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十四闕 -【七夜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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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2:26 PM



  我從十年前來到這裡,為了聽莊唯說法。

  只要沒有太陽,我就可以飛上山,然後坐在這棵大樹上,看他偶爾從殿前經過,掠過他衣角的風,也會朝我吹過來,於是那風裡,就有了他的氣息。

  即使是這樣遙遠的凝望,都讓我覺得滿足。

  他有時候會下山,但每月初一,肯定回來。我就非常非常渴望下雨,那樣我就可以見到他。

  一如我此刻,看著他從容淡定的為信徒們說道,有滿滿的幸福游走在身體的每個角落裡,那是一種,久違了的溫暖。

  槐樹的枝幹微微一沉,察覺到異樣,我忍不住側頭,頓時大吃一驚:“你怎麼也跟來了?”

  離曦恢復成狐狸的樣子,蹲在我旁邊的枝幹上,兩隻尖耳朵不停的轉動,尾巴還一晃一晃。我慌了:“你怎麼可以以這個樣子出現?快走!要是被發現就糟了!你自己尋死不要緊,不要連累我啊!”伸手攆他,他卻一個縱身朝殿前跳了下去。

  人群裡頓時發出一片驚呼。

  完了——我想,這下子,可真的是自投羅網!

  眼見得道士們豁然起身,一陣騷動,青色的衣袍中,離曦的白毛顯得無比醒目,就那麼直衝衝地朝莊唯撲過去。

  莊唯依舊盤膝坐在原地,並不若旁人那般驚慌,見它撲到,也只是輕輕揮動了一下手中的拂塵。頃刻剎那,我仿佛看見拂塵中開出一朵蓮花,瞬息綻放,又倏然飄逝。

  而離曦已被擊退。

  他朝後直翻了十幾個跟斗才停住,再落地時,就被道士們圍住了。

  這個笨蛋!找死也不是這個方法!

  我很生氣,不想管他,但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卻先意識做出了反應,飛過去,掠起一股陰風,吹迷眾人的眼睛,然後抓住他的左爪急聲道:“走!”

  依稀聽見道士們驚呼:“怎麼還有隻鬼?快!攔住他們……”

  這時,離曦拈了個法訣,丟出一片結界,將道士擋在界外。而我,顧不得回頭細看,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飛下山,回到茅屋。

  確信沒有人追上來後,我將他的爪子一甩,怒道:“你是故意的吧?”

  他落到地上,嘭的變回少年的模樣,抬起一張白生生的小臉,一言不發地望著我,表情有點陰郁,也有點古怪。

  “你是豬嗎?豬都比你聰明!居然敢去挑釁他們!真是的,我幹嗎要救你啊,這下害我也曝露了,你這個麻煩精!早知道那天就不收留你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見到莊唯了嗎?一百七十三天啊!!因為連續幾個月的初一,都有大太陽的緣故,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雨天,就被你給攪合了!你賠!你賠!你賠!”我揪住他的衣襟死命的跩,越想越憤怒,越想越不甘,最後索性將他一把推出屋子,“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我也不要你幫我紡紗織布了,你走,快走,從哪來的回哪去,以後不許你再出現!”

  我將門板狠狠地甩上,震得地面都跟著一陣晃動,然後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沿著門板滑坐到了地上。

  一種難言的疲憊與失落將我緊緊包裹,我知道我在蠻不講理,我也知道外面還在下雨,我更知道其實那隻小狐狸沒地方可去——如果他有,早就走了,怎麼會待在這裡供我奴役受我的氣?但是,這些都比不上莊唯重要!

  一想到經過這次騷亂,道觀肯定會嚴加戒備,我以後也許都不能再偷偷地去看莊唯時,就難過到無以復加。都是離曦害的都是離曦害的!

  我幹嗎當日一時想不開收留他啊,如果沒有他,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了,如果沒有他就好了……我將頭埋入腿間,一任風雨聲隔著一道薄薄的門板,在我耳邊迴盪,一聲聲,仿佛都在吟喚同一個名字——

  莊唯、莊唯、莊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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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2:28 PM



  我第一次見到莊唯,正是他上山拜師學藝的那一天。

  那是非常酷冷的寒冬,鵝毛般的大雪將整座婆羅山堆積成一座冰山。而他,披散著頭髮,渾身是血的一步步走上台階,跪倒在觀門外。

  當時的觀主瑛桐本無意再招弟子,但他執意不走,就那樣在觀門外跪了三天三夜。

  大雪一直沒有停歇,他跪著一動不動,手裡緊緊抱住一件破碎了的衣袍,俊美無暇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而最終瑛桐終於心軟,等道士們將他扶起來時,他的雙腿已經被徹底凍傷,自那以後,就無法再行走。

  在那三天三夜三十六個時辰裡,我一直一直望著他,被那種堅毅與恆心,感動得無以復加。在此之前,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人;在那之後,他就成了我的全部天與地。

  沒錯,莊唯,是這朗朗乾坤間我深深摯愛的一個男子。哪怕,他是人,我是鬼;他是道士,我是孽障。

  我那麼卑微且不抱任何希望的愛著他,只要能見到他,便是我最大的幸福。而今,被離曦盡數摧毀。怎不令我悲傷?

  如此過了很久很久,房間裡的光線越來越暗,天黑了,布道肯定結束了。自從去年莊唯被任命為新一任觀主後,他就變得非常非常忙,一過初一,肯定下山,我要不要去下山途中偷偷的看他一眼呢?

  一念至此,我連忙起身,打開房門,不期然的,與門外之人打了個照面,差點被嚇到——是離曦。他竟然還沒有走!

  雨淅淅瀝瀝的淋在他身上,他的頭髮和衣服上全是水,我瞪著他,他望著我,然後我退後一步,啪的將房門再次關上。

  房間裡黑漆漆的,臨西邊的墻角,整整齊齊地堆放著很多箱子和籮筐,想起這些都是此刻被我關在門外的那隻小狐狸找來給我的時,眼睛就不由自主地一熱。我抿脣,咬牙,跺腳,最後煩躁地發出一聲尖叫,打開門,劈頭蓋臉就罵他:“不都叫你走了嗎?幹嗎還賴著啊?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的,別以為站著外面淋雨我就會心軟、就會原諒你……”

  他忽然開口:“為什麼救我?”

  我一愕:“什、什麼?”

  他抬起頭,琉璃般的瞳仁亮如晨星,穿過濕漉漉的長髮,再映著毫無血色的臉,眨也不眨地盯著我,很慢很慢地說:“不用下來救我不就好了嗎?一直待在樹上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不顧後果的飛下來救我?”

  “我……”我被問倒,我怎麼知道我當時是哪根筋不對勁,莫名其妙就衝了下去啊,“我才不想救你的!我本來就跟你沒有半點關係,是你自己突然跑到我的地盤裡,還一直賴著不走,我可一點都不同情你,看你能幹活還算有點用的份上才勉為其難的分一點點瓦片給你……我都在說些什麼啊……總而言之,我沒有想要救你啦!那是意外,意外,意外——”

  當我口不擇言地喊到第三個意外時,他突然撲過來,一把抱住我。身軀乍然被接觸到的同時,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整個人措手不及,就那樣被他撲倒在地。

  無論是他帶有溫度的身體,還是下面平整的泥地,都好生的不真實。

  我愣愣地望著屋頂,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要抱我,又為什麼,他抱得到我?

  這樣近的距離,令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伴隨著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傳入我耳中——

  “謝謝……”

  我的鼻子一酸,忽然就有點崩潰,屋梁上的稻草在我頭頂上被風吹得搖搖擺擺,我想我肯定是哭了,不然的話,為什麼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離曦……我、我、我……”為什麼鬼魂就沒辦法再流淚呢?即使是這麼難過的悲傷著,即使眼睛的部位這麼的酸澀不舒服,即使我知道自己在哭,但是,沒有眼淚啊,虛化的身體流不出實化的液體,那種液體,恰恰才是證明生命存在的源泉。“我真的喜歡莊唯啊……”

  他將腦袋埋在我的右肩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的身軀顫了一下,然後,將我抱的更緊了些。

  “可是、可是……為什麼,我是鬼,而他偏偏是捉鬼的道士呢?為什麼上天要安排我這樣的一隻鬼,遇見他那樣的一個人?”

  無法跨越的溝渠。

  無法言喻的喜歡。

  無法期待的未來。

  冥冥中,是什麼在安排命運,讓我遭遇這樣一場劫數?

  一如,在我漫漫鬼生的時光裡,為什麼會出現了這樣一隻狐狸?

  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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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2:37 PM



  我和離曦就那樣莫名其妙的和好了。我不再提要他走,他則繼續默默地幫我採集桑麻,挑染布匹,做一切我所力不從心的事情。

  春天慢慢的暖和了起來,屋前的鮮花開放的愈加鮮艷,我每天都出去給它們澆水,期翼它們晚點凋零。

  這一日,離曦下山去為我找針,我正在為花兒澆水時,忽然聽見了腳步聲。那是人類的腳步聲,而且是兩個人的。我有點驚訝,是什麼人會來這裡?

  雖然明知道對方看不見我,但我還是躲到了屋頂上,探出一雙眼睛往外看,但見一襲青袍穿過樹林,漸行漸近——竟是天一觀的道士。

  難道說我和離曦的行蹤泄露被他們追查到這裡?我正在緊張,卻見林中又轉出了一襲紅裙,第二個人,竟是個年輕姑娘。

  那姑娘嬌笑道:“你倒會挑地,竟然知道這裡有間屋子,啊,前面還有這麼美的虞美人花!”

  道士誒了一聲:“我記得以前這裡沒有這些花的啊……”話音未落,姑娘已貼了上去,像藤蔓一樣的抱住他,嬌聲道:“自從京都一別,我一直惦念著你,你……可也惦念著我?”

  “紅珠……”道士深情的喚了她的名字,兩人擁抱在一起。

  我頓時松了口氣,原來不是為我而來,而是不守清規的道士在這裡私會情人。我望著那兩人,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羨慕——不管如何,他們正相愛。

  擁抱得到的軀體;

  感應得到的呼吸;

  情投意合的歡喜……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我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等我意識到糟了時,只見那道士一下子跳了起來,喝道:“是誰?”

  他的目光無比犀利地朝我的藏身之處掃了過來,我頓時有種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覺,這人法力不弱,我絕對不是對手!

  我連忙轉身,正想逃,兩道火龍嗖地朝我飛來,那熊熊紅色,令我想起一些極度恐懼的事情,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而就是那麼一瞬間的疏忽,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我罩住。

  道士衝到我面前,對我冷笑:“妖孽!還想逃麼?”

  紅珠顫聲道:“這、這這個是什麼?”

  道士摟住她:“別怕,只是個孤魂野鬼罷了。對了,你不是一直想看我怎麼除妖麼?我這就除給你看好不好?”

  紅珠轉了轉眼睛,嫣然笑了:“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麼本領。”

  我的心沉了下去——

  而令我更加無助的是,道士的手指一點,罩住我的那張網就躥起了一片火焰,要將我吞噬。

  火光……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魘裡的人,瘋狂的奔跑、吶喊、尋找……

  前塵舊事在這一刻鋪面蓋來,而我只能蜷縮身軀抱頭尖叫:“不要!不要——不要——”我沒有害任何人啊!我不要魂飛魄散!我不想就這樣消失!我還想再看見莊唯!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一陣疾風突然刮來,周遭那種焦灼的熱度瞬間降至冰點,我轉頭一看,看見了離曦。

  他回來了!

  “快走!別過來!你不會是這個道士的對手的,來了也是白白送死!快逃啊,小笨蛋!笨蛋!”我嘶聲地喊,然而,他卻對我的話置若不聞,在空中突然化成狐形,而且體積也變得非常巨大。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這、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它不是隻小狐狸嗎?怎麼可能短短幾天就變得這麼大?對於修真來說,靈氣越濃,道行越高的妖怪在現形時也就變得越大。而離曦,無論從什麼地方看,都只是個小妖精啊,怎麼可能變得像龍一樣巨大?

  道士手指翻舞,飛出幾百張道符,每一道,都帶著劍刃般凌厲的弧光。眼見得離曦就要死在那些道符之下,我都已不忍再看,但一眨眼間,一切就又變了——

  巨大的白尾帶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優雅姿態輕輕一掃,那些道符就頓時化成了粉塵,隨風飄散。離曦朝道士撲了過去,尖尖的白牙,一口咬住他的脖子,頃刻剎那,血液噴薄而出——嚇到了那名姑娘,也驚到了我。

  與紅色有關的記憶仿佛一把匕首,呲的插進我的腦海里,撕開混沌,撕開平靜,讓我看見某個畫面,與此刻眼前的一幕,重疊在了一起……

  沒錯,這個場景我太熟悉。

  熟悉到,十年裡,它一直是懸在我心臟上的尖刀,折磨我、挖剔我、提醒我——

  我就是那樣死的……

  我想起來了,我是被一隻狐狸給咬死的……

  那隻狐狸,也有這樣一身亮如白雪的皮毛,也有這樣鋒利無比的尖牙,四足帶火,咬了我,燒了我,吃了我……

  我發出一聲尖叫,這一次,再也沒能看到最後。

  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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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2:38 PM



  “阿虞……阿虞……”

  誰?是誰在喚我?

  無邊的暗境慢慢地綻出了光,我看見前方是一片花海,與離曦在我茅屋前所種的那些一模一樣。

  “阿虞……阿虞……”

  清朗的聲線,帶著無限的溫柔,像是吟唱了千年的咒語,聲聲入耳,字字潤心。

  你是誰?你是誰啊?

  我看見一抹很淡很淡的影子,在花海里飄啊飄,那個人在不停的找東西,但是,我知道的,他永遠找不到了,永遠都找不到……

  我心中一痛,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入目處,是一張秀美絕倫的小臉。

  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宛若夜月下溪水中的珍珠,瞳仁的最深處,粼粼的光,點點的星,很多情緒就那樣沉澱在了裡面,若隱又若現。

  世上只有一雙這樣的眼睛。而那眼睛的主人,叫做離曦。

  我抬起一隻手,一把將他推開,然後坐起身來,飛到屋外,一片空盪蕩,沒有道士,沒有姑娘,只有一灘血跡,凝固在原地,觸目驚心。

  “你走吧。”這句話我對離曦說過很多遍,唯獨這一次,說的非常虛弱無力。

  但他聽了,一向平靜無波的臉,頓時變了顏色。

  “你吃了他。”就像那隻狐狸吃我一樣,“我不能再和你住在一起了。雖然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救我才對付那個道士的,但是……對不起,我做不到。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一開始就那麼排斥你的原因了?而經歷過剛才的事情後,我沒法再面對你。一看見你,我就會想起來我是怎麼死的,怎麼從一個人,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

  他伸手過來,想要碰觸我,卻被我側身避開,與此同時,我用力捂住自己的臉,再也承受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你走吧……我求求你,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見你了!求求你,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就算可憐可憐我,求求你……”

  身體非常難受,有什麼東西爆炸了,不停往外涌動,甚至讓我覺得,在下一刻,我就會整個的散掉,魂飛魄散,不復存在。

  而離曦,一直定定地望著我,那隻手遲遲停停,最終落到我頭上。

  在這世間,唯有他摸的到我,可是,我卻已不能再面對它。我知道吃我的那隻狐狸不是它,可是他們長得一個模樣。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讓我遇見莊唯還不夠,還要我遇見離曦?

  離曦發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嘆息聲後,停在我發上的手離開了。四下裡一片死寂,等我再抬頭時,他已經不見了。

  這一次,是真的走了。

  而不是像上一次,我趕他,他還固執地淋雨站在門外。

  明明是我所要的結果,但看著在風中搖曳的虞美人花,卻覺得冥冥中有什麼不見了,或者說,我的三魂丟了一縷,再也不能圓滿。

  我真失敗。做人時,死於非命;做鬼時,更加不堪。

  一陣風來,吹得茅屋的門吱呀作響,我轉過頭,看見了放在桌上的麻衣——也許,現在對我來說,只有這件事情了——就是把這件衣服織完。

  我一定要把它織完,無論耗費多少年。

  因為,那是我以鬼魂之軀卻依舊停留在人間的最深執念。

  於是,我走進屋,拿起麻衣繼續編織,這些天,在離曦的幫助下,我已經編織完了大半,只剩下最後一隻袖子,但是,如今離曦走了,我要獨立完成這隻袖子,不知道還要多少歲月。

  不過也好,執念不散,我就永遠不能轉入輪迴,那樣,我就能繼續望著莊唯,看他一點點變老,那樣也好……

  正當我想到莊唯,因離曦離開而顫悸的心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溫暖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囂。

  一個聲音道:“就在這裡!觀主,那隻狐妖和那隻鬼,就住在這裡!”

  這聲音好生耳熟,麻衣自手間滑落,我無比僵硬地轉過頭,就看見茅屋外面,黑壓壓的來了幾十名道長,站在最中間的那個,正是剛才我以為已經被離曦吃掉的道士。

  原來他沒有死??!!!

  怎麼會這樣……

  然而,我的大腦已經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因為,當我的目光掠到另一個人身上時,天塌了,地裂了,我的世界轟然崩裂了——

  那人坐在輪椅之上,寬袍廣袖,玉面高冠,仿若謫仙。

  不是別個,正是——莊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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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2:55 PM



  我啪的撞翻桌子,起身就想跑。一道白光掠來,仿佛一隻柔和卻強韌無比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腰,我頓時不能動彈。

  緊跟著,身子被扭轉,與莊唯遙遙相對。

  我這才看清,原來抓住我的,正是他的拂塵。

  “觀主!她就是那隻鬼,還有隻狐狸精,道行要高深些……喂,妖孽,快說,你的同夥去哪了?”先前的道士衝到我面前來,脖子上還留著壓印,但是傷口卻已經愈合不再流血了。也就是說,離曦並沒有真的要吃他,放他走了,而他卻回觀求助,領著莊唯來捉我們。

  莊唯靜靜地望著我,微微揚眉:“你叫什麼名字?”

  我望著眼前朝思暮想的男子,慘然一笑——真沒想到啊,竟然還是這個結局。

  雖然早就知道人鬼殊途,而且他是我的剋星,但是,總是抱有期待與僥倖,幻想著自己能夠看他平安一生的慢慢變老,就覺得已經足夠幸福。

  可終歸,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事已至此,我反而平靜下來,淡淡一笑:“孤魂野鬼,哪來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我身後的茅舍:“你這些年來,一直住在這裡?”

  “嗯。”

  “那隻狐狸呢?”

  “他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莊唯沉默。

  先前的道士則道:“哼,它知道自己闖了滔天大禍,所以就丟下你獨自跑了吧?你為什麼不跑?先前山下的沈家村死了三個人,就是你們幹的吧?”

  我撲哧笑。

  他瞪我:“你笑什麼?”

  “我在這裡住了十年,只害死了三個人,真是愧對我的身份啊……所以發笑。”

  他的臉頓時漲的通紅,惱羞成怒道:“妖孽!死到臨頭還敢嘲笑咱家?”說著,五指伸開就要朝我的天靈穴拍過來。

  一縷白線輕輕地托住了他的手。

  原來又是莊唯的拂塵。“子言稍等,我還有事要問。”

  叫子言的道士連忙喏聲退下。

  莊唯的目光,像月光一樣從我身上掃過,落到屋子裡堆放著的絲麻上:“你為什麼要住在這裡?”

  “我樂意。”

  “這些東西哪裡來的?”

  “為什麼要告訴你?”

  一旁的子言怒道:“孽障,你敢這樣對觀主說話!”

  莊唯抬起一隻手,止住他的話,看向我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文平靜:“婆羅山方圓十里之內,不允許有妖物——天一觀這條戒律,你可知道?”

  知道,我在山上十年,又怎會不知?否則,在離曦首次曝光後,我又怎會那般絕望。

  “那麼,”他的嘴巴張張合合,仿佛被刻意擴大了、調慢了,一個字一個字,像說了千年那般長久的傳入我耳中,“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殺了你?”

  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殺了你?

  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殺了你……

  這句話悠悠迴盪,兩條路擺在我前面:一條是死路,一條是生不如死。

  我分明想哭,但勾起嘴脣,最後卻又笑了:“我……我……我走……”

  腰上的那束白光立刻收回,我整個人一松,恢復了自由。

  莊唯看著我道:“好,現在就走。”

  我咬住嘴脣,慢慢地彎下腰撿起先前掉落在地上的那件麻衣,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覺到莊唯的表情變了一下,而就在那時,一股疾風刮到,風中傳來熟悉的氣味——

  離曦!

  我慌忙轉頭,但見血紅色的火光像巨龍一樣漫天遍地的朝莊唯撲過去,而在火光之中,飛躍閃耀的,正是毛白如雪的離曦!

  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他居然又攻擊莊唯?我連忙叫道:“不要——”

  但已經來不及。

  莊唯抬手,拂塵啪的一下擊中了離曦的身體,原本撲向離曦的火焰頓時翻卷著朝他涌了回去。於是那些白毛頓時著了火,離曦在火中發出嘶鳴,而嘶鳴聲如劍、如刀、如一切鋒利的東西,穿過我的身體,將我劈裂成片。

  我的身體,再次先我意識的朝他撲過去,然後——

  用自己的身體,吸收了那些火焰。

  “不要!”離曦嘭的化成了人形,抱住我,用我從沒見過的急切表情吼道,“你這是做什麼?你、你、你……為什麼又要救我?”

  我的魂魄被那些火焰慢慢地燒淬成灰,一點點的四下飛,意識變得越來越渙散,但我依舊努力睜大眼睛,看著他,慘然地笑:“我也不知道啊……為什麼每一次,我都要出來救你呢?明明……明明當年害死我的就是……就是……”

  我說不下去。

  然而,離曦定定地望著我,說出了答案:“是我娘。當年吃了你的那隻狐妖,是我娘。”

  我凝望著他,然後眨一眨眼,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化開了,身體開始變得很輕。

  他抱住我,死命的抱住,哭了出來:“對不起,虞姬,對不起!我替我娘跟你說對不起,你不要消失,不要消失,我以後都聽你的話,永遠伺候你,讓你高興,讓你笑,讓你過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傻瓜……”真是個傻孩子啊,“你娘,是因為要生你,所以不得不吃人,而我,只是很不幸的撞上了而已……”

  一雙手突然從身後伸過來,緊緊扣住我的肩膀,同時響起的,是莊唯無比震驚的聲音:“阿虞!是你??!!”

  我轉過頭,入目處,是在記憶裡銘刻了多少年的面容啊?

  莊唯……莊唯……

  其實我看著你,不止十年啊……

  “阿虞……”夢魘化成了現實,那個在夢境裡始終看不清楚的影子終於現出了他的原型,組合成眼前這個人,是他,卻又不像他了。

  彼時紅燭高燒,蓋頭輕輕掀起,他穿著吉服紅衣,對我凝眸而笑:“娘子,有禮了。”

  彼時銅鏡清晰,他俯身向我,手持眉筆道:“阿虞,你真美。”

  彼時泛舟湖上,水中倒影卿卿,他摟住我腰,感慨道:“願此生永與阿虞相伴,雙雙白頭。”

  彼時彼時,那麼多個彼時……彼時的他,是貴胄少年,不顧家人反對,娶了家貧的織娘,與我私奔,不離不棄。

  然後直到那一天——我見他衣服破了,上山采麻,結果被因缺乏營養而遲遲難產不下的母狐吞噬。待得他找到我時,只剩一件沒有補好的血衣。

  他抱著那件血衣上了婆羅山;而我跟著那件血衣滯留人間,不得脫離。

  這……就是我們所有故事的由來。

  瞧,世事多麼諷刺——

  莊唯,我的夫君,是為了給我報仇,才加入道教變成了一名道長。

  而我,他的妻子,卻恰恰變成了鬼魂,要被他驅離。

  吞噬我的母狐在誕下幼狐後死去,那隻幼狐,卻要來找我,償還母親造就的罪孽……

  這一環一環,如何扣就?又怎麼解開?

  一如此刻,燒毀了我的魂魄的,是離曦的狐火,還是莊唯的反擊?

  我笑,摸上離曦的臉道:“不哭,乖。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的討厭過你。”

  我怎麼會討厭他?他是以我的生命為代價而延續下去的生命啊。我的血肉,融入母狐體內,釀就了一個它。它的體內,有一部分我的存在,我怎麼可能討厭自己?所以,當他遇到危險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顧一切的去救他。

  離曦的眼淚卻流的更凶。

  我再望向莊唯,手才抬起,就被他緊緊抓住:“阿虞!阿虞!阿虞……我這就救你!我用我所有的法力救你!你堅持一下,一下就好……”

  我再笑,用最後的力氣將那件袍子遞到他面前:“夫君,給你的。”

  莊唯顫抖地接過袍子。而袍子離我手的那一瞬,火焰燒到了我的臉,我的臉就碎裂成了水珠,顆顆飛散。

  原來,我之所以不能投胎轉世的原因,不是因為我沒有補完那件衣服,而是我沒有把那件衣服最終交給他的緣故啊……

  “阿虞!阿虞……”

  “虞姬!虞姬……”

  那是我所聽見的最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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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2:59 PM



  莊唯,世人皆知,通天神技,奇人也。

  其本帝都侍郎之子,因慕織娘小虞,離家私奔。

  後虞娘為妖狐所噬,為報妻仇,遂剃度入道。

  辛子年四月初二,悄然仙逝。

  越日,山下沈家村有張、王兩氏,比鄰而居,

  同時誕一子一女,子取名守,女取名留。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喂!你為什麼要搶我的蝴蝶?那隻蝴蝶是我抓住的!快還給我,快還給我!”女童伸長了手臂拼命去搶,奈何男童比她高了一個頭有餘,無論她怎麼跳都夠不著。

  男童哈哈大笑:“就不給就不給,你能拿我怎麼著?”

  女童跺腳罵道:“你欺負我,我去告訴張嬸!”轉身剛要跑,不期然地撞到一個人。

  那是個宛如冰雪鑄就般的白衣少年,看似冷漠,但望著她時,眼中就溢滿了溫柔:“你喜歡蝴蝶?”

  “嗯。那隻蝴蝶,明明是我先抓住的啊……”女童好生委屈。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男童手裡的蝴蝶突然就離了手,飛過去停在他的指間。

  男童女童全都瞪大了眼睛。

  少年將蝴蝶遞給女童:“給你。”

  女童又驚又喜,雀躍道:“啊!謝謝!”

  男童不滿,叫道:“喂,你是誰?為什麼要幫她?”

  “我是誰?”少年眸光流轉,有著世間最美的一雙眼睛,然後握住女童的手,直起身來,“我是她的守護者。”

  “哈?”男童傻眼。

  女童抬頭道:“大哥哥,什麼是守護者?”

  “守護者就是……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幫你實現任何願望,讓你永遠開開心心的意思。”

  “哇,那不是和菩薩一樣厲害?”

  “是啊。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啦!我正想找個幫手,幫我好好教訓那個臭小守呢!”

  男童瞪眼:“什麼?我是臭小守,你還是醜小留呢!”

  女童立刻轉向少年求助:“大哥哥……”

  少年手指一指,男童的帽子就被風吹走了,嚇得他連忙跑過去追:“啊,帽子帽子!等等,等一等,那可是娘剛織好的帽子啊……等一等……”

  女童撲哧一聲笑出來。

  少年溫柔的望著她:“開心嘛?”

  “嗯!”停一停,補充,“大哥哥,你真好。”

  少年靜靜的望著她,最後一笑。

  虞姬,你的前世充滿不幸。但是,我保證,你的這一世,會過的比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要開心得意。

  你終會幸福。

  與莊唯一起幸福。

  “虞姬,對不起!我替我娘跟你說對不起,你不要消失,不要消失,我以後都聽你的話,永遠伺候你,讓你高興,讓你笑,讓你過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陽光照在少年身上,地面上拖出長長的影子,有尾巴輕輕的搖。

  那是,最終所謂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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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07 PM

【卷六‧仙劫】



  “主人,那對夫婦說什麼也要見你,拜謝你的收留之恩。”

  隔著帷帳,童子慌張來報。

  青衣小帽裡,露出狗尾草的原型。

  真是沒用的東西,虧它修煉了五百年,幻化人形時還是漏洞百出。也幸好外頭大雪彌天,前廳又篝火昏黃,才沒被那幾個肉眼凡胎給識破。

  我對著銅鏡細細勾眉,懶懶搭應:“不都說了我是寡婦,不便見客嗎?”

  小狗尾顯得很為難,“那個……那娘子說一定要謝謝你,要不是主人在這大雪天收留她,她肚子裡的孩子肯定就掉了……”

  聽到這個我就一陣煩躁。

  想我堂堂一株碧桃,經過千年修煉,眼見就要修成正果,卻莫名其妙的被告知,要想成仙,還需經過一道天命之劫。

  於是我眼巴巴地去求鐘於,那個混蛋對我瞅了半天,勒索了我無數異草仙丹後才懶洋洋地把指一掐,說我的劫難會在辛子年亥戌月在陰陽關的混沌地降臨。

  我問他是哪天,他卻怎麼也不肯說了。

  我只好提前來這個陰陽關的混沌地做準備。飛到這裡一看,真叫一個荒涼,據說原本曾是森林,但多年前被一場天火燒毀,再也長不出任何植物,又因為道路崎嶇,因此人跡罕至。看模樣倒像是會遭天劫的地方,於是我便在此紮營。

  而我素來不會虧待自己,就用法術變出了一所大宅,仙鶴靈猿若干,奇草麗花無數,再抓來一根已成精的狗尾草當奴僕,在這個荒蕪之地硬生生的開闢出了一處樂園。

  結果,我還沒樂到,冬雪忽降,天地驟寒,連下三天三夜,絲毫沒有停歇之兆。這雪給我帶來的最大麻煩就是——從那一天起,路過求宿的旅人一撥接一撥。我閉門不見,他們就拍門不止。

  太過分了,趁我快成仙時來演這種苦肉計,不是擺明了威脅我麼?我若不救,必損功德;可我救了,結果就是這樣——麻煩無數。我只想靜靜的度過天劫,卻偏生跑出這麼多甲乙丙丁不相關的人來攪局,煩死了煩死了!

  小狗尾怯怯地望著我:“那個……主人,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劫就在那些人身上……”

  “什麼意思?”我把眉兒一挑。

  他的聲音立刻輕了幾分,低下頭戳手指道:“那個,你看,那婦人大腹便便,眼看就要生了,會不會她腹內的嬰兒也許就是主人你?”

  我差點暴走:“豬頭啊!我是成仙!成仙!不是投胎做人!”被他說的心煩意亂,索性起身,去見那對多事的夫婦。

  穿過抄手遊廊,心裡嘖嘖讚嘆了一番我的法術果然運用的爐火純青,瞧瞧這上等的紅木,瞧瞧這巧奪天工的雕花,便是皇宮大院,奢華也不過如是了。正在自戀,一道人影闖入眼簾,撲地而拜:“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我瞄了他兩眼:鞋邊開線,鬢角過長,這樣的人,要不就是懶,要不就是窮。此人既已娶了娘子,那恐怕就是後者了。

  那漢子連忙請我進廳,邁進廳內,只見烏壓壓一幫人圍著篝火席地而坐,正在談天說地,見我進去,全都收了音定睛看過來。

  小狗尾跟在我身後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家主人。”

  於是一干人等紛紛起身拜謝,我見其中有個大腹便便的婦人,心想這個大概就是吵著要見我的麻煩精,剛待開口,那婦人已走過來施了個萬福:“妾身張氏拜謝夫人救命之恩。”

  我心想我收留你是無可奈何,可不是存心施善,但表面上又不好發作,只得笑應道:“哪裡,大雪封道,出行不便,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妾雖是女流,但也知道仗義相助四個字,借宿給各位是應該的……”

  正說著些場面話,撲哧一聲,有人嗤笑。

  我擰起眉頭,朝發笑之人望過去,但見白狐裘的毛領,寶藍色的絲緞,廳內所有人中,當屬此人的衣飾最為華貴;而所有人中,也屬此人最是下賤!

  要說他有多下賤,舉一個例子就足夠了。

  話說某年某月某日,此人突然跑去南山,將那一隻盤踞千年的凶狐給哢嚓了,引起三界震驚,人人拍手為快,歌功頌德。

  我自然也無比震驚,印象裡此人雖是修道真人,卻從不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果然,當我去問時,他回了我三個字——天太冷。

  也就是說,他之所以殺那凶狐,純粹是因為天太冷,而他正好少一件皮裘。

  凶狐死後,窩內還留有一隻剛出生的小狐,鐘於想了想,居然留在身邊一直飼養。眾人自然又對此舉歌功頌德了一番。

  可我分明看見他曾一邊無比溫柔的給那小狐喂食,一邊撫摸著小狐的皮毛,笑眯眯道:“多好的毛,再大點,就可以做對皮手套了。”

  不知那小狐是否也聽懂了他的話,因為沒多久就不見了,我問鐘於,鐘於道:“它逃走了。”再加一句,“現在是夏天,不急。”

  ……也就是說,等到冬天,他就會去抓它回來了……

  綜上所述,這個鐘於,可以說是我所接觸的修真的人類中,最最狡猾無恥損人利己下賤無良的一個,見他出現在這裡,我的腦袋頓時變得有兩個大——這麼關鍵的時候,他跑來湊什麼熱鬧啊!

  一邊咒他早死,一邊看向婦人的腹部,放下心來。

  此胎乃三百年前一枉死女鬼的歸宿,與我無關。

  心情一好,我便笑的多了幾分真誠:“天寒地凍的,枯坐無聊,窖中還有美酒若干,不如取來為諸位助興。”說著,吩咐小狗尾,“阿草,快去取來。”

  他瞪大眼睛呆望了我一陣子,才醒悟過來,轉身離去。

  我則走到鐘於面前,繼續微笑:“聽聞道長法術高明,我那後宅有些異狀,不知可否請道長前往一觀?”

  鐘於抖抖衣袍,柔軟的狐毛水般四下溢開,看得我好生羨慕。而他的臉,在毛色的映襯下更見俊美,真真個仙風道骨、超凡脫俗。

  長得真是個禍害啊!

  “如此,請夫人帶路。”他用比我還要真誠的笑容,如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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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09 PM



  我在前面帶路,一路就聽他笑:“這個宅子變得還真是不錯,耗了你許多靈元吧?你果然是從來只會將力氣花在最無聊的事情上的。”

  我冷哼一聲:“姑奶奶我樂意,你管得著麼?更何況我就要成仙了,成了仙後要多少靈力就有多少靈力,還在乎現在這點?”

  鐘於恬著臉湊了過來:“既然如此,打個商量,反正你成仙後什麼都不要了,不如就把那條絲帶……”

  “休想!”我一口拒絕。說起來,我之所以會認識鐘於,正是因為一條絲帶。

  千年前,有對戀人在我的樹幹下約會,多情的公子對美麗的少女說待他科考高中,就回來娶她,一邊發誓一邊將腰間的寶藍色絲帶系到了我的枝頭上。

  於是,公子去後,少女每天來樹下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絲帶被風吹日曬,褪了顏色,殘破不堪。但那少女依舊一直痴痴的等。

  那時我還是一株普通的桃樹,那是我第一次見證人類的無恥與堅貞。我的姐妹們都很喜歡他們,也很嚮往,但對我來說,人類這種生物實在是太複雜了,複雜到我根本不願意沾染。

  後來有一天,少女沒有來。並且此後,再也沒有來。我想她大概是死了。因為,真的過了太多太多年。

  待我煉化成精後,我就收起了那條絲帶,其實對它也並沒有多麼喜歡,只不過若干年後,當一個美的不像話的人類男子突然來到,問我要那條絲帶,卻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時,我就決定不給。

  作為精怪妖魔,一旦給人東西,就等於是和人類結了緣。

  而立志成仙的我,怎麼可能沾染這種麻煩事?

  所以,鐘於一直纏著我,而我也一直不答應。而且,看著這麼一個號稱無所不能、只有他騙人坑人害人的傢伙獨獨在我這吃癟,那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爽。

  我這邊正在暗爽,耳中聽鐘於長長一嘆道:“真是……本來還打算念著咱倆交情非淺,拼上弄瞎天眼的可能幫你細查一下天劫具體幾時降臨……”

  想用這話激我?沒門!“沒關係,反正你也說了是這個月發生。我都等了千年,又怎會在乎這區區一個月?”

  “也許還能看出具體為何物……”

  我彎起眼睛,笑的甜蜜:“沒關係。想要成仙,自然要承受考驗。那麼多前輩都通過考驗列位仙班了,我想我也沒問題。”

  鐘於用一雙墨般幽黑的眼睛望著我,久久,忽然也笑了:“也好,那我就先祝桃夫人功德圓滿,一飛升天了。”

  “謝謝。”我剛說完這句話,就見一道白光從天而降,與此同時,耳旁響起一陣巨鳴,我的身體本能的往後跳,一下撞上鐘於的胸膛,顧不得疼痛,先自驚喚道:“天雷???”

  再扭頭細看,只見原來站立的地方,已經被雷砸出了一個大洞,整個地面都凹下了一大塊。而我所變出來的走廊也風化成灰,再不存在。

  我被這異相驚得無以復加,連忙揪住鐘於的衣領問:“難、難道說所謂的天劫,是、是是五雷轟頂???”

  鐘於笑眯眯地彎起眼睛,學我之前的樣子微笑:“沒關係的,小桃桃,既然那些成仙了的前輩們能挺得過,你也一定沒問題。”

  這個說風涼話的混蛋!眼見得天邊黑雲翻滾,隱透雷光,看樣子剛才那記霹靂只是前奏,後面還有更猛烈的,我二話沒說,立刻轉身往前廳跑了回去。

  那裡少說也聚了十幾個人類,再加上還有尚未出生的嬰兒,是陽氣最盛生靈最多的地方,即使是所謂天劫,也有限制,就是不能破壞三界的平衡。換句話說,如果這個天劫是專門針對我來,那麼,它就不能牽扯其他生靈,此時此刻,還有什麼地方比跟人類待在一起更安全?

  我一路疾奔,匆匆回到前廳,小狗尾正在為眾人斟酒,見我跑的急促,還做了個詢問的表情。

  而我一腳踏進門檻,立刻感覺到氣場截然不同,外面明明雲層低壓,雷霆將至,但廳裡卻只剩下了絲絲風聲。

  “你們……剛才有聽見打雷聲嗎?”我試探的問。

  懷孕的婦人連忙接口:“沒有啊,打雷了嗎?”

  我定下心來,看來,剛才那記雷電果然是為我而來,所以,現在藏在這裡,是最安全的。一念至此,我從小狗尾手中接過酒碗道:“我一人在後院也挺無聊,長夜漫漫,不如就跟諸位一起圍坐取暖,道些生平所見的奇聞異事如何?”

  婦人笑道:“我們正在說呢,夫人願意同聽,再好不過。”

  我盤腿在火爐旁坐下,身旁另有個人也坐了下來,轉頭一瞧,原來是鐘於。只見他揚揚眉毛,微笑道:“那不如就講些鬼怪之說吧,也許我還能為大家解答。”

  這傢伙,又開始炫耀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法力高強。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的確是數百年來法術最高的人類,馭百鬼,獵凶狐,天生神眼,能見前生後世。便連我,為了得知天劫的時間也要求助於他,現在想來,那條絲帶,大概是我唯一能夠牽制他的東西了。

  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處心積慮的非要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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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14 PM



  我坐下後,客人們便開始講故事。

  第一個說的是個來往於南北做藥材生意的商人。

  他說的故事是:

  他的鄰居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富翁,做的是船隻買賣。膝下無兒,只有一女,因與左相交好,所以那鄰居入獄後,便將女兒送到左相家寄養。左相有兩個兒子,長子放蕩不羈,次子才驚天下。那小姐自然與次子相處的好。於是待那鄰居出獄後,就與左相商謀,把女兒許配給次子。誰料,大婚前夕,一場大火突然將小姐所住的彤樓燒毀,小姐也逃之不及,一命嗚呼。

  我皺了皺眉頭,忽然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而且……說是鬼故事,完全不嚇人嘛!

  商人道:“自那小姐死後,我的鄰居悲傷過度,很快就病倒了,為了治病,他舉家搬往南方,那園子就荒蕪了。不過,夜夜都能聽見有哭聲從小姐原先的住所傳出來。有一天晚上,我在院中賞月,聽墻那頭又在哭,哭的我心慌意亂,就搬了梯子搭到墻上,往墻那頭看了一眼……”

  孕婦追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商人道:“我看見一女子坐在廢墟裡,身形消瘦,五官因為背光的緣故看不清晰。心想這不會是個女鬼吧?就鼓起勇氣問:‘你是柳家的小姐嗎?你為什麼哭?你可是死的冤枉?’誰料她轉過頭,顯得比我還要吃驚:‘你說什麼?我哭,是因為我家小姐死了。’於是我又問:‘你家小姐?那你是誰?’她道:‘我叫小朝,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在此給小姐守靈。’我松了口氣,原來是個忠心的丫鬟,留在此地不肯走。沒過幾天,聽說左相家的大公子也病死了。不過說來也奇怪,自那天后,後院的哭聲就沒有了。”

  孕婦嘆道:“這年頭,如此忠心的僕人,倒真是少見了……“

  鐘於淡淡一笑,開口道:“什麼僕人,根本就是那小姐本人,哦不,應該說是本鬼。”

  商人吃驚道:“道長如何得知?”

  “我問你,她是不是穿著紅衣服?”

  商人細細一想:“確實。”

  “你沒有看清她的臉,不是因為光線黯淡,而是……她根本沒有臉。她的臉已經在大火中被燒焦了。”

  四周響起一片抽氣聲。我心想鐘於真是作孽,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忠僕悼主的故事,弄的這麼鬼氣森森,別忘了,這可還有個孕婦,萬一驚嚇了她累及腹內的孩子怎麼辦?

  鐘於忽把目光轉向了我:“其實,你也認得那個小姐的。”

  “啥?”

  他勾起脣角,眉毛舒展開來,眼睛閃爍發亮。每當他露出這個表情時,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賣關子了,果然,他的下句話就是:“你以後就知道了。”

  呸!本花仙還不屑知道呢!

  第二個說故事的人,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衣衫襤褸,不像路人,倒像乞丐。

  他深吸口氣,眼神放的很悠遠:“我要說的事情,已經距離現在有好幾十年了吧……沒錯,那時候,咱們西國有個著名的美人叫童童,氏國的皇子向她求婚不成,一怒之下,出兵攻打,可憐童小姐的父親拼死抵抗了七天七夜,最後還是敗了。城破之時,童小姐獨自一人走上城樓,從樓上跳了下去,可憐哦,據說腦漿流了一地,也煞白了氏國三皇子的臉。”

  我又皺了下眉頭,怎麼這個故事也聽著有點耳熟?

  孕婦道:“我好像知道這個事,因為燕城城門外到現在還有那位童小姐的香塚,很多人路過時,都會去獻一束花。”

  乞丐臉上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聲音也變得恍惚了起來,“其實,我見過童小姐,她每年都會跟家人去寺廟進香,我親眼見過她好幾次,因此,對她的五官長相,深銘於心。”

  孕婦捂脣笑道:“原來是你年輕時仰慕過的小姐啊!”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童小姐死了大概七八年後,我流浪到北部,當時瘟疫四起,我也不幸感染了,就在我以為肯定要死了時,竟又見到了她!”

  “什麼?”眾人齊呼。

  “太不可思議了,但是,我絕對不會認錯。那樣美的人,是不可能忘記的,而且,雖然已經過去了七八年,但她的模樣卻半點都沒有老,還是十五六歲時的樣子。跟在一名白衣琴師身後,走進破廟,為我們這些感染了瘟疫又無錢醫治的等死之人診治。她親手為我上的藥,我到現在都還能記得她微微有些涼的靈巧手指,和抬頭衝我一笑時的溫暖美麗……”

  “會不會是鬼魂?”

  乞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道:“她絕對不是鬼魂。沒有鬼魂會那麼溫暖,那麼、那麼的溫暖……”

  鐘於又笑了,摸摸鼻子道:“你說對了,她的確已經不能算是鬼魂了。”

  乞丐驚道:“道長又知道了?”

  “她機緣造化下,已得到半仙之軀,當然不能算是鬼魂。”說到這,他又神秘的朝我投來一瞥,“說起來,夫人跟她也曾有機緣呢。”

  什麼和什麼?我怎麼完全不知道?我一頭霧水,不過偏不問,因為他就等著我問,好趁機嘲笑挖苦勒索我,我才不給他這個機會!

  這時,第三個人也開始了她的故事。

  那是個老婦人。

  “我年輕時,曾在大戶人家當差。主人家姓宮,小姐進了宮,後來成了皇后,但是這家人裡最能幹的,還屬七少爺。他不但長的好,學問好,還很多情。喜歡上了一個瞎了眼睛的樂女,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娶了她,誰料新娘竟在新婚之夜逃掉了……”

  我剛打算皺眉,就見鐘於清亮清透的目光期待已久地朝我掠了過來,估計他又打算說與我有關了,因此我連忙端正身子,做出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聆聽。

  但事實上,如果前兩個都只是淡淡的熟悉感,這個,我基本上可以說的出後面的發展——七年後,那逃走的新娘出現了。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七年後,那姑娘竟然又出現了!”老婦人用微微誇張的語氣如此說道。看吧,果然被我猜中了。

  哦不,其實我並不是猜,但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知道後面的情節。

  “不但出現了,而且眼睛也復明了!七少爺自然欣喜若狂,再度娶她,但我們底下的人討論說,那女人很有可能是借屍還魂!因為,她走起路來半點聲音都沒有,耳朵靈的要命,百丈遠外的說話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最主要的是,幾年後,我被調到祭祖堂打掃,有天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個牌位,就見那架子朝旁邊一開,露出暗門。我雖然知道大戶人家多少都有點不可見人的秘密,但就是按捺不住好奇,進去偷偷的看。結果……你們猜我看見了什麼?”

  “看見什麼了?”孕婦很配合地接話。

  老婦人壓低聲音,“我看見啊……裡面是個冰窖,放著一具水晶棺材,而我們的七夫人就躺在裡面!”

  “啊!”眾人配合地尖叫。

  “我當即嚇的連滾帶爬就出來了,沒敢對任何人說!第二天就找個藉口辭去了那份差事回鄉下了!太可怕了,你們說說,這都是什麼事啊?明明都死了,卻還出現在大夥面前……”老婦人說著哆嗦起來,搓著自己的手腳道,“這可以說是我生平最大的噩夢了,幸好都過去幾十年了,聽說宮家在先皇死後也沒落了,我這才敢說出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鐘於笑笑道:“其實老婆婆你不必害怕。他們遇到的都是鬼,但唯獨你遇到的,真真正正是個人。”

  老婦人睜大眼睛:“什麼?你說那棺材裡的是個人?”

  “棺材裡的人,和你後來見到的,不是同一個人。棺材裡的自然死了,但是外頭那個,是真的活著的。”

  老婦人茫然:“我還是不明白。”

  鐘於眼珠一轉,衝我一指:“那就由夫人來仔細告訴你吧。”

  “喂!”我差點沒跳起來,“關我什麼事?我可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亮閃閃的眼眸,讓我頓時有種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覺。我心虛了一下下,但還是挺直腰桿道:“對,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擺明了跟他抬槓,誰知他竟把頭側過去,無比輕描淡寫的說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下一個該輪到誰了?繼續說啊……”

  “我要說的……是我親身經歷的故事……”說話的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聲音清婉,因此我不由得轉過頭去仔細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呀了一聲。

  那是個三十出頭的女子,一襲素衣,眉目如畫,而且神態溫婉,舉止文雅,讓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仿佛感應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眼睛,對我微微一笑,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這一次,越發真實。

  我絕對見過她!

  絕對!

  但是,該死的我怎麼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見過的呢?照理說,我可是馬上就要成仙的妖精,靈性非凡,怎麼可能會失憶?

  我心中無比焦躁,而她清脆的聲音,就那樣帶著特有的溫柔,輕輕傳入耳中——

  “你們相信嗎?如果一個人在死後對凡塵還有很深的牽掛與執念,靈魂就還會留在人間。其實,我本來也是不信的,但是,現在我信了……因為,我見到了我的姐姐。而實際上,在那之前的兩年前她就已經死了。”

  我想了起來……

  那個女子,似乎是病死的。因為,她一心仰慕著當朝的九皇子,於是用一雙天下獨一無二的巧手,耗費三年時間繡制出一幅巧奪天工的畫卷,呈現給了皇帝。皇帝問她要什麼賞賜,她說,她想嫁給九皇子。

  “秦王沒有應允,於是,姐姐回家後就一病不起,三天后就香消玉殞了。兩年後,我跟著叔叔進宮,奉命為病入膏肓的九皇子治病,就那樣親眼看見了他。”女子說到這裡,眉宇間多了很多難言的神情,那是一腔心有所慕的柔情,因望而不得故生惆悵,“我的姐姐沒有愛錯人,那九皇子的確是人中龍鳳,更難得的是,他有一顆純淨美好的金子般的心。只是,他病得太重,所有藥物都已無效,他就快死了。臨死前,他提了個要求,要回北疆。我跟著他去了北疆,也就在那,我看見了我姐姐。我死去了已經兩年的姐姐,飄在空中,出現在我和九皇子面前,最後,用自己最後的魂魄……救了他……”

  孕婦吃驚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之前傳聞九皇子在北疆尋到了天山雪蓮,吃後大病得以康復的事情是假的?”

  “那是我們為了穩定民心不至引起紛亂而說的一個善意的謊言。但其實,真正救了他的人,是我姐姐。”女子說到這裡,水般的目光從所有人臉上劃過,委婉一笑,“不過,你們也可當我是個瘋子,在此胡言亂語。”

  孕婦道:“姑娘放心,今天我們所聽到的事,明兒出了門就忘記,一個字都不會對外人講!”

  我心想那是,這要真傳揚出去,每個故事都夠整死一大堆人了!

  女子輕吁口氣,目光忽然憂鬱了:“我的姐姐……死的很不甘心。但是,我還是很羨慕她……”

  這一次,不等鐘於開口,我就主動把臉轉向他的方向,等待著他的刻薄與捉弄,誰知,他竟沒有看我,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出乎意料的專注。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發現令我覺得有些煩躁,便咳嗽一聲,扭頭看向孕婦:“該你了,你也說個故事吧!”

  孕婦靦腆的笑道:“我一山村野婦,哪會說什麼故事?而且平時也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日子過的極為平常,從來沒發生過什麼大事……”

  “那你怎麼會來到此地?”一個農婦大腹便便之際還出遠門,找死啊?!

  孕婦嘆了口氣,沮喪道:“別提了。我本來是想趁著孩子還沒出世,去天一聖觀為他求個好名字,誰知道剛到那山腳下,就聽聞——觀主莊真人仙逝了……”

  我吃了一驚:“什麼?莊唯死了?”

  孕婦詫異道:“怎麼?夫人認識莊觀主?”

  認識……我當然認識。跟身邊這個好大喜功沽名釣譽之徒完全不同的,那個莊唯,可真的是個高人,品性好得更是沒話說,對人對妖都一視同仁,不會濫用慈悲,但始終平等相待。總之,是個即便討厭人類如我者,都由衷欣賞的一個人類。

  沒想到他竟然死了。

  奇怪啊,照理說,以他的修為,不可能這麼英年早逝啊,更別提還是突然死亡了……

  我滿腹狐疑的朝鐘於望去,正巧他也朝我看過來,於是,我們兩個就用眼神做了如下交流——

  我:喂,莊唯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鐘於:喂喂喂,他的死為什麼非要與我有關係?

  我:哼,別不承認了,你一直都嫉妒他!他法力雖然還不敵你,但是人家才修真十年,就快趕上你幾百年的道行,要能再活久點,肯定超越你!所以,你就找個機會防患於未燃的害死他了,是不是?

  我本是戲謔之言,沒想到他神色微變,竟露出一幅悸動的表情——不會吧?難道真的被我說中?

  就在這時,廳門突然被人撞開,發出好大的聲響,我本能的往後一跳,生怕是天雷打進來,要我的命。

  結果穩住身子後一看,卻原來是個脣紅齒白的少年。

  憑我高深的道行,一眼看出那少年不是人類,而是狐妖一隻。等等,我再仔細一看,好眼熟!這不就是鐘於之前收養的那隻凶狐遺孤嗎?

  它不是已經逃掉了嗎?怎麼又出現了?真了不起啊,居然還敢回到鐘於這裡來送死?

  我還沒驚訝完,就見他衝過來一把揪住鐘於的領子,質問道:“什麼時辰?何處?

  好沒頭沒尾的兩個問題,可鐘於竟然聽懂了,不但聽懂了,還笑眯眯的回答道:“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王氏人家。”

  狐妖聽了這話,又一陣旋風似的走了,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

  廳內眾人卻似乎是看不見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喝酒的喝酒,說話的說話。

  於是我皺了下眉,繼續跟鐘於進行眼神交流:喂喂喂,究竟怎麼回事?

  他挑眉: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擰眉:很快是多快?

  他展眉:馬上。

  我剛想著下一步該如何折騰我的眉毛,一記霹靂轟的砸下來,幻化的屋頂瞬間湮滅,嚇得我連忙飛身而起,不會吧?連這裡都不安全了嗎?

  正在發愁該怎麼逃,卻見叮咚一聲,藍色的弧光像把傘一樣膨脹開來,籠罩住我和廳中眾人,卻原來是鐘於用他的法術,為我們展開了一道結界。

  “怎麼回事?”我再也顧不得眼神交流,改由最直接的話語。

  這麼危機關頭,他還不慌不忙,一邊拈著法訣,一邊伸出食指指了指黑壓壓的天:“沒看見?天劫。”

  “混蛋,我當然知道是天劫!我問的是——為什麼打到這裡來了啊?這裡可都是人類啊!”

  “哦,”他歪著腦袋居然還真的很認真的想了想,最後聳了下肩,“大概是老天也被你立志成仙的精神感動了,所以顧不上這些人,趕著要成全你吧。”

  ………我真的很想跳過去掐死這個人!

  但是我心神剛動,他警告的眼神已拋了過來:“如果希望結界沒事,最好現在不要碰我。”

  要挾我,算你狠!

  看一眼蘊滿雷光的天空,脊背一陣發寒,我肯定不是天雷的對手,要真被它劈到,成不了仙還是小事,還會魂飛魄散。

  老天啊,你到底給我安排的是什麼鬼劫啊!為什麼要是所有法術裡最最恐怖的雷術?雷術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劈我啊?我究竟是犯了什麼罪孽,要被五雷轟頂?

  眼見得又一記雷電劈下,縱然我身在結界之中,仍是嚇的下意識就把身子一縮,藏到了鐘於袖下。他失笑道:“喂喂喂,你還真把我當庇護傘了?”

  我死死扯住他的袖子道:“我該怎麼辦?”

  “還怎麼辦?你想不想成仙?”

  “想!”我斬釘截鐵。

  “那就乖乖出去給雷劈啊。”他無限輕鬆。

  “可我不想被雷劈!”我好生委屈。

  “那就成不了仙。”他輕描淡寫。

  “喂……”我搖著他的衣袖,“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鐘於嘆了口氣,目光落到廳內依舊對此一無所知的眾人身上,面色忽然變得無比莊重與嚴肅:“坦白告訴你吧。其實你的所謂劫難,不是天雷。”

  “啥?那這雷哪來的?”

  “你真正的劫,是捨己。”

  “啥?”我更不明白了。

  他耐心的解釋給我聽:“因你雖然極具靈性,修道頗深,但卻生性自私自利冷漠寡德無同情心無責任心無慈悲心……”

  他每說一個詞,我的臉就黑上一分。

  “還傲慢自戀嬌縱任性也就是幾千年後人類俗稱的‘傲嬌系’……”

  那是啥?

  鐘於又嘆了口氣,終於停止了貶低:“所以,你要成仙,就得先為善,有一顆願意為了救別人而犧牲自己的慈悲心。所以,天雷降臨,你能否成仙,就看你是否願意為廳裡的這些人,挺身而出捨己救人。”

  這下子,我總算是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去幫他們頂這個天雷,就算是過劫了?”

  “沒錯。否則你以為為什麼好端端的四月天,卻會下這麼大的雪,還特意讓這麼多人都在這個時候遠行,來到你的宅子?這一切,本就是老天安排給你的磨難。”

  我慢慢的消化著他的話,這麼一想,的確如此。

  鐘於道:“那些人被選中,也都是有原因的。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都或多或少看見了天機。天機不可泄露,三界需要平衡。所以,如果你不肯救,他們就真的會挨雷,也就是俗稱的殺人滅口。”

  我抖:“老天爺居然也幹這麼卑鄙無恥的事?”

  鐘於那細長的丹鳳眼懶懶一瞟:“你以為呢?”

  我淚流滿面。

  “但我聽說無論多強的法力,挨了天雷必定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啊!”

  “沒錯。”

  “魂飛魄散了我還怎麼成仙啊啊啊啊?”激動之下忘記藏匿,剛從他袖底站起,那道雷光就降了下來,劈在結界上,也不知鐘於是否故意,手指一抖,結界開了一線,那雷就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腳邊,嚇得我放聲尖叫,連忙躲回到袖子底下去。

  “你想不想成仙?”他語帶誘惑。

  “想……”我卻已不太斬釘截鐵。

  “那就快出去給雷劈吧。”他無限輕鬆。

  “可我不要魂飛魄散啊啊啊啊……”我好生委屈。

  “有什麼關係?反正等你成仙時又會聚回來的。”他輕描淡寫。

  我一怔,繼而興奮:“真的嗎?”

  “所謂的成仙勢必要重塑靈元。”他這樣一說,我頓覺勇氣增升,剛生出一點期待,誰知他下一句又是冷水:“不過,五雷轟頂卻是天地間最痛苦的厲刑。普通人被劈,最多是一瞬間的苦楚,立刻就死了,也不會太難受。而你,卻是天劫,恐怕要一直挺著站著直到五道雷劈完,意識也還是清醒的,到時候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碎裂,漂浮,重組,嘖嘖嘖……”

  我的臉色肯定變得比他的白狐裘還要白了。

  鐘於又道:“而且,被雷劈過後,你的元神雖然還在,但形體可就要消失了。你現在的所謂美貌……呵呵,恐怕也不復存在。”

  啊啊啊,他說到最關鍵的地方了!我連忙捂住了自己的臉,這可是我生平最得意的東西啊!作為一株桃樹,我本就得天地之美,而幻化成形後,更是美麗不可方物,怎、怎怎麼可以就此毀掉?

  “也就是說……”我的小心肝顫啊顫的,“就算我成仙了,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當然。”

  “那、那那會是什麼樣子?”

  他想了想,“難說。天界眾仙當屬嫦娥最美,她也不會允許有第二個女仙比她更美。”

  我淚:“我覺得嫦娥長的很一般啊……”

  他衝我眨了眨眼睛,“坦白說,我也那麼覺得。”

  完了,那得一般成什麼樣子啊。正在絕望,偏偏他還再加一句:“那是從好了說。從不好了說,也有可能像赤腳大仙之流……”

  我立刻做了決定:“我不要成仙了!”

  “真的?”他挑著眉毛。

  “真的!”說這話時我神色悲壯,如英勇就義的烈士,“我既不想被雷劈,也沒打算要救人。既然我現在法力不弱,想幹嗎就幹嗎,過的這麼逍遙,又何必非要成仙去湊那熱鬧。所以,我決定了,不成仙了!”

  我發誓我絕對不是錯覺,因為當我說完這話後,鐘於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的笑意,我暗叫不好,心想不會是上他什麼當了吧?這時天上的雲層豁然開朗,黑幕褪去,雷聲消止,風雪停歇。

  我目瞪口呆。

  什麼?這天劫去的也太快了吧?居然不給人反悔的時間?

  視線裡,明露春暉般的鐘於,抖抖他的華麗皮裘,對我拱手行了一禮:“恭喜桃道友,天劫消散,你可以繼續在人間逍遙了。”

  為什麼……

  我忽然的……

  好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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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21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5-9-2 03:25 PM 編輯



  我就這樣的留在了人間。

  唯一得道的機會也沒了。

  每每想到這點,我就無比後悔,但是,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恐怕還是會逃避。

  歲月漫漫,無所事事,我就開始對某事刨根究底——那就是,為什麼鐘於說,我和那些故事裡說的主角們都曾有機緣。

  然而,無論我怎麼查,都查不出端倪。於是只好厚著臉皮去求鐘於。

  他自然對我百般刁難,最後在我忍辱負重的奉上無數寶貝後,他才肯開口。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最早是長在哪裡的?”

  還能是哪?某個小鎮的路口唄,一般人都在那送別。否則那絲帶的主人怎麼會把絲帶系我身上?

  “那你是什麼時候修煉成精的?”

  哇,那真的是太久遠了,我都不太記得了,大概……大概就是那少女死後不久吧?

  “你成精能跑能動後,去了哪裡?”

  一般那種情況下,肯定是去找個靈氣更勝的地方繼續修真吧?

  鐘於看著我,眼神戲謔:“錯了。”

  “啥?”

  “你能行走後,就立志一定要在幻化成形時變成世間最美的樣子,於是,別的精怪找的是靈氣之地,而你找的卻是美人之所。”

  我瞠目結舌,但反過頭一想,又好像的確是我會做出來的事情。

  “於是,你先是去了西國最負盛名的美人——童小姐家,那時你還不能變形,所以乖乖的以桃樹之軀在她園中一待數年,她還在你身上打過鞦韆。”

  他這麼一說,我倒真的想起來了。啊,沒錯,我說怎麼對那個故事那麼耳熟呢,我親眼見證了氏國的皇子與童小姐的初見,就在我樹下啊!

  鐘於嘆道:“可惜童小姐命薄,不久就香消玉殞了,於是你又跑到宮府,本來是想找他們家那個出了名的女兒的,沒想到那女兒選進宮當皇后去了,你本想走,卻看見了宮七少爺。他雖是男兒,卻也美絕人寰。你就不捨的走了,在宮家一待十年。”

  我不甚唏噓,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那老婦人說的故事也熟!

  “此後,你又輾轉去了柳府和九皇子府……”

  等等!我發現問題了:“你說我去了柳府,我信!可是,九皇子……那是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吧?我還不至於失憶到這麼短年前的事都給忘記了!”

  鐘於的眼神忽然幽深起來,凝望著我,沉聲道:“你真的沒有忘記?”

  “沒有!”

  “那麼……為何你一直記不起來我是誰?”

  “啥?”

  “也一直不記得為什麼我執意要你的絲帶?”

  “啥跟啥?”

  他垂下眼睛,幽幽一嘆,聲音裡竟無限寂寥:“桃兒啊桃兒,你果然忘記了我,忘的徹徹底底……”

  我身上一陣寒毛倒立,忽覺無比恐怖,難道我和鐘於也曾有什麼機緣不成?難道我所遇見的、經歷的、邂逅的,都是冥冥中早有註定?

  “究竟怎麼回事?”我問的無比誠懇。

  “想知道嗎?”他聲音悵然。

  我連忙點頭。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想知道嗎?”

  我繼續點頭。

  “那麼,先把那條絲帶給我吧。”

  我有點猶豫,卻見他表情凝重,不似虛假,目光亦如月光般溫柔而悲傷:“那條絲帶是我們的緣起,拿給我,我告訴你。”

  我心想那條絲帶實在不是什麼重要之物,又急於知道真相,因此就拿出來交給了他。

  指尖相觸,他的指腹從我手背上劃過,分明沒有雷,我卻覺得自己又像是被雷劈中了,一陣顫慄。

  鐘於拿著絲帶,看了很久,瞳色一點點的由深變淺,最後,好看的眉毛斜斜挑開,長長的睫毛抬起,看著我,忽而一笑。

  這一笑,我的心頓時下沉——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因為——

  “笨小桃,果然很好騙啊。”鐘於笑眯眯的如是道。

  沒錯,他騙人時都是這副笑容,我認識他那麼久,怎麼竟忘了眼前這個是天底下最擅長欺騙的生物?怎麼就傻乎乎的聽信了他的話而把我面對他時唯一的王牌給了他?

  “還給我!”我立刻伸手就搶。

  他卻身形一動,瞬間飛到了十丈開外,拿著絲帶衝我笑:“笨小桃,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嗎?”

  我連忙停腳。

  他悠悠道:“看在你這麼聽話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吧。你之所以和你的姐妹不同,她們生長老死全無意識,並不是因為你比她們都有靈性,而是當年有情之人將他們的誓言和承諾通過這條絲帶系到了你的枝頭上。你沾染了人類最美好強大的感情,再加上那女子日復一日的守候等待,所以,她的靈性轉到了你身上,才促成了你最初的魂魄。”

  我無法開口,無法動彈,只能聽著他低蘼撩人的聲線,繼續一一道來。

  “但你畢竟魂魄不齊,因此待得成精後也是渾渾噩噩,機緣巧合下就去了童府、宮府、柳府和秦府。在那裡,寄託了人類最深摯的相思,你吸取了他們的相思,終於靈性大成。所以,你所謂的修煉千年,前九百年都只是棵普通的樹而已,唯獨這幾十年,是真正的升華。魂魄未完成前你記不清那些事情,很正常。”

  這傢伙的笑容,還真是刺眼啊!我真的很想、很想撲過去掐死他。

  “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手指一轉,絲帶隨風一舞,我眼皮一跳。

  然後他笑:“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缺個女僕啊。”

  啥?我徹底傻眼。

  “既然有現成的擁有強大法術、能在瞬間變出這麼大一個宅院且又長的很養眼的妖精在,我幹嗎還要去苦苦尋覓?所以——”他又衝我眨眨眼睛,“恭喜你,小桃桃,你變成上天入地獨一無二天生異稟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又英俊不凡品味極高生活優渥的本大人的式神了,還不高興嗎?”

  我呸!我為什麼要高興?正要反脣相斥,他將絲帶輕輕一扯,我頓覺痛不欲生,差點連元神也散了。不會吧?難道說,這個絲帶——

  他睨著我,說出了我最恐懼的話:“沒錯,這個就是你的元神,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心臟。你給了我你的心臟,以後自然就得乖乖聽我的話了。不然啊,呵呵……”說到這裡,伸手摸了摸他的皮裘。

  我想起那皮裘的前身,頓時淚流。





  我是不是天下最笨的妖精我不知道。

  但我肯定一件事——我肯定是天下最倒霉的妖精。

  因為,我的天劫,不是什麼五雷轟頂,而是,遇到這樣一個恐怖下賤無恥陰毒的人類

  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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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34 PM

七夜談之七《千年》



  我是一株修煉千年的桃樹。

  據說我有很多個稱呼,諸如桃夫人、小桃桃、桃道友、桃兒、笨小桃等等,當然,這些稱呼我是一個都不會去回應的。

  因為,它們都是一個極度無恥的人類擅自強加給我的。

  我很悲憤,於是在他的熏香裡下毒,在他的被子裡塞蟲,在他的飲食裡丟巴豆……總之,我做著一切也許不能置他於死地但整個過程會無比痛苦的報復計劃,然而,最最讓我悲憤的是——那些計劃全部失敗了。

  每當我照鏡子時,就會很後悔。

  在我還是株桃樹的時候,我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標——在幻化成形時一定要成為世間最美麗的人!此後,我無所不用其極,在修煉成精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遍地去找美人,但凡聽說哪家的千金或公子特別美麗時,就會跑去落戶到他們家中,好汲取那些融匯了天地菁華的人類的不同美麗。

  最終,這個目標實現了。

  但是,劫難也隨之而來了……





  “諸位——

  你們,為什麼要修煉?

  為了成仙?

  你們知道植物或者動物,甚至那些意識形態之流的,要修煉成仙,過程是多麼的曲折與漫長麼?

  你們真的覺得這漫長的過程是為了磨練我們的性子考驗我們的道德深造我們的修為麼?

  錯!大錯特錯了!

  事實上,這根本就是老天對我們撒的一個彌天大謊!為了遮掩他們的偏心、蠻橫與無恥!

  你們試想一下,我們要修煉多少年才能幻化?又為什麼我們所有妖精在幻化術上所能達到的終極目標都是——修成人身?

  那些骯髒的、製造了這個世界裡最多垃圾,對這個世界進行著最大破壞的人類,他們卻生來就擁有我們所要修煉千年才能擁有的形體——這,公平嗎?

  更不公平的是,為什麼人類修煉成仙,也比我們容易?他們幾乎都不用經歷天劫,只要修為一到就能羽化成仙——比如那些和尚,他們甚至只需要短短的幾十年,就可以以圓寂那樣毫無痛苦的方式成佛——憑什麼?

  你們真的覺得,這樣公平嗎?

  不!當然不公平!所以,不要修煉了!與其在這修煉千年才能踏上仙班,不如就此花開花落轉世輪迴直接變成人類再修煉!那樣,才是最直截了當也最快捷的方法!”

  某個陰雨綿綿的午後,我站在庭院前的迴廊下,一手插腰,一手扯來株喇叭花當作話筒,向院子裡栽種的那些花花草草——我的曾經同類們,進行著無比悲壯的演講。

  為了讓她們不至於誤入歧途,為了讓她們不重蹈我的覆轍,為了讓她們不再重複我所經歷的悲劇,說到動情處,我淚如雨下。

  這時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拉了下我的衣袖,“桃姐……”

  我轉頭,看見來人,很不耐煩:“幹嗎,小狗尾?”

  那是個看上去只有八九歲大小的童子,但事實上,他是株修煉了五百年的狗尾巴草。他本來是我的僕人,但現在卻是我的同級。

  一想到這,我的心就在滴血,而他,果然下一句話就是:“主人在叫你。”

  我怒不可抑,當即將手中的喇叭花朝他頭上敲過去:“主人主人主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也不想想當年你走火入魔時是誰出手救得你?”

  喇叭花哇哇大叫起來:“痛痛痛痛痛!桃仙姑你手下留點情留點情,別真的整死了小的啊……”

  而小狗尾雖然沒喊疼,卻睜大了眼睛好生委屈,“可是,若非那緊要關頭你突然路過踩我一腳,我也不會走火入魔啊……”

  我繼續敲:“當年你無家可歸時是誰好心收留了你?”

  “那是你燒了我的家在先……”他被我一瞪,越說越小聲。

  我捂著胸口,直覺世情涼薄,老天也好,妖精也好,竟都如此待我,忍不住又淚從中來:“我對你這麼好,結果,我剛一落難,你就倒戈了,竟然幫著鐘於那個混蛋欺負我……嗚嗚嗚嗚……”

  他聽聞鐘於二字,啊了一聲,道:“對了,主人還在等你呢!”

  “不去!”我恨恨地跺腳。

  “主人說,你不去也好,他那狐裘的帶子昨兒斷了一根,正好用你那條替上,到時候擰死打結……”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丟下喇叭花朝書房衝了過去。

  那條絲帶可干係到我的魂魄靈元,也是我之所以被鐘於奴役的最大原因。那傢伙,平時動不動就輕捻慢扯一番也就罷了,居然還要用它當衣帶!氣死我了!

  我一腳踢開書房的門,“姓鐘的,你找我幹嗎?給你送終嗎?”

  房門應聲而倒,砰的一聲,震起無數粉塵。我捂住口鼻咳嗽了幾下,視線掠及處,卻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啊啊啊啊啊——

  裊裊上升的水氣,滾動著水珠的麥色肌膚,還有那紋理鮮明的鎖骨,被水浸的又濕又亮的長髮,以及,集以上所有閃亮亮於一身的坐在大木桶裡正在沐浴的男子,細長的眼睛瞟過來,薄薄的脣角上揚,慵懶從容地衝我一笑:“小桃兒,你終於來了。”

  “你、你、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看不出來嗎?”他的手輕輕一劃,水面上漂浮的桃花被順勢撥開,露出水下有些模糊卻又有些清晰的部位來,嚇得我連忙又捂上眼睛:“你你你快把衣服穿上!”

  鐘於啊哈一笑,聲音好是狡黠:“不會吧,我修煉千年的小桃兒,難道你還沒見過成年男子的裸體?”

  “我我我都是住在美人兒們的院子裡的,只、只只是看看他們賞花踏青遊玩吟詩時的模樣,才、才沒那麼齷齪的去偷窺他們洗澡!”我因太過羞憤,而變成了結巴。

  鐘於輕輕一嘆:“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可錯過了最最動人的畫面呢。”說著,突然站了起來。

  我尖叫一聲,再次捂眼,一件衣服就那麼飛過來,將我從頭罩下,呸呸呸呸——衣服裡全是鐘於的味道!連忙扯掉!

  那邊,鐘於已穿上了一件新袍子,走到鏡前開始梳頭。

  這個無恥的人類,還敢說我自戀,照我看,他明明就比我更自戀!據說他今年已經有九百多歲了,按照人類的年齡來說,無論道行有多深,都該顯得老態龍鍾了,可是他卻依舊一幅二十出頭的模樣。哼,肯定是偷偷把修真都用在了儀容上了。

  就如此時,用觀音峰的天泉(那可是凡人飲一滴就可延壽十年的瓊漿!)、桃源鄉的桃花(那可是我族菁英里的菁英、極品中的極品!)、璇璣閣的香精(世間最巧的人類工匠釀製出的最貴水粉,據說一小瓶就得千金!)來洗澡,照著崑崙鏡(那可是崑崙鏡啊崑崙鏡!知道什麼是崑崙鏡嗎?去百度吧~蝦米?你問我為什麼會知道百度?我可是妖精耶!差點就成仙的妖精耶!那麼穿越個時空到2000年後也不足為奇嘛~),再用東霞山的白玉龍龍角製成的梳子梳頭……

  這個男人,簡直是奢侈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啊!

  人渣、敗類、混蛋加九級!

  我在心中暗暗咒罵,鐘於慢條斯理的梳好頭,整整衣冠,問:“小桃兒,看你家主人我現在的樣子如何?”

  我無精打采的答道:“很好,可以嫁人了。”

  他撲哧一笑,“壞桃兒,我可是你的主人,我若不體面,你豈非也很丟人?更何況,今日我們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外表可是很重要的啊。”

  呸,就他還有重要的事情?不偷雞摸狗、惹是生非就不錯了。

  鐘於走過來,一攬我腰道:“走吧。”

  “誒?去哪?等等!我說,你的手放在哪了?離我遠點,你這個OOXX@#%……”就在我一連串的咒罵聲裡,鐘於展開了一道結界,然後瞬間移轉,突如其來的壓力讓我胸口一滯,正想嘔吐,他卻已停了下來。

  我環顧四周,卻原來是個很小的村莊。單看那些茅草房就知道了,住在這裡的人類肯定都很窮。這種破地方也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

  我正不屑著,鐘於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別出聲,來了。”

  遠遠的,村落那頭,出現了一道身影。

  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眼仿若冰雪鑄就,清貴幽冷,堪稱絕色——當然,比我還是差了一點。

  我推推鐘於,“他不就是你收養的那隻小狐妖嗎?”

  鐘於眼睛一彎,笑而不答。我想起當日遭遇天劫之時,小狐妖曾闖入我家,追問鐘於何時何地,彼時一頭霧水,現在看來,大概就是為了這個事情了。

  掐指一算,此地果然就是婆羅山下的沈家村。

  真奇怪,他們兩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這麼個窮村子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一個半仙、一個狐妖,外加一位被脅迫的美人——我,來處理的?

  小狐妖走進每戶人家,仿佛在尋找什麼,但都很快退了出來。隨著沒找過的人家越來越少,他臉上的表情就越來越焦慮,而與之完全相反的則是——鐘於笑得越來越猥瑣。

  我瞪他一眼,無聲詢問:他在找什麼?

  鐘於眨眨眼睛:你猜?

  哼,我就知道這個無恥之徒不把別人的胃口吊個死去活來是不會罷休的,當即氣惱,也不再問了,全神貫注的看。

  小狐妖將整個村子大概七十餘戶人家全都找了個遍,目光突然一掃,朝我和鐘於的方向看來。那陰冷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割在我身上,嚇得我當即啊了一聲。

  此聲一出,結界即破。

  鐘於望著我,搖頭嘆了口氣:“果然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而在他的嘆息聲裡,小狐妖飛身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急聲道:“為什麼沒有?為什麼?你告訴我是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的!為什麼沒有?”

  鐘於笑道:“年輕人就是容易激動,有話好好說嘛……”

  小狐妖氣的臉都白了,“姓鐘的,別跟我耍花樣,不要以為我一直忍你你就……”話還沒說完,鐘於的眉毛輕輕一挑,目光落至他手上,緩緩道:“你好像忘記了,我這件裘子,可是用你母親的……”

  小狐妖頓時像被燒到一樣的把手鬆開了。

  鐘於整整領子,笑眯眯道:“這就對了嘛,都說了年輕人不要太衝動,踩到花花草草沒什麼,揪著母親的遺體可是大不孝啊大不孝。”

  看他那搖頭晃腦的樣子,我都有替小狐妖上前掐死他的衝動。這個人類,果然是個禍害!

  但小狐妖明顯比我沉穩的多,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很快就鎮定下來,陰沉著臉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引我來此,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鐘於笑吟吟地道:“你真的全部都找過了麼?”

  小狐妖冷哼,“難道你剛才不是親眼看著我找的?”

  鐘於放開我,朝其中一間屋子慢慢地走了過去:“這裡也找過了嗎?”

  “廢話,我當然找——”聲音戛然而止,小狐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飛躥過去。我出於看熱鬧的心理,當然也不甘落於其後,連忙也跟過去湊到門邊往裡看。

  泥墻、茅屋、紙窗、草席——為什麼映入眼睛的一切都是這麼的簡陋與貧窮?我皺了下眉,然後才留意到灶邊有個農婦正在生火,由於光線陰暗的緣故,她又穿著灰衣,因此若非火光跳起,映亮了些,還真看不出那裡有人。等再看得仔細了些後,我突被某事嚇到,剛待尖叫,一隻手已伸過來捂住了我的嘴巴:“噤聲。”

  我滿是疑惑地回頭看向那兩人。

  小狐妖的目光一直膠凝在農婦身上,神色複雜。鐘於則低聲道:“你現在明白了?”

  小狐妖道:“這農婦懷的是個空胎。”

  “沒錯,因為轉世的嬰魂還沒來。”

  “為什麼到現在都沒來?”

  鐘於摸了摸鼻子:“這個嘛,當然是有原因的……”

  “有什麼原因?”

  “不好說啊……”

  “為什麼不好說?”

  “因為中途出了點小小的偏差……”

  “出了什麼……”

  “停!”我大吼一聲,“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一個賣關子,一個打沙缸!就只把我給蒙在鼓裡,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狐妖怔怔地看著我,鐘於也望著我,兩人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我正在納悶他們為什麼露出這麼奇怪的表情時,身後有人發出一聲尖叫,然後砰的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我連忙轉身,就見那農婦已倒在了地上。

  這……是啥子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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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38 PM



  “現在怎麼辦?”在將那名農婦搬上木床,她卻依舊昏闕,而且連呼吸也越來越微弱之後,我束手無策,只好轉頭問在場的另外兩個人。

  小狐妖依舊保持著原來那種呆呆的樣子望著我,像被定身了一般。

  而鐘於,則招牌性的眼睛一彎,我忙道:“停!你別再笑了,你一笑,我心裡就發毛。你快點說,怎麼辦?”

  “這農婦被你剛才的吼聲驚到,氣岔攻心,現在是神仙也難救嘍。”

  什麼?我只是喊了一聲而已,就把人給嚇死了?有沒有搞錯,還有這麼離譜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啊……”

  鐘於道:“我沒說你是故意的。”

  “那我我我怎麼辦?”

  “區區人類而已,死了就死了吧。”他說的極為輕描淡寫,而我轉念一想,對啊,人類而已嘛,死就死吧,世上每時每刻都在死人,我幹嗎要這麼擔慮?正當我覺得自己想開了,可以放下心時,石化狀態的小狐妖突然開口道:“不行!”

  “什麼?”

  “你必須把她救活!”

  “為什麼?”

  “因為是你嚇死了她。”

  “我幹嗎要去救區區一個人類?”我把腰一插,揚起下巴做出一幅高姿態來,“怎麼你不服氣?你要跟我動手嗎?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姐姐我可是修煉了千年……”

  話沒說完,嘭的一聲,空中突然躥起一團火焰,朝我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我始料未及,待想逃時已來不及,正好被火焰擊中,於是……

  ……

  半柱香時間後,我坐在茅屋一角,一邊對著崑崙鏡用白玉龍角梳梳頭一邊流淚:“嗚嗚嗚嗚嗚嗚……我的眉毛……我的頭髮……嗚嗚嗚嗚……”

  鐘於站在一旁嘆氣,“誰叫你招惹那個小魔王的。別哭了,我都把我的寶貝借給你了。”

  “可是……被燒掉的頭髮和眉毛也回不來了啊……”我說到痛處,哇哇大哭。

  剛才那團狐火,燒掉了我的三根頭髮,兩根眉毛。我……我……我好恨……

  對比我的嚎啕大哭,小狐妖也沒好到哪去,他站在農婦床前,臉色越來越蒼白,讓我覺得他隨時都會倒下去。乖乖,這農婦和他到底有什麼淵源?他簡直比死了親媽還難受。

  我一邊梳頭一邊偷偷看他,不料他突地轉身,目光與我撞個正著,我心中一緊,正想調轉視線,他卻突然走過來,然後雙膝一屈,就此跪倒。

  我吃驚道:“你你你幹嗎?別以為你你你給我下跪,我就原諒你燒掉我的頭髮和眉毛!”

  “求你救救她。”他抬起頭,巴掌大的臉,眼睛格外深黑。

  內心深處頓時像被什麼東西挖了一下,我不自然地別開臉,道:“你你你彆強人所難了。我我我不會救人……”

  小狐妖開始磕頭,砰砰砰,一下一下,都像用錐子在我心頭敲。

  其實,作為一個妖精,我素來薄情,正如鐘於所說的那樣,我自私自利,沒同情心沒愛心更沒善心,本來能夠成仙的機會,也因為我不肯救人而失去了。

  可此刻,小狐妖跪在我面前,拼命的、毫不怕疼似的磕著頭,卻讓我覺得好不安,好難受,就像鐘於抓住了我的絲帶拼命在拉扯揉搓一樣。無法承受那種痛苦,我只好伸手扣住小狐妖的肩膀,正色道:“為什麼你要向我求助?明明你自己也法術不弱,而且,這屋裡還有個法力更強大的人類在,你為什麼不求他,偏要求我?”

  鐘於又摸了摸鼻子,打個哈哈:“當然是……因為只有你才能救她嘍。”

  我橫他一眼:“你不會又想說,這是我成仙的機會吧?”

  鐘於深深的看我一眼,忽然一本正經地道:“笨小桃,果然是什麼都忘了啊……就算你真的忘了,難道以你現在的道行,看不破這婦人的生死劫究竟緣何而來麼?”

  他話中有話,我不由得定睛朝農婦看去,細細一看,見那農婦腹中雖是空的,但卻有根極淡的線盤踞在子宮處,然後朝外蔓延,順著線頭掠過去,卻赫然發現——那線的另一頭,竟然系在我的手上。

  我嚇一大跳,下意識就想去扯那條線,卻被鐘於一把按住:“不能扯!”

  “為什麼?”

  “扯了,她死,你也活不得了!”

  “啥?”我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正一頭霧水時,鐘於的袖子裡突然飛出一把拂塵,同時鼻間聞到很好聞的一種香氣,“桃姬,還不醒來!”

  伴隨著這麼一句話,身後有股強大的力量推了我一把,我踉蹌地向前撲倒,然後就一頭跌進了農婦的肚子裡。

  “喂!有沒有搞錯……”

  我沒來的及喊完,因為突然間,整個世界就變黑了,周遭的一切都不復存在,只有一條極淺極淡的絲線,依舊聯繫在我的手上,線的那一頭,是無盡黑暗。

  線上傳來某種特殊的感應,仿佛在告訴我,只要順著它往前走,就可以知道答案,於是我怯怯的抬腳往前走。

  就在行走的過程中,耳旁依稀傳來一些聲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晚生方鐘,見過陶小姐。”

  依舊是黑暗世界,卻因這一句話,而拉扯出數道光圈,圈內,是誰家的青衫少年,誤驚了坐在寺廟後院裡的小姐,小姐連忙抬扇,滿面羞澀的走了。

  “陶姬,我,必不負卿。”那少年信誓旦旦。

  “陶姬,令尊嫌我家貧,無妨,待我金榜題名,再向他求婚,他必定應允。”那少年壯志滿懷。

  “陶姬,等我……”那少年,一去之後,再也沒有回頭。

  我突然淚流滿面。

  絲線,依舊伸延在前方,而我已不敢再往前走。

  那些被塵封了的事情,那些以為已經忘記了的事情,卻在這一刻,鮮明如斯,折磨如斯。

  我看見那少年將絲帶系上桃樹,對少女發誓所永不變心。

  我看見少女在樹下駐足等待。

  我看見樹下的道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人的身影再沒出現。

  我看見自己慢慢的長出了手臂長髮,幻化成了女子。然而,我卻站在樹下。

  那棵桃樹還在,它不是我!

  難道我……不是桃樹?

  如果我不是桃樹,那我是誰?是誰?

  絲線驟然拉緊,前方突然出現一個大漩渦,我一腳踩空,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一股力量突從身後傳來,緊緊地抓住了我,然後一拉,世界重新恢復了光亮。

  定睛,茅屋,泥墻,草席。

  我仍站在床前。

  小狐妖朝我走近兩步,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髮,輕喚道:“虞姬……”

  “你……在叫誰?”我聽到某個干涉的、發顫的聲音,然後吃驚的發現那個聲音是我的。

  “虞姬……”

  因這一聲稱呼,我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身體裡某一部分像有自主意識般掙扎著,拼命想要離開,我無比惶恐,於是轉為朝終於求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告訴我,怎麼回事?”

  鐘於不再笑了,他笑的時候我固然討厭,但他不笑,卻讓我覺得害怕。

  “桃兒……”

  “我真的是一株桃樹嗎?”在問這個問題時,我幾乎絕望。剛才在暗境裡所看見的一切如果都是真的,我這千年來的意識算什麼?如果我不是我,那麼,我所經歷的這一切的一切又算什麼?

  “事實上,你不是樹,而是花,桃花。”鐘於緩緩道。

  “桃花?”

  “是。當日陶姬與方鐘告別時,一朵桃花從枝頭墜落,掉到了小姐衣中。而當夜,小姐家被匪徒闖入,小姐當夜就被殺死了。”

  “什麼?”我大驚,我明明記得那少女等了很久很久啊……

  “小姐死得冤枉,又記著與情郎的誓言,所以就以鬼魂之軀去鎮口繼續等待。而她死時,你仍在她衣裡,所以,她死後,你也跟著她去了樹下。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的心臟在撲通撲通的跳動,每一下,都讓我覺得疼痛。

  “慢慢地,你汲取了天地精華,與那位小姐忠貞不渝的相思,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與形態。但,因為你是依附於鬼魂而生的,所以,魂魄始終無法完整,又由於你是從相思幻化而來,所以,但凡有相思的地方,都會格外吸引你,就這樣,你去了很多地方,從柳夕、虞姬、秦冉、童童、宮七他們身上,都吸取了他們的部分情感。你的靈元太過饑餓,因此要不停的吞噬情感才能生存,但也造就你對別的事情的冷漠。”鐘於說到這裡,低低一嘆,“你是最無情的妖精,但,也是最多情的妖精。”

  “那麼,那絲帶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絲帶之說純粹是我杜撰。”

  我吃了一驚:“什麼?可是你一扯它我就會疼啊!”

  鐘於微微一笑道:“我法力比你高,要想讓你疼痛,其實很容易。”

  這個騙子!但是現在不是找他算賬的時候,我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呢!“那麼,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虞姬的三魂六魄之前被九天狐火和莊唯的神技雙重摧毀,早已灰飛煙滅不復存在。但莊唯卻寧可耗盡自己全部修行也要救她,所以就用了禁忌之術讓她重入輪迴,這種方法不是不可以,但卻有個條件,必須要獲得她的最後一魄。”

  這一次,我竟然聽懂了:“也就是說,那一魄在我身上?要想讓她重新投胎,就要用到我?”

  鐘於點頭:“是。”

  這一次,我竟然願意幫忙,“我要怎麼做?”

  鐘於的表情卻突然變得哀傷了,一向輕薄的眼角此刻卻垂了下來,低聲道:“你已成形,所以,世間已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將那一魄從你體內分離。”

  我疑惑道:“也就是說,我其實幫不上忙?”

  鐘於將手一轉,手上多了一隻桔子,“這麼比喻吧。我有一個桔子,我可以將它剝開,分你一瓣。”

  下一刻,桔子變成了蘋果,“但如果我有的是蘋果,我怎麼才能讓你也吃到呢?”

  我盯著那隻蘋果半響,才舔舔發乾的嘴脣:“除非你把它整個送給我。”

  “沒錯。”鐘於將蘋果遞給了我,“現在,你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我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小狐妖握著我的手,用一雙好看的像是凝聚了這世間所有美麗的眼睛盯著我道:“求你……”

  於是,我的眼淚流的更急。

  “你,沒什麼話想說嗎?”鐘於問我。

  “有。”我哽咽著,斷斷續續的說出了下一句,“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吃蘋果……我要吃荔枝,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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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38 PM



  “如果你去投胎,我可以滿足你的所有要求。”在見我久不動彈後,鐘於開始了他的游說。

  “我什麼都不要,嗚嗚,我就要做妖精……我不要幫助別人,我要繼續當自私自利的妖精,嗚嗚嗚……”我哭個不停。

  鐘於揉揉眉心,攤手道:“我們來商量一下好不好?我可以讓你投胎做人後,依舊保有現在的美貌。”

  “但是人類很容易就老的,而且頭十幾年還是沒長開的黃毛丫頭,不幹不幹……”

  “雖然這家人現在很窮,但是他們很快就會發財,從此衣食無憂,過的像公主一樣,要什麼有什麼哦。”

  “我要用崑崙鏡上妝,用白玉龍角梳梳頭,用觀音峰的天泉、桃源鄉的桃花、璇璣閣的香精洗澡,都有嗎?”

  鐘於的眼角有點抽搐,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你要知道,這次轉世的機會,是莊唯刻意安排的。”

  “那又怎麼樣?”

  “他不但安排了虞姬的轉世,也安排了他自己的。他們將會在同一時刻誕生在這個村子裡,並且,月老那的紅線也系好了……”

  他的話沒說完,我已經跳了起來,毅然道:“我同意了!”

  一旁的小狐妖瞪大了眼睛。

  鐘於撲哧一笑,轉向他道:“看吧,我就知道,只要說出轉世後的良人會是莊唯,她就肯定會同意的。”

  廢話,我為什麼不同意啊?莊唯,那可是我花痴了很久的人類耶!要不是他的天一觀守備太嚴,而那個婆羅山又有個方圓十里之內不允許有妖物的破規矩,我早就也跑到天一觀裡扎根偷窺哦不,欣賞美人了。

  如果能與他廝守一世,倒也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啊。

  我捧著臉,喜滋滋的甜蜜了半天,才想起一事,抬頭瞪著鐘於道:“等等!你這個傢伙一向最狡猾了,而且比我還自私,從不理會閒事的,這會兒卻幫著小狐妖來游說我,說,你究竟是何目的?有何居心?”

  鐘於收了笑,靜靜地望著我。

  我挑了下眉:“幹嗎?別以為這樣看我就能嚇到我,你不把話給我說清楚講明白了,我就不去投胎!”

  “你剛才在前世鏡裡,難道沒有看清嗎?”

  “什麼前世鏡?看清什麼?”我下意識的問道,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剛才暗境中的畫面——青衫的少年,拱手行禮,其聲朗朗:“晚生方鐘,見過陶小姐。”

  他抬起頭,眉目清俊,眼神黑亮,眼角和脣角都微微上揚,笑得非常非常好看……

  他……

  他……

  他……他是……鐘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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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40 PM



  “我科考得中之時,接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陶小姐已死。”鐘於望著我,淡淡道。

  而我,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大醉十日,再醒來時,毅然辭去功名,拜師修真。”鐘於微微一笑,“你聽聞莊唯為了虞姬而在天一觀外冒著大雪連跪三日之事,感動的無以復加。但是,比起他的三日,我,卻是尋覓了千年。”

  “我尋了你千年……陶姬。”

  八個字,悠悠緩緩,像穿透靈魂的光束,像滴過岩石的水珠,像吟唱迴旋的歌聲,就此烙進我心,每個字,都是那麼的刻骨銘心。

  鐘於,仍在笑。

  “我叫鐘於,諧音終於,意思就是,我,終於找到了你。”停一停,聲音低了下去,“而你,雖然仍然保留著我送你的那條絲帶,卻已經不記得我了。陶姬啊,你的鬼魂在人世飄泊千年,為的就是等我,但卻最終,忘記了我。”

  我剛才一直在哭,但是現在,眼睛卻好像幹掉了,徹徹底底的乾涸,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好痛,好想發泄,好想哭,可是,為什麼,哭不出來?

  鐘於,仍在,笑。

  他的笑本是我最討厭的東西,每次看見他笑,我就想掐死他,但這一刻,我卻只想問——你是如何做到的?方鐘,你如何能在面對我時隻字不言?如何還能對我肆意談笑?

  細細想來,我之所以討厭他,是因為我一直在被他捉弄,可是,那些我所認定的被欺負的事情,難道不是另一個角度上的他對我的縱容與寵溺?

  鐘於……一直在逗我笑。

  為什麼,我之前,一直一直不知道?

  “其實我找到你後,一直很矛盾。漫長的等待,讓你變得無比悲傷,為了不痛苦,所以你自行封去了自己的部分記憶。所以,我不知道是該告訴你那些源起,讓你雖然清醒,但會因為自己已死而痛苦;還是該讓你就此渾渾噩噩的過下去?最終,我選了後者。”鐘於的眼睛裡有熟悉的神色,它令我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在我還是陶姬時,我曾愛過這個男人。

  是的,我曾經愛他,非常非常的愛他。

  所以,即使死了,也不願意就此與他緣盡,拖著鬼魂之軀去桃樹下等他。

  我……這麼這麼愛他啊……

  “這十幾年來,我製造著一切能與你相處的巧合和機會,膽怯地無法訴說,所以只能表現出惡劣……當你說你想要成仙時,我嚇了一跳。因為,你是死魂幻化而成,沒有成仙的可能。而我又無法對你明言,只能繼續用一貫的伎倆加以阻撓,讓你以為不能成仙,都是我的過錯。”

  眼淚,還是流不出來,但是,心裡某個地方卻開始溫暖了起來,四下擴散,蔓延到四肢。身體,就奇跡般的停止了顫抖與啜泣,望著他,望定他,挪不開眼睛。

  “但是這次機會卻不同。”鐘於聲音一轉,突然變得堅定起來,“你終於有機會可以回到輪迴道中,你可以不必再遭受飄泊之苦,你會重新擁有血肉軀體和一個全新的、完整的靈魂!這是一個絕妙良機,也是莊唯以他全部的道行換來的一次相守,所以……”

  我打斷他,聲音又輕又柔——記憶中,我從沒這樣對他說過話,這麼多年,我一直對他又是嘲諷又是討厭又是奴顏媚骨又是頤指氣使,我從沒這麼溫柔——而這種溫柔,其實是當年,陶姬對方鐘的。“你,真的要我去投胎嗎?”

  鐘於慎重的點了點頭。

  我勾起脣角,笑的比哭還難看:“莊唯廢棄道行,換得與虞姬的下世相守。而我把握了這個機會,就可以重新輪迴——你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但,又有誰,來成全你呢?”

  鐘於重重一震。

  我突然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緊緊地抱住,像抱著我失而復得的靈魂,和我從未消失的愛情:“鐘郎,鐘郎,千年的時光啊,連我都忍受不了,所以選擇遺忘,而你,又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它不是十年,百年,而是一千次除夕,兩千度春秋,三萬六千五百個日日夜夜,你……怎麼能就這樣堅持下來,笑笑的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此刻又將眼睜睜的將我推入人間呢?”

  我無法流淚,只能哀嚎,胸腔裡,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碎裂,崩潰。

  然而,他的身體卻又是那麼的柔軟和溫暖,撫摸著我的長髮,遲遲停停:“傻陶兒。”

  “再叫一次。”

  “傻陶兒。”

  “鐘郎,鐘郎……”我抱緊他,喃喃道,“我不離開你我不要離開你,既然我已經想起了一切,就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把我從你身邊支走,我不要去投胎,我不要做人,我現在這個樣子也沒什麼不好,就讓我們繼續在一起吧,好不好?好不好?”

  “可是……”鐘於的聲音好溫柔好溫柔,“莊唯在等虞姬啊……”

  “讓他去死!我不要管別人的閒事,沒有誰比你更重要!”

  鐘於注視著我,一直一直注視著。雖然他沒有開口責備,但是,我知道我的自私自利又讓他唏噓了,於是我徒然暴怒,尖叫道:“莊唯和虞姬不過幾年的恩愛,而你我,卻是錯失了千年啊!憑什麼?憑什麼要犧牲我們成全他們?憑什麼?我不要!我不幹!我絕對不會去的!”

  鐘於輕輕的嘆了口氣,他的聲音很輕,但落到我心裡,就變得很重很重。

  他緩緩道:“因為……虞姬救了你。”

  “什麼?”

  “我說了,你要以吞噬人們的相思才能生存,所以,你吃了虞姬的一魄,也就是說,她之所以會缺失那一魄,是因為你造成的,她之所以無法投胎與戀人相守,是因為那一魄還在你體內。陶兒,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你的冷漠並非天生的,但是,既然你現在已經想起了自己是誰,難道不應該用原來的本性去思考問題嗎?如果是陶兒的話,會怎麼做?”

  有什麼液體從我眼睛裡流了出來,我以為那是眼淚,直到視線發紅,才意識到那其實是血。

  “你……你逼我……你用原來的我逼現在的我……”我開口,每個字都說的很慢,像被刀切掉了一半,斷不成音,“這不公平……鐘郎,這不公平。我、我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也沒有錯啊……當年強盜闖進我家,殺了我,這不是我的過錯,我死的那麼冤枉,誰替我喊過一聲委屈?我因為記掛你,所以放棄了投胎,日日去桃樹下等你,我也沒有錯啊,我只是太愛你了,鐘郎,我這麼這麼愛你……鬼魂無法在人間停留太久,為了生存,只能依靠吞噬別人的相思,我只是吃掉她們的思念,她們的痴情,我沒有危害到她們的生命,我以為,就冤鬼來說,我已經做的夠好了……可是現在,你說,虞姬不能投胎是我害的,所以要我補償她……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鐘於的眼圈一紅,張開雙臂,反抱住我,他的身體,也在顫抖個不停。

  我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小狐妖:“連你也覺得我應該去投胎成全虞姬和莊唯對不對?”

  小狐妖沉默。

  我慘然一笑,突然將鐘於推開,無比堅決的說道:“我不去。聽清楚了?我不去!”

  鐘於的臉,由白轉灰,動了動嘴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歸沒有再說。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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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03e 發表於 2015-9-2 03:41 PM



  不知如此僵局了多久。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馬上就到時辰了,怎麼還沒有到?”

  我抬起頭,看見一抹白影從窗戶飄了進來,沒有固定的形態,但卻能被真切的看到。

  小狐妖看見他,吃了一驚:“你怎麼來了?你不是也要投胎嗎?”

  “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怎麼會這樣?為什麼虞姬的魂魄還沒到?”聽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想起來了,這個聲音很耳熟,是莊唯的。

  莊唯飄到了我面前,仿佛是在打量我,久久,啊了一聲。這一聲裡,卻包含了很多情緒。

  鐘於苦笑道:“你猜到了?”

  莊唯嗯了一聲:“我明白了。既然陶姑娘不肯投胎,那就算了吧。”

  小狐妖急聲道:“那怎麼行,你都為了這個機會犧牲了自己的……”

  莊唯打斷他:“雖然不能與亡妻重續前緣,但若破壞了陶姑娘和方兄的千年情結,我就太罪過也太自私了。所以,還是算了吧……”他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然後又掉轉頭朝窗戶飄去。

  眼看他就要飄出視線,我突然喚道:“等一下!”

  小狐妖欣喜道:“你改變主意了?”

  我沒理會他,只是盯著那道白影,沉聲道:“要我去投胎也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這下,連鐘於也吃驚了,朝我看過來。

  “什麼條件?”

  我吸吸鼻子,道:“我知道莊唯你很有辦法,連魂飛魄散了的老婆都能賄賂鬼神兩界讓你們重續前緣,那麼,你應該更能做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莊唯好奇道:“什麼辦法?”

  “我可以投胎,條件就是——”我一指鐘於,“他也要一起去!”

  “什麼?”小狐妖和鐘於同時叫了出來。

  莊唯倒沒顯得太吃驚,只是問道:“怎麼個一起去法?”

  “我的魂魄不純淨,就算去投胎,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虞姬,既然已經不純了一邊,幹嗎不幹脆兩邊都不純?我投胎這戶人家,你拉著他一起去投胎另一戶人家,然後轉世做人後,再續我們彼此的機緣。如此不是一舉兩得嗎?”

  莊唯啊了一聲,久久沉吟。

  鐘於則苦笑道:“你竟想出了這樣的辦法……”

  我瞪他一眼,叉腰道:“你非要我去人間受苦,自己也別想逍遙,做人那麼可憐,容易生病容易老的,你也要陪我一起生病一起老!然後,等我們的下一世死了,魂魄歸正時,再來算算我們之間的帳!”

  鐘於低下了頭,片刻後,望向莊唯:“如何?”

  “也不是不能辦到……”莊唯緩緩道,“不過,你可能就要受點苦了。”

  鐘於淡淡而笑,“我連千年寂寞都忍受過來了,還會害怕轉世之苦麼?”

  “如此,你附耳過來。”莊唯飛到他耳邊,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鐘於點著頭,神情很慎重。

  我在一旁等待的有點心焦,看見小狐妖依舊僵化在一旁,便朝他勾了勾手指:“小孩,你過來!”

  小狐妖睜大眼睛,但,還是聽話的過來了。

  我對他道:“你給我聽著。我們現在這幫呼風喚雨的牛人們現在要去投胎了,投胎變人後呢,也就等於沒法力了,就會很脆弱。雖然你也不怎麼可靠,但現在也只能指望你了。我看的出你對虞姬很有感情,既然這樣,我投胎後,你要保護我照顧我有好東西都拿來孝敬我有危險時要挺身而出我如果生病了你記得去王母那盜仙草來救我莊唯和鐘郎他們如果欺負我你就得幫我總而言之你要記住我可是為了你的虞姬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你一定要好好報答我啊!”

  一口氣說完這麼長串話後,小狐妖的眼睛直了。

  算了,畢竟是個孩子,見識少了些,沒見過說話像我這麼流利的也不能怪他。

  就這樣,一錘定音。我和鐘於,還有莊唯,投胎去了。

  所以說嘛,煽情的戲碼總是不能長久啊,哭一哭,又得喜劇收場了。

  最後的最後,我要說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投胎變成虞姬後,雖然也經歷了很多波折,但最終還是幸福快樂的和莊唯廝守了一世,順便奴役了小狐妖(對了,他的名字叫離曦)一輩子。

  再然後我就和鐘於不停的進入輪迴道中,一世一世,尋覓、相遇、相戀、相守。

  至於莊唯和虞姬怎麼樣了,那我就不知道了。

  總而言之,又一個千年過去後,這一世,我還是變成了一個女孩子,因為考慮到我的愛情實在是太偉大也太震撼了,所以我把它寫了出來,決定和大家分享,順便讓大家也感動感動。

  雖然這一世我還沒遇見鐘於,但我肯定我最終還是會跟他在一起的。

  對了,忘了說——

  這一世,我的名字叫十四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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