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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12:07 AM

一度君華 -【一念執著,一念相思】《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2-16 01:01 AM 編輯

【書名】:一念執著,一念相思(原名:《神仙肉》)

【作者】:一度君華

【內容簡介】:

  容塵子每次醒來,都會發現身邊睡著一隻口水橫流的大河蚌。

  以至於最近負責鋪牀疊被的道童看著雪白牀單上的痕跡,總是神色微妙……

  ——————————————————————————

  一念花開,一念花落,一念相思,一念執著。

  她叫何盼,是一隻修行攝魂術的千年蚌精。

  爲了替淳于臨渡劫,何盼千方百計接近容塵子,並且絞盡腦汁與他一夜纏綿只爲一碗心頭血。

  待時機成熟後,何盼以己爲餌,將容塵子騙入大海,取他一碗心頭血。

  海皇宮內,恩斷義絕——

  一碗心頭血,錯付一顆真心。

  愛有多濃,恨就有多深——

  當上古神獸亂世,謎題漸解。正道之中道貌岸然的尊主、海族中抱憾飲恨的祭司,以及三千年修爲的河蚌精,歲月塵埃之下,到底覆蓋著怎樣的真相?

  這一場人性和貪慾之間的較量,到底會有怎樣的結局?而故事的最後,愛如濃霧輕風,信者擁在懷中,疑者只當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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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12:21 AM

第一章:知觀的月經帶

  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臥房裡有一處密室,內置紅羅帳、象牙床,床頭放多寶格,床外擺了一副牡丹仕女圖樣的曲屏風,屏風外間又置衣架、盆架各一副,鏡臺一張。角落裡設鏤空鎏金香爐一蹲,儼然女子深閨模樣。

  密室的開關設在臥房的山松圖上,夜間無人時分,容塵子隔三岔五便會到這裡來一趟。

  此時正值三更,容塵子沐浴薰香後獨自進得密室,用火摺子將壁上的羅漢燈點燃。光線漸漸明亮,榻上重重垂落的紗帳後竟然隱約躺了一個人。

  他往香爐裡加了兩勺驅邪避難香,以水淨手,緩緩撩開紗帳。紅色的錦帳中竟然躺著一個女人,著白色紗衣,曲線玲瓏曼妙,此時她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美目緊闔,如同熟睡。

  容塵子仔細為她把了脈,凝神化符,沖了一杯符水給她。她沒有睜開眼睛,卻閉著唇不肯飲。容塵子搖搖頭,又調了兩勺砂糖。再餵時她微張櫻唇,乖乖地喝了。

  容塵子擱了杯盞,這房中再無旁人,他卻衣衫整齊、舉止得當,毫無半點逾矩之處。知觀當久了,難免老氣橫秋。他翻了翻多寶格裡的經書,他隨手抽了一本《枕中經》,替她念了半個時辰,女子依舊不語不動,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容塵子念罷經,將經書放回原處,再度淨手,放下紗帳,離開了密室。

  容塵子任清虛觀知觀多年,是個守禮君子,平素裡待觀中諸人也是刻板嚴肅,整個道宗提起這個人,也要豎著大拇指贊一聲品行高潔。

  然而這一晚的清虛觀不甚清靜,四更天後,突然一幫道宗打扮的人直逼淩霞山,大有擅闖清虛觀的意思。

  容塵子得報,微蹙了眉頭,也不多言,披衣去了清虛觀山門前。天色未亮,夜霧黏稠。無數火把連成一條長龍。

  有人運起傳音的功法,聲音厚如洪鐘:「容塵子,你私擄海皇,是何居心?」

  容塵子這時候方手持拂塵緩步而來,衣冠整齊、神色嚴肅:「原來是九鼎宮的掌劍浴陽真人,深更半夜,道友何故擅闖?」

  這浴陽真人年過半百,身形瘦小,脾氣卻很大:「容塵子你少裝模作樣!有人看見你在臥室裡私設密室!年初攻進海皇宮時,你是第一個進到宮中的,海皇棲身的大蚌也是你打開的。海族聖泉水尚在,獨獨不見了海皇,而今你突然建此密室,莫非是想挾持海皇,統領海族嗎?」

  此話一出,人群中便是一陣騷動。來人都是道家,涵養甚好。但海皇的下落實在重要,怨不得諸人行事反常。

  「這……」容塵子微驚,面上現出了幾分難色,「道友,貧道打理一個清虛觀已是吃力,又豈會妄圖染指海族?」

  然浴陽真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又豈會聽信他一句推託之辭?他越眾而出,直視容塵子:「哼,那麼知觀在臥室私設密室,囚禁的究竟是何人?或者知觀的臥室,宮本就沒有密室?」

  他笑容微嘲,臉上皮膚乾黃,一雙眼睛卻迥迥有神。容塵子毫不閃避地與他對視,面上是真現了尷尬之色:「密室……確實是有。人……也是事實。」他身為一觀知觀,哪能不知道眼前情況——九鼎宮的人必定早已將此事查明,否則絕不敢輕舉妄動,與其讓他搜出來,不如坦白承認。

  果然那浴陽真人現了幾色喜色:「容塵子,你竟然敢……」

  容塵子微微抬頭,打斷了他的話:「諸位道友若還有質疑者,請隨貧道入內一觀。」

  他如此坦率,道宗的人卻有些將信將疑。一眾人隨他進了清虛觀奉茶,不多時,幾個在道宗有些聲望的長者在他的帶領下進了那間臥房。房中擺設古樸大方,然而諸人都沒心思細看。

  按下山松圖,穿過極短的密道,諸人都在凝神戒備,只恐遭了暗算。容塵子輕車熟路地點燃了壁燈,一間密室出現在眾人眼前,只見煙羅紅帳、滿室淡香。

  重重紅羅帳內,一個女子正在熟睡。

  這些都是修道之人,當下便起了回避之意。容塵子微微搖頭,反倒撩起紗帳,讓眾人看了個仔細。裡面確實是個女子,依舊著白色紗衣,像沉睡不醒的仙子。

  「這……這是什麼怎麼回事?」說話的是正一道的于琰真人。

  容塵子微垂了眼瞼:「這……晚輩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

  浴陽真人立刻就接話:「哼,這些年海皇深居宮中,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說不定……」于琰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容塵子,你人品高潔道宗素來稱讚,但今日之事關乎海皇,不可兒戲。還是解釋清楚得好。」

  容塵子微微側臉:「真人,實不相瞞。」他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她是貧道的……鼎器。」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而後幾張臉一齊紅到了脖子宮。

  雙修之法、房中秘術本是道家養生練氣的法門之一,若單論這法門,倒也算不得邪功。比如民俗中的壽桃,其實桃果在道教中本就有處女的意思,其間凹縫更有指女性陰處的意思。壽桃之所以與長壽扯上關聯,無非也就是道教中人認爲成熟女性的體液有助於男子長壽。

  是以民間常見的壽星捧桃圖,往往有一發白腦門凸的老年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壽桃凹縫處的畫面,其中手指隱喻男子性器,壽桃凹縫處隱喻女子性器。

  只是道門中人也分三教九流,時日一長,這些房中術、雙修法門漸漸地成了縱慾的源頭,也就被人視為歪門邪道。

  而在道宗,男人的鼎爐大抵跟女子的月經帶差不離,都是太過雞的東西,若是讓人看見,難免無地自容。

  當然,半夜三更有覺不睡,聚眾前來看人家月經帶的人更加無地自容。更何況人老了,裝了太久的正經,臉皮也越來越薄了。幾位長者出得密室,茶也沒喝上一口就鐵青著臉走了,走時恨不得用寬袍大袖罩住臉。

  好事不出門,囧事兒傳千里。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向清虛觀捐出一大筆香油錢,並向容塵子討教房中秘術的修煉法門。來人還帶了兩名清純少女,希望容塵子面授機宜。而這件事在清虛觀瞬間鬧得沸沸揚揚——原來我們嚴厲、刻板的知觀居然使用鼎器啊……

  清虛觀小道士們的眼神,開始非常地微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12:26 AM

第二章:「海皇」

  次日夜間,容塵子帶領弟子做完晚課,方才入睡,突然面前一陣異樣,他猛然睜開眼睛,右手掐了個訣,正欲印上對方腦門,突然停了手。

  他夜間入睡不點燈,臥房裡一片漆黑。面前的傢伙離他很近,溫軟的呼吸噴在他臉上,微微地刺癢。他伸出手,摸到她紗質的衣角,頓時就知道,這個傢伙醒了。

  容塵子是個中規中矩的君子,實在不擅與女子相處,他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所以他不得不問了句廢話:「你醒了?」

  那女子埋頭在他頸間深呼了一口氣,像一隻饞貓看見了一條最美味的魚:「你真香!」

  她整個人都趴在身上,容塵子以手格開她:「餓了?想吃什麼?」

  她口水都滴進了他扣得嚴實的領子裡,答得倒是坦白直接,且毫不猶豫:「你!」

  容塵子將她推開,起身去廚房,臨走時想想,又安撫她:「我馬上回來,你別亂走。」

  黑暗中一隻手扯住了他中衣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容塵子不許:「這麼晚了,孤男寡女惹人閒話。」

  「啊?那你把燈點上,我怕黑!」

  ……

  片刻後,容塵子的臥室裡亮起了一盞油燈,他身後清玄、清素兩個弟子捧了兩盤糕點、一些素果進得房間。容塵子在圓桌前坐下來,是想要和她好好談談的意思:「貧道道號容塵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貨坐在桌前狼吞虎嚥,半天才抽空道:「你可以叫我海皇,或者陛下,是你們把我從海族皇宮裡弄到這裡來的?」

  容塵子一臉黑線:「少廢話,名字!」

  這傢伙在吐出一枚果核之後終於答了:「哼,宵小之輩,冒犯本座已當天誅,竟然還敢問本座本名?!」

  這話她說得威風凜凜,當然如果不是嘴裡塞著饅頭和蘋果、面前堆著一堆果核的話,醒上她海皇的身份,想必會有些效果。無奈這時候她兩頰鼓得像包子,效果是沒有,笑果倒是明顯!

  清素捂嘴偷笑,清玄比他老成些,也微彎了嘴角,兩個人跟著打小跟著容塵子,是他的心腹,平素裡什麼事都不避諱。容塵子清咳了一聲,這貨確實是他從淩霞山一帶的海域裡刨出來的海皇。前些年海族一直安分,極少在地面上惹事。和道宗的人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近兩年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頻頻興風作浪。淩霞山海域一帶漁舟翻沉者不計其數。漁民無法,只得湊錢委託道宗除妖。

  道宗也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故而聯合一氣。而平日裡甚為警覺的海族竟然顯得一片混亂。道宗的人輕而易舉地攻入了海皇宮,有人見財起意收羅了珠寶瓷器無數。但歸宮到底,最重要的還是海皇!

  人心向來不足,太容易得手,便會有人覺得收穫不夠。海皇是淩霞山一帶海族的精神領袖,若是掌控了他,說不定便可以控制這個海域的整個海族。

  容塵子倒真是沒存控制海族的心思,只是道宗諸人品行良莠不齊,一旦海皇落入道宗,必起紛爭,屆時又是一場道門劫難。這次突襲海族,傷亡本來不大。但搶奪海族寶物時起內訌,傷亡人數甚至大於戰亡人數。

  何況這次海族異動,定有內情。故而在眾人爭相搶奪珊瑚珍珠的時候,他搶先找到海皇寢宮,將她藏匿,秘密帶回了清虛觀。

  只是……這貨真是海皇嗎?

  容塵子順手將果核收拾到籃子裡,看著桌前風捲殘雲的傢伙,這位道宗高人多少有點困惑:「海族與道宗向來互不相干,這幾年為何頻生事端?」

  周圍糕點渣橫飛,容塵子微微皺眉,對面的人卻絲毫不覺:「陸上美食,本座多年不曾品嘗,仍然美味如初。唔唔,不過這個糕裡面再多放點糖就好了!這個果子味道也不錯,唔唔,晚兩天摘估計味道會更好……」

  「……」看來不待她吃飽,是問不出什麼消息了。容塵子看著桌上越來越瘦弱的兩盤糕點,也發了狠,示意自己兩個徒弟,「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麼,一併搬來。」

  不多時,清玄、清素將饅頭、花卷,連帶素餡包子都搬了過來。這貨吃得肚子圓鼓鼓的,終於一抹嘴,暫緩了進食的速度。容塵子再次咳嗽一聲:「海族……」

  話剛起了個頭,這貨不樂意了,一手剔牙,一手還拿著個糕點:「日你個仙人板板!本座堂堂海皇在這裡,你一不問我吃得飽不飽,二不問我穿得暖不暖,就一門心思地打聽海族!海族海族,張口閉口就是海族,你是海族還是我的海族?」

  容塵子被嗆得火起:「你也知道你是海族!你身為一族之主,不思種族興衰,反倒任由小妖興風作浪!這些年……」

  他歷數近年來海族的不是之處,半晌無人應。定睛一看,只見對面椅子上那貨靠著椅背,正睡得口水橫流。

  清玄清素也是目瞪口呆,這這這……有皇如此,海族人民也不容易啊。這樣的海皇,真的不會給人推翻嗎……

  第二天,容塵子天不亮就領著諸弟子做早課,回來時那貨還在睡。他搖搖頭,吩咐道童不得擅自進入他的臥房,隨即又去了道堂。清虛觀收留了十來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容塵子得空便教他們念書、識字。

  兩堂課之後再回房裡,那貨還靠在椅子上熟睡。容塵子有心將她弄醒,終究顧忌男女有別,沒有擾她。不多時觀裡來了兩個香客,特意找容塵子求平安符。容塵子一番應付下來,就到了午飯的時辰了。

  他再到房裡,見那貨終於醒了。

  「你……」容塵子張口欲言,這貨卻十分不耐:「又來了,你還有完沒完了。好吧好吧,海族前些年一直挺好的。後來海宮祭司老死了,換了個祭司叫淳于臨。本座對這廝也算是恩寵有加、百般禮遇了吧。但這廝竟然將本座軟禁在海皇宮裡,還說他要造反!」

  容塵子聽得終於進入了正題,也微微鬆了口氣:「看樣子這些年海族異動是這個祭司在作怪了。」

  「可不?嗷嗷,肚子餓了。你們道士就這麼待客啊?!本座的午飯呢?」

  「……」容塵子也不好讓她出門,只得再命兩個弟子送了飯菜過來,也是個有旁人在場,避嫌的意思。

  清玄清素從膳堂搬了一桌素菜過來,容塵子也在桌邊坐下來。正要舉箸,這貨已經將他面前的兩個盤子清空了。容塵子挾了一筷子豆腐:「既然如此,海皇有何打算?」

  那貨又掃空了兩個盤子,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先吃飯!」

  桌上八碟菜,很快就清潔溜溜了。容塵子啪得一聲擱了筷:「海皇陛下,你的子民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竟然……」

  一番說教之詞尚未出口,這貨指著他碗裡的白米飯:「你不餓?」她端起容塵子面前的碗,一把扣到自己碗裡,沾著碟子裡的湯湯水水又猛吃了一氣。

  一碗飯盡,她擱了碗,終於現了三分憂色:「唉,其實你說得也有道理,海族人才凋零,如今更是奸人當道。本座其實也是食難下嚥,唉,連飯量都大減了。」

  「#·¥%……#·#·」容塵子摔門而去,清玄和清素收拾狼藉杯盤。那海皇卻又翻到容塵子的羅漢床上,將被子往身上一卷,她憂愁地歎了口氣,睡了。

  清玄把桌子擦乾淨,臨出門時看看床上呼呼大睡的貨,他一臉感慨:「我想我終於知道海族的祭司為什麼要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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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12:32 AM

第三章:我一定會回來噠!

  她占了床鋪,容塵子晚上睡不好,卻終是顧忌著她海皇的身份,怕走露風聲,也不敢外宿。好在房中臥榻寬大,他在床邊打坐,儘量連衣角也不沾到她。

  這貨睡相極其不雅,在床上蜷成圓圓的一團,不多時一個翻身,露出一雙小腳。她的足生得極美,小巧的指甲上塗著一層膏脂,泛出珍珠般溫潤的色澤。肌膚更是瑩白通透,右腳足踝繫了宮紅色編繩,繩上串了一串精致的鈴鐺,宛如人間少女般活潑俏皮,全無一星半點海皇的風采。

  非禮勿視,容塵子側過臉,微挑被角,將她遮蓋嚴實。

  門外有細細的風聲,像是風吹過窗紙。容塵子猛然睜開眼睛,伸出右手,指蓋微微一屈,從榻邊的案間挑了些許朱砂。微微念咒,食指微彈。只見朱砂激射而出,點點豔紅若火光。

  門外竟然飄著幾隻紙鶴,朱砂一觸即著,燃起幽藍的火光。此火又似冷火,並不牽扯其他易燃物什。頃刻之間,幾隻欲靠近窗戶窺探的紙鶴俱都化為粉末微塵。

  容塵子神色凝重,看來道宗始終還有人心存懷疑。

  次日清晨,容塵子剛剛洗漱完畢就有村民驚慌而來,說是自家二弟妹生了邪病,特地來請容塵子。自清虛觀在淩霞山落成之後,附近妖邪大多走避,故容塵子聞說這事,也很有些驚詫,就進門更衣,打算即刻前往。

  榻上那海皇還在睡,容塵子嚴守禮節,自然不能在房中更衣,只得去了密室。正繫著衣帶,卻見她蹦蹦跳跳地跑進來,白紗輕薄卻不透明,讓她看起來很純淨:「容塵子,你要去哪裡玩?」

  容塵子沒空理她:「下山。」

  她赤著足踏在地上,腳踝上鈴鐺輕響,其聲清悅:「我也要去!!」

  容塵子對鏡整裝,如果說前幾日他還對這個傢伙保持著幾分海皇的禮貌的話,那麼現在已經視她為廢物了:「貧道去驅邪治病,你去做甚?」

  這貨不高興了:「不管!我就要去!!」

  容塵子一身道袍雪白,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似藥似花:「下山的路不好走,你去幹什麼嘛?何況讓人看見,成何體統?」

  「我不管!」海皇扯著他寬大的衣袖,大有「不讓我去我就不許你走」的意思。容塵子顧忌男女有別,不好伸手觸碰她,百般掙脫不開。最後他無法,咬破食指,迅速在掌中畫了一個符咒,二話不說摁在她腦門上。

  這下這貨終於消停了,呆呆地站著不動。容塵子拿被子將她嚴嚴裹住,這才抱回榻上。目前為止他還沒發現這海皇有任何本事,怕悶到她,又將她的頭露出來,這才放下羅帳。

  豈料傍晚返轉的時候,就不好了。

  容塵子沐浴更衣之後進得密室,就見這貨哭得了淚人。那禁咒還沒解開,她哭也出不了聲音,眼淚把枕頭都濕了半邊。容塵子頓時就有些手忙腳亂。

  他自幼出家,若論鬥法,他不怕,講經更是遊刃有餘。所以若是這貨和他動手,他完全能夠應付自如;若要和他講理,他也有一馬車的說辭。可是這貨哭他就束手無策了。

  他取來濕毛巾將她額前的禁咒擦淨,搓了搓手,想半天說了句:「別哭啊!」

  這貨仍是躺床上,絲毫不理他,眼淚淌得更凶了。容塵子啼笑皆非,想想這觀中俱都是男弟子,平素裡自己師妹也離得遠,實在找不出人安撫她。他手足無措:「我……我去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別哭啊。」

  他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手裡托了幾個大託盤,怕清玄、清素看見這情形,也沒好叫上兩個徒弟。年輕人思想跳躍,見她哭成這樣,保不齊以為他做了什麼事呢。

  他把盤子端到榻前,儘量把聲音壓低:「吶吶,吃塊糕點,不哭了啊。」

  那貨偏過頭,只是哭,什麼糕點也不吃。容塵子愁得頭都大了,他師尊當年傳授師門秘法給他,他獨自參悟之時也沒有這麼糾結。他坐立不安,在屋裡走動了一陣,看看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終於咬牙:「好好好,帶你出去,帶你出去!起來我們下山,去買蜜餞。快別哭了!」

  這貨聞言,終於有了點反應,她抬起頭,眼睛裡還泛著淚光,神色將信將疑:「真的?」

  容塵子歎氣:「真的真的!」

  他返回自己臥房,找了件黑色的斗蓬給她披上,將她嚴嚴實實地遮好。海皇低頭嗅了嗅那斗蓬,衣服是他穿過的,沾染了他的味道,餘香似藥似花,美味得緊。

  淩霞山說高也高,普通人下山少說也要走一兩個時辰。但容塵子腳程又自是不同。身後那貨久居海洋,對山上花花草草都覺得新鮮。晚上她眼神也好,經常見著個蝴蝶都走不動路。

  山上有刺梨子熟了,黃澄澄的。她興高采烈:「容塵子,那個可以吃嗎?」

  容塵子一看,得,這也別下山了,估計在山上轉轉已經不錯了。這樣一想他也鬆了口氣:「能,只是扎手。貧道去摘,你在下面等著,別亂跑。」

  那貨轉了個圈,足上的金鈴丁鈴作響:「啊啊,我要那個最大最黃的!」

  容塵子摘了好些刺梨,左右看看無人,解了束腰的腰帶。那腰帶展開來很寬,他將刺梨全部兜裡面,縱身躍下來。那貨跑過來,搶先嘗了一個。刺梨味道酸中帶甜,又微微有些澀。是很爽口的野果。

  容塵子摸著刺梨上面密密的小刺,也不吱聲。見她半天不說話,終於開口:「如何?」

  這貨咂了半天嘴:「還行,就是有點紮嘴。」

  「……」

  後面的路程,容塵子就專門往有野果、清泉、亂石的地方帶,發現她玩得高興,也就把要下山的事兒給忘得差不多了。見到山泉,這貨很開心,脫了斗蓬,翻身滾到瀑布裡,就變成了一隻四尺來長的大河蚌。

  容塵子百思不得其解,一隻河蚌,它到底是怎麼修成海族的?!最後竟然還成了海皇。

  這簡直就是個不解之謎。

  容塵子正費解,突然周圍一陣厚重的妖氣沖天而起。他第一時間是去看瀑布裡的大河蚌,那貨似乎也察覺到不對,正驚疑不定地四處張望。

  不是她。

  容塵子一手暗暗掐訣,不多時夜空中一團白色的霧氣緩緩凝結成一個人形。看影像倒像是個妙齡女子,聲音卻忽男忽女:「素聞容塵子道長嚴持道義,不近女色,原來也不過欺瞞世人而已。」她飄到容塵子面前,轉而又換了輕柔女聲,「道長這般品貌,什麼樣的妖怪找不到,居然找了隻蚌精。」

  容塵子不勝其煩。

  他乃祿存星君轉世,身來即付神之血脈,其血肉香味對妖物而言具有絕大的誘惑力,更有一說,據傳得食神仙肉者,可長生不老。是以歷來他周圍就有妖怪無數,為了嘗到這神仙肉,虛情假意者有之,出手強奪者更不在少數。

  先前有其師百般保護,日子久了,容塵子也就煉就了一身的本領。如今再見到這些妖物,不論其本體再如何美豔,他也難生半絲綺念了。

  眼見霧妖越走越近,他右手屈指微彈,突然祭出寶劍,那霧妖往後一退,聲音又變成了粗啞的男聲:「道長好無情,可以帶蚌精出來共浴,就不肯讓人家近身半步。人家哪裡不如這蚌精啦?」

  容塵子額前炸起無數雞皮疙瘩,飛劍凝出一道金光。瀑布中的河蚌這時候已經爬到一塊巨石上,旁邊還擱著容塵子的腰帶,腰帶裡面包著半包刺梨子。她重化為人形,用腰帶將刺梨上的刺抹乾淨,丟了一個到嘴裡,還搗亂:「容塵子,它要同你洗澡,你就先同它洗嘛。」

  容塵子不理它,和霧妖戰成一團。金光困四方,但霧妖本不是實體,它散為霧氣,很快逃離。臨走時以低啞的男聲留下一句經典臺詞:「容塵子,我一定會回來噠!」

  那河蚌坐在巨石上,一邊吃刺梨子一邊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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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12:42 AM

第四章:你找頭啊

  第二天,清虛觀有弟子行戒禮。容塵子接連幾天沒有睡好,卻仍是強打起精神,主持齋戒之儀。這是入道之禮,清虛觀素來看重,場面也極是熱鬧。

  儀式開始之前,還得先活躍一下氣氛,清虛觀諸人全部到場,由主持法師領唱經文,光唱不熱鬧,還要配上樂器,除了鐘、磐、鈴等法器,還有笙、簫、笛、二胡等,搭配齊全。

  河蚌覺得很有意思,趴在道場旁邊枝葉繁茂的桃樹上偷看,聽得心花怒放。容塵子望了她一眼,仍是肅首唱經,倒是心無旁務的樣子。

  音樂用了《三皈依》,容塵子唱腔宛轉,並不拘泥於曲譜,花腔宛轉,倒是十分悅耳。待經文唱罷,受戒弟子上前聽訓。

  道門戒律甚多,什麼《太上老君戒經》《老君音誦戒經》《三洞眾戒文》等等。那河蚌先前還勉強聽著,到後來就跟聽催眠曲似的。

  待容塵子講到三皈五戒的時候,她終於趴在樹上睡著了。

  「第一皈身,太上無極大道,永脫輪回,故曰道寶……」容塵子衣冠如雪,舉止莊重肅穆,樹上那隻大河蚌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間天上。

  「第二皈神,三十六部尊經,得聞正法,故曰經寶。」容塵子音色低迷,那些道家典籍他娓娓道來,熟悉如掌紋。

  只是抬頭望望樹上,他突然微微彎了彎唇角。

  ——這貨不能唱,越唱她越精神!所有的經都得念,一念她就會睡。

  河蚌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她抱著樹杆滑下來,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正欲回房,就看見道場上,容塵子盤腿打坐。夜色很濃了,所有的弟子都散了。

  他雙手掐訣,不言不動,拂塵放在右手邊,這位高道如同一座石像。

  河蚌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她足踝上的金鈴叮鈴作響,容塵子睜開眼睛。這河蚌睡得死,他又不好叫醒她,只得在這裡等她醒來。

  因著他體質特殊,清虛觀外多有妖物盤恒,這河蚌不論有沒有本事,終歸是個女子,他不想發生什麼意外。

  只是料不到這傢伙一睡就是好幾個時辰,如今都快三更了。

  那河蚌卻十分地不自覺,整個人都倚了上去,感動得淚流滿面:「容塵子,謝天謝地你終於念完經啦!!」

  容塵子以拂塵格開她,晚風輕送,整個風裡都飄散著他的香氣。那河蚌就更餓了:「嗷嗷,晚上有什麼吃的,我餓了!」

  容塵子搖搖頭,仍是回了臥房。裡面已經擺上一桌齋飯,考慮到這河蚌的飯量,容塵子特意叮囑弟子多做了幾個菜。

  膳堂有細心的小道士自然也留意到知觀最近食量大增,但礙著他素來嚴厲,不敢問。

  桌上河蚌窮吃海喝,容塵子拿了個饅頭,細嚼慢嚥,舉止優雅。那河蚌很快就解決了桌上的菜,然後她開始盯著容塵子手上的半個饅頭。容塵子覺得這目光很熟悉——他在外面用飯時,路邊的野狗經常這樣盯著他看!

  「……」他輕輕歎了口氣,把手裡的半個饅頭遞過去,那河蚌咧嘴一笑,「就知道你吃不了!別浪費,浪費……咯吱(可恥)!」她咽著饅頭,口齒不清。

  容塵子歎氣,起身去到膳堂,又尋了些菜包、糯米糕來餵她。出來時怕不夠,把廚房裡的幾宮黃瓜、兩個雞蛋都給捎上了。

  河蚌來者不拒,比潲水桶都威武!

  這幾天她霸佔了容塵子的臥室,容塵子連梳頭都要避開她,沐浴更是不方便。偏生他極愛乾淨,也就只得去後山山泉裡沐浴。好在他是修道之人,身體素來強健,不懼山泉水冷。

  夜色幽深,風撩山林,草木竊語。容塵子緩緩褪下道袍,將外衣連同裡衣一併擱在泉邊的青石上。月亮嬌羞地露了半張臉,又隱進浮雲深處。山泉水浸透每一個毛孔,他長籲一口氣,徹底放鬆下來。

  豈料安靜了不過片刻,那河蚌就尋了來,一邊跑還一邊嚷:「容塵子,原來你在這裡!」她奔過來,慌得容塵子不顧著中衣,逕自先披了道袍。還來不及說話,那隻河蚌已經氣喘吁吁地開口,「容塵子,格老子的,你幫我也洗洗唄!」

  容塵子聞言就是一陣惱怒,他本就是個不解風情的,平生極厭惡搔首弄姿、賣弄豔色的妖怪,此刻聞聽這話,他不知怎的竟想到那雙綁著紅線金鈴的精致小腳,頓時對這河蚌的態度就急速轉惡:「你這說的什麼話……」

  怒斥還沒出口,那河蚌已經撲嗵一聲栽進山泉裡,然後它一翻身,變成了隻四尺來長、黑黝黝的大河蚌。它蹭到容塵子身邊,毫不自覺:「知觀,幫忙擦擦殼!」

  容塵子覺得臉上微微有些發熱——容塵子,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他扯了一段風乾的絲瓜襄,給這個河蚌擦殼。

  不過這事兒說來河蚌也有責任,擦殼就擦殼麼,還洗澡……

  近四更時分,容塵子把河蚌擦得油光瓦亮,這河蚌卻又睡著了,還在水裡吐泡泡。容塵子將她抱回臥室,他打了幾天坐,白日裡要做科儀,晚上又睡不好,鐵打的人也有幾分疲憊。此時看看睡得正香的河蚌,心裡難免便找了個由頭——她不過是隻河蚌,或者,也可以不用那麼講究吧。

  這麼一想,他很快又醒過神來,將這河蚌抱到密室裡,想想又扯了被子給她蓋上,這才回得臥房。

  他累了幾天,這一沾枕難免就睡得熟。及至那河蚌是什麼時候摸上床來的也不知道。待醒來後他也嚇了一大跳,好在那傢伙仍舊是一隻四尺大河蚌,他略略鬆了口氣。

  自此,他與河蚌約法三章——若是要在他的榻上睡,就必須變回河蚌。若要變成人身,就回密室睡牙床!

  這河蚌的密室裡那張床其實甚為考究,但河蚌明顯對容塵子更感興趣,日日睡在他榻上。真要睡也罷了,但她一變成河蚌就合不攏殼,經常睡著睡著就流口水!而且這傢伙是水生物種,體內絕對水分過剩,一流口水就流半盆。

  以至於最近前來鋪床疊被的道童看著雪白床單上氾濫的痕跡……總是神色微妙……

  這天,容塵子受邀參加一場法會,要離觀三四天。他決意帶二弟子清素一併前往,臨走時怕河蚌又要跟著去,就沒告訴她。交待完觀中瑣事,他又囑咐清玄:「為師房中……那隻河蚌估摸著要睡到未時末,若她醒來,記得送飯。她是妖身,易感人間濁氣,餵食之前要先餵祛邪符水,房裡的驅邪避難香不要停。」

  清玄不怕主持觀中事務,可是一提起這個吃貨,他就一個頭兩個大:「師父,萬一她醒來見你不在,又鬧將起來……」

  容塵子也是歎氣:「有甚辦法,她要什麼你哄著她就是了,莫起爭執。符水裡面記得加砂糖,實在不行就餵蜜餞,她喜歡甜食。」

  清玄點頭記下了,他這才下得山去。

  河蚌一直睡到申時初,清玄就怕她搗亂,趕緊地就送了四人份的飯菜。她左右觀望,很快就發現不對:「容塵子呢?」

  清玄陪著小心給她挾菜:「師父外出,很快就回來了。」

  她倒是沒鬧騰,悻悻地往嘴裡填東西。

  傍晚時分,清玄領著觀中師弟做晚課,冷不丁一抬頭,就見這傢伙蹦蹦跳跳地行來。她黑髮及腰,紗衣純白像天鵝的羽毛,平日裡吃得雖多,腰身卻極纖細,更糟糕的是赤著足,行走時踝間金鈴聲若金玉。

  觀中都是男弟子,何曾見過這般風情,立時所有的眼睛都瞪成了烏雞——這這這,這就是師父傳說中的鼎器?嘖嘖,別看我們師父平日裡清心寡欲,稱賞女人的眼光卻也是一絕呀……

  清玄叫苦不迭,也顧不得念經,忙不迭迎上去,低聲問:「怎的出來了?師父走時說了,叫你莫要亂跑。」

  「誰讓他出去玩不帶我!!」河蚌冷哼,聲音也漸漸大起來,「格老子的,前些天睡覺時說得好好的,一起床就不著數!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觀中諸人經也不念了,苦於大師兄沒有吩咐,不敢起身,耳朵卻豎得老長。乖乖,原來我們一向冷靜自持的師父,在榻上也有信口開河的時候……

  清玄幾乎昏倒:「小聲!你先回去好麼,這次師父就是去念經,一點都不好玩。下次出門的時候肯定帶你。他老人家不帶我也求他把您帶上成麼?」

  河蚌柳眉倒豎、杏眼圓瞪:「不稀罕!」她氣哼哼地在空出的蒲團上坐下來,羽衣的裙擺層層鋪開,如同盛開的百合。清玄趕她不走,又恐真惹惱了她,只得任她坐著。

  那一日,諸弟子念經念得特別有勁。

  夜間,這貨要和諸人一起在膳堂用飯。膳堂有點類似於後來宮觀裡的食堂,一個大廚房,外面一排石頭的大水缸,裡面有個可供百來人伙食的大灶台,有個陶制的大米缸,麵粉、豆子應有盡有。

  廚房外有個菜園子,觀中弟子每天早上輪流挑水、劈柴,還要經管菜園子。

  與廚房一牆之隔,就是十餘張大圓桌,旁邊的案臺上擺著巨大的木桶,裡面是米飯。她以前的飲食,都是由廚房裡單獨做了送到容塵子臥房的。今日要在這裡吃,火工道人也不敢含糊——就算是鼎器,也是師父用的呢。真要論起來那可是師娘哎,且她看上去嬌滴滴的,平素日師父面子上嚴肅莊重,私下裡肯定也疼愛得很。

  如今師父不在,萬萬不能餓著了她。

  因著這層想法,幾個掌勺的火工道人拿出混身解數,做了些拿手菜,另外替她擺了一桌,自然也沒人敢和她同席。周圍弟子三不四時就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清玄悲苦地搖頭:「你們別看了,會幻滅的呀……」

  結果這貨在百來雙眼睛之下,竟然只吃了半碗飯,隨後她擱了筷子:「他們老看我,我吃不下!」

  清玄鬆了口氣:「那你先回師父房裡,待會我送過來。」

  河蚌點頭,出來半天,她又有些犯睏了,蹦蹦跳跳往容塵子臥房方向走。

  而當天晚上,容塵子不過前腳離開清虛觀,後腳就有妖怪來搗亂。河蚌睡得正香,就聽外面鬧得厲害。她打了個呵欠爬起來。見清虛觀內燈火輝煌,諸小道士四處貼符。

  她漫無目的地在觀中逛了一圈,清玄正和領著兩個得力的弟子四處查看,其他弟子就不好與她搭話,只得任她亂晃。

  三清殿、四禦殿、玉皇殿這些地方,妖邪之物是不敢輕易靠近的,偏她修的是正道,倒也不畏真神。

  四下裡逛了半天,發現原來清虛觀裡還養著許多被人遺棄的小貓小狗。她蹲在地上和它們玩了一會兒,天更晚了。清虛觀裡已經安靜下來,殿裡的燈火也開始熄了。

  她瞅見一個小道士在黑暗裡踽踽而行,腳步蹣跚,頓時就上去拍拍他的肩:「你們在抓什麼?」

  那小道士猛然轉身,項上竟然空空蕩蕩,他聲音陰森:「我的頭……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頭……」

  「……」那河蚌一愣,隨後搖頭,「你在找頭啊,那我們分頭找吧。我找吃的順便幫你找頭,你找頭的時候順便看看有沒有吃的……」

  無頭鬼對這個結果似乎並不滿意,當下就伸手欲掐她脖子,她似乎沒什麼法力,卻好在一時半刻也掐她不死。掙扎了半天終於叫了一嗓子,把清玄給嚷了出來。

  清玄睡前去房裡看她,見她不在也正在四處找。他是容塵子的大弟子,對付個無頭鬼還是小菜一碟的,瞬間就用罎子將那東西收了。

  這河蚌還在叫嚷,清玄也納悶了——這海皇膽子未免也太小了些!好歹也是妖吧,被一個小鬼嚇成這樣!

  然後河蚌不這麼認為,她拼命地擦著自己的脖子,一臉不敢置信:「清玄,它掐我的脖子!!嗚嗚,它掐我的脖子!!」

  清玄用黃符封住壇口,隨口安撫她:「我這就去把它燒了!」

  那河蚌一把扯著他的衣袖,一臉憤慨:「它掐我脖子!!日它仙人板板的,它怎麼能掐我脖子,它都沒洗手呢!!」

  清玄絕倒。

  天色快亮了,在清虛觀的樹林裡,兩個道人收好法器黃符和小鬼,悄悄潛走——看來那個女人,確實不是海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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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12:4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31 12:55 AM 編輯

第五章:血瞳術

  第二天,觀裡陸陸續續有香客往來。當今聖上奉道,是以民間道觀倍受推崇。這清虛觀是淩霞山方圓五百里最有名的道觀,多年來一直為人稱道。故此前來上香、祈福的善信也特別多。

  殿門口有一處解簽台,取名為鑒心鏡,檯面上放了一塊雕太極圖、陽陰魚的銅鏡,牆上用黃毛邊紙貼了許多簽文,更有一個號清貞的道士專門負責解簽。

  河蚌今日起得早,無所事事,就搖了支簽去解。周圍來往香客多有少年公子,只當她是哪家前來上香的大家閨秀,一時指指點點。鑒心鏡前圍滿了人,更有不少香客一支簽求解了數次。反反覆覆,就為佳人一顧。

  可這河蚌哪管這些,她就覺得那個籤筒很好玩,一口氣搖了四五支簽。清貞不敢讓她排隊,更擔心香客出言不遜、衝撞她,每次都耐心地替她解簽。最後還是清玄看不下去,用一盤白糖糕想把她哄回容塵子臥房。

  正熱鬧時,門口又是一陣喧嘩。卻是山下村子裡有個叫柴福的莊稼漢,昨日開始得了一種怪病,右眼一直血流不止。且自從他發病之後,村裡不斷有人橫死,死因也有意外也有自然壽終,但一天之內死上五六個人,說什麼也是太反常了。

  村裡人沒法,這才帶著柴福前來清虛觀。

  清玄聽聞,急步往門口趕。河蚌端著白糖糕,也小跑著跟去瞧熱鬧。

  柴福是被人抬上山來的,身上還穿著下地時的布衣,右眼果然有一縷血淚汩汩而淌,將衣裳都染成了紅色。清玄上去看了一眼,他自幼跟隨容塵子學道,但資歷畢竟還淺,一時也看不出什麼。只得命弟子將人抬進殿裡。

  諸弟子正要上前,那河蚌擠到他身邊,她還知道壓低了聲音:「你治得好?」

  清玄微怔,然後搖頭:「看不出什麼病症。但師父從小教導我們,修道之人要一心向善,扶助百姓。治不治得好,也總得試試吧。」

  那河蚌只是搖頭:「這玩意兒治不好,你抬進去也沒用,反倒連累清虛觀。」

  清玄抬頭望向她,終於想起來這傢伙是海皇,雖然除了胃口,看不出什麼厲害的地方,但既為一族之主,總有些獨特的本事才對。他趕緊請教:「海皇陛下知道如何施救?」

  那河蚌只是搖頭:「治呢,本座就不知道。不過怎麼做呢,本座就知道。」

  清玄一時想不明白她的意思,然人命關天,他只得恭敬請教:「還請海皇賜教。」

  河蚌啊嗚一口咬掉了半塊白糖糕,兩腮鼓成了包子:「清虛觀對面是不是有個道觀叫九鼎宮?前些日子他們誰誰過來鬧騰過本座!」

  清玄點頭:「是有,只是九鼎宮的人和清虛觀一向面和心不和。」他突然明白過來,「陛下的意思……是說將此人送去九鼎宮?」

  河蚌點頭,清玄又滿懷希望:「九鼎宮能治好他?」

  河蚌搖頭:「治不好,這事即使你師父在也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架荔枝柴,立刻將他燒掉。」

  「……可是他還沒死呢!」清玄心善,哪能將一個大活人火化了?河蚌拍拍他的肩:「所以要抬去九鼎宮。這招叫做吹火燒山,又叫移禍江東。你想啊,人你抬進去也治不好,但在世人眼裡,就是你清玄耽擱了一條人命!你清虛觀浪得虛名!如果你把他抬到九鼎宮,再跪在宮門前為人求醫!反正容塵子不在,你是個後輩,丟不了什麼臉。人治好了,是你給跪求醫治的,你功德無量。人治死了,是九鼎宮治死的,關你屁事。」

  清玄倒地不起:「師父回來要罵的!!」

  河蚌攤手:「那你確實是治不好嘛!」

  兩刻之後,清玄當真央求百姓和弟子幫忙,將此人抬上一路浩浩蕩蕩地趕往九鼎宮。臨行前河蚌掏出一方絹帕,輕輕捂上了柴福的右眼。那絹帕也不知是何材質,但覆上右眼之後,瞬間血止。她輕聲叮囑:「不要看他的眼睛。」

  九鼎宮也是個大門派,掌教道號行止,掌劍真人就是上次前來清虛觀尋釁的浴陽道人。此時宮門外,二人一見清玄長跪相求,先還有點得意,後來一揭開絲帕,這二人就氣炸了肺——尼瑪這清虛觀的人太缺德了!!

  這是血瞳術,一種傳自苗疆的黑巫術,中者右眼血流不止,但能視物,被他右眼看見的人會死於非命。換句話也就是說……看見誰誰倒黴!!

  絲絹是浴陽真人揭開的,行止真人動作快,瞬間避開,浴陽就給那隻血瞳看了個徹底。浴陽真人慌了:「師兄,師兄救我!!」

  行止真人也是有真本事的,立刻將絲絹覆回了柴福右眼,許多村民都在,幾十上百雙眼睛看著,他吩咐門中弟子將柴福抬進宮裡,又看看自己師弟,瞬間有種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的感覺……

  而就在這個空當,淩霞山下的淩霞村中又發現了右眼流血者。

  清玄吩咐人發現此症候立刻蒙上眼睛不要視人,但解救的辦法他是真沒有。河蚌在後山變成原形泡澡,半天才說了句話:「看來有道行高深的巫師來到這裡了。」

  清玄也明白:「此人傷害無辜村民,定非善類。莫不是也奔著師父的肉來的?陛下,這巫術就真的無解嗎?」

  河蚌又吐了兩個泡泡:「你們道家方術我不知道,不過以前本座在南疆就遇到過一個,還自創了一種破咒之法,嗯,算是治好了吧。」

  清玄大喜:「還請陛下不吝賜教!!」

  這河蚌興高采烈:「戳瞎他的右眼,令其不能視物,則血瞳術自破。」

  「……」清玄突然有一種衝動,想抱塊石頭扔她……

  短短一天下來,村子裡又相繼有人橫死,清玄坐不住了,終於派人送信給容塵子。河蚌在水裡待了很久,看看四周景色,她自言自語:「山清水美,擾人清靜者,真是可惡呀……」

  血瞳術的出現,不僅在淩霞山下的村莊裡引起恐慌,九鼎宮也開始插手此事。浴陽真人如今足不出戶,身上披掛著掌教行止真人的祛邪避難符,但南疆黑巫術歷來詭異,就是行止真人也不知道這些符能有多少效果。

  九鼎宮派出大批弟子找尋該巫師的線索,清虛觀恐他再傷及無辜,也派了弟子下山。但清虛觀不比九鼎宮,它主要以行善修道為主,九鼎宮卻以習武自強為主,故而若真論實力,九鼎宮弟子還強上那麼幾分。

  隱在暗處的巫師估計也沒料到九鼎宮會插手此事,竟然暫時消停下來,再無其他動作。

  清虛觀因著這事也暫時關閉山門,收容救治傷者。

  許是事情頻發,這河蚌最近睡得也少。巳時末午時初,她已經起床了,在道場上看清玄帶領諸弟子練武。清虛觀的弟子多才多藝,學的也雜。除了經文典籍,武術、樂器也多少都要學一些。

  學武嘛,一來強身健體,二來捉妖驅鬼的時候體力不好可不行。學樂器呢,一是陶冶情操,二則是做法事的時候不用另外請樂班。=_=||||

  河蚌坐在房檐下的鑒心鏡前,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籤筒。九月的陽光柔軟綿長,令衣袂泛光。諸弟子時不時也偷眼瞟她,連動作間也賣足了力氣。

  約摸半個時辰之後,膳堂通知午飯時間到了。清玄正讓師弟們演練最後一遍,突然外面一個村民徑直向他跑來,他正要迎上去,冷不丁半支竹簽破風而來,噗哧一聲插入該村民右眼,頓時血沫四濺。

  清玄受此一驚,急跑上去,見該村民捂住右眼慘叫震天。他看看那半支還插在他眼窩裡的竹簽,又回到看看坐在簽台前的河蚌:「你……」

  河蚌也上得前來,傾身看了那滿地打滾的村民一陣,也沒見她動作,已經拔出了那支竹簽。一行血淚緩緩而下,那村民已經昏厥在地。

  清玄和容塵子待久了,難免也是一身正氣,頓時就有些發怒:「你怎可隨便傷人?!那是眼睛,你知道眼睛對人有多重要嗎?!」

  河蚌對他可沒有對容塵子那麼好的耐性:「格老子的,要不是我動作快,你特麼的現在也已經中招了!我可沒有行止真人那麼高明的道術,畫不出來符,你師父又不在。等他趕回來,怕也只來得及給你上柱香了!」

  清玄說不出話來,畢竟在這妖怪面前,他不論身份輩分還是年齡閱歷都只算個小輩。他扭頭急命弟子為傷者止血。

  河蚌還在憤憤不平:「好心沒好報!」她低頭看看那半支染血的竹簽,頓時又樂了,只見簽上書:來路明兮複不明。

  她咂咂嘴,由衷讚歎:「格老子的,這宮兒太准了!!」

  而到傍晚時分,容塵子匆忙趕了回來。九鼎宮那行止老道不厚道,還沒等他進門就跟他告了狀,故而他現在面色鐵青,清虛觀中諸人無不屏氣凝神,縮著脖子夾著尾巴,走路都小心翼翼。

  容塵子先去凝輝堂查看傷者情形,聽了下午發生的事,更是火上澆油!隨即就令全觀弟子在祖師殿聽訓!

  河蚌見他回來本就十分高興,這會兒也跟著到了祖師殿。

  清虛觀的祖師殿供的是普安天師金身,貢臺上香霧繚繞,貢台下諸弟子個個如喪考妣。容塵子將手中拂塵用力一擱,朗朗晴空頓時風雨如晦,清玄直接就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容塵子怒容不斂:「我常教導你,仙道貴生,無量度人!而今我不過離觀數日,你都做了些什麼?把人送到九鼎宮,你為何不先告知行止真人病人症候,卻徑直長跪相求?好的不學!你竟就學會欺世盜名、推諉虛蛇這一套!」

  「師父在上,弟子知錯,弟子知錯!」清玄也不敢供出河蚌這個主謀,一個勁兒磕頭認錯。容塵子冷哼:「貧道當不起這聲師父!你小小年紀便如此攻於心計,貧道才疏學淺,看來是教不得你什麼了!」

  清玄聞言大駭,額間都磕出血來:「師父,弟子一時鬼迷心竊,弟子當真知錯了!日後弟子一定謹記師父教誨,貴生務實,再不敢做這投機取巧之事……」

  清玄跪地懺悔,河蚌咂咂嘴:「嘖,容塵子你好厲害啊!!要是我家淳于臨肯這樣跪在我面前,我就不打他了!」

  容塵子正在盛怒之時,哪容別人打斷他:「閉嘴!還有你!」他一指河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清玄的性子若不是有你攛掇,豈會做出這等荒唐事?!你身在其位,不謀其事,整日裡遊手好閒、好吃懶做,可有做過一件正事?!平日裡慣著你也就罷了,今日竟然傷人一目……」

  他越說越怒,河蚌又豈是個好惹的?她當即拍案而起,橫眉怒目:「日你仙人板板!老子來你這破地方是自願的嗎?你憑什麼訓老子?老子又不是你徒弟,憑什麼要老子看你臉色?!」她聲音比容塵子還大,而且絲毫不顧形象,「尼瑪老子在這裡度日如年,吃也吃不飽睡也睡不好!住道觀裡還遇到無頭鬼來嚇老子!你個宮兒子臭牛鼻子,自己沒本事指著鼻子罵徒弟,罵完徒弟還有臉訓老子!」

  祖師殿內上百雙眼睛都瞪著她,眾人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大鵝蛋。她還在義憤填膺呢,想著想著又委屈起來:「前些日子在床上你就答應人家出門帶人家去玩!前幾天你又偷偷摸摸地走!你們經書上難道寫了修道之人可以說話不算數嗎?」她眨吧眨吧眼睛,眼淚就開始轉圈,「我讓清玄把人送去九鼎宮,我為了誰?你是一身正氣,難道就看著他們送死你才開心嗎?」

  她說著說著就開始哭:「再說了,那我也不是有意傷人的嗎,我不出手,萬一他真看見了清玄,你又解不了這巫咒怎麼辦……嗚嗚,你一走這麼多天,回來也不關心人家,就知道瞪著眼罵人家……」

  「……」對付這種人,容塵子沒辦法,是真沒辦法。實力完全就不在一個段數。

  「好了,別哭了!」是高音。

  河蚌淚流不止。

  「不要哭了,法會有什麼好玩的嘛,去了你又無聊。」是中音。

  河蚌哭得梨花帶雨。

  「好了好了,我錯了,不哭了啊。」容塵子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這回換成了男低音,「我曾多方遊歷過一陣,南疆巫術也略懂一些,血瞳術解起來雖然麻煩,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好了,我也沒責怪你的意思,不哭了啊。」

  河蚌還是委屈:「那你又那麼大聲地吼人家!」

  「嗯,我錯了。」

  殿中氣氛徒然急轉,有點像是雷雨過後突然出現一個小太陽。河蚌得寸進尺,就用他雪白的衣袖擦眼淚。他雖風塵僕僕地趕回觀裡,衣著卻仍整潔莊重。身上沒有汗味,香氣飄浮,引人迷醉。

  怕推拒之後她又要哭,容塵子沒有避開。河蚌還啜泣:「那你不許罵人啦?」

  容塵子點頭:「嗯,你先回房。」

  河蚌這回倒是乖覺了,點點頭站起身來。她羽衣一角掃過容塵子的臉龐,極輕微卻柔軟的觸碰,像是美酒入喉,尾淨餘長。

  容塵子站起身來,她突又回身道:「你們修道之人修身修口修德,你不能老這麼壞脾氣的。」

  容塵子不敢惹她,眼觀鼻鼻觀心:「嗯,我知道了。」

  她這才高興了,蹦蹦跳跳地往外走,跟小梅花鹿似的。

  諸小道士頭也不敢抬,只有兩個肩頭拼命地抖,憋笑將臉都憋得變了形。

  「無量天尊,小道終於知道我們道家為什麼要講究陰陽調和了。」一個小道士捂嘴竊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01:03 AM

第六章:白菜豆腐湯

  清虛觀裡收容了許多病患,容塵子命他們各自將眼睛蒙上,化了符水給他們。符水下肚後,右眼開始流出黃色的黏液,容塵子命弟子各自收集黏液,分析巫術使用的引子。南疆黑巫術歷來神秘莫測,引子不同,使用的解法也就不盡相同。

  九鼎宮因著浴陽真人也著了道,這次倒是沒搗亂,也派了弟子過來幫忙。容塵子將所有黏液同病患編上號,用不同的五行符去試藥引。

  最後開出一副長長的藥方,吩咐弟子上山採藥。

  解藥的煉製是個繁瑣的過程,容塵子幾夜沒合眼,自然也顧不上河蚌。但觀中弟子仍各司其職,她每日的飲食供應還是沒有影響的。

  藥房裡有幾個大爐子,不分晝夜地熬藥。容塵子守在旁邊控火,汗濕重衫。河蚌怕熱,也不怎麼進去,就每日裡跟著清玄去採藥。容塵子囑咐了清玄幾番,也就不再過問了。

  及至下午,觀中突然來了一個異族女子,著一身紅衫,頭髮微卷略帶焦黃,自稱其能解開血瞳術。容塵子自然以禮相待,她倒也不含糊,很快配製出了解藥,比容塵子的方法省事許多。

  九鼎宮大喜,也曾派人幾度來請,這女子不為所動,卻提議想在清虛觀住上一陣,順便尋訪肆意傷人的黑巫師。容塵子是個好客之人,何況血瞳術的始作俑者還未出現,有個南疆巫師在這裡總是放心些。故而他即命弟子打掃了間淨室,將這位巫師安置了下來。

  女子名字叫夫婭,自稱是追捕寨子裡的誤入歧途的巫師而來。容塵子到過南疆,二人倒也聊得十分投契。

  河蚌和清玄採藥回來,自然也聽說了這位夫婭女巫師。清玄去看了傷者,見諸人瞳中血色已經淡了許多,不由也嘖嘖稱奇。那河蚌也在彎腰查看傷者,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開口冷笑道:「果然解鈴還須繫鈴人嘛,哼哼。」

  她也不多說,自回了房。容塵子忙了幾宿未合眼,在清玄房中更衣沐浴,實在睏倦,也就吩咐清玄待客理事,自己在清玄房中歇下了。

  晚上,他同夫婭與諸弟子在膳堂一同用飯,二人談性正濃之時,外面一陣金鈴之聲,那河蚌翩然而至。容塵子當即就微微皺眉,立刻轉頭看清玄。清玄跟他甚久,當下明白過來:「晚膳送過去了。」

  那河蚌也不避諱,逕自停在容塵子桌前。膳堂的氣氛頓時有些不妙。諸小道士低頭刨飯,眼睛卻有意沒意全往這邊瞄——完了,師父後院要起火!!

  夫婭衣衫如火,腕間戴著兩個藏銀鐲子,鏤刻著人首蛇身的怪物。此刻她也在打量河蚌,卻不起身,只是微微點頭,神色間帶著巫師的倨傲:「這位是……」

  容塵子乾咳,那河蚌也不吭聲,施施然行至夫婭身邊,端起湯盆,夫婭還沒應過來,她靈敏如蛇,一下子扣了她一頭一臉的白菜豆腐湯!!

  膳堂裡安靜得落針可聞,諸道士呆若木雞,只有一塊鮮綠的白菜葉還貼在夫婭的頭髮上,不停地甩啊甩啊甩。

  容塵子氣炸了肺:「河蚌!!!!」

  那大河蚌也不多說,轉身蹦蹦跳跳地跑了。容塵子入道多年,識人無數。好人壞人見過不少,這麼幼稚的他平生僅見。他雖氣得七竅生煙,卻也不能追過去打她。只得連連向夫婭賠不是。

  夫婭咬牙切齒,最終也只能回房換衣服。諸道士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全部低頭吃飯,一副「不要看我、不要問我、不要罵我,我什麼都沒看見」的表情。

  容塵子快步走回臥房,那河蚌先到一步,已經卷著被子團成一團了。

  容塵子再難顧忌男女之禮,他上前一把掀開被子,是盛怒之極的模樣了。那河蚌自然也知道,她雙手抱膝,羽衣層疊散開,青絲過長,半隨羽衣半淌榻。容塵子的怒火如同爆發的火山,卻偏偏差一個噴發口。

  許久之後,他突然畫了一張定身符,二話不說印在了河蚌腦門上,而後直接將她扛進了密室。

  河蚌終於消停了,他再派弟子向夫婭送了些必需品,也便在房中歇下了。

  這次他是真的生了氣,也不進密室去看她。河蚌能儲存食物,只要不放在烈日之下曝曬,幾天不餵食不沾水也死不了,何況她還是個河蚌精。容塵子索性不再經管她。

  次日一早,容塵子在教弟子習字。夫婭對中原文化很感興趣,想一同聽課。容塵子不好拒絕,只得讓她一同前往。學堂上諸弟子眼睛明亮——今天師父的鼎器去哪兒了?這位巫師……莫非要鳩占鵲巢?

  夫婭寫不好漢字,容塵子站在她身邊,神色溫和:「握毛筆的姿勢就不對。」

  夫婭試了幾次,總是不像,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長教教我吧。」

  容塵子微微斂眉,最後抽了桌上一方用來拭墨的汗巾,輕輕覆住她的手背,爾後隔著汗巾握住她的手,與她共書。夫婭不動聲色地偷眼而望,他凝心靜氣,只著意於紙上筆鋒,全然心無旁物。

  「那個河蚌精又衝動又愚蠢,倒是不足為慮。只是這個男人乃正神轉世,道基堅固、不解風情,難以下手呢。」她暗自沉吟。

  中午仍是在膳堂用飯,容塵子幾經躊躕,終於還是沒有令弟子送飯。清玄幾次想問,又不敢,最後只得按下不提。容塵子這次是真鐵了心要教訓這個傢伙了——不給三分顏色,越發肆意妄為了!!

  晚間清虛觀為這次血瞳術橫死的村民超度。法會設在露天道場,仍舊由容塵子主持。場中央起壇,上設花瓶、香爐、香筒、蠟扡等,供香、花、水、果、燈五供。又置玉印、玉簡、如意、令旗等法器。

  法會開場之前有諸弟子奏步虛曲,眾法師合唱步虛詞,開場曲調乃用《小救苦》。容塵子領唱經文時突然又想起那河蚌,不由重斂心神。

  夫婭先前還在一旁聽著,待得無人注意之時,她轉身尋小徑入了一間偏殿,正是容塵子的臥房所在。她來之前明顯探過路,對這裡竟然十分熟悉,不消片刻已然進得房門。

  房中未盞燈,一片寂靜中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她右手一翻,將一柄骨杖握在手裡,杖上仍盤著一人面蛇身的怪物,看來是她們信奉的真神。

  她略略念咒,指尖升起一簇暗綠色的火焰,幾乎不用找尋,她就摁下了牆上的山松圖。進密道之前她幾次試探,十分謹慎。但一路無事,她順利地進入了密室。

  在觀中她旁敲側擊地向小道士打聽過,聽說這蚌精竟然是容塵子的鼎器。她十分吃驚,若不掃除這個障礙,要吃到神仙肉,只怕還要頗費些周折。

  夫婭很自信,只要得到這個蚌精一根頭髮,她可以為她設計一百零八種死法,全無破綻。

  房中一片漆黑,只有角落裡的香爐裡燃著香料,夫婭借著手中火焰的冷光四下打量,頓時對鼎器這個說法就信了幾分。她施了個護體術,對這個蚌精始終還是不敢小視。

  等了片刻不見動靜,她萬分小心地以法杖撩開羅帳。只見紅羅帳中,那河蚌靜靜躺著,雙目緊閉,不言不動,額上還有一道定身咒。夫婭頓時狂喜,迅速拔了她一根頭髮,正轉身要走,突然壁上的羅漢燈被點燃,一個人進得密室,卻是清玄。

  四目相對,夫婭難免有些慌張,但很快鎮定下來:「聽說容塵子道長因為上次的事罰了她,我專程過來探望。」

  清玄倒似無所覺:「師父臥房一向不喜旁人擅入,巫師請回吧。」

  夫婭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密室,臨走時眼角一瞟,見清玄抱了一瓦罐水,兌好了砂糖,此刻正在一勺一勺地餵那個河蚌精。他還低聲歎氣:「師父只讓我餵水,我可不敢放了你。唉,好端端地你又胡鬧個甚?過兩天師父氣消了我再替你求情,你先喝些水……」

  如此又過了兩日,夫婭開始有些忐忑。她拔掉了那個蚌精一根頭髮,但是兩日以來,她施盡了各種咒術,完全沒有效果。就好像這根頭髮從來沒有在任何活物身上生長過一樣!

  這天早上,容塵子梳洗完畢,突然想起密室裡的大河蚌。他攏攏衣袖,舉步踏入了密室。那河蚌仍然躺在榻上,連姿勢也不曾變。容塵子在榻前站了一陣,心裡也有些猶豫——這時候放她難免又要啼哭。晚上尋個時候讓清玄過來把她放了,也免得再哄。

  這樣一想,他就欲走,臨走時望了紗帳內的人一眼,容塵子突然臉色大變,一手撩開了紗幔。只見帳中的人雙目緊閉,右眼淌下一串血淚,襯著她白皙的臉頰觸目驚心。

  血瞳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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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01:13 AM

第七章:狗日的容塵子

  容塵子急取布帛擦淨那河蚌臉上的咒語,心中也是暗惱——壞了壞了,這下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子!!

  他站榻邊正等著她嚎呢,那河蚌卻格外安靜,她還知道用手捂住右眼,一聲不吭。容塵子等了半天,終於小心翼翼地傾身,他壓低聲線,將一把威嚴老成的聲音硬是努力揉成個溫柔嗓子:「沒事沒事,把手拿開,我先看看啊。」

  那河蚌乖乖地把手放開,容塵子彎腰撥開那眼皮看了看,他也不懼這血瞳術的詛咒,許久才複起身,他本就是個剛硬之人,平日裡中規中矩慣了,這會兒算是伏低做小了,就怕這河蚌哭鬧:「我讓清玄送些吃的過來,你乖乖的,我去配解藥,很快就好了,嗯?」

  河蚌微微點頭,並不看他。容塵子還是不放心,想了半天,伸手用愛撫觀中小貓小狗的姿勢摸了摸她的頭髮,那黑髮潤滑如絲,及至他走出房門,指腹還殘留著那種水潤的質感。

  不一會兒,清玄遵照師命送來吃的,這河蚌也不說話,默默地低頭狂吃,清玄也有些擔心:「下午師父命我採藥,陛下要不要同去?」

  那河蚌這才點頭:「你那師父太壞!我再也不理他了!」

  清玄啼笑皆非:「師父懷疑血瞳術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夫婭,是以一直將她留在觀中,也命了清素去詳查。將陛下關在密室,也是怕她傷及陛下的緣故,陛下莫惱家師了。」

  河蚌半點不領情:「哼,狗日的容塵子!」

  清玄大驚失色:「別胡說!當心師父聽見!!」

  吃完飯,這河蚌跟著清玄去採藥。她右眼不方便,以鮫綃蒙上,越發襯得鼻樑挺俏、小嘴精巧。一路跟在清玄身後,倒也沒搗亂。

  晚上清玄在膳堂用飯,她也跟著去,就和清玄同桌。容塵子和夫婭坐在一桌,夫婭也在打量那個河蚌,她以鮫綃覆眼、看不出什麼異樣。諸弟子卻是知道不對——這這這,師父後院果然起火了!!

  那河蚌可不管那麼多,她仍舊是埋頭吃飯,眾目睽睽之下飯量倒也沒有那麼誇張,而且清玄這桌的飯菜明顯不夠精緻,她只吃了兩個人的份。

  清玄是真不想做炮灰,師弟們時不時往這邊望也就算了,師父的目光都能把他灼穿了!他吃了個半飽,立刻就起身:「我先回房了!」

  那河蚌也起身,蹦蹦跳跳地跟著他走,路過一桌,她還順手端走了人家桌上的饅頭。==!

  清玄前腳回到房裡,這河蚌後腳就跟了進來。他房中擺設略微繁複,是少年心性,所好也頗多的原故。几案上有未畫完的道符、新寫的曲譜,旁邊木架上層放著容塵子贈的一管竹笛,下層擺著一把二胡,還豎放著一把琵琶。

  右邊有個方櫃,裡面放了好些抄錄的經書。

  竹簾半卷,雖不及容塵子臥房簡潔,倒也頗有些人氣。

  房中第一次來女客,清玄各種不自在,可他也不能趕這河蚌走,只得委婉提醒:「爬了一天山你不累嗎?回房睡覺吧。」

  那河蚌大大咧咧地往他床上一躺,她還氣哼哼:「本座以後就在這裡睡了!」

  清玄耳朵尖都紅了:「陛下,小道是出家人,孤男寡女,如何共處一室呢?」

  那河蚌什麼也不聽,見到他方櫃裡有一串骨制的風鈴,覺得好玩,拿出來擺弄。清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許久之後終於容塵子過來了。

  清玄大大鬆了一口氣,立刻把燙手山芋丟給了師父,肅首站到門邊。容塵子站在榻前,那河蚌坐在榻上玩骨鈴,不抬頭也不說話。容塵子好聲好氣:「解藥再過兩天就好了。」

  河蚌蒙著眼睛,血倒是被鮫綃止住了,鮫綃半透明,看人就有點模糊。她不哭不鬧,也不回應。容塵子不能真讓她待在清玄房裡,他厚著臉皮對外宣稱這貨是他雙修的鼎器,這會兒宿在清玄房裡像什麼話?

  傳出去不知道會被人歪曲成什麼樣子。

  是以他微微靠近河蚌,嚴肅的臉龐硬擠了三分笑容:「回房吧,眼睛不方便就早點歇著。」

  清玄也聰明,暗道自己在這裡,師父拉不下臉。他躬身道:「弟子突然想起一事,暫離片刻。」

  容塵子自然點頭,那河蚌卻跳起來:「我也要去!!」

  清玄不能拆師父東牆,也不能得罪河蚌,心頭叫苦:「我……我……小道去茅房。」

  那河蚌頓時又開始不講理:「茅房我也要去!!」

  清玄看向容塵子求救,容塵子發了狠,他將食指擦過琶琵弦,指腹頓時劃出一串血珠。房中香氣大盛,那河蚌先前還揪著清玄衣角,不一會兒就轉頭望他,猛咽口水。

  容塵子垂首站在榻前,食指上血珠將落未落。河蚌呼吸變得越來越重,手還扯著清玄,腳卻不聽使喚,她奔過去將容塵子的食指含在嘴裡,不住地吮吸。她的唇粉嫩柔軟,那舌尖更舔得他指尖刺癢。容塵子面上微燙,許久摸摸她的頭髮,輕聲問:「回房好不好?」

  那血肉香、真香!河蚌貪婪地吸食他的指尖,越吸越餓,口水都咽了半斤,恨不能將他整個指頭、整隻手、整個人都嚼著吃了,哪裡還答得出話來?只得連連點頭。

  可是應下了她又不走:「眼睛疼,又爬了一下午山,腳也疼了。」

  容塵子始終心存愧疚,聞言微微歎氣:「那你變成河蚌,貧道抱你回去嗎。」

  「嗚嗚,眼睛疼。」河蚌抬手去揉眼睛。容塵子解了她眼上鮫綃,傾身細看了她的瞳孔,再次歎氣,終於俯身將她打橫抱起,出了清玄的臥房。

  河蚌這下高興了,雙手攬著他的脖子,在他頸間貪婪地嗅來嗅去,觀中諸弟子大老遠瞧見師父抱著美人過來,哪裡還敢上前,一溜煙地擇路走避。

  經過客殿時正遇夫婭,容塵子面上一紅,只沖她微微點頭,逕自去了。倒是那河蚌朝她望了一眼,淺淺一勾唇。隔著鮫紗,夫婭看不清她的目光。

  回到臥房,容塵子將她輕輕放在自己床榻上,找了茶壺給她倒了白水,山裡的泉水流向小河,她如今瞳孔有恙,不能入內洗澡,然卻是缺不得水的。

  河蚌就著他的手喝了半碗水,抬頭直愣愣地看他,是一條餓狗看肉骨頭的眼神。容塵子失笑,摸小狗似的摸摸她的頭:「好了,睡吧。」

  他合衣躺下來,那河蚌只是四處嗅著他,容塵子不理她,闔目養神。她嗅著嗅著就開始舔,輕輕地從他的大拇指開始慢慢舔玩。

  那舌尖太柔軟,卻比貓舌頭還靈活,一下一下舔在手心手背、五指之間,容塵子伸右手摸摸她海藻一般的長髮:「睡了嘛。」

  她冷不防撲上去,整個人都趴在容塵子胸口,伸嘴去舔容塵子脖子。容塵子微微一驚,立刻將她扯了下來,加重了語氣:「睡!」

  這河蚌不怕,她有殺手鐧:「那人家眼睛疼嗎!!」

  容塵子深深歎了口氣:「這事是貧道考慮欠周,原以為在我房裡,她不會亂來才是。」他隔著鮫綃輕觸河蚌的眼睛,「以後不會了,我保證。」

  河蚌往他身邊蹭了蹭,緊緊貼著他厚實的肩膀:「知觀給我報仇!」

  容塵子摸摸她的頭髮,許久才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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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01:18 AM

第八章:來路明兮復不明

  次日,觀中一切正常。觀中弟子卯時起床,梳洗後開始練功,不同階段的弟子練功內容也不一樣,有人練腿功,有人紮馬、有人練劍,也有人習拳法。

  及至辰時末開始吃早飯,早飯之後眾人開始統一做早課,有諸道唱經、高功祝言,念功課經,參習新的經文。

  到巳時中,清虛觀開山門,接引四方香客。每日裡除做飯有專門的火工道人以外,掃地、挑水、劈柴、洗衣、澆灌菜園子等雜活都由輩份低的弟子輪流負責,由大師兄清玄全權安排。

  清素人活絡,負責採買的活計,經常跟著容塵子外出,待在觀裡的時間不多。

  今日容塵子起床時,那河蚌也跟著醒了過來。容塵子不好當著她的面梳洗,只得去了密室。他順手將替換的衣服搭在榻上,無意間發現金鉤掛起的羅帳內半宮靈簽,撿起來看了一眼,是支下下簽,上書:來路明兮復不明。

  簽身居中而折,容塵子料定是那河蚌又胡鬧,搖搖頭將簽放進袖中。

  河蚌倒是沒搗亂,安安靜靜地坐在羅漢床上等他整衣完畢。容塵子衣冠整齊地出來,見她乖乖坐在榻上,也便和顏悅色地問詢:「餓了?我讓人送些吃的,時辰還早,你繼續睡。」

  河蚌搖頭:「眼睛疼,吃不下。」

  容塵子搖頭:「又想幹什麼?」

  河蚌笑得嘴角都翹成了豆莢:「我去看你們練功!」

  後山的練功場上,容塵子衣冠齊整、儀容莊重、舉止端方,後面跟著個蹦蹦跳跳的河蚌。諸弟子一起向他行跪拜之禮,他點頭,示意清玄安排諸人習練今日的課程。

  清玄對各弟子的情況都很熟悉,很快便將各自的功課都安排了下去。練功場上只剩下九名清字輩的弟子。容塵子親自指點他們劍術,這九個弟子跟他時日最久,雖然功夫還不到家,但底子已經打得十分堅實了。

  容塵子的師父紫心道長以前不愛收徒,一共只收了三個關門弟子,容塵子卻頗有為師之命,大有要將清虛觀發揚光大的意思。

  練功場旁邊有許多一人高的鐵鍊樁,是平時弟子練下盤功夫的地方。此刻那隻河蚌坐在兩宮木樁之間的鐵鍊上。她坐著也不老實,兩隻小腳甩來甩去,足間鈴聲清脆如鳥鳴。

  那時候天未破曉,視物還有些朦朧,容塵子與清玄練劍,偶爾抬眼一望,見淺淡夜色中,她裙裾逶迤,長髮翩躚,宛若九天玄女。

  仿佛察覺到容塵子的目光,她轉頭望過來,容塵子鎮定地平移了視線,手中木劍迅速變招,疾刺清玄手腕,順勢一挑,清玄只覺得腕間一痛,手中長劍脫手而去。

  整個招式暢若行雲流水,幾乎毫無破綻。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力道其實不應該那麼重的。若是平常,清玄只會覺得手腕麻,不會覺得痛。

  不一會兒,夫婭也來到了練功場,她除了巫術,也擅長用杖。今日穿了一身紅色的短裝,倒也活潑明豔。自從大河蚌中了血瞳術之後,容塵子對她就有些不冷不熱,不過礙著沒有真憑實據,沒有翻臉。

  他是個謹慎的人,此際派了清素下山調查情況,而這個夫婭自然還是留在身邊容易監視,免得再生禍端。

  容塵子在和徒弟餵招,夫婭走到大河蚌這邊,河蚌坐在鐵鍊上,比她高出許多,她需要仰頭看她:「你到底是誰?」

  那大河蚌將小腳晃過她頭頂,聽而未聞。夫婭就有些沉不住氣,她也算是巫門一等一的高手,對妖邪之物也多少有些瞭解,但平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你也是為了神仙肉而來,對不對?」她壓低了聲音,是個商量的意思,「既然目的相同,不如合作。」

  河蚌也不知是不屑還是懶得作答,倒是容塵子急步行來。

  「福生無量。」他先同夫婭作了個揖,也算是禮數周全,再和河蚌說話的時候就習慣性地將聲音降了兩個調:「膳堂做了炒米餅,回房去吃吧。」

  「炒米餅!格老子的,我要吃炒米餅!!」鐵鍊上的河蚌歡呼一聲,眼睛就眯成了一條縫,她在鐵鍊上蕩了一下,輕盈若蝴蝶般落在地上,仍舊蹦蹦跳跳就往觀裡走。

  容塵子搖搖頭,這才轉身同夫婭交談。夫婭有意刺探這河蚌精的來歷,但容塵子只是轉開話題,絲毫不提。

  及至中午之時,河蚌又把一個叫清韻的小道士給打了。弟子奈何不得河蚌,只得跑來找容塵子。容塵子當時正在為一位香客占卦,聞言匆匆趕到膳堂,往河蚌面前一站,也是一臉嚴肅:「又發生何事?!」

  這河蚌還在憤憤不平,一把揪住他的袖角:「知觀!格老子的,這個小道士太不懂事啦!!他發百香果,給別人兩個,只給我一個!!」

  清韻捂著熊貓眼,一臉苦逼:「那是因為天干地支中奇數是陽,偶數是陰,是以發給女善信的就是奇數,取陰陽互補的道理。」

  這河蚌哪管這些,當即拍案:「反正少給就是不行!!」

  清韻還要爭辯,容塵子沉默了半天,終於問:「你打他……就是因為這個?」

  河蚌理直氣壯:「那當然啦,格老子的,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會隨便打人嗎?!容塵子,你評評理,他該不該打?」

  容塵子額間青筋爆起,猛一拍桌就欲發怒。河蚌趕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容塵子深吸一口氣,在桌前站了半天,許久他轉身從清玄桌上又拿了兩個百香果給河蚌,又沉默了半天才肯定地點頭:「該打。」

  河蚌接過兩個果子,這才滿意了:「還是知觀講道理。」

  清韻還要再言,容塵伸手制止,低頭看那河蚌啃果子,看了許久才歎息:「算了。」他搖搖頭,又道了一聲,「算了。」

  像是勸清韻,更像是勸自己。

  ……

  諸小道士面無表情的吃飯,清玄若無其事地往碗裡挾了一塊山藥片,料事如神般輕聲道:「我就說師父來也不濟事,如何?」

  以後,清虛觀的諸人就明白了,師父是嚴厲的,但是在這個鼎器面前,即使嚴厲的師父,也是沒有節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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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01:22 AM

第九章:不養了,不養了!!

  下午,容塵子的解藥調好了一些,先給河蚌敷眼睛。容塵子五指修長,每一片指甲都修剪得當,他身材高大,且平生無半分苟且,舉止間自有一股浩然正氣。只是這番細緻活做起來就不夠熟稔。

  到最後就連那河蚌都開始有些擔心:「知觀,你可別圖省事兒就想把我戳瞎了!!」

  容塵子乾咳兩聲,也是有些尷尬,隨手將羊脂白玉瓶甩給身邊的大徒弟。清玄只得接過這個苦命的差事。那河蚌在容塵子的大羅漢床上翻來滾去,就是不消停:「知觀,你什麼時候幫我報仇?」

  容塵子盤腿坐在床邊,隨手翻閱一部《黃庭內景經》:「總得待清素查明事實,有憑有據再行發落。若事情確係她所為,貧道絕不輕縱就是了。」

  河蚌不樂意了:「哼!你應下的事又不作數了!莫不是貪圖那夫婭的美色……」

  她話未說完,容塵子起身就走,君子遇女子,有理說不清。孔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河蚌兩樣都占全了!

  夜間,容塵子為諸弟子講解《文昌帝君陰騭文》。這河蚌在膳堂的水缸裡泡了一下午,最後回到他房裡,天氣太熱,她睡不著,於是趴在容塵子床上,一邊喝著他的茶水、翻著他的經書,最後因為自卑,她把書上所有她看不懂的全部撕掉了。可是這傢伙成日裡不學無術,所以她能看懂的……真真是極少的。

  待夜間天氣涼下來,河蚌好不容易睡著了,容塵子講完經回房了,然迎接他的只有滿屋的小紙團。縱然涵養如他也是悖然大怒。他一把將被子掀開,一拂塵打下去。

  大河蚌不知道自己撕了人家祖師爺的手抄本,冷不防被容塵子一拂塵打在背上,幾乎打裂了蚌殼。

  這海皇陛下頓時妖性大發,它大聲怒斥:「臭牛鼻子,老子日你仙人!竟敢傷老子蚌殼!老子今天要大開殺戒!我先殺我自己,再殺你,最後殺光你的徒子徒孫!」

  「……」容塵子結了個手印停在中途,滿腔怒火如同被澆了冷水。一刻鐘之後他搖搖頭,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他俯下身開始撿地上的紙團,撿了一陣,他搖搖頭,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容塵子找了針線、糨糊,在燈下仔細地將書頁鋪平,一頁一頁仔細黏好。那河蚌也不吭聲,就在榻邊冷冷地瞅著:「讓你帶出去玩你不帶,讓你報仇你不去,回來還敢打老子的蚌殼,哼!!」

  兩本經書容塵子黏了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整理完,天都快亮了。待躺下熄了燈,方才有些朦朧,那河蚌悄悄摸到他身邊,大大地張開兩扇蚌殼,沖著他右臂啪地一聲猛力咬合。容塵子驚身坐起,右臂痛徹心肺,再怎麼好的脾性如今也是怒不可遏了。

  他抱著手臂彎下腰去,氣得全身都抖,哪還有半點道家威儀:「還敢咬人!你你你……」

  那河蚌下嘴極重,咬得他右臂斷裂了一般。容塵子終於下定決心——這個河蚌不養了,不養了!!

  他用衣帶串起這個蚌,怒氣衝衝地往外就走。也不知施了什麼法門,那河蚌左扭右扭,就是變不回人身。她也正惱怒,自然沒什麼好話:「個臭牛鼻子,快把老子放了!你個說話不著數的,什麼知觀,哼,看見那個夫婭就走不動路!我看是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

  容塵子抿緊唇,強忍著一腳將她跺碎的衝動,原本想要將她扔回海裡,這會兒也不管了,將她往淩霞山下隨便一擱,轉身就欲走。

  誰知正遇到九鼎宮的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迎面而來。二人著道冠道袍,是想上清虛觀見夫婭的,見容塵子一臉怒容,也是大為驚奇——道家講究威儀,容塵子更是高道,平日裡早已喜怒不顯,要將他氣成這般,著實不易。

  二人自前行來,那河蚌的話也隱隱聽到一些,只捕到「夫婭」「男盜女娼」這樣的字眼,頓時就帶了些偷笑的意味。那行止真人也非善類,立時就解了河蚌身上的縛形咒,他還慈眉善目:「無量佛,這是幹什麼?」

  容塵子還沒開口,那河蚌已然化為人身,她氣急敗壞:「他日日和那個夫婭一起,今日三更才回房,回房還打我!!」

  容塵子還沒開口,倒是浴陽真人說話了:「道友,這不是你那鼎器嘛,如何竟這般鬧將起來了?」

  容塵子面上微燙,他不願人前揚家醜,只得壓低聲音再度去哄那河蚌:「我並無日日和夫婭在一處,我回沒回房,你還不知道嗎?且今夜晚歸也只是講經,跟夫婭有什麼關係!」

  他聲音壓得雖低,但行止和浴陽二人的耳力又豈能聽不到。二人相互望望,板著臉忍笑。那河蚌可沒打算這麼算了:「格老子的,你還打算把我扔了!!」

  容塵子微慍:「那還不是因為你夾貧道胳膊!」

  河蚌大怒:「你不打我我會夾你胳膊嗎?你個臭道士,」她指指後面正在憋笑的行止和浴陽,「還有你們兩個,你們這群臭道士沒一個好東西!!哼!床上一套床下一套,說來說去都是騙人的東西!!」

  二人被城門之火殃及,摸了摸鼻子不吭聲。容塵子滿面通紅,怒到極點,反倒平息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終於低著聲音哄:「別鬧了,人前鬧起來難看。」

  那河蚌橫眉豎目:「現在知道難看啦?你打我的時候怎麼不覺得男人打女人難看?老子今天……」

  她越嚷越大聲,容塵子一咬牙:「晚上給你一塊肉,回去。」

  那個河蚌頓時就顧不得再生氣——盡流口水了:「真的?」

  容塵子偏過臉,不答。她眉開眼笑:「那好吧!!」

  她也不需要再催了,蹦蹦跳跳地往山上走。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幾乎笑岔了氣,容塵子長歎一聲,悲哀地發現以後他不當知觀了還可以改行去賣肉。

  回到觀中,行止和浴陽要去找夫婭,浴陽真人總還是擔心著那個血瞳術。容塵子是主人,說不得只好陪同。他右臂仍然劇痛,一路也只有忍著,倒是暗中囑咐清玄去找了塊牛肉。

  待中午回房午睡,那河蚌就趴在他胸口,十指纖纖若蔥白:「這塊肉肥,這塊有嚼勁兒,啊啊,胸脯肉也不錯……」

  容塵子看來不給肉是睡不清靜了,他夜間幾乎沒睡,實在是經不起這麼折騰,只得吩咐她:「你先出去,叫清玄進來。」

  看在肉的份兒上,河蚌很聽話。不多時清玄便托著個銀盤進來,看河蚌確實出去了,他從盤下取出一段血淋淋的牛肉交給容塵子。

  容塵子不慌不忙地割破右臂,取血遍塗之。隨後他假模假樣地包紮了手臂,揮揮手:「去吧。」

  河蚌如願地吃到了肉,但是她很是狐疑,這神仙肉食在嘴裡總不如嗅著美味,況且食後修為也沒有明顯變化。為此她多次找過容塵子,容塵子被她纏煩了,終於同她分析:「會不會是七塊一個療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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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31 01:2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1-31 01:27 AM 編輯

第十章:清韻

  彷彿是夏天的迴光返照,九月中旬的天突然炎熱起來。容塵子一夜未眠,此時用一塊假冒偽劣的「神仙肉」打發了河蚌,正自熟睡。

  夏日炎炎,蟬鳴不歇,清虛觀裡連幾盆蘭花都蔫著葉子提不起精神,觀中半個人影也不見。

  夫婭依舊一身紅衫,俏生生地叫住了膳堂裡收拾碗筷的清韻:「我的召魂鈴不見了,你可以幫我找找嗎?」

  清韻是清虛觀中清字輩裡最小的弟子,年方十五,也是受容塵子影響頗深,他熱心仗義。聽夫婭這麼一說,他立時就點頭:「敢問巫師可記得遺落的方位,也方便小道找尋。」

  夫婭笑容瀲灩:「可能是在後山練功場附近吧。」

  清韻也不顧外面日頭,應一聲就往練功場走。夫婭跟在他身後,手上的法杖透出幽幽的冷光。

  清虛觀膳堂到後山有小半個時辰的腳程,但清韻是修道之人,腳力甚佳,又熟識路程,不過一刻多鐘已然到了地方。

  九月的山林間草木茂盛,他扒拉著附近的草叢,淺藍色的道袍在深樹亂草間不甚顯眼。夫婭緊握著手中的法杖,有意無意往前走:「我記得好像到過這邊……」

  清韻跟著她前行,前方一排柳木樁,露出地面三寸,不知何人所設,在地上擺了個奇怪的圖案。清韻也沒多想,就四處在樹下翻找,估摸著夫婭可能在樹下歇息時遺落在了什麼地方。

  夫婭站在他身後,微微動唇,不聞聲音,只見她手中的法杖散發出一縷一縷黑色的霧氣,但霧氣不過一接觸清韻,立刻煙消雲散。清韻胸前的陰木護身符燃起一縷輕煙。清韻也有些察覺:「不好!這後山有甚不乾淨的東西!」

  夫婭神色不變,指指他胸口的木牌:「這是何物?」

  清韻也顧不上再找她的法鈴:「這是師父親賜的護身符,小道本事不濟,若遇厲害的妖物,怕有兇險。還是先行回觀,待告知大師兄再作打算吧!」

  夫婭點點頭:「也好,不過你走前面,我有些怕。你們清虛觀不是道觀嗎,怎麼附近還會出現妖怪。」

  清韻果然走在前面,他沒什麼心機,聞言就答:「家師體質特殊,年年都有不要命的妖怪前來尋釁。」

  夫婭輕笑,手中法杖竟然悄無聲息地彈出三寸雪亮的刀尖。她猛然揚手往清韻後背一刺,眼見得寒鋒即將入肉,突然前方清韻呀地一聲驚叫栽倒在地,摔了個大馬趴,令這一刺落了空。

  夫婭吃了一驚,縮回杖上利器,清韻摸著肩膀爬起來,只覺眼前只冒金星,低頭一看才發現原是樹上掉下一大河蚌,足有四尺長,黑黝黝的殼。他大驚失色,也沒發覺夫婭臉色有多難看:「這這這,樹上怎麼會有一隻河蚌!!」

  夫婭悻然,清韻卻覺得不得了:「這麼大一隻,莫不是又出了什麼妖怪,小道得回觀告訴師父!!」

  他匆忙往前跑,夫婭哪甘心獵物就此逃脫,一聲不吭就欺身去追。跑出三步,那河蚌搖身一變,恢復人身,也沒見她如何動作,就擋在了清韻面前:「小道士,再給我拿兩個百香果吧!」

  她一現身,夫婭就停住了腳步,兀自咬牙切齒。清韻雖不待見她,可也不敢再得罪她,只得應了一聲,帶她回膳堂取百香果。膳堂裡她的飲食供應都記在知觀用度上,容塵子不吭聲,大家也都由著她,愛吃什麼給什麼,想要多少給多少。

  後山,夫婭恨恨地逮了一隻狸貓,在一株槐樹下升了火,將狸貓吊在火堆之上,嘴裡念念有辭。狸貓痛苦地扭動掙扎,張大嘴卻叫不出聲音,只有一雙眼睛大大地瞪著。約有兩刻,終於狸貓不再掙扎了,夫婭咒語念畢,睜開眼睛,二指曲指成爪,熟練地摳下了那一對凸出來的眼珠。

  她取出一個小瓶,倒出灰白色骨灰一般的粉末,在地上一排柳樹樁之間畫了一張人臉,將兩隻貓眼珠放在人眼的位置。而後又取出另一個小瓶,其內液體鮮紅若血,還在突突直跳。像是看見了最心愛的物什,她眼神都溫柔起來,注視許久才將內中之物傾倒在兩在貓眼之上。

  那一對豎瞳似乎瞬間恢復了神采,帶著臨死前的痛苦與怨恨直直地望向天空。

  本來,凶死之人的眼珠是最好的……夫婭拍拍手,悻悻地想。她知道容塵子懷疑她了,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該佈置的全部都佈置妥當,也不過就這一晚了。

  清虛觀裡,河蚌捧著三個百香果蹦蹦跳跳地回到容塵子的臥房。容塵子還在睡,他的睡姿也是極刻板的,平躺,雙手交疊放在腹前,若是河蚌不搗亂,這睡姿一晚上也不會變一次。

  只有她鬧騰得實在厲害了,容塵子會忍不住側過身,背對著她。

  河蚌坐在榻上,啃著三個百香果。容塵子不喜歡她在榻上吃東西,但也奈何不得她。說過多次無效後也不再說了。正啃得起勁呢,外面清韻就來報,說是後山發現一個大河蚌。

  容塵子打發走了他,開始梳洗,只淡淡地問了河蚌一句:「又去後山做甚?」

  河蚌啃完了果子,正在到處找東西擦手。容塵子是真怕了她,隨手將手中毛巾絞乾,遞了過去。「熱,我想泡水。」河蚌就著他的毛巾擦手,擦完之後原封不動地遞回去。

  容塵子這才開始洗臉:「你眼睛還沒好,別去後山泉水裡洗澡。南疆巫術用的引子很邪,吃了那水的人會得病。」

  河蚌在榻上打滾:「可是熱啊熱啊熱啊!!」

  容塵子輕聲歎氣,吩咐門外的服伺弟子抬來一個一人高的大木桶,盛了一桶清水:「你先泡著,」他隨手畫了一道寒冰符,被烈日曬得微暖的泉水立刻無比清涼,「以後讓清玄帶人挖個池塘,種點蓮藕什麼的,你也算有個地方玩。」

  這河蚌對池塘的事兒不怎麼上心:「容塵子,你真要等清素回來再對付夫婭啊?」

  容塵子整飭衣飾,毫不猶豫:「那是自然,若無真憑實據,豈可隨意傷人?再者,修行不易,貧道又豈能因一時疑心便毀她根基?」

  河蚌泡在木桶裡,裙裾被水沾濕,黑髮海草一般飄搖,肌膚潤澤如玉。容塵子只微微一瞟便未再多看一眼。他是個真君子,一些邪陰之念,想也不會想的。河蚌玩著水:「你也不怕她準備好了對付你!」

  容塵子已端正儀容,準備出門了,聞言也只是淡淡地道:「若真如此,也是貧道學道不精、技不如人之故,無話可說。但若為先發制人而不究真憑實據,萬萬不能。」

  他出門時隨時關上房門,河蚌一翻身又變成了個大河蚌,在水桶裡載沉載浮。

  「你養著本座,莫不是也在等待真憑實據?」她難得開動腦筋思考了一陣,突然又興高采烈起來,「嗯,晚上有精彩可看,要記得帶好零嘴兒!夫婭,你可千萬不要令本座失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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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2-1 12:48 AM

第十一章

  清虛觀的氣氛開始越來越怪異,豔陽當空,溫度卻低得可怕。整個山間沒有一絲兒風,草木連葉梢都不曾動一下,好像時間就此凝固了一般。邪氣似乎從地底噴發出來,連朱陽也壓制不住。

  便是道行最低的小道士也開始查覺這種詭異的變化。但觀中諸人遇事都很鎮定,清玄依照容塵子的吩咐,將觀中所有人都聚集到三清殿中。淩霞山設有護山大陣,清虛觀中隱在暗處的禁制也數不勝數。

  容塵子為保護他門下弟子,也算是頗費心思。

  此時遇事,這些陣法、禁制的用處就顯現出來。他一聲不吭地將所有護衛宮觀的陣法全部開啟,又封住了淩霞山,是防止路人擅入、誤傷無辜的意思。大河蚌跟在他身邊,空氣隱隱泛起一股腥味,隨著日頭西斜,腥味越來越重。

  肉眼可見的陰邪之氣從地底噴薄而出,隨著日漸西斜,山間瘴氣升騰而起,林葉間竟隱隱可見沙蝨、蛇虺等毒蟲形跡。山中鳥獸都在瞬間蹤跡全無,林中一片死寂。

  諸道士聚在三清殿,容塵子開啟完護山大陣,將河蚌也趕到殿中。面對門下弟子,他神色從容,向清玄一一交待三奇八門、六儀八神等陣法口訣,隨後囑咐眾人:「為師未回時,一應事宜聽從你們清玄師兄安排,此處十分安全,天亮之前不可擅離。」

  諸弟子哪敢有異議,當下齊齊應了。容塵子微微點頭,手裡提了個百寶袋就欲走,清玄跟上去:「師父,徒兒想與您同去,若是……」

  容塵子未待他說完便制止:「你照顧好諸師弟。」

  他決定的事不容異議,左腳方踏出殿門,那河蚌已經追到門口。容塵子回頭,見她長髮飄飄、衣袂翩翩,心中一軟,不由便放低了聲音:「你也待在這裡。」

  那大河蚌倒也聽話,點點頭,許久方道:「知觀小心。」

  容塵子微微點頭,轉身大步行去。清玄怕河蚌鬧事,只得安撫她:「師父道法通玄,對付這些妖邪之物不在話下。我們在這裡等他老人家回來吧。」

  「這話我信,」河蚌轉身返回三清殿,「你師父這品性,沒有點真本事他活不了這麼久……」

  眾弟子:「……」

  天色全黑了,山林間先有些嘈嘈切切之聲,漸漸地草木折斷之聲、山狼嘯月之聲、大人小孩說話、唱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有男人放聲狂笑,有女人哀哀低泣,有野獸大聲呼嚎。

  大地開始震顫,似乎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重新回到地上。

  那些腳步聲有的重若擂鼓,有的輕如貓鼠,三清殿中諸小道士乍見這般景象,多少有些發虛。但是平日裡修道練功的作用倒也在這時候顯露出來,諸人念經的念經,畫符的畫符,並無驚慌失措的混亂。

  清玄將河蚌精安置到諸弟子中間,也是個保護的想法。河蚌坐在中間的蒲團上,左瞄右看,頗有些瞧新鮮的意思。三清殿殿門未掩,從此處望去,見整個淩霞山深處一股深綠色的陰氣沖天而起。

  鐘靈毓秀的一處名山,如今竟猙獰陰森若陰槽地府。

  河蚌對南疆的巫術也很感興趣,瞧得津津有味。冷不防殿中地皮一陣震顫,這河蚌抬頭就瞧見殿後面的土下鑽出來一具腐爛一半的屍首。這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月,衣裳顏色是完全看不出來了,眼睛也成了兩個黑洞,它悄無聲息地破土而出,兩個手都只剩了骨頭,偏生臉頰還附著爛肉。

  腥風干擾了嗅覺,反倒聞不出它的氣味。

  小道士們大多閉著眼念經,沒注意到這破土而出的屍首,那河蚌也壞,她看見了也不吱聲,就任由那腐屍在殿中亂走,待屍體行過她面前時,她悄悄伸腿一絆,那玩意兒往前一栽,一下子跌進了對面清玄懷裡。

  清玄冷不丁和一物抱了滿懷,睜眼一看,登時魂飛膽散!殿中一陣騷亂,河蚌捂著嘴偷樂,清玄狠狠瞪了她一眼。

  這東西行動遲緩,卻極難殺死。符篆無效,似乎並沒有魂魄作祟,一群小道士各種法器砸了它半天,愣就砸它不死。

  掉了條腿它還一拐一拐地想要傷人。

  清玄算是有些見識,只將它兩條腿都剁了:「那妖女挑起了淩霞山勢,借山脈之勢驅動屍體,若陣法不破,邪氣源源不斷,這些屍體只怕鎮壓不住。」

  那屍體沒了兩腿,它還在地上雙手亂抓,清玄怕它傷人,索性將它雙手也剁了。

  受容塵子影響,他也是個好潔淨的人,衣服上沾了那屍體好些碎肉,此時哪裡坐得住。只想著去更衣,但容塵子有令不得離開大殿,他顧及師命,不敢妄為。

  那河蚌自然看出他的心思——他實在是不好聞:「要麼我陪你去換衣服吧?」

  河蚌蹭到清玄面前,清玄咬牙:「師父命我等不可擅離,更衣事小,師命難為。」

  那河蚌語笑晏晏,她看著清玄的眼睛,語聲溫柔:「清玄,我陪你去換衣服吧?」

  清玄微怔,突然就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換衣服,他神色如常,饒是滿殿師弟也看不出異樣:「嗯,換衣服,是該換衣服。」

  他起身,令滿殿小道士守在殿中,自己帶了河蚌外出。清韻有些擔心:「大師兄,師父有命,這樣……不好吧?」

  清玄突然覺得這樣全無不妥,他淡淡地道:「無事,我很快就回來。」

  他大步出了三清殿,河蚌微揚手,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後。觀中不少地方都可以看見亂躥的屍首,但似乎尋不到生人所在,它們並沒有尋到三清殿,只在觀中亂走。有時候觸發禁制,被燒成飛灰幾縷。

  清玄去房裡換衣服,河蚌自然是想去看容塵子和夫婭鬥法的,攝魂術這東西是她的專長,莫說清玄全無防備,就算他口念著三清咒、手掐金光訣,要控制他也不過兒戲。

  只是容塵子非常敏感,不可在清玄身上留下痕跡,是以這河蚌也就由著他先把衣服換了。順著他的意,控制起來比較自然,不易被他自身察覺。

  只在門口等清玄更衣,突然兩具屍體蹣跚行來,這河蚌隨手掐了個古拙的指訣,屍體如同被燙了一般,遠遠避開。

  待清玄換了衣服,河蚌撲上去:「清玄,這陣法看起來好厲害,我們去山裡幫你師父吧!」

  清玄覺得確實非常有必要去幫師父,這鬼唱聲勢浩大,師父恐有危險。他拿了百寶袋,背了寶劍:「嗯,我們走!」

  天空新月模糊,山道上時常可遇腐屍,有人的,甚至還有動物的。更有一傢伙鴨嘴、長頸,短四肢,背上長有尖刺,爛得都只剩骨架子了,也不知道多少年頭了。

  清玄走在前面,將這些屍身的四肢完全砍去,若遇厲害一些的,河蚌微微施術便可避開。河蚌拿捏得當,他的靈識並未被完全控制,甚至可以說能夠自主,所以他還能夠思考:「你是內修?」

  道宗的人把修煉分為內、外兩種,內修是指修法術,外修是指強身體,修武道。也有人兼修的,比如容塵子這一種,但兼修的人也有危險——遇到純武道中人,論武力肯定打不過。遇到純內修的呢,比術法肯定遜一籌。

  優點是可以遇到武道比術法,遇到內修比拳頭……

  所以道宗之人大多尋求外護,也就是內修之士要尋求一外修之人相輔而行,彼此互相支持。出手時外修近身,內修遠避,方能無懈可擊。

  河蚌倒是坦白點頭:「我不喜歡練武。」

  清玄便離她近些,內修體弱,一旦被邪物近身,十分危險。但是不管是外修還是兼修者,若帶上一個內修,驅邪收妖絕對是時半功倍之舉。河蚌見狀只是笑:「也沒那麼誇張啦,快看看你師父在哪裡!」

  越往山簏深處走,邪氣越盛,屍首也就越暴躁。河蚌畢竟是妖,也並不十分畏懼,她只是嫌棄那些屍首又髒又難聞。剛剛轉過一棵古松,突然旁邊竄出一頭野豬,也不知死了幾天,一身的蛆蟲,一見河蚌就拱!

  清玄回劍相護,劍光一過,蛆蟲四散,河蚌就有些噁心,遠遠避開。

  正自鬧騰間,前方一聲尖嘯,一個巫師模樣的人面無表情地出現在林間,他頭戴小尖帽,腰別喪魂鈴,手持趕屍杵,雙目透出灰白的死氣。

  清玄就顧不得野豬,立刻揮劍而上。這個巫師移動速度極快,他雖是死屍卻有靈識,還能制定戰術。

  他方才尖嘯便是召喚群屍,而此刻數十具屍體全部趕來,裡面還夾雜著幾具狸貓、野狼的屍體。

  清玄也是屬於內外兼修型,但宮基雖穩,道行還不到家,這會兒一被屍體纏上就手忙腳亂。河蚌手上托了一顆血紅色的珍珠,不像內丹,倒像是法器。她微微念咒,幾具屍體瞬間被冰封。

  清玄這才想起她是水生動物,看樣子術法也是五行屬水的。那巫師很快意識到河蚌對他的威脅較重,他捨了清玄過來對付河蚌,清玄劍光繚繞想要纏住他,但他明顯不上當,挨了幾劍突破了清玄的劍花。

  河蚌剛剛舉手,那巫師已經栽倒在地,頸間頭顱不見了。清玄瞬間剁了他的四肢。

  腐屍從四面八方湧來,千年山脈,也不知到底埋葬了多少凶靈,此時全部喚醒,彷彿無休無盡。河蚌不時將法力注入清玄體內,運行二十四個周天,替他緩解疲倦。

  清玄第一次和內修合作,亦覺出術法之玄妙,自己所學不過皮毛。那河蚌卻在左右張望,趁清玄應敵,她以密術與林中某人交談:「淳于臨。」

  樹下陰影裡,一男子若隱若現,紅衣黑髮,舉止優雅:「屬下非常擔心你,我的陛下。」

  河蚌一面替清玄解決身邊越來越多的死屍,一面發話:「馬上離開。」

  紅衣男子淺笑一聲,微微施禮,消失在山間夜色之中。

  這河蚌復又嘻嘻哈哈:「那夫婭真蠢,她招這麼多東西,若是容塵子抵不住,被撕碎了,還能吃麼!」

  清玄氣惱:「莫要詛咒家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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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2-3 10:04 PM

第十二章:君子寡欲

  彷彿發現了生人的闖入,腐屍源源不斷地湧來。大河蚌也知道這樣不行——清玄修為不夠,支撐不了多久,若是容塵子在,興許倒是能殺上個幾天幾夜。

  她凝聚念力,施了一個大範圍的凝冰術,將附近一大片腐屍全部冰封,清玄第一次見識道法之外的仙術,頓覺大開眼界。可惜河蚌沒有容塵子那般耐心細緻:「格老子的,還看什麼?快跑,我們去找你師父。」

  二人往山簏深處跑,然淩霞山山脈綿延百里,如今又視物不便、妖邪橫行,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尋不多久,道士是找著一個,但不是容塵子。此人著淺藍色道袍,腰間繫著一個酒葫蘆,走近一看,才發現也是一具屍體。左眼眼珠吊在眶外,儼然死去多時了。

  清玄道了聲無量佛,上去就欲斬他四肢,不料這修士突然一揮手,他祭起了飛劍!如果不是河蚌手疾眼快,以一顆珍珠將飛劍彈開,只怕清玄半邊腦袋就沒了!

  清玄一身冷汗,那道士開始腐爛的手指居然還掐了個指訣!這下子不止清玄,便是河蚌都啼笑皆非了:「這個道士有意思!」

  她食指虛劃,嘴裡念念有辭。清玄正和那死道士鬥法,片刻之後卻見那道士有些茫然地行到河蚌面前,河蚌制止了打算切他胳膊的清玄:「現在他是自己人了,走吧。」

  清玄瞪大眼睛,果見那死道士默默地走在河蚌前面,遇上湊過來的屍體,他還會畫鎮屍符!!清玄的人生觀徹底崩潰了:「這這這……」

  河蚌跟在道士身後,覺得有了些安全感,這才開口:「迷魂術罷了,他有靈識就能收為傀儡,只是太損心神,一般不用。」

  有了這個道士開道,清玄也壓力大減,河蚌對殺怪沒興趣,左右張望著只想找容塵子。這時候山勢太過淩厲,不能使用靈識探知。古來有靈氣的山脈江河,其實都有自己的性情,如同人的喜怒哀樂。

  平日裡不會顯現,但一旦激發,則聲勢駭人。在山勢如此怒張之時妄動元神,很可能再度觸怒它,損及自身。

  一人一妖一屍正自前行,前方枯葉突然被掀起,一股白色的巨浪洶湧而來。河蚌拉著清玄急退丈餘,撿枯枝畫了一個圈,令清玄連那個傀儡屍一起站到圈中。

  待白浪湧近,清玄才發現那宮本不是浪花,而是白蛇,無數小白蛇絞在一起,每條約有二指長,噝噝地吐著信子。

  清玄開始有點擔心了:「觀中禁制,不知道能不能防這蠱蟲。」

  蛇浪狂湧過來,所有的蛇居然都只有一隻眼睛,長在正中,格外駭人。河蚌立時變了臉色:「那個蠢夫婭雖然算是一等一的巫者,但以她的巫力,發揮不了這樣的威力!」她猛地捏碎了手裡血紅的珍珠,輕輕一吹,那紅色微光四處散開,片刻之後如有實質一般,往一個風向追蹤而去。

  河蚌再不耽誤,一把拎起清玄,右手掐訣,身邊漾起一道水紋。清玄只覺得眼前一黑,身上就是一陣劇痛。他四處一打量,頓時大吃一驚:「水遁術!」

  河蚌追著那一縷紅光,不多時來到淩霞山的棲霞峰。

  周圍終於開始現出打鬥的痕跡,但看樣子絕不像是容塵子和夫婭的單打獨鬥。大河蚌神色凝重,行過一處山澗時,整個小溪的水都變成了黑色。她看看行在前面、追著那一縷紅光的清玄,突然一側身隱進了山澗旁邊的亂石之中。

  這裡在山間勉強還算平坦,半人高的石條橫七豎八地堆放著,似乎是想建什麼宮觀,但還沒有動工的模樣。河蚌尋著鮮血的氣味,很快尋到一段花岡岩背後。

  一個人、一個女人,靠在岩石背後劇烈地喘息,她衣裳上全是血,左胸被一條枯枝穿了個對過,臉上一片蛛般的紅絲密密交錯,乍一看來十分可怖。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她拼命握緊手上的召魂鈴,待看清來人之後又絕望地鬆開:「是你……」她咳出一縷黑血,卻正是夫婭。

  河蚌撣撣衣角,沒有殺她的意思,更沒有救她的意思:「是我呀……」她聲音裡甚至還帶著笑,「可憐。」

  夫婭身體裡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響,像是春蠶食葉,沙沙之聲不絕。她雙眼鼓出,右手不停在胸口畫著血咒,河蚌也不急,倚在石條上,慢悠悠地道:「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神仙肉是個好東西,可是真正應該怎麼吃,卻沒幾個人知道。」

  夫婭胸口劇烈地起伏,表情卻似乎已經吸不進任何空氣。大河蚌索性在石條上坐下來,悠然地搖晃著一雙玉石般剔透的小腳:「所有被天道記錄在內的正神都受天道保護,即使是強行殺死,弒神的罪名也沒人擔當得起。」她笑靨如花,慢條斯理地道,「但是若正神自身品性有瑕,會淪為墮仙,這時候要再食其肉,就算是替天行道之舉了。」

  夫婭臉上的紅絲越來越明顯,似乎要割裂她的肌膚。河蚌緩緩起身走近,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停下,右手緩緩施術,一縷藍色的水紋緩緩滲透夫婭的身體。夫婭似乎覺得好受了些,但很快她就覺得不對,那水一入體,立刻挑動她的本命蠱和命火!

  容塵子抱元守一,集中精力應敵。他初一入山就覺出異樣,他對陣法十分熟悉,這些天細微觀察,對夫婭的實力也大致有數。他甫一入山就找到了夫婭的陣眼,但破陣之後,更激起淩霞山勢。

  那時候他就猜測恐怕是某個南疆巫門傾巢而出了。

  棲霞峰上魔火與符篆交錯,正是飛沙走石之時,突然外面一聲呼喊:「師父?」

  容塵子心中一驚,頓時就露了破綻,對方何等人,馬上一面阻他,一面去抓在棲霞峰半腰徘徊的清玄。容塵子不得已,只得改守為攻,突出重圍去救自己大弟子。

  圍攻他的八個巫者個個都是好手,哪肯放過如此良機,無數的蠱蟲潮水一般向他湧來,悍不畏死地想要衝破他的禁制,他急於救應清玄,一直調節得當的氣息頓時有些紊亂。

  古松旁邊的一叢紫竹林裡,夫婭面色慘白如鬼,但神識還在:「你帶他徒弟過來,只是為了擾亂他?你到底幫他還是幫我們?」

  大河蚌倚竹而立,白色的裙裾在夜色中明滅不定:「幫誰?本座從不幫誰。」她望著法陣中漸漸不再應付自如的容塵子,神色懶散悠閒,「如果那幫巫者把他殺了,謝天謝地本座正好可以把屍體帶走。如果那幫巫者被他殺了……本座就委屈一下在清虛觀多住上幾天吧。」

  夫婭突然心生希望:「如果這個道士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殺我?」

  大河蚌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晚了,你被容塵子的天罡伏魔咒傷了肺腑,現在其實已經死了。我不懂道術,最多就是護住你的本命蠱,讓你的意識多活一陣而已。不過你雖身死,倒是可以幫我做一件事。你師門那幾個傢伙看著聲勢驚人,但我總覺得不踏實。若是容塵子得勝了,我讓他超度了你,嗯嗯,你再重新投個好人家,准保比眼前這個強。」

  夫婭摸摸自己的胸口,那裡果然已再無心跳。她臉上的紅絲已經淡到了無痕跡,肌膚似乎被水滋潤,竟然無比白嫩潤澤,誰能想這樣的一具身體,竟然已經死了。

  河蚌卻在摸肚子——她餓了!

  二人說著話,容塵子那邊可有些不好。無數蠱蟲湧向清玄,他拼著受巫者一杖,衝出包圍,以道門玄術逼退了巫蠱,但身上那一杖似乎有劇毒,他反復在傷處畫符試圖鎮壓。

  大河蚌沒有零食,肚子越來越餓:「日你仙人!莫要打壞了老子的肉才好!」

  場中形勢緊迫,幾個巫師圍住容塵子師徒坐下來,搖動召魂鈴,手中人骨所制的喪魂杵也嗡嗡有聲。容塵子神色微肅,從百寶袋中掏出了紫色的符籙。

  道門玄法中,符籙亦分五等,分別是金、銀、紫、藍、黃五色,從黃到金每一色威力遞增,但相應法術消耗也大。

  河蚌雖不諳道法,但常識性的東西也還知道。是以之前一直覺得容塵子遊刃有餘,也是見他一直祭出黃符的原故。

  古怪的咒語聲響起,清玄湊在容塵子身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容塵子眉頭緊皺,似是訓斥了他一聲,頓時下手就再不留情面。

  前方沙石障目,雙方你死我活地鬥法,大河蚌站在一宮彎曲的竹子上,餓得肚子咕咕叫,她有些不耐煩了:「早點打完吧,看得人累死了。」她又嘀咕,「也餓死了,早點回觀讓小道士做宵夜。」

  夫婭站在原地,她的體溫還在,但是脈博、呼吸、心跳已經停止了,但神識並沒有潰散的跡象。她長年接觸死屍,心裡有隱隱的恐懼,也有點兒對死亡的興奮。

  河蚌從懷裡掏出一個海螺,輕輕一吹,整個山林突然響起一陣風聲,內中夾雜奇異的樂律,像是駝鈴聲。諸人的法力以可以感知的速度流逝,巫者以為是容塵子的道家神通,容塵子以為是南疆巫術。

  約摸三刻之後,雙方俱都汗濕重衫,夫婭向前一望,就見她的師叔們全部失了神,彷彿忘記了念咒。容塵子卻咬破舌尖,借痛凝神,猛然一聲清喝,手中金色符籙祭出,當即重創了六個巫者。

  河蚌搖搖頭,收起了海螺:「果然,實力懸殊太大,指望不上。」她回頭朝夫婭燦然一笑,輕聲道,「該你了呢,去吧。」

  夫婭只覺得那雙眼睛海水般蔚藍,神識陷進瞳孔,彷彿也驚起巨浪,她有些茫然地向前走,容塵子體力消耗過大,方才莫名其妙的術法流逝令他體能不支,清玄早已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見夫婭走近,他微抿唇,隨手施了個天蠶噬蠱,就欲毀去夫婭的本命蠱。夫婭有些茫然,甚至沒有閃避就倒伏在容塵子腳下。

  容塵子知道巫師一般都養著本命蠱,在身體死亡之後,本命蠱不會立刻死亡,會遵循主人殘餘的魂識,完成主人的執念,是以此時也就未再留意。

  他再度祭起一張藍色符籙,正掐訣念咒之時,冷不防腳下已氣息全無的夫婭再度暴起,身形若鬼魅,一掌直擊他肺俞穴,直接破他氣機。容塵子躲避不及,當下腳步一錯,噴出一口血來。

  夫婭雖已身死,那具軀體卻突然散發出詭異的豔光,她一件一件地脫掉自己的衣服,黑暗的山林,符火閃爍著輝光。她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無邪的茫然,身體在微光中瑩白如玉。

  容塵子方才受此一擊,氣息已亂,見狀忙念集神咒,歸攏神識,凝心鎮氣。而剩餘兩名巫者卻被分了心神,容塵子趁機出手,再不留餘地。一張銀色符籙祭出,又噴出一口血來。

  銀符威力甚大,兩個巫者法力頻遏,早已不能抵禦,頓時橫屍山間。

  夫婭還在緩緩走近,身上已是不著寸縷,容塵子對妖邪之術素來厭惡,只微微皺眉,隨手以腕間所纏的護腕紗蒙住雙眼,開了天眼,手中寶劍從上到下,一劍下去,夫婭頓時身首異處。

  大河蚌不防他以此著破魅惑之術,急忙撤了傀儡術。

  強敵已拒,容塵子卻歇不得,還需上棲霞峰安土地,鎮壓淩霞山勢。處理這一地屍首、毒蟲。他捂著性腹不斷輕咳,夫婭那一掌下手極狠,顯然傷了他的心肺。他將清玄踢了起來,氣息不穩,聲音微喘:「她在何處與你走散?」

  清玄氣力盡失,容塵子只得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帶路!」

  大河蚌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問自己。

  她從紫竹上跳下來,容塵子一路行一路將蠱蟲、屍首都鎮住,大河蚌不敢妄施法術,只怕他察覺。但先前那隻傀儡道士還在山林中轉悠,她微微催動,那道士已經向容塵子行去,清玄指著那具道士的屍體,還未出聲,容塵子也上了這個當。

  這道士當是哪位道宗先人,仙逝時在淩霞山找了處洞府,此時被山勢一激起了屍體,本能卻還在。他人還未到,就賞了容塵子一記五雷咒。

  容塵子猝不及防,只得生受。他不忍毀前人遺體,說到底這次淩霞山之變還是因他而起。是以只畫了一道鎮屍符,將此道人屍身震住。

  那五雷咒是極普遍的咒術,若是以往傷不了他的皮毛,現今施在他身上卻雪上加霜。他卻還得擔心那個大河蚌。

  大戰落幕了,只剩下些搬桌子、抬椅子的雜活了。河蚌就不看了,她回到清虛觀裡,去膳堂取了些吃的,這才慢悠悠地回到容塵子的臥房。

  前些天容塵子在房中施了些鎮宅術,房中又一直燃驅邪避難香,此時房中並無異樣。她端著吃的往榻上一坐,似想到什麼,從腰間取下一枚白丸,掀開香爐蓋,隨手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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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2-3 10:11 PM

第十三章:最邪惡的念想

  容塵子回到觀中已是天色大亮了,他找了這大河蚌半宿,甚至不惜在未鎮壓山勢之前動用靈識,方才探得她已經回了觀中。清虛觀四處可見蠱蟲,還有失了邪氣支撐、一動不動的腐屍。

  清玄領著眾弟子去收拾,容塵子體力耗盡,但他受不了這一身氣味,仍強撐著沐浴。清素這會兒倒是趕回來,見狀也是大吃一驚,倒是正好幫著清玄收拾殘局。

  外面一片忙碌之象,知觀的臥房所在的偏殿卻十分安靜,怕擾他休息的緣故,清玄把小道士們俱都調去打掃宮觀了。

  容塵子在榻上躺下來,幾乎沾枕就睡。那河蚌趴在他身邊,一會兒舔舔他的手,一會兒摸摸他的臉。容塵子疲憊不堪,只得摸摸她的頭:「別鬧,睡吧。」

  他身上所受的杖傷、掌傷都用咒訣鎮住,看樣子是需要恢復體力之後再作處理。河蚌將下巴擱在他胸口,食指在他脖子上畫圈兒。那血脈跳動之處,鮮血的味道還在她唇齒之間徘徊。

  容塵子睡姿方正,絲毫不被她所影響。

  這河蚌也怒了!她借著下榻取水的功夫,再投了一粒白色珍珠狀的小丸到香爐裡,驅邪避難香香味不變,在房中繚繞不散。

  喝完水,她再趴回容塵子胸口。容塵子睡得不踏實,睡夢中才場景淩亂,有幼時隨師學藝的情景,有驅邪殺妖時一些豔象,最後甚至還有昨夜夫婭的裸體。

  他猛然睜開眼睛,也覺出自己有些心緒浮動、邪氣入侵,頓時以集神訣凝神靜心,清濁氣。河蚌似乎被他嚇了一跳,瞪著眼看他。他朝她笑笑,輕輕將她從自己胸口移到榻上:「別亂動,貧道歇一會兒,下午給你敷眼睛,然後帶你去泡水。」

  河蚌點點頭,安靜地趴在他身邊。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罵開了娘——這老道士到底是不是人啊!!

  她加在香爐裡的是白色曼陀羅,此花專門引人邪念,將潛藏在神魂之中的惡念無限放大,使其片刻之間主宰意識。平常人只使用些許粉末,便可令人性情大變。

  可是幾倍的劑量加在容塵子身上,他似乎全然不受影響。若是平時或許還可歸結於定力極佳,但依他此時的傷勢實在是難以理解。

  大河蚌自然不能放過這千載良機,她咬咬牙,復又下榻,將白色曼陀羅再放了一顆。這樣的劑量,即使是她這樣專修術法的內修也有些吃不消。她對著容塵子口水橫流,容塵子香,真特麼的香。

  她一邊歸攏心神一般嗅他,恨不得一口咬下去,咬他一個鮮血橫流。她越想越饞,整個人都膩在容塵子身上。

  容塵子再度睜開眼睛時,終於不復先前的清明。他怔怔地望著身邊的大河蚌,河蚌長髮黑亮柔滑,因術法屬水,她的肌膚一直非常潤澤通透,唇瓣是鮮嫩的粉色,鼻子高挺,眼睛如海水般蔚藍清澈。

  他突然想起她白皙精致的纖足,邪惡萌芽,隨後藤蔓一般瘋長,他呼吸漸漸急促,卻仍拼命念清心咒,試圖抗拒。

  河蚌微微皺眉,冷不丁傾身去舔他的脖項。因著她,容塵子在榻上也是衣著嚴整,領口扣得嚴絲合縫,也不懼夏末的暑氣。河蚌只舔到他的耳垂,她在他耳邊輕聲道:「容塵子,讓我咬一口吧,我就咬一個耳朵……」

  那聲音似清涼山泉中調了一絲蜜,容塵子無法聚氣,再受不住這般誘惑,他猛地握住河蚌的肩,將她狠狠攥入自己懷中。

  他體形壯碩,胸膛亦厚實,河蚌以一隻手撐在他結實的肌肉上,眼裡都冒出了綠光——嗷嗷嗷嗷,這麼壯,可以吃好久好久好久!!

  容塵子眼中極盡掙扎,但傷重的他抵不住那嫋嫋不絕的白色曼陀羅,他翻身猛地將河蚌壓在身下。

  河蚌覺得他應該不清醒了,他連眼眶都紅了起來,呼吸越來越響,就在河蚌欲伸手觸摸他的時候,他喉間模糊地吐出一個字:「走!」

  河蚌嘆服,這樣的定力,果然不愧是正神轉世!她自然是不會走的,但也不敢妄動,只恐容塵子覺出異樣。二人就以男上女下的姿勢緊貼著,容塵子漲得通紅,胸膛起伏呼吸之間完全失了方寸。

  河蚌歪著頭打量他,他瘋了似地去摸她的纖足,他的手結了厚厚的繭,粗糙但火熱,河蚌仰起粉臉看他,他眼中慾望大織,但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五指輕輕揉搓著她精致的腳趾、足踝,河蚌都急了——格老子的,你個臭牛鼻子,你變態呀,最大的願意竟然是摸摸老子的腳!

  正值此時,清玄推門進來,他手上端著託盤,裡面放著一些驅毒療傷之藥,平日裡容塵子行事從不避開他和清素,如今容塵子又在熟睡,他便未敲門。哪料一入臥房,就看到如此令人血脈賁張的一幕!

  寬大的羅漢床上,河蚌長髮鋪了一枕,他素來嚴厲方正的師父緊緊壓著那河蚌,喘息如牛,一手還大力揉搓著她的玉足。他手下一抖,差點沒把託盤砸地上。最終卻只輕手輕腳將託盤放在桌上,立刻回身出去,還掩上了房門!

  眼前場景被木門掩去,清玄心中依舊狂跳不止,想不到原來師父在榻上……咳咳,也有如此奔放的一面吶……

  果然不愧是海皇,是真有本事啊!這下好了,真成鼎器了,以後還得注意,萬萬不能得罪她才是。清玄邊走邊平復劇烈的心跳……

  河蚌被揉得腳疼,她本來就是內修,最柔弱的就是身體,像容塵子這般修為,若是近身要殺她,跟捏碎個雞蛋沒啥區別。這樣的手勁施在她腳上,她痛得眼淚婆娑:「容塵子,你個死變態,老子日你仙人,你要日就日,別特麼的折騰老子腳了,嚶嚶,好痛……」

  容塵子神識一直未泯,他猛然咬破舌尖,再噴出一口血來,一把將河蚌扯到榻下,含糊地道了一個字:「走!!」

  這下子換河蚌猶豫了——尼瑪這到底走還是不走?

  走吧,老子都讓他捏了腳啦,什麼都沒做成,太虧了!不走吧,真讓他日了?尼瑪老子是來吃肉的啊,肉還沒到嘴呢先被他吃了!怎麼算來也虧呀臥槽!

  尼瑪出師未捷先被日啊,河蚌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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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2-3 10:35 PM

第十四章:……

  白色曼陀羅伴隨著驅邪避難香嫋嫋不絕,容塵子元氣大傷,根本不能再抵擋。他素來寡欲,若論內心邪念,當真是不多。

  大河蚌想了半天,還是覺得機不可失,捨不得身子套不住肉!她翻身上榻,注視著容塵子發紅的眼睛,語聲很輕很輕:「臭道士,你要非禮老子呀?」

  容塵子神智未失,河蚌很謹慎,攝魂術只用了一點點,但容塵子眼前本已是強弩之末,哪裡經得起她這一絲誘惑。他野獸一般撲過去,五指撩開了她白色的羽衣。

  溫潤的肌膚一入手,理智如潮水決堤,奔泄千里。

  大河蚌雖說年頭不少了,論吃,這貨絕對是個行家,這些年她吃遍了海中珍饈,東海、南海、加勒比海,就沒有她沒吃過的東西!以至於東海龍王家有任何活動,絕不請她——請不起。

  來到陸地之後,條件很差,她吃過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清虛觀能提供的是全部吃遍了。

  因為太多太多的時間用來吃,可能是術業有專攻吧,對別的,她就真的不甚瞭解,比如魚水之歡。

  所以當摸到那一截兇器的時候,這河蚌心中還是十分狐疑的:「老道士,這就是人類的子孫根嗎?」

  容塵子分開她的雙腿,聲音堵在喉嚨裡:「嗯。」

  河蚌伸手握了握,她還有要求:「哇,我得看看!」

  容塵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臉上紅得似乎將要滲出血來,他用力撥開河蚌的手,腰身一挺,河蚌就是一聲痛叫。

  她的身體本就柔軟易傷,又一生都藏在殼裡,平日裡敏感非常,連風吹日曬都經不住。是以這河蚌一直以來就怕痛,哪裡禁得住容塵子這一下子猛進!

  再說了,河蚌的繁殖方式遠沒有這麼複雜,她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她只知道在人的世界裡,如果男人日了女人就是要對女人負責的!

  「臥槽!」她到現在還不明白那東西為什麼老是抵著她腿間,還不停地往裡頂,但是她痛,她伸手過去將那物捉住,是個學習的意思,「容塵子,你幹嘛老頂老子那裡?」

  容塵子沒辦法給她上課,這會兒他自身難保,他再度用力,那東西終於進了一個頭,河蚌終於明白了,大徹大悟了!!然後她一聲尖叫,用力把容塵子踹開。

  容塵子握住她如玉般的足踝,重新將她拖回身子下面,這河蚌急施定身咒——那玩意兒猙獰兇惡,怎麼可能塞得進那裡?尼瑪虧了人類想得出來!

  可是容塵子不管,這樣近的距離,什麼法術的施為都需要時間。他紅著眼如同一頭雄獅,猛然握住河蚌的手,打斷了她施到一半的術法。河蚌畢竟是海皇,見過大風大浪,硬的不行,她強笑著跟容塵子商量:「咱換個地方行不?要不用嘴?我覺得我的嘴比那兒大……」

  想當然,容塵子不會接受這樣的妥協。過程很慘烈,大河蚌哭得滿臉是淚,還一邊哭一邊大罵容塵子。容塵子進出不停,心在地獄,身在天堂。

  大河蚌將他背上撓得滿是傷痕,疼痛讓他微微能夠自動,他劃破手腕,將傷口摁在河蚌唇邊。河蚌當然不會客氣,立刻張口吮吸。有了好吃的,這吃貨開始安靜下來,身子依舊痛,但是肉也是真美味呀。

  大河蚌又想哭,又捨不得張嘴。最後決定,嗯,吃完再哭吧。

  ……

  容塵子的汗滴落在她臉上,每一次進出都用盡全力,那河蚌只覺得一根鐵棍似的東西在體內攪動,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似的。她流著淚吮吸容塵子腕間的傷處,還一邊啜泣一邊想:「反正那根東西,以後吃肉的時候老子是一定不吃的!!」

  容塵子睡了四個時辰,醒來之後全身每一個肌肉都痛。他意識一直清楚,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醒來後整好衣冠,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四處尋那大河蚌。

  河蚌不在房裡,他出門遇到清素,清素剛叫了一聲師父就被他打斷:「看見那隻河蚌了麼?」

  清素點頭:「下午就出來了,在膳堂的水缸裡泡著,大師兄吩咐下去了,大夥也不敢趕她。」

  容塵子快步去往膳堂,果然見她變成了大河蚌,在一方石制的水缸裡泡著。清洌的水面漂浮著肉白色的異物,容塵子自然知道那是什麼,他意識失控之時不能自主,元精化濁精,且多年修道一直元陽未破,昨日寶劍初拭,難免積了許多。

  他連脖子都漲紅了,俯身輕輕將河蚌抱出來,諸弟子也發覺今天知觀有點不一樣,哪裡不一樣,也說不上來……

  容塵子將河蚌抱回臥房,清玄很自覺,立刻送了飲食過去,這次沒敢直接推門,老遠就咳嗽,一直咳到門前才敲門。

  容塵子清咳了一聲,讓他進來。他推門而入就看見那河蚌已經恢復了人身,一條裸足擱在師父腿上,師父坐在床沿,正輕輕往那光潔的足踝上抹藥。

  清玄一眼也不敢多看,立刻將飯菜擺在桌上:「師父請用飯。」

  容塵子微微點頭,他逃一般地跑了,當然,沒有忘記隨手關門。

  飯菜的香味在房裡飄散,容塵子焚了道祛邪符,化在杯中沖水加砂糖,端給河蚌,河蚌不喝,她一痛就吃不下東西。容塵子自進門起就沒說過話,止疼的方法他自然是有,但是傷在那個地方……

  他臉色帶著奇異的紅,片刻後方開口:「先吃飯吧。」

  語氣中帶著生硬的溫柔。

  河蚌偏過頭,仍是不肯喝那符水,她的身子太過嬌嫩,有個小傷小痛還久久不癒,何況是容塵子那一番狂風驟雨。容塵子自覺理虧,咬牙再次劃破手腕,將血滴到符水裡。河蚌這才轉過頭看他,他將杯盞端到她唇邊,再度柔聲道:「來。」

  河蚌身上疼,飯量也少了許多。她狂吃的時候容塵子歧視,這時候吃得少了容塵子又怕她生病,外面天氣熱,對她不利。

  最終他仍是一咬牙,蹲在她面前:「很疼嗎?」他臉火辣辣的,燙得都能生火了,「我看看那裡……」

  河蚌沒拒絕,他撩開羽衣,下面是兩條光裸的長腿。容塵子飛快地看了一眼,見確實是有些紅腫,不由就拿了盒活血化淤的藥膏遞給河蚌。

  河蚌不接,他歎了口氣,微微側過臉,替她擦藥,那觸感嬌嫩得令他心都差點從胸腔裡跳出來。

  第二天,河蚌精神了些,喜歡上了清虛觀做的棗泥月餅,容塵子命膳堂多做了些給她備著,而後宣佈閉關。

  他元氣未復,又身中奇毒,自然需要一段時間療養。更重要的是,他現在也不知如何面對這個河蚌。他將諸弟子集中到祖師殿,仍是訓話,之後命清玄主持觀中事務,清素輔佐,又傳下兩本符篆圖冊,供諸弟子參詳。

  諸事交待完畢,他突然又囑咐清玄:「那隻河蚌……為師閉關期間,你需好好照看,為日定期為她敷眼,」他注視清玄,儀態威嚴,「見她如見為師,不得衝撞。」

  清玄點頭若小雞啄米,心想我哪敢衝撞,師父您一閉關我就把她給放神台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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