我看語音提醒就行,如果我不聽,你可以一直念叨。”

  顏珂認為這件事挺新鮮,有種自己充當了別人人生導師的感覺。

  不過人生導師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就發現自己遇到一塊朽木。

  葉子璐打算七點半起床,於是鬧鈴是從六點半開始響的,一開始十分鐘一次,最後五分鐘一次,顏珂目睹了她無數次重起、重起失敗、再重起、再重起失敗……最後葉子璐竟然真的堅強地爬起來了。

  ……只是她那臉上表情痛苦得彷彿不是起了個床,而是受了個刑。

  她拖著僵屍般沉重到沉痛的步速,緩緩地走去廁所,一聲巨響,就撞在了衛生間的門上。

  顏導師看熱鬧撿笑話的同時,默默地給她掐算著時間——果然,葉子璐把那十五分鐘之內刷牙洗臉上廁所的限定給忘了,等她一臉犯困地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五分鐘八點了。

  顏導師盡忠職守地提醒:“你再不快點,早飯時間就被擠沒了。”

  葉子璐一激靈,小跑著鑽進廚房,從冰箱裡拖出一盒牛奶一袋麵包,連熱都沒來得及熱,直接拖到自己的房間裡,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著,當中還差點習慣性地叼住牛奶盒子,把罪惡之手伸向電腦。

  “嗯哼!”顏導師偏頭對照了一眼計劃表,指出,“早晨沒有開電腦上網這一項,你需要在八點之前吃完早飯,然後八點到九點半做一個半小時行測習題,標注是至少一套真題,後半個小時對照答案訂正。”

  這個也是絕不可能完成的——顏導師預測著。

  葉子璐被乾麵包和涼牛奶噎得胸口疼,她以超人的速度,五分鐘解決了自己的國計民生問題,然後大馬金刀地坐下來,抽出行測試卷,在計劃表上把“刷牙洗臉和吃早飯”什麼的這些雜事勾去,開始做題。

  她知道,自己的精神很容易就被分散,所以特意挑了早晨剛開始的時候做題,一般人做整套試卷的時候,通常會比看書的效率高一些。

  可葉子璐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在八點以前起過床了,加上完全沒有準備過,不會的題目又比較多,看著看著,選擇題的選項就看串行了,然後眼前的字跡開始模糊,開始上躥下跳晃來晃去……

  顏珂眼睜睜地看著葉子璐眼皮慢慢垂下,然後頭好像小雞啄米一樣,點來點去,搖搖欲墜了兩分鐘,最後哐噹一聲,撲倒了。

  顏導師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感到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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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19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6-4-29 04:20 PM 編輯

第九章:拖延症的真面目

  葉子璐用她的實際行動,給顏珂演示了一番,什麼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

  等她從桌子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做卷子的計劃時間早就已經過了,葉子璐看著真題集上面的一灘可疑的液體,第一反應就是憤怒地質問顏珂:“你怎麼不叫醒我?”

  顏珂正在練習怎麼控制這個軟綿綿、布縫的身體,聞言木然地看了葉子璐一眼:“你又沒給我裝備麥克風,我叫得醒麼?”

  葉子璐有點心虛。

  “我看你也別復習了。”顏珂冷哼一聲,低頭繼續著他的訓練,吃力地扭著他那基本叫人看不出來的小短脖——他發現自己和這個布熊身體的同步率越來越高,以至於這些動作做起來彷彿都比前一陣子要容易得多,儘管他很難判斷這個變化究竟是好是壞,仍然在為了自己能多一點自主能力而不斷地鍛煉。

  當然,顏珂還不忘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寒磣了一下葉子璐:“也還是別看書了,要是你這樣的都能考上,母豬都能上樹了。”

  葉子璐叫喚起來:“我高中的時候一直是我們班第一好不好?我智商很高的!”

  “第一?”顏珂冷笑一聲,“原來你上的是特殊兒童教育中心?”

  “只是因為還沒到快考試的時候,我感覺不到壓力,所以動力不足,每次臨到考試的壓力來了的時候,我的潛力都會一下爆發出來的!”

  “你昨天才說過時間不夠,”顏珂一針見血地指出,“今天就美其名曰沒壓力了。從你身上我終於感受到了一點稀有的女性特徵:女人都是善變的。”

  “我……”

  葉子璐正要反駁,這時候,放在一邊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銀行賬戶變動的提示——有人往她的賬戶裡打了八千塊錢。

  接著葉媽媽的短信就來了,先是問她錢收到沒有,後來又安慰了她一下,說工作慢慢找,這點錢先花著,不夠了隨時找媽媽要。

  葉子璐本來有點嬉皮笑臉的表情頓時彷彿被吹上了一層灰,心尖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人用指甲捏住掐了一下似的,酸酸鈍鈍的疼。

  “怎麼了?”顏珂問。

  “我爸媽給我把生活費打來了。”葉子璐悶悶地說。

  昨天才打電話抱怨了失業,今天生活費就到賬了,葉子璐想,一定是她媽上午特意請了假,去銀行給她轉了賬,好像晚一天她就開始挨餓了似的。

  顏珂毫不留情地鄙視說:“沒見過你這麼廢物的,我大學那會兒就自己賺學費和生活費了。”

  “你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葉子璐心情低落地隨口問,“讓你爸媽斷你經濟來源?”

  “你爸媽才斷你經濟來源呢——我那是把父母給的錢都攢起來了,大學畢業以後正好夠我創業的啟動資金。”顏珂長說完,看著葉子璐嘆了口氣,“我本來覺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跟你比起來,看來我總還算是對國家和社會有貢獻的了。”

  葉子璐不說話了。

  她的此刻的感受非常複雜,一方面無論是顏珂的冷嘲熱諷、還是這件事本身,都讓她覺得很難過,她都已經大學畢業一年半了,按說早該經濟獨立了,卻還在靠父母活著,實在有點丟不起這個人。

  可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心裡好像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她又有錢了,又可以無憂無慮地過一陣子了,彷彿失業和即將到來的考試壓力都顯得不那麼大了,她就像個超齡兒童似的,感到自己又有倚仗了。

  在這種複雜的心情下,葉子璐開始做一件事——修改她的計劃。

  把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從計劃表上刪除,一天的安排砍去了一些,做每一件事的時間放寬了一點,再一次給顏珂過目,這一次得到了顏老師的首肯,他說:“差不多。”

  可惜,“差不多”三個字是以正常人的評判標準來的,葉子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不算很正常——比如她是個非常嚴重的拖延症患者。

  顏珂就發現,時間充足的結果不是讓她踏踏實實、按部就班地完成計劃,而讓她打開了電腦,刷起了她的“四小件”。

  於是第二份計劃的完成情況如下:

  顏珂:“你怎麼又上起網了,不是要做真題麼?”

  葉子璐:“真題我留了三個小時的時間,兩個小時能做完,剩下半個小時訂正也夠了,還剩半個小時呢,可以適當放鬆放鬆。”

  顏珂哭笑不得:“你怎麼知道你兩個小時能做完?萬一再睡著了呢?再說,假設你可以,你就不能先做完後休息麼?”

  先休息還是先做題,這大概就是拖延症患者和非拖延症患者的主要分歧。

  最後,處於半身不遂狀態的顏導師有心無力,還是沒能約束住葉子璐,就看著她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無所事事地刷網頁,刷網頁的結果是找到了一個她感興趣的視頻,她掃了一眼時間,發現視頻只要半個小時,於是二話不說,拖出計劃表,把所有的計劃往後拖延了半個小時,心安理得地坐在那看了起來。

  到此為止,顏珂不再說話了——因為覺得她已經無藥可救了。

  可想而知,第二份計劃的下場和它的先輩一樣——被卷吧卷吧,丟進了垃圾桶。

  葉子璐就這樣度過了她的失業第一天:毫無成效、充滿悔恨。

  她的悔恨是真的悔恨,焦慮也是真的焦慮,只是這種焦慮和悔恨直到接近半夜零點的時候才爆發出來——當葉子璐意識到,日曆又被翻了一頁,這一天永遠地過去了的時候。

  這一次她都快哭了,可是顏珂也並沒有安慰她,並且他本來有的一點同情心,看來此時也已經給磨光了。

  顏珂覺得葉子璐這種人就是自找的,所以決定拋棄這個滿口嚷著要改過自新、但是看不見一點誠意的傢伙。

  他認為,如果一個人真心想做什麼事,哪怕遇到天大的困難,也會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地想辦法去解決的。他根本看不出葉子璐想改正的信念……甚至他在她身上就完全看不到有“信念”這種東西。

  顏珂活動著小布熊笨重的身體——經過了一整天的鍛煉,他已經能控制四肢做一些簡單的動作了,能在小範圍——比如葉子璐的床頭櫃上走一圈,雖然很累,但是看似成效還不錯。

  顏珂大概覺得葉子璐實在靠不住,所以準備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實在不行,他還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想辦法“走到”醫院去!

  葉子璐無意中在網上搜索了一下“拖延症”三個字,一個關於拖延症的視頻就跳了出來。

  “拖延症,就是逃避一些事情,就是無法開始做事……”

  四分多鐘的視頻,葉子璐看到短篇裡的棺材“砰”一聲合上,好像從生到死的一輩子就這樣茫然而無所得的過去;看到視頻裡的小人不斷地列清單,不斷地刪改,再不斷地列,周而復始著不肯開始做任何事……她的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下來了。

  她發現這種感覺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表達。

  就像有人掐著她的脖子,堵著她的胸口,卡住她的氣管。就像她整個人被泡在泥漿裡,粘稠的液體讓她無法呼吸,也無法逃離,越是掙扎,陷得就越深。

  她無法描述它們,也無法取信於別人。

  誰也不會相信的——比如顏珂。葉子璐看得出來,顏珂已經不想理會她了,大概在他心裡,在他們心裡,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好吃懶做、渾渾噩噩的人。

  葉子璐能想像出別人在背後會怎麼議論她。

  失敗者、啃老族、沒前途、沒出路……哪怕她踩了狗屎運嫁給有錢人,都會有人酸溜溜地計算著她什麼時候被人拋棄。

  然而她自認為自己不是那種菟絲花一樣的性格,她並不認同那種生活方式,同時又有著非常脆弱的自尊心,兩廂矛盾讓她痛苦極了。

  很久以前葉子璐就知道“拖延症”這個詞,很多網上的好友似乎都有這個毛病,每天都有人在微博上嚷嚷著自己沒狀態、拖延症、應該做的事又沒做。

  可是這些彷彿只是一種常態的抱怨,雖然說話的人不至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但肯定也多少有些若無其事的態度在裡面,才能這樣輕鬆地自我調侃。

  葉子璐不清楚別人和她是不是一樣的,她也能用輕鬆的口氣對別人說自己有拖延症,並且舉出自己曾經是怎麼拖延到最後一分鐘,又是怎麼樣以一種超人的狀態險險過關的——好像談起了一回很了不起的歷險似的。

  可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是生病了。

  那個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偶爾調皮搗蛋但無傷大雅的“朋友”,終於不知道什麼時候,長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已經對她亮出了鋒利的獠牙……

  可悲的是,如果不是意外失業,葉子璐竟然沒有意識到。

  顏珂練習著四肢的配合,並且企圖“拿”起什麼東西,可惜“手”太軟,總是掉,他試了很多次,找不到竅門,有些懊惱,但是依然不屈不撓——等他終於感覺到累了,打算休息一下明天繼續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是半夜一點了。

  而葉子璐就像個小幽魂一樣坐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雙目無神,在那悄無聲息地已經不知道哭了多久。

  顏珂才終於意識到,好像出了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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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21 PM

第十章:艱難的第一步

  顏珂覺得,這個姑娘就像個精神病一樣,心情指數總在兩級之間跳來跳去——傍晚的時候還在那裡沒完沒了地看視頻,笑得前仰後合,這才過了多長時間,她又傷心得肝腸寸斷了。

  她心裡好像就沒有個主次,沒有個大事小事的分別。不管多大的壓力當頭拍下來,她的注意力都能被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牽走,可又不是真的心胸寬闊——因為雖然牽走了,但是走不遠,一會還會給牽回來。

  當拖拖拉拉已經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當一個人已經對它產生了焦慮甚至絕望的情緒時,它可能就不再是一種壞習慣……而是某種心理疾病了。

  此時已經是萬籟俱寂了,顏珂把聲音放輕了一點,他問:“你到底怎麼了?”

  到底怎麼了?葉子璐說不出來。

  她只是覺得自己的生活陷入了一種怪圈,除了床頭的一畝三分地,哪裡都是讓她不安,她站在那個小圈子裡,拼命地想逃出去,卻不敢邁出一步。

  葉子璐不吱聲,抱著抱枕靠在床頭,目光呆滯,臉色蒼白,披頭散髮地身影在昏暗的床頭燈下,領口露出一截突兀的鎖骨,看起來就像個瘦骨伶仃的女鬼。

  顏珂一不小心左腳絆了右腳一下,五體投地地摔在了葉子璐的床頭櫃上,因為背部太圓潤,還滾了滾,他爬了半天未果,只得趴在床頭櫃上,氣喘吁吁地建議說:“其實你可以從最簡單的計劃做起——比如規定自己每天早晨起床以後做一套行測的卷子,之後願意怎麼玩就怎麼玩,每天就早晨起來的時候需要這一點意志力,你總不可能連這也做不到吧?”

  葉子璐慢慢地抬起頭,她眼睛本來就比別人大一點,哭得紅腫了,顯得又比平時還大了一圈,看起來年紀小了不少,就像個無助的小動物。

  有那麼傷心麼?顏珂那顆對別人和對自己一樣苛刻的心突然軟了一點,他把聲音放柔了一點,繼續建議說:“要不這樣,你可以先試一個星期,就在枕頭旁邊放一個小記事本,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拿出來,寫你上午要做的事,做完了就把本收起來,然後你這一天就自由了,你看怎麼樣?慢慢的就會好的。”

  葉子璐其實哭了一場,已經好很多了,她從來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認真想了想,覺得顏珂說得挺有道理,於是乖乖地點點頭,還非常好心地把床頭櫃上半天翻不過身來的小熊給扶了起來,手掌蹭過小熊的毛,有意無意地抱怨了一句:“我以前不高興的時候都是抱著小熊睡的……”

  顏珂一聽,頭皮都炸起來了。

  隔著棉花和布做的身體,都能摸出他的僵硬來。

  “還喜歡掐小熊的臉和屁股。”葉子璐說。

  顏珂覺得自己剛剛那一點同情心瞬間從地球上蒸發了,寶貴的感情被浪費了!

  “行吧……你在這,我會盡量克制的,將來你應該還是清白的。”葉子璐這沒心沒肺的貨以這句話作為總結陳詞,就這麼迅捷無比地關燈睡了。

  剩下顏珂一個人……一隻熊,默默地坐在黑暗裡。

  靈魂換了身體,即使還保持著天黑休息的習慣,但沒有生理上的拖累,他彷彿已經不需要睡眠。顏珂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從高中畢業一直到現在,他好像一直都很忙碌。

  顏珂的外公曾經是龍城市市長,傳到他父母這一輩人,漸漸從最開始依靠老人的關係,到慢慢走出自己的路、打拼出自己的事業,而他外公,也慢慢從“老市長”變成了“顏靖明的岳父”。

  顏珂本人,從小到大,一直被人以心照不宣地表情提起:“這位是顏先生的兒子。”

  他小的時候,也曾經為此沾沾自喜過,小學一年級和同學打架,那同學也是個小孬種,打不過就哭哭啼啼地說:“回家告訴我爸,讓我爸找你來!”

  顏珂年幼不懂事,知道的詞彙基本來自於電視劇和廣告,還大多非常一知半解,不知道怎麼的,張口就說了一句:“找你爸有什麼用?你爸不就是個臭賣菜的麼?”

  “賣菜的”就算了,還“臭”賣菜的——那個時代,人們好像沒來得及從計劃經濟的思維中走出來,對小商販和個體戶依然保持著某種警惕而輕蔑的態度,這些小孩是不懂的,可是經常聽別人議論,也隱約有了階級的概念。

  比如他會知道,自己的鉛筆盒比別的同學用的都貴,自己的書包是別的同學父母一個月的工資。“別人沒有,自己有”,這就是什麼都不懂的小朋友們在集體生活中,最開始找到自己位置的坐標。

  不巧,那次打架正好被聞訊而來的老師聽見了,並且如實轉達給了顏珂小同學的家長。

  那一回顏珂遭到了有生以來最可怕的懲罰,連例行的批評教育都沒有了,他爸爸乾脆和他單方面的冷戰了整整一個星期,把小顏珂完全當空氣,一個字都不和他說,連一向非常好說話的顏媽媽都不管他了。

  顏媽媽對還沒滿七周歲的顏珂說了一句非常重的話,她說:“你在向同學炫耀的東西,和你有什麼關係?那是你爸爸的本事,你有什麼?你連菜都不會賣。”

  有生以來第一次挨罵,第一次遭到冷暴力,在顏珂心裡的印象比任何人想像得都要深,以至於他開始有些矯枉過正起來,甚至過了十來歲升入中學的時候,他連零花錢都不肯主動開口要了。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顏珂也開始越發反感別人提起他爸爸。他想,自己的名字明明只有兩個字,怎麼別人非要捨近求遠,給他安一個“顏先生的兒子”這麼長的字號呢?

  父輩慢慢成了他的負擔、成了籠罩他生命裡的一道陰影,拼命地逼著他往前走。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這些年活得就像一個一刻不停運轉著的發條。

  他每天都想著很現實的問題,以至於突然有時間停下來思考一下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一閉眼,想起的還是他媽媽還年輕的那張臉,板得沉沉的,有些陌生,甚至可怕,像一個審判者那樣居高臨下地給了他一個非常無情的評價。

  和你有什麼關係?那是你爸爸的本事,你連菜都不會賣。

  顏珂變成了一個完美主義者,他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好像都在執著地證明,他能做到比賣菜技術含量更高的事,可惜顏珂他媽估計早就忘了那麼多年前教訓小兒子隨口說出的一句話了。

  現在,他的身體和靈魂離奇地分開了,顏珂其實比葉子璐更迷茫,在他看來,葉子璐站在一個停滯不前的生活的拐角處,而他自己,正站在生與死的交點。

  有些人遇到的挫折大,有些人遇到的挫折小,可是有時候挫折其實沒有大小之分,它只有“過得去”和“過不去”兩種。

  顏珂覺得自己有些被葉子璐傳染了,好像也患上了那種離奇的、之前沒有聽說過的“拖延症”。

  明明應該和她說自己想去醫院看看,原裝配套的靈魂和身體總該有吸引力,明明他就是相信著,只要能有機會靠近自己的身體,他一定就能回去,醒過來、好起來。

  可是他幹了什麼呢?

  在這個傻熊的身體裡練習走路,以及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嘲笑一個年輕女孩的意志力不堅定。

  “她只是個小姑娘而已。”顏珂用那種慣常的、苛刻的口氣質問自己,“你自己呢?比她高明到哪裡了呢?”

  害怕自己就這麼死了,或者永遠醒不過來了,怎麼甘心呢?

  他的思路在黑暗裡清晰得驚人——那麼多年,他一直那麼努力地活著,難道就是為了早死的麼?所以這一會他被嚇壞了,以至於連確認都不敢確認,潛意識想著逃避,一直在說服自己,葉子璐不可靠,自己要為自己做好各種準備,甚至為了能邁著五釐米長的小斷腿走到醫院去,從現在開始練習走路……

  估計等他練成了,早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了,到時候那個叫“顏珂”的恐怕屍骨都寒了。

  小時候念課文,《蘭亭集序》裡有一句話,顏珂到現在都記得:“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小男孩都覺得這句話很拉風,可是現在想起來,你沒有死過,怎麼能知道活著的意義呢?

  沒有在生死一線的地方拼命掙扎過,怎麼能說“死生”不是大事呢?

  顏珂藉著窗簾縫隙裡射進來的一點微光,看了看已經熟睡的葉子璐,心裡想:如果她明天早晨能做到小本上寫的事,我怎麼也要去醫院看一次。

  第二天早晨,葉子璐果然照著顏珂的建議,在本子上寫:要做一套習題。

  “就做一套題而已,一天就幹這麼一件事,”顏珂說,“你就想,做完以後想幹什麼都行,越早做完,你解脫得就越快,你就拿它當一副藥,雖然可能有點苦,但是吃完這幅藥,你這一天就解脫了,晚上不用焦慮了,也不用抱著被子哭了,你試試,肯定管用。”

  葉子璐做完真題的時間比預期長了半個小時,中間停頓幾次,幾次都想扔下筆去上個網,都被顏珂打斷,男人用低沉平緩的聲音提醒她:“還剩半碗,喝完它,喝不完不管用。”

  這天上午差十分鐘十一點,葉子璐終於做完了整套真題,她肩膀僵硬,並且做錯了一多半,這似乎是個令人沮喪的結果,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不高興,好像真的像是喝了一副藥一樣,渾身都很輕鬆。

  “做完了事”,“這一天再沒有別的安排”,這兩件事讓她的心情飛了起來——和平時無所事事地在網上找樂子不一樣,那時候她雖然笑了,精神上卻依然隱隱地壓抑著什麼,知道自己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就會不要醒,心裡被壓了一塊石頭。

  而現在,那塊石頭奇跡般地感覺不到了。

  至此,葉子璐才終於算是走出了她的戰拖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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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23 PM

第十一章:醫院裡的男人

  顏珂終於也履行了他前一天晚上對自己做出的承諾——跟葉子璐提了自己想去醫院的事。

  其實葉子璐很難把顏珂當一個人看……當然這不是罵人,鑒於顏珂目前的形象,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豐富的想像力,可以整天對著物品擬人,做夢都想怎麼讓自己魚缸裡養的兩隻小烏龜變成帥哥攪基的。

  所以葉子璐先是愣了一會,才突然想起來,這個會說話會罵人、還會把自己絆倒的物件,並不是那個陪了她好幾年、不高興了可以任意蹂躪的小玩偶,它裡面裝了一個真正的人。

  “可以是可以。”葉子璐抬頭看了一眼外面晴朗的好天氣,她還處在完成了一整天任務的飄飄然裡,“不過你知道你自己在哪一家醫院麼?”

  顏珂很快報出了一個醫院的名字——那家醫院有父母的老熟人,他又在王勞拉的辦公室裡聽見了一些只言片語的八卦,綜合推斷一下,八九不離十。

  其實顏珂連自己會住在哪個住院部心裡都有數——只要他下定了決心去。

  正巧他們倆都是龍城本地人,路線熟悉,很快就到了,葉子璐穿了一件有大連衣帽的衣服,把顏珂放在了自己的帽子裡,在他小聲指揮下,進了醫院。

  “我又不認識你,突然進去,別人會不會覺得我是變態啊?”葉子璐低聲問。

  顏珂說:“沒事,你趁著沒人的時候混進去,有人逮住你就說是走錯了——哎哎,麻煩你正常點行麼姑娘?好好走路。”

  葉子璐跟他說話的時候把頭壓得低低的,還欲蓋彌彰地拉起衣服領子擋住自己的嘴,探頭探腦,那叫一個鬼鬼祟祟,回頭率已經接近百分之百了。

  葉子璐:“我我我我我緊張……你覺得這麼說真行麼?會不會給抓起來?”

  顏珂隨著她邁步的頻率在兜帽裡一跳一跳地,趴在她肩膀上,小聲說:“我還沒說什麼呢,你瞎緊張什麼?放心,你這樣的,一般沒人把你當壞人,眼神真誠一點,動作別那麼猥瑣,挺胸抬頭!”

  葉子璐長得比同齡人都嫩一點,穿著休閒衣服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十來歲的高中生,非常具有欺騙性,有一陣子龍城地鐵查得嚴,要過安檢,結果葉子璐每次拎包就過,保安從來都是看她一眼就放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把這看起來很傻很天真的姑娘當成了未成年。

  “葉子?”

  就在葉子璐踟躕不前的時候,有人疑惑地叫了她一聲,葉子璐一回頭,發現是胡芊拎著東西,正站在不遠處對她招手。

  胡芊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大好接近。

  有江湖謠言說,她中學的時候就整天戴著五萬塊的表上學,每天有司機來接。高中時候,很多女孩子們拉幫結夥的方式以及消遣,就是一起上廁所一起放學回家,胡芊這個人,行程跟大家就不一致,又不是很樂意和別人一起嘰嘰喳喳,再加上是個優等生,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就不大接地氣,在廣大人民群眾心裡,總像一朵難以攀折的高嶺之花。

  她是怎麼和葉子璐結下了孽緣一樣的友誼,這至今都是未解之謎。

  “大仙兒!”葉子璐狂招手。

  “你認識她?胡芊?”顏珂低聲問。

  “高中同學,閨蜜。”葉子璐說。

  “太好了,跟著她。”顏珂當機立斷,“她們家跟我們家是世交,我估計她是來看我的,你想辦法跟著她,就能混進去。”

  真是剛想睡覺就有人給送枕頭,胡芊其實跟顏珂本人倒不算熟,主要是她爸在外地趕不過來,她替父探病,沒等葉子璐要求,胡芊就主動拉著葉子璐陪她,正好探完病可以一起出去坐一坐。

  不成人形的顏珂和葉子璐就這樣有驚無險地混進了病房。

  這是葉子璐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顏珂。

  病床上的男人閉著眼,還在昏迷中,儘管憔悴,卻仍然能看出他醒著的時候,應該長得很是人模狗樣。葉子璐難得看在帥哥的份上,對他起了一點憐惜,把帽子裡的小熊拿了出來抱在懷裡,讓他能離他自己的身體近一點。

  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顏珂簡直就像一具毫無生命力的屍體——可能和屍體也差不多吧,他魂都跑出去了。

  葉子璐聽著胡芊和顏媽媽的小聲交談,顏珂他媽媽是個非常優雅的女人,但是即使她極力掩飾了,臉上還是有哭過的痕跡,病房裡的氣氛有些壓抑。

  葉子璐心裡胡思亂想著,伸手捏了捏小熊的身體,可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她不知道他能不能通過這個機會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這幾天她最痛苦的時候都被這隻突然之間會說話的小熊看到了,他雖然說話很欠揍,但是也真的出了些靠譜的主意,幫了好多忙,葉子璐覺得,如果小熊恢復成以前那個呆呆傻傻不會說話的樣子,她居然會有點捨不得。

  直到胡芊盡到了禮貌,要離開的時候。葉子璐從病房出來往外走,這才發現,小熊的脖子扭了一下,她側過身,發現那雙烏黑的塑料眼睛正盯著顏珂媽媽的方向,顏珂的媽媽對她們表示了感謝,把她們送了出來,可她們一轉身,她就回過頭去,看她的兒子,眼圈又紅了。

  葉子璐覺得,如果小熊也能哭,他說不定已經快忍不住了。

  胡芊感嘆說:“你說這不是無妄之災麼,好好地坐車也能出車禍,萬一有點什麼事,才這麼年輕……唉,看見他,我頓時就覺得平衡了,即使每天回家要沒完沒了地背英語,從早到晚地跟我那後媽鬥智鬥勇,也挺幸福的了——你呢,腳怎麼樣了?”

  “腳好了。”葉子璐悶悶地說,“就是失業了。”

  胡芊沒想到開玩笑的話竟然成真的了,愣了愣:“啊……真的呀?”

  葉子璐撇撇嘴:“算了吧,反正我現在也平衡了,丟工作可以再找,丟了小命就找不回來了。”

  小熊版本的顏珂不能說話,只是憤憤地偷偷用自己的大腦袋磕了一下葉子璐的手——你們倆這是把自己的平衡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麼?厚道點行不行啊!

  就在剛剛,顏珂發現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他在和自己的身體兩步遠的地方,卻別說是回去,連自己身體的吸引力都感覺不到。

  最糟糕的、他最怕的情況發生了。

  他真的會死麼?真的會變成個植物人麼?

  可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冥冥間,顏珂已經有了接受這種情況的心理準備,又或許是因為葉子璐的手一直放在他頭頂上,顏珂反而詭異地冷靜了下來。

  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再壞麼?他這樣想著,只要他自己一天沒有魂飛魄散,一天沒有徹底告別這個世界,事情就有轉機的。

  顏珂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那隻放在自己頭頂的掌心的溫度。當他突然發現,世界上只有葉子璐一個人知道他是誰的時候,就對這個混得慘兮兮的姑娘產生某種……好像相依為命一樣的感覺。

  葉子璐一直把小熊拿在手上,沒把它放回兜帽,她覺得這傢伙怪可憐的,當的好好的高帥富,哐噹一撞,愣是給撞成了個窮矮醜了……光是窮矮醜也就算了,還是個窮矮醜的非人類。

  “去我家玩麼?”葉子璐隨口問。

  胡芊猶豫了一下:“你室友在家麼?”

  不知道為什麼,胡芊跟王勞拉就是氣場各種不合,聽見葉子璐說王勞拉晚上有約才答應,結果等兩個人到了家,驀地發現,佳人有約的王勞拉竟然提前回來了。

  王勞拉看見胡芊,明顯愣了一下,隨後露出一個假客氣的笑容:“來了啊?”

  “嗯,哎?勞拉你比我上回見你時候瘦了哎。”胡芊也笑眯眯地跟她寒暄。

  王勞拉的笑容真誠了一點:“真的啊?謝謝,可能是最近復習考試累的,無意中減肥了。”

  胡芊:“別啊,你都已經這麼漂亮了,還是稍微胖點號,也給我們留點活路嘛,復習得怎麼樣?哎,不用問,肯定沒問題的——那行,我跟葉子坐一會就走,不多打擾你們。”

  王勞拉表示各種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葉子璐吐了吐舌頭,她覺得光看表面,絕對看不出,這倆女人在背後一提起對方的名字就一臉噁心,那甜言蜜語你來我往的……真像現代版的金枝欲孽。

  果然,等胡芊跟葉子璐一關門,胡芊的臉就撂下來了,掐了葉子璐一下,小聲說:“你不是說她不在家麼?”

  葉子璐表示無辜。

  胡芊對這個二貨很無力,於是憤憤地往門外掃了一眼,嘀咕說:“就這種腦子都長在胸上,連四則運算都算不利索的女人還什麼都想考,狗攬八泡屎,也不照照鏡子看看她是什麼德行,我聽人說她還報了A大的研究生?切——她要是也能考上,我就給她跪了。”

  這時候,葉子璐還天真地認為,王勞拉和胡芊唯一的交集就是自己,剩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她一直沒弄明白,她們倆到底是怎麼結了這麼大的仇的……當然,後來她才明白,這裡面是很有一些內情的,不過是後話了。

  葉子璐已經沒有心情管別人到底考得上考不上了,她自己的考試也如期而至。

  這一段時間,因為準備考公,她沒有去找別的工作,每天按顏珂說的,堅持在自己的床頭本上寫一件事,慢慢地,一件事加到了兩件。

  而習慣是潛移默化的,等到考試前的一天晚上,葉子璐回想起來,發現自己最近一周已經基本可以安排整天的生活了。

  她這大半個月過得無比充實,充實到讓葉子璐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完勝拖延症了……然而就在臨考前,她心裡卻升起了某種隱隱的不安。

  就跟她高考前的那種不安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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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27 PM

第十二章:一巴掌

  王勞拉簡直瘋了,顏珂作為一隻熊,都被她這可怕的考前綜合症給嚇著了。

  考試前一天晚上,王勞拉小姐神神叨叨地在葉子璐屋裡待到了十一點半,對話的內容基本如下。

  王勞拉:“哎,你說我要萬一考不上怎麼辦啊?”

  葉子璐懶洋洋地說:“不會的,你不都準備了大半年了麼,要對自己有信心。”

  王勞拉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於是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是,考試之前應該對自己有信心,這樣心態好,才不容易失常……對,我就想,我一定能考上,肯定能考上。”

  葉子璐的目光回到方才打開的地圖路線查詢上,王勞拉就在旁邊一邊念叨著“一定能考上”,一邊在屋裡沒完沒了地走來走去。

  五分鐘以後,勞拉小姐又哭喪著臉,伸手捅了捅葉子璐:“可是我沒光專心準備考這個啊,我同時還準備著考研,還要整天背英語,準備明年三月份的商務英語,萬一心不夠誠,考不上怎麼辦啊?”

  葉子璐:“……”

  王勞拉大概只是想抒發一下自己很緊張的情緒,壓根沒打算聽葉子璐的回答,她說完想了兩秒鐘,又自言自語地說:“那我也很用功了,習題做了好幾大本,申論那本指導書都背下來了,肯定沒問題,肯定沒問題。”

  葉子璐乾脆不理她了。

  之後王勞拉就出去了,削了個水果,倒了杯牛奶,葉子璐本來以為她消停了,可沒想到轉了一圈,她又回來了:“葉子,你說我要是考不上怎麼辦啊……”

  得,她又想起來了。

  在這一次公務員考試之前,葉子璐本來以為,自己的人生會有這樣的兩種經歷。

  她拖延症根深蒂固,每次都臨時抱佛腳,所以一般成功和失敗的機率參半。對此,她也自有一套理論,認為這和她臨考試時的生理心理狀態有關係,如果狀態好,那就能發揮出她所謂的“潛能”,最後安全過關,那麼她會十分沾沾自喜一下——別人付出了一個月兩個月乃至半年的努力,她一個晚上通宵,居然也能得到一個差不多的結果,不是說明她天賦異稟麼?

  或者狀態不好,她得到了一個讓大家都非常不想看到的結果——這當然也沒什麼,一分耕耘一分收穫,葉子璐雖然心裡仍然會難過,但她覺得這個結果也是可接受的,她會給自己找另一次彌補的機會,並且幻想,下一次自己就會發奮努力,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然而這個世界事情發生的概率,它並不是離散的,而是連續的。

  當葉子璐得知自己落榜的時候,她足足呆了十分鐘,才知道,原來什麼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比如努力了,依然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當年上高中的時候,她總會非常可憐班裡那些明明學習很用功,但是成績還是上不去的同學,卻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和他們一樣,明明投入了努力,結果顆粒無收。

  從理智上,儘管誰都知道這種事會發生的,葉子璐當然也明白,所以更確切地說,是她潛意識裡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每年考公的大軍裡落榜的比考上得多得多,儘管每天晚上下班回來刻苦學習的王勞拉和她一樣沒有結果,但這些都不能安慰葉子璐。

  她的自尊被自己刺傷了。

  對此,顏珂倒是覺得她考上了才不正常,於是非常漫不經心地“安慰”她說:“行了哈,沒考好自己反省一下,差不多就得了,你智商不高,情商一般,難道連逆商也不高麼?這點挫折都受不了,你還能幹嘛呀?”

  葉子璐不搭理他,頭上頂著一層陰雲,縮在墻角裡,就像一朵蘑菇。

  顏珂正在練習用他的熊掌控制鼠標,笨拙地拿葉子璐的電腦打開了財經新聞網頁,接著說:“說真的,之前我就知道你考不上,過去估計也就是體驗體驗生活——看仨禮拜的書,你就想跟全國人民競爭啦?你當中國人民智商平均值都跟小布什似的麼?”

  “我跟你說,我認識一個哥們兒,智商特別高,人家正經是最牛逼的大學裡出來的最牛逼的人,玩似的把公務員考下來了,那也是提前一個多月做了兩大本真題,外加自己琢磨過的,你以為你是霍金還是牛頓啊?”

  顏珂說話是無心,然而卻無意中戳中了葉子璐的內心深處,她那被刺傷的自尊心,竟然神奇的、迅速地自己愈合了!

  對啊,她雖然比以前都努力,但是確實只看了三個禮拜不到嘛,王勞拉看了半年,不是跟自己一樣麼?

  顏珂一句無意的話,讓葉子璐重新回到了自己慣常的思維模式裡——看,她做的那些努力,其實根本不是為了考公務員,當時開始看書的時候就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嘛,那些都只是為了克服她的拖延症而已,現在,她自覺拖延症已經克服了,那自己的未來難道不是一片明朗麼?

  回到了安全的心理區域,葉子璐只用了一秒鐘,就把自己治愈了,腦袋頂上的陰影忽地一下散了,她又樂觀而且陽光燦爛了起來。

  重新振作的葉子璐很快恩將仇報,把顏珂從自己的電腦前面捉走:“閃開閃開,我要看小說!”

  顏珂:“……”

  他看著葉子璐以光速恢復了精神,在熟練地刷了她的四小件之後,居然樂顛顛地開始上常逛的小說網站搜索更新內容了!頓時感覺自己真是又長見識了,並且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讓你嘴欠!讓你安慰她!

  一次考試結果,兩種不同的反應。

  王勞拉從那天以後開始進入了某種更加癲狂的狀態,甚至跟葉子璐鄭重聲明,自己晚上要準備考研,看書看到十二點半,不是著火地震的事絕對不能去打擾她。

  葉子璐呢,她進入了另一種極端。按說考試結束了,她的生活本該回歸正軌,本該去找一份新的工作,甚至在等待考試結果的時候,她也為此努力過,然而就在結果出來的第二天,顏珂眼睜睜地看見葉子璐早晨起床後,在本子上寫下:“今天要投十份簡歷,準備一個面試。”

  她卻從早到晚都沒有做這件事,直到晚上臨睡前,她彷彿才想起自己的日程本,可惜已經到休息時間了,於是這一天的目標只得計入“沒有完成”裡。

  第一天沒有完成,第二天依然沒有完成,然後是第三天、第四天……

  顏珂發現,之前那些努力竟然白做了,葉子璐又回到了先前那混吃等死的生活狀態裡。

  “你屬蛤蟆麼?”顏珂已經和葉子璐混熟了,說話越發不客氣,“蹦一蹦還要歇三歇?”

  葉子璐背對著他打在線連連看,這技術她已經練得出神入化,上手連找都不用找,簡直是山呼海嘯、炮火連天,橫行網絡,險遇敵手,她“嗯嗯”兩聲,說:“等我放鬆一會。”

  “你每時每刻都在放鬆好嗎?”顏珂挑剔地看著她,“姑娘,照個鏡子吧!看看你那形象,蓬頭垢面,坐得小肚子都出來了——你媽給你打了幾個月的生活費了?你還要點臉面不要了?我看你乾脆申請個五保戶得了,一般社會對殘疾人都會特殊照顧。”

  “你才殘疾人呢!”葉子璐在遊戲間隙裡回頭瞪了顏珂一眼。

  “我當然殘疾了,現在還在醫院躺著不會動呢,”顏珂自嘲一笑,“可是咱倆還真不一樣,我起碼身殘腦不殘,不像你,從頭到腳,只有頭髮絲和腳趾甲能勉強能達到人類水準。”

  葉子璐:“……”

  顏珂繼續數落她:“本來我們現在社會結構,人口老齡化程度就在加劇,再加上有你這樣的蛀蟲,國家前途簡直堪憂啊!葉子璐同志,你說你這種人,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你竟然還不知道著個急、自個卑、抑個郁、焦個躁,這心理素質是得多好啊?嘖,跟別人比起來這也算個優點,果然老天還是挺公平的。”

  葉子璐“啪”一摔鼠標:“我心情不好放鬆幾天不行啊?咱倆多大仇啊?你就那麼見不得我舒服?”

  顏珂早知道她就是個紙老虎,冷哼了一聲:“我聽說,人家別的女的週期都一個月輪一回,您這個可長,股市都從熊市轉牛市又從牛市轉熊市了,您老人家那心情居然還沒挪一屁股的窩——我說葉子璐你其實是屬史前生物的吧?三千年翻個身,五千年挪動一釐米?”

  葉子璐讓他攪合地沒了玩的心情,氣哼哼地關上了遊戲:“誰說我不幹正經事!”

  顏珂坐在小床桌上,等著看她被激將法激得奮起,努力找工作……結果葉子璐刷開了微博。

  顏珂:“……”

  葉子璐愣了一下:“順手了,我這個不是故意的哈。”

  她一邊說著不是故意的,一邊還把頁面往下拖了拖。

  這時,一個別人轉發的微博跳進了葉子璐的眼睛。

  “內心篤定,從不慌亂,無論世事如何起伏,與她並無瓜葛,並不依賴,也並不落寞,過自己的生活,不論別人怎樣詆毀,走自己的路,幾經修煉,自我而遺世獨立,這就是內強大而美好如植物的女子了。”

  這種狗屁也不通的話,一般源自於某些小清新,又因為營銷微博的存在而被廣為轉發,每天洗禮著人民群眾的眼球——誰的關注裡面沒有個把喜歡有事沒事傷個春、悲個秋的文藝貨呢?

  平時葉子璐也是不看的,可是這一天,不知道怎麼的,這句話就觸動了她。

  她彷彿突然找到了生活的論據一樣,轉過頭來,輕蔑地對顏珂說:“再說了,什麼是正經事,什麼不是?有界定麼?其實你只是被主流價值觀洗腦了而已。只要你內心強大平靜,過什麼樣的生活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們這種人,都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俗。”

  顏珂被她噁心得不行不行的。

  葉子璐覺得自己說完這句話以後,一瞬間就遺世獨立了,彷彿開闢了一片新的天地,和所有這些世俗中掙扎的凡人們劃清了界限,心靈都受到了洗滌。

  所以接著,她動手把自己的狀態改成了“世事跌宕起伏,與我有甚瓜葛”。

  至此,顏珂終於覺得她已經不要臉到一定境界了。

  “你帶著一肚子好吃懶做的心肝肺,每天遊手好閒,連無聊地刷網頁這點誘惑都抵制不了,連這種別人隨便編出來的屁話也奉為金科玉律——哦,敢情毫無意志力,吃飽混天黑,就叫內心強大啦?”顏珂忍無可忍地說,“呸,哪那麼多便宜事都讓你趕上了?”

  什麼是內心強大?那是心裡有一條明確的路,除了自己手裡提的燈,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止他的腳步,所有的反對、質疑、嘲諷他都能充耳不聞,他能抵擋世界上一切的誘惑,能忍受別人無法忍耐的痛苦。

  甚至幾十年如一日,哪怕踽踽獨行也絕不回頭、絕不後悔。

  別說思維,連自己的行為都控制不了的人,還好意思把自己上升到神馬“靈魂”的境界上?

  顏珂對此提出總結陳詞:“所以說,廢柴之所以永遠是廢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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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28 PM

第十三章:一口鴉片

  顏珂有一張神一樣的嘴。

  只能說天意弄人,這樣一個大好的教導主任人才竟然年紀輕輕地就從了商,不然該有多少青少年在他的諄諄叫罵下回頭是岸呢?

  反正葉子璐是都被他罵傻了。

  顏珂本來有三分的火氣,說著說著,被自己說成了十分——就是看她不順眼,各種不順眼。

  他突然就偏激了,幾乎不受控制地突然冒出一句:“我就不明白了,怎麼活著的都是你這種喜歡浪費時間的人呢?”

  不是用隨口數落、或者開玩笑的口氣,連顏珂都聽得出自己語氣裡的那種陰沉沉的怨氣,被自己嚇了一跳。

  話音一落,兩個人都愣住了。

  顏珂立刻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其實這麼多天,他被困在小熊的身體裡,葉子璐成了唯一能跟他交流的人。葉子璐把他當成自動鬧鐘、自動計劃表、自動拖延症治療器,然而同時,不可避免的,顏珂對她也產生了某種隱約不明的依賴心理。

  這種異常情況下飛快發展起來的親密,讓他一時沒注意,口無遮攔了。

  他真的不是話裡的那個意思,只是儘管極力壓制著讓自己平靜等待,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事情往壞裡想,壓力實在太大了,才一時不注意出口傷人地順出了負面情緒。

  可道歉的話到了嘴邊,顏珂卻怎麼也抹不開這個面,就是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他心情複雜地看著葉子璐在呆了片刻以後,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去,然後一聲也不吭,帶著冷淡的漠然轉過了身去。

  葉子璐雖然很容易相處,但也從來不是沒脾氣的人,不然在原公司的時候也不至於和老女人鬥成那樣,她總是覺得自己很倒霉,顏珂也很倒霉,他們倆有點同病相憐,尤其即使顏珂嘴很賤,也其實真的幫了她不少,她覺得這個人很不錯,甚至葉子璐一度認為,即使顏珂有一天回到他自己的身體裡了,他們倆說不定也能因為這段共患難的孽緣而成為很好的朋友。

  可是直到剛剛,葉子璐才發現,原來在顏珂眼裡,像她這種人就是不配活著的。

  原來在顏珂這種所謂的“社會成功人士”心裡,他們這種失敗者都是壓根不應該浪費糧食浪費空氣,她應該慶幸,幸好這個“社會成功人士”還在幼生期麼?幸好他除了有些錢以外,還沒有掌握在這個世界上的發言權麼?

  萬一有一天他成了什麼大人物,會不會頒布一條法令,讓所有沒用的人都去死呢?

  葉子璐感覺自己被扎了一下,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在顏珂心裡就是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然而最讓她難過的是,當她本能地想要反駁他,打算舉出自己有哪些優點的時候,她居然一件也想不出來。

  葉子璐一眼也不想再看到顏珂,穿上外套拿起錢包和鑰匙,轉身就出門了。

  天已經很晚了,王勞拉大概和什麼人有約,沒有回家,葉子璐把顏珂一個人扔在家裡,自己漫無目的地走在了大街上,整個城市都是忙忙碌碌的下班族,公交車站後面排起了大長隊,幾個小白領下班以後三五一群地去逛街,各自拎著帶著金光閃閃的名牌的袋子。

  學生們放學回家,路口拿著花的男人等著他的約會對象。

  大家都很忙,每個人的生活都在循著一條固有的軌跡,規律而自然。

  除了她自己。

  突然,走在街角處,葉子璐的腳猛地往回一滯,接著,她好像個小賊似的,飛快地縮回了路口。

  街角小精品店的櫥窗擋住了她,葉子璐站在那裡半晌,才鼓足勇氣,探出個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離她不遠的地方的那對男女。

  女的穿著漂亮的連衣裙,正笑眯眯地仰著臉,和男人說著什麼。

  男人衣冠楚楚,抬手捋過女人落在腮邊的頭髮,動作自然而親密,看得葉子璐心裡一跳——那是程績,她的前男友。

  櫥窗上模糊地倒映出她的倒影,葉子璐看了一眼,卻突然低下頭,轉身就跑,好像有個大怪獸在身後追她一樣,她就這樣,慌不擇路地衝進了一家咖啡廳,直到服務員迎上來,問她想要點什麼,葉子璐的大腦裡還是一片空白。

  “小姐,小姐?”服務員奇怪地看著這個沒頭沒腦一頭闖進來的人。

  葉子璐直眉楞眼地看著她。

  “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葉子璐呆了一秒鐘,隨口說:“呃……嗯……麻煩給我上一份牛肉飯吧。”

  服務員的額角上小青筋跳了一下,以為葉子璐是專門來調戲人的。

  直到服務員把菜單塞到葉子璐鼻子底下,她跑飛了的魂才回來,葉子璐看著那血貴血貴的菜單,一咬牙一跺腳,就給自己點了三份冰激凌。

  她小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給自己買一杯冰激凌,不過大概因為那時候困擾她的,多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破事,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吃完甜的,血糖一上來,立馬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她不知道,現在它們還能不能給她帶來平靜,如果不能平靜下來,她要怎麼來面對這個失敗得一塌糊塗、形容可鄙的女人……就是她自己的事實呢?

  晚飯時間,周圍很清靜,葉子璐靠窗坐著,吃到第二份,就感覺五臟六腑都被凍住了,果然感覺自己平靜……好吧,其實是麻木了一些。她習慣性地用手機上起了網,慢慢地沉浸在了虛擬世界的寫手編出來的故事裡。

  耳邊是舒緩的音樂,冰激凌的味道也對得起它的價錢,這些讓葉子璐生出了某種……彷彿自己很幸福的錯覺來。

  這篇手機小說的作者寫作技巧不錯,故事編得很引人入勝,題材也很流行——講的是一個失敗的人,發生了一場意外,結果回到了自己少年的時代,在一切壞事都沒有發生、一切好事都可以重新策劃的時候,主角一點一點地修正著自己的人生軌跡,最後功成名就的故事。

  葉子璐看著看著,就入迷了,儘管她以前也看過很多這種“重生題材”的小說,但從來沒有這樣觸動過。

  所謂代入感,大概就是當她吃完三份冰激凌,飛快地看完了這大半本小說之後,心情奇跡一般地好了起來的效果——好像剛剛讓她萬分難過的場景從來沒有發生過、或者已經突然不再重要了似的。

  葉子璐精神百倍地買單回家,坐在車上,腦電波不知道已經飄到了哪個詭異的波段上,她於是開始無法抑制地開始想像:如果自己的生命可以重活一遍的話,她想要回到哪個年紀呢?

  高中?

  對,她人生的污點就是從高中開始的,回到高中,她就會彌補自己高考的遺憾,和胡芊一樣升上名校,不浪費一分鐘的光陰,考出一大堆證書,讓得的獎把房間都堆滿了,然後順理成章地出國,得到一份人人羨慕的好工作。

  不……或許回到初中更好一些,如果回到初中,她的精力完全不用放在學校那點事上,可以在別人學初等代數的時候就自學起英語日語法語德語,然後藐視眾生地輕輕鬆鬆地升上重點高中,練就一口能跟八國聯軍對罵的絕技。

  或者更早,比如小學——她可以在中國大陸剛剛聯起互聯網的時候,就自學計算機,跳級,從小學一年級直接跳到六年級,甚至她還可以寫書,成為一個神童,也混個少年班上上。

  不然,乾脆眼睛一閉,發現自己才被媽媽生出來也不錯,發現自己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四處亂竄地傻玩傻淘,還有無限可能的美好的未來。每當她表現出一點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地方,就會被所有的大人們交口稱讚,以她一出生就二十五年的人生閱歷,一定會是個天才。

  葉子璐越琢磨越高興,樁樁件件都有鼻子有眼的,就差寫一份完整的“重生計劃表”出來了,好像她晚上睡一覺,明天就會變成個小朋友,真的能從頭再來似的……她想得太認真了,以至於坐過了站都沒注意,結果公交車一直把她拉到了龍城火車站,售票員才特意過來提醒她下車。

  葉子璐的精神被充了滿格的電,絲毫也不懊惱,飄飄然地下了車,嘴角還掛著一絲可疑的笑容,愣是走了六站地,自己走回家了!

  她還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體魄竟然有這麼強健。

  在家門口的時候,葉子璐正計劃這晚上回家再找幾本同類的小說看時,就撞見了王勞拉。

  王勞拉正在那裡被一個男人糾纏。

  那男的看起來有三四十歲,目測身高不足一米六五,長得也不怎麼樣,一笑一口黃牙板,大概是臉稍微有點不對稱,怎麼看怎麼彆扭,憑空讓人生出某種這傢伙十分獐頭鼠目的感覺。

  “這可是專門給你買的,我特意託人從國外帶來的,你要是不要,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能拎著女包上街啊!”葉子璐聽見那個男人一邊這麼說,一邊把一個皮包往王勞拉手裡塞,走近一點,葉子璐看清了那個其貌不揚的小破包上的牌子標誌。

  她頓時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每天晚上在王勞拉公司門口堵人的那個暴發戶,哪裡是送包,分明是送人民幣嘛!

  我們勞拉小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一個幾萬塊錢破包又怎麼樣?她才不會要這麼難看的玩意呢,葉子璐一邊慢慢騰騰地往回走,一邊好整以暇地想。

  果然,王勞拉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樣,憤怒地把包塞回男人手裡,聲音近乎尖利地說:“宋成梁!我警告你,再糾纏我我就報警了!誰稀罕你的破玩意?”

  宋成梁一愣,別人告訴他女人都喜歡這個牌子的包,怎麼到王勞拉這就不管用了呢?

  他忍不住脫口說:“你是不是不識貨啊?這包的錢都夠買輛車的了,怎麼是破玩意?”

  這話更加激怒了王勞拉:“誰要你的臭錢?我想要不會自己買啊?!”

  宋成梁傻乎乎地實話實說:“這個你可買不起……”

  “呸!”王勞拉用高跟鞋狠狠地踩了宋成梁一腳,“滾!”

  然後大步上樓了。

  宋成梁一臉無辜地站在樓下,懊惱而茫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好像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激怒她了。葉子璐仔細端詳了他一翻,暗自搖搖頭,心說這位長得也實在是太抱歉了些,別說送個包,就算送個別墅送個大樓,王勞拉那個愛情至上的浪漫主義者都不一定會看他一眼。

  她慢騰騰地經過宋成梁上了樓,又想起了前男友程績。

  如果她回到了小時候,肯定就不會考上那個破大學——葉子璐的思維又照著詭異的方向奔跑而去,也就不會遇上那個衰人,也對嘛,她一路天才著光輝萬丈地長大,誰會在意那種小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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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6-4-29 04:30 PM

第十四章:冷戰

  葉子璐平時挺宅的,失業以後尤其,除了補充存貨以外很少出門,沒想到一走就是一晚上。

  很小的臥室裡少了個大活人,瞬間變得空曠了起來,顏珂沿著葉子璐的小床桌走了一圈又一圈,心想,怎麼還不回來呢?

  他在鍵盤上踩了幾下,連打開電腦的興致也沒有了。

  真有那麼生氣麼……

  葉子璐的筆記本常年放在床桌上,吃的喝的都喜歡對著電腦,上面除了灰塵之外還有各種食物的殘渣,顏珂實在是閑得無聊,就拖動著肥碩的小身板,吭哧吭哧地爬上床頭櫃,騎在對他而言非常巨大的紙巾盒子上,像拔蘿蔔一樣努力地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紙巾,然後又拖著長長的紙巾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小床桌,賣力地擦起葉子璐的電腦來。

  這麼髒,還有臉生氣!

  顏珂憤憤不平地想著,擦完鍵盤擦屏幕,擦完屏幕擦鼠標,最後連床桌桌面都沒有放過。

  半個小時以後,顏珂擦完了桌子,可是葉子璐依然沒有要回來的跡象,他看了一眼外面暗下來的天色,終於再也坐不住了,在屋裡滾來滾去,最後連葉子璐扔在椅子上和床上的衣服都給撿起來疊了。

  顏珂就像個勤勞的小精靈,把葉子璐亂成一團的床收拾了,書放在一邊,電腦和床桌推到一邊,吃完了的零食包裝扔到屋子角落的垃圾堆裡,沒吃完的統一放在床頭櫃上,把被子裡卷進去的各種小玩意挨個揀出來,排排坐放在床頭……

  他就像個布熊小超人一樣上躥下跳。

  最後……顏珂不幸被一個隱藏得很深的胸罩絆了個大馬趴。

  好巧不巧,葉子璐就是這時候推門回來的。

  顏珂那張長滿了毛的臉如果有變紅的功能,估計早已經紅得發黑了。

  葉子璐一推門,就看到了顏珂那個異常猥瑣的造型,喉嚨裡“變態”以及變態的各種近義詞此起彼伏跳來跳去,就等著脫口而出,然而這時,葉子璐突然想起來,他們倆還在冷戰呢,所以她一滯,之後乾脆利落地把話都給咽回去了。

  她粗魯地拎起顏珂的後脖頸,幾乎用扔到把他丟在了床頭櫃上,一言不發地撿起自己的內衣,扔到衛生間裡找了個盆子泡了起來,然後準備回到自己的小窩看完那篇文。

  直到這時,葉子璐才發現,自己那評得上“髒亂差先進集體”的小窩,竟然被人整改了!

  她猛地回過頭去,小熊顏珂就坐在床頭櫃上,正眼巴巴地瞅著她。

  小熊做工實在不甚精良,兩條“胳膊”短極了,兩隻爪子放下來,中間還要被凸起的、塞滿了黑心棉的圓滾滾的肚子給隔開,活像被生生分開的白娘子跟許仙,日日害相思病,怎麼也湊不到一塊。

  歪鼻子歪眼歪耳朵,讓人看起來怎麼都難以和那個醫院裡躺著的、消瘦而英俊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顏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她說點什麼,可葉子璐卻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就是不理你,就不理你!

  她一言不發地上起網來,一心一意地把那篇沒看完的小說讀完了,作者果然給了主角一個好結局,葉子璐意猶未盡,按照關鍵詞展開搜索大法,一瞬間搜出了七八本同類小說,看個通宵都足夠了。

  顏珂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一個冷戰高手,沒有一點打算和好的意思,頓時沮喪得連圓圓的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唯一一個和他說話的人也不吱聲了,他十分無聊,坐著坐著,整夜整夜不睡覺的顏珂,竟然奇跡般地在葉子璐的床頭櫃上睡著了。

  接著,他隱約聞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非常刺鼻,周圍有人說話,但是不知道是聲音壓得很低,還是因為他的聽力出了什麼問題,聽得不那麼清楚,好像隔著一層什麼似的。

  有人輕柔地把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嘆了口氣。

  顏珂瞬間就聽出來了,這是他爸,他連心都提起來了,拼命地想要回應一點什麼,可是身體並不受他的控制,他無法睜眼,連手指頭也動不了一下。

  “爸!爸!我在這!”顏珂在心裡拼命地叫著,可是誰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女人的哭聲在旁邊響起來,顏珂呆了呆,那是他媽。

  他聽見她斷斷續續地小聲說:“以後別逼他了,咱麼誰也別逼他了,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哪怕是變成個紈褲子弟,整天不務正業,四處招貓逗狗,也比現在這樣強啊……”

  顏靖明什麼也沒說,只是又嘆了口氣。

  顏珂安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身體裡的一小縷幽魂,彷彿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在擋著他。

  過去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忽然好像恍如隔世一般,顏珂想起他剛剛在小熊的身體裡醒過來的時候,曾經那樣的焦灼,那樣怕自己真死了,甚至半夜三更的時候胡思亂想,擔心完父母擔心公司,然而時間長了,那些擔心也慢慢地離他遠去了。

  他有時候會產生某種錯覺,好像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如同浮生一夢,其實只是一隻小布熊的幻想而已。

  他聽著父母模糊的對話,意識又慢慢地模糊了起來,再一次清醒過來,就聽見客廳裡王勞拉和葉子璐的談話。

  已經是早晨了,葉子璐不知道怎麼抽風,竟然起了個大早,正跟梳洗打扮的王勞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王勞拉問了她一個微積分問題,可惜葉子璐大學學的東西早就還給老師了,完全不明所以。

  王勞拉就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說公務員考不上,研究生要是也考不上,那該多丟人哪。還找不著對象,嫁不出去……唉!”

  葉子璐有時候覺得,王勞拉的人生真是非常的混亂,一方面,她準備公務員考試,做出打算發展自己事業的模樣,然而同時又報名了D大的研究生,還是全日制的那種,又好像是想要深造,可是呢,她看起來既不滿足於事業,又不滿足於學業,在做著這些事的時候,又總在三心二意地想要找個對象——不是為了談戀愛,而是以婚姻為前提的那種。

  據葉子璐所知,她甚至還去婚介所登記過。

  葉子璐實在不明白她到底想要怎麼樣,在她看來,王勞拉就像個疲於奔命的花蝴蝶,這朵花上停兩分鐘,急急忙忙地又飛到了下一朵花上,人生路線完全做布朗運動,沒個準主意。

  一個人哪來那麼多的精力呢?

  葉子璐就隨口說:“不是有好幾個人追你呢麼?”

  “誰啊?”王勞拉翻了個白眼,“昨天晚上那個?”

  “對啊,你還別看不起別人,電視上那相親節目裡,這種男人很受追捧的。”

  “我去,誰愛要誰要,反正我不要,”王勞拉細心地吹著自己剛剛上了指甲油的指甲,“長太醜也就算了是吧,我們倆壓根沒有共同語言,根本不是活在一個世界裡的人,一個人將來要是不打算離婚,就最好一次到位,有錢,錢能買到一切麼?這種臭男人,就知道花錢買個破包來忽悠人,將來能對你好麼?”

  葉子璐點點頭,覺得在這方面,王勞拉還是非常有主心骨的,雖然她自己沒什麼錢,但是也絕對不會為了錢出賣自己:“你成天讓人給你介紹對象,也不說自己要找個什麼樣的。”

  “我要求真不高,身高長相正常人類範疇,大眾款的就行,吃飯的時候對著別倒胃口。也不用太有錢,知冷知熱,知道對我好就行,可就是找不著啊。”王勞拉憂鬱地說。

  這句話提醒了葉子璐,她想起來了:“對了,還有那個誰……上半年的時候天天上咱家來的那個男的,小平頭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趙志輝。”王勞拉興趣缺缺地說。

  “對,那個後來怎麼樣了?”

  王勞拉精細的眉皺了皺:“那人問題挺多的,不大聰明,沒什麼主心骨,最可怕的是還沒什麼上進心,整天就知道做飯煲湯,要他還不如自己多賺點錢,將來請個鐘點工划算呢。”

  葉子璐奇怪了:“可是我看那個就挺符合你的要求的,長得也還行,比普通大眾款還強點呢,而且多知道疼人啊,你大姨媽來的時候肚子疼人,人家一宿沒睡給你熬湯,怕涼了抱著給你送過來。”

  “沒有上進心的男人都是垃圾股。”王勞拉慢吞吞地說,“一輩子綁在這種人身上,虧不虧啊?”

  果然……大部分女人說的“不要求他什麼,只要對我好就行了”,都只是客套話而已。

  葉子璐穿上外套,認為王勞拉的生活軌跡和她的擇偶標準一樣混亂。

  她跟王勞拉打了招呼,出門急急忙忙地面試去了——人家王勞拉混亂是混亂,好歹一直在努力,可是她呢?

  葉子璐覺得生活真是一團糟,她連那混在一團的線頭都找不到。

  但願面試能過……一定能過,要對自己有信心!葉子璐在心裡這樣給自己鼓勁,她好像已經完全忘了,頭天晚上看了一宿的小說,今天的面試連屁也沒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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