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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7:40 PM

總攻大人 -【再世為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ivaneverdie 於 2015-7-27 07:15 PM 編輯

【書名】:再世為妃

【作者】:總攻大人

【內容簡介】:

  上輩子,丞相嫡女孟苑為了所謂的愛情,拋下跟她已有婚約的三殿下,與出身貧寒的丞相門客蘇寄塵私奔。

  哪料私奔之後得來的不是幸福,反而是折磨。婆婆的苛責與厭惡、不爭氣的肚子、寵妾滅妻將自己趕出家門的夫君,每一樣都讓她心涼。

  熬到最後奄奄一息時她才發現,一直在暗地裡接濟她、幫她照顧家中父母的人,竟是被她拋棄的三殿下。

  重活一世,她發誓絕不再走前世的錯路,一定要好好孝順爹娘,好好疼愛那個用心良苦的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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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7:49 PM

第1章

這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天,孟苑躺在暖暖的被子裡,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八、九歲時的光景。

她還記得三殿下玉冠白袍的英俊模樣,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說話時溫柔的語氣,他會用寵溺的眼神看著她,會覺得她端茶倒水都會累到。

孟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想到的會是趙琛,又或者她其實一直都沒有真的放下他,否則她也不會抗拒和蘇寄塵圓房,並對他的清高自負諸多抱怨。

當年那一日艷陽如火,年少的她坐在轎子裡,打算去書畫齋挑選些新的筆墨,她一向不喜歡鋪張奢侈,不喜歡麻煩店家送入府中,但後來她卻非常後悔自己為什麼不呆在家裡,偏要出來。

如果她沒有出來,那她就不會看見那幅讓她恨不得時間倒退的景象。

那是京城最大的書畫齋,宮裡的文房四寶也大多是這裡供應,所以在那兒見到王侯貴族是常有的事,趙琛會出現在那兒也很正常。

只是孟苑沒想到,那個總是對什麼都淡淡的男人也會陪女子挑選飾物。她攥著手帕,看著他悉心為身邊的女子講解著一幅畫的來歷,另一手不自覺攥住了門簾。

她力氣用得很大,門簾一下子被她扯斷了,透亮的珠子灑了一地,就和她的心一樣。

她至今還記得,那時滿屋子的人全都看向了她,趙琛也見到了她,他神色難得一愣,可她跑出去時他卻沒追出來。

就這樣,傷心的孟苑被丞相門客蘇寄塵口中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荒唐戲言所哄騙,做出了私奔的糊塗事,到頭來淪落到這個被人休棄,趕出家門,淒慘死去的下場。

孟苑苦苦一笑,喉間湧上一股熱流,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像是要散架子了一樣顫抖著,門外守著的掌櫃立刻推門進來,身後是剛出去不久的大夫。

「小孟丫頭怎麼又咳嗽了!」掌櫃的今年也是知天命的年紀了,孟苑的年紀跟他的女兒差不多,他見她如此心疼無比,老淚連連,「丫頭真是可憐啊,孤零零一個人,還這麼辛苦……哎……」

孟苑紅著眼眶,虛弱地笑了笑,她想安慰一下掌櫃,可她一開口便吐了一口血。

大夫與掌櫃兩人交換了一下視線,搖頭歎氣,全都退了出去。

孟苑看著地上那灘血,輕輕靠在牆上,牆壁微冷,貼著她滿是汗的後背,讓她心更冷了。

她覺得自己雖然還有氣在,卻已經死了,死在日復一日的後悔與愧疚當中,死在與時間無休無止的拉鋸戰中。

年少時的一切彷彿是個夢,那時她不需要患得患失,不需要在意任何事,她可以任性可以自私,因為她身後有那麼多人愛她護她的人。

可是現在呢?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釀下的惡果,就算再苦,她也要吃下去。

孟苑的視線漸漸有些模糊,她的手臂搭在床邊,迷茫地望著上方,生命一點點流逝,濃濃的遺憾席捲了她。

她最大的遺憾莫過於對趙琛,被趕出蘇家後她曾聽民間提起過,被立為太子的三殿下至今都為娶太子妃,甚至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那日她在書畫齋裡所見,必然是個誤會。

她竟因一場誤會錯過了他,落得今天這個下場真是報應。

孟苑不清楚那是不是她臨死之前的幻想,但即便那是,她也滿足了。

她聽見門響了,匆忙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就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外面雪花的冷意。

孟苑微微睜大眼,震驚地看向握著她手的人,她大概知道自己現在是迴光返照,但她還是看清了,瞧瞧她見到了誰,是趙琛!

「對不起。」趙琛開口便是道歉,「對不起。」他歎息著,眉宇間凝著深深的愁鬱與痛苦,他充滿自責與愧疚,坐在床邊將她抱在懷裡,叫著她的名字,「苑苑。苑苑。對不起。」

已經多久沒人叫過她苑苑了?

孟苑淚如雨下,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追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窮鄉僻壤,她想抬手觸碰他卻做不到,她無力地落淚,滿臉都是悔意和不甘,她哽咽著說:「我好後悔……」

趙琛沉默地接住她無力垂下的手,她粗糙的手與他白皙如玉的手形成向明對比,她悲痛欲絕地鬆開,從他懷裡一點點滑下,腦子裡一片白光。

混沌間,她似乎聽見掌櫃和大夫進了門,趙琛在責備他們,他說:「你乃太醫院院判,怎麼可能沒辦法!」

掌櫃在一旁低聲勸道:「殿下息怒,小孟丫頭憂思成疾,她……」

後來的話她已經聽不清了,原來,那位她以為是鄉間郎中的人竟是太醫院院判,而收留她照顧她的掌櫃,竟然也與趙琛有關。原來,這一切竟然都是他的安排,想來,她拋下與他的婚約跟蘇寄塵私奔後,丞相府沒有被皇帝怪罪,也沒有派人來追捕,都是因為他吧?

她張著嘴,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緩緩閉上了沒有生氣的眼睛。

她好後悔,真的好後悔。

外面好冷,可躺在他懷裡她卻覺得心都暖和了,就好像生命還在一樣。

她知道也許她這樣的人不配有重新活一世的奢望,那就讓她在死之前做一個和他白頭到老的夢吧。

她這一生活到最後如此失敗,只敢在夢裡有個期盼,如果世間真的有輪迴,她希望自己下輩子不要再將眼淚與相思浪費在沒有他的春夏秋冬。

孟苑死了,她這輩子根本就是蠢死的。

趙琛抱著懷裡嬌小的女人,她比年少時還要瘦弱。

從剛才進門到現在,他都好像做夢一樣。他好像又看見她依舊是年華無雙的俏麗模樣,坐在床邊向他招手,現在,夢醒了。

可那又如何呢,現在她在他懷裡,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猶記得當年在書畫齋門外,他不是沒追出來,只是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他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黑髮紛飛面無表情的模樣好似一尊玉雕。

或許這就是命,天注定他們要錯過,再怎麼努力也白費。

情之一字,趙琛將它看得很淡。這是個苦東西,離得太近容易傷著自己,兩情相悅更不如相敬如賓來得長久,那你中有我的感情太濃,對他來說就好像天邊的浮雲。

但是此刻,趙琛懷抱著失去溫度的孟苑,側首望向窗外,那蔚藍的天空中漂著的浮雲可真美。

如果能重來,他一定不會再幻想著什麼「如果她長大還沒有變心那他們就永遠在一起」的鬼東西,他一定不會再事事由著她,以為她喜歡那個蘇寄塵,因此退步讓賢,讓她錯付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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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7:50 PM

第2章

孟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睡在自己少女時的閨房裡。

她愕然發現,本該含怨而逝的自己竟然回到了未曾出嫁的時候。

她上一輩子的人生總結出來就是八個字——活得糊塗,死得窩囊。不論是和表面上舉案齊眉的夫君,還是跟吹毛求疵的婆婆,都是面上心連心,背後玩腦筋。

那樣子真的不好看。

孟苑是當今丞相的嫡女,才名艷名天下皆知,本已定好了要許配給手掌大權美譽天下的三殿下趙琛,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話,哪知她竟然跟丞相門客私奔了,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三殿下倒是大人有大量沒跟他們一般見識,不但不追究孟苑悔婚,反而奉勸丞相孟舉順其自然節哀順變,早應早超生,不然人家在外面娃都給生出來他再想做那便宜祖父可就晚了。

說起來孟苑和趙琛,其實他們也不算太熟,他們雖是早早定下的未婚夫妻,見過的次數卻屈指可數,但凡孟苑所見到趙琛的時候,必然是他肅顏以對苛責屬下和她父親的時候。

他是那種不論是誰都一視同仁的人,也正因他的公正不阿和手腕強硬,皇帝是對他喜歡得不得了,恨不能壯年時期便讓了位子給他坐,可人家三殿下偏偏是個孝順執拗的主兒,除非皇帝真的老了,否則怎麼都不肯早早接任皇位,更是對太子的位置不怎麼感興趣。

孟苑實在看不懂這個男人,也一早就知道自己絕對駕馭不了他,所以很不願意談及要嫁給他這件事,直到遇見了蘇寄塵。

蘇寄塵對她很好,文采斐然樣貌俊秀,典型的青年才俊,只是少不得志,沒有門路。

丞相大人惜才,收了蘇寄塵為門客,卻不知是引狼入室,擾了自己半輩子的清靜。

孟苑跟蘇寄塵私奔後吃盡了苦頭,兩個人真正生活在一起後才發現門當戶對的重要,蘇寄塵的母親更是偷偷變賣了孟苑從家中帶出來的唯一首飾,換了錢還藏得死死的,連她兒子也扣不出半個子兒。

再後來,孟苑兩年無所出,婆婆逼著蘇寄塵取了妾侍,那妾侍也是個狐媚主兒,沒多久就懷了孩子,還挑撥孟苑與蘇寄塵的關係。

孟苑自恃身份不與她一般見識,卻沒料到走錯一步半生淒慘,被那妾侍指責她妄圖害那孩子,怒氣攻心之下與蘇寄塵大吵一架,反被休之。

他似乎從未想過,他帶她走時的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到底有哪個男人可以做到?

離開了蘇寄塵孟苑沒有回到丞相府,她知道若是她回去,她爹一定不會不管她,但是她沒臉見她爹。她死的時候很後悔,後悔自己的任性和自作聰明,即便是嫁給趙琛,她也不至於落得個如此動輒得咎,慘遭下堂的結局。

但是她悔她怨,事以成定,再無可改變,她只能含恨而去,再無緣這世界。

卻哪知,再次睜開眼時,一切又如黃粱一夢,重新來過?

遇見趙琛那年,她才八歲。

猶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畫面,雕欄玉砌的亭台水榭之中,年幼的她穿著單薄的裙衫在春日仍有些冷的風中奔跑著,步子異常靈活,水綠色的裙衫在如畫走廊中穿梭來去,伴著微風吹起的吐了新芽的綠柳,遠遠望著叫人如置身瑤池仙境一般移不開視線。

只是,追在她身後的一大班丫鬟讓這畫面失了幾分顏色,她們提著裙擺追得面紅耳赤,眼睛絲毫不敢離開少女身上,生怕她一不小心有個三長兩短,那她們可非要人頭落地不可。

要知道,這女孩可是當今丞相的掌上明珠,孟丞相去世的正房就留下這麼一個嫡女,寶貝得恨不能藏在心窩子裡,誰也不讓他們看見。

不斷地小跑讓小孟苑出了一身的汗,她笑著回頭望向動作滑稽的丫鬟們,那笑聲真如銀鈴般悅耳動聽。

不過她似乎有些過於得意了,剛剛笑話完別人自己就遭了報應,一不留神踩空了前路,直直地從小橋上朝下仰去——

「呀!小姐!!」

丫鬟們驚恐地往前衝,奈何越是著急就越是出問題,最後不但沒人能成功衝上去拉住她,反而將自己人弄得倒成了一堆,全軍覆沒。

孟苑嚇壞了,她稚嫩的身體彷彿沒有重量,風大一點就可以跟著飛起來一樣,身體的失重感和丫鬟們的驚呼讓她有點茫然,心道這次可玩出事來了,估計以後都沒得玩了,真是活該。

就在孟苑快要掉進湖裡的時候,湖面上忽然蕩起了規律的波紋,燦爛的陽光下,金冠烏髮的青年凌波踏水而來,將孟苑結結實實攬進了懷裡,抱著她安全地回到了地面上。

孟苑愣愣地抬頭,救她的男人也正好垂下頭來,兩人四目相對,他蒼白清雋的眉眼逆著光,幾絲亂髮掠過他細長的眉眼,天然一股王侯貴氣,不盡風華,叫她再也沒能忘記。

「這圍湖的欄杆修得不太規整,改日得讓丞相好好建一建,若是折了他的寶貝女兒可怎麼好?」青年將盯著他發呆的孟苑放到地上,如絲綢般悅耳低沉的嗓音隨意地說著,嘴角輕抿時勾起的笑容說是無情罷,又好似極其多情。

孟苑仰頭看著他,他的個子很高,約莫十九二十歲的樣子,金冠束髮,長髮漆黑如瀑,修長挺拔的身姿由勾著織錦雲紋的雪衣襯得越發俊逸,他的膚色瑩白如玉,眼眸好像墨一樣,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茉莉香,讓她聞了之後心安寧神,他的……

他的唇薄而削,一起一合時可以看見雪白整齊的牙齒。

他笑著問:「在看什麼?」

他寵溺地抬手揉了揉少女的頭,孟苑不高興地皺起眉,拍掉他的手撅起了嘴。

「不要揉我的頭,我不是小孩子了。」

青年漫不經意地一笑,自袖口取出一卷畫軸,遞給她後便拱手告辭,清風一吹,他轉身時腰間的玉珮搭著白色的衣袂矯矯出塵,如雲中白鶴。

孟苑連忙打開畫軸,只見她方才在水榭走廊中穿梭的畫面活靈活現於畫紙上,她不禁心神一凝,好奇地問身邊的丫鬟:「方纔那是誰,怎麼從沒在府上見過?」

丫鬟瞇著眼望向那轉眼不見了人影的方向,恭敬地說:「回小姐的話,要是奴婢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當今聖上的第三子,三殿下趙琛。」

趙琛。

孟苑握著畫軸,秋水般的眸子稍稍閉著,當時並不知道,自己今後會與他有什麼糾纏。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眼孟苑已經十二歲,當年那個嬌俏地撅著嘴說自己不是小孩子的丫頭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再有三年行了及笄禮就可以嫁人了。

孟丞相早就為愛女物色了許多優秀的王侯將相,卻又總覺得每一個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兒,於是便全都擱置了下來。

今日,孟苑打扮得非常精緻,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雙手併攏端莊內斂地坐在孟丞相身邊,周圍的人總是投來意味深長的曖昧視線,她全都毫不在意地看回去,直叫那些偷看她的人都愣住了。

「苑兒。」孟丞相不贊同地喚了她一聲,孟苑這才不情不願地垂下了頭,盯著自己的手發呆。

今日是皇上最寵信的三兒子趙琛凱旋歸來的日子,皇上特意大擺酒宴為愛子接風洗塵,文武百官自然是要傾心而伴,不可懈怠的。

孟苑百無聊賴地掃視周圍,酒宴都開始有一會了,皇上人都到了,那三殿下怎麼還不到?

自從那一年被趙琛救下之後,孟苑就沒怎麼再見過他。他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忙,忙著朝政和學業,就算再到丞相府來,也是和父親在書房議事,她匆匆忙忙趕過去也只能看到他離開的背影。

孟苑沒有將自己這些情竇初開的小心思告訴任何人,她覺得很丟臉,而且很羞恥,畢竟趙琛大了她十歲,她如今才十二,可他已經二十二歲了。

酒過三巡,趙琛姍姍來遲,月光下,他青衣黑髮,目光澄透,俊秀如瓊林玉樹。

「因著是剛回京,才換下戰袍便來赴宴,所以有些來晚了,大家可不要生三殿下的氣啊。」

跟著趙琛一起來的還有這次戰事的主帥,他毫不吝嗇地讚美趙琛,趙琛也不推辭,淡淡地頷首受了,卻又不多話,落座之後與皇上敬酒行禮,再然後便沉默著不再開口。

孟苑一雙不掩桃花的眸子和所有待字閨中的百官之女一樣全都定在趙琛身上,趙琛似不經意地抬眼對上她的視線,那張叫人目眩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但他漆黑的眸子卻閃閃發光。

黑夜裡,皎潔的月光下,遠遠對視的兩人之中,那青年的眼睛真的是閃閃發光。

孟苑臉一紅,立刻別開頭望向了其他地方,須臾之後又忍不住看了回去,但趙琛已經收回了視線,側首專注地聆聽著身旁同僚說著什麼,宮燈斑駁的光線映著他白皙的臉,他沒有再去看任何人,整場只回應過她一個。

不知為何,這個認知讓孟苑忍不住高興,她的喜悅感染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滿臉揶揄的皇上。

皇上先是打趣了一番孟丞相挑女婿好像挑狀元,隨後便問孟苑:「苑苑為何一直盯著朕的三子看啊?難不成是咱們眼高於頂的苑苑竟相中了朕的琛兒?」

孟丞相撚鬚一笑,縱容又疼愛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他以為孟苑會很害羞,可孟苑居然非常冷靜,她甚至還說出了語驚四座的話:「若是臣女相中了,皇上就會把三殿下許給臣女做夫君嗎?」

皇上一怔,饒有興致地說:「那自然是可以的,不過苑苑這話說得不對,應當是你嫁給琛兒為妃,而不是把琛兒許給你做夫君。女子三從四德,應當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孟苑微微蹙眉,有些不太喜歡這個說法,她一向要強,從來不覺得女人的未來必須依靠男人,也不接受所謂的門當戶對的指婚,但又看了看一臉沒把這些話當回事的三殿下,她那不服輸的勁兒又上來了。

孟苑慢慢看向坐在台下的趙琛,她認真的模樣把他逗笑了,他笑得很好看,溫和又斯文,薄唇輕抿在一起,讓人覺得溫暖。

「好。」

於是她說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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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7:51 PM

第3章

人的一生有一半時間在後悔自己過去的某個決定,另外一半的時間則在彌補因為這個決定而犯下的錯。

上輩子,在三殿下的接風宴上親自討來了賜婚旨意的孟苑很快就開始後悔。

她越是長大越是覺得,她和趙琛之間隔著山江湖海。

不僅是十歲的年齡差距,她還覺得他和她之間有說不出來的距離感。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真的將她當成未來要娶的女人,只把她當個無知的孩子。他將自己擺在了長輩的高度,給她的感情更像父親,不像情人。她在他那裡得不到任何他們「互相」傾慕的訊息。

直到過了及笄的年齡,孟苑還一直待字閨中,趙琛遲遲沒有與她完婚的意思。他倒是並沒有再娶別人,更是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如今已經是二十五歲的三殿下好幾次拒絕皇后皇上欲「幫忙」的美意,惹得帝后震怒,可謂天下少有的「奇葩」。

可儘管如此,當時的孟苑卻已被蘇寄塵的花言巧語迷惑。

想到那些,孟苑便收起了嘴角的笑容,她站起身打開窗子,望著剛剛繡了一半的鴛鴦戲水,長長地歎了口氣。

蘇寄塵是孟丞相的門客,孟丞相惜才,對他的才華十分欣賞,總在孟苑跟前念叨,說這後生必成大器。孟苑跟著孟丞相沒少領略蘇寄塵的驚采絕艷,對父親的話深以為然。於是乎就開始糾結,到底是老老實實嫁給三殿下,將來當上皇后,與後宮三千分享一個男人,還是跟這個年齡相仿的青年一起走,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個答案孟苑一時無法得出,她惆郁糾結日復一日,臉色越來越難看,不過很快發生的一件事便替她下定了決心。

那就是那個讓她悔不當初的誤會,現在想想,若是當初在書畫齋外見到那一幕時她未曾轉身便走,往日的一切是否便不會再重演?

「哎。」又歎了一聲,孟苑坐到椅子上,托腮發呆,沒一會,她的貼身大丫鬟扶風便進了屋裡。

「小姐,相爺今日請了三殿下過府議事,讓您準備一下。」扶風嘴角帶笑地說。

孟苑一愣,隨即明白。

這是孟丞相的老把戲。說是邀趙琛過府議事,其實不過是讓這對兒未婚夫妻聯絡一下感情,免得久不見面生分了,到時候成親時有隔閡。

孟苑過去不明白父親的苦心,如今卻不能再任性下去。

她順從地應下來,乖巧地好好打扮了一下自己,在適當的時機去前府給父親送「親手熬的燕窩粥」。

孟苑一踏進前廳就聽見了趙琛一個低低沉沉的「嗯」字。

她只聞餘音就不由在心中問自己,當初怎麼就看上了蘇寄塵那目光狹隘的紙老虎?

孟苑端著燕窩低著頭一步步走到孟丞相身邊,將放著燕窩的托盤遞上去,待孟丞相接過,才端端正正地給趙琛施了一禮:「見過三殿下,殿下千歲。」

孟丞相笑得合不攏嘴,對女兒忽然「開竅」很滿意:「殿下見笑了,苑兒怎得只端來一碗燕窩,這讓為父怎麼下口,難不成讓殿下看著?」

孟苑從善如流地致歉:「是女兒考慮不周,女兒這就去再盛一碗來。」

「不必了。」

孟丞相正想來一句「我自己去廚房覓食你來餵你夫君吧」就不巧被趙琛趕了先。

趙琛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必了」便沒再開口,端起桌上的茶,杯蓋掩過杯沿,吹了口氣,斯斯文文地喝了一口。

孟苑暗自咬牙,這廝果然是個冷淡的性子,和原先看到的沒兩樣,天生一副皇族做派,架子端得高高的,誰都別想把他扒下來。

孟丞相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思索了一下,腹黑地笑了笑說:「那怎麼行呢,殿下是貴客,就算您不介意,老臣也不能失了禮數,不然傳到皇上的耳朵裡去可不好聽啊。」

趙琛聞言抬眼瞥了孟丞相一眼,又側首看看孟苑,孟苑直被那極為銳利的眼神看得渾身發冷,不由低下了頭。

於是趙琛滿意地收回了視線,又說了三個字:「隨便吧。」

孟丞相滿意地撚鬚離去,還順便屏退了礙事的婢女,給兩位久未謀面的未婚夫妻留下私人空間。

孟丞相前腳一走,孟苑還沒想好要跟趙琛說什麼,趙琛就來了一句:「所為何來。」

「……」孟苑愕然抬眸,詫異地對上那雙漆黑如墨的鳳眸。

趙琛不鹹不淡道:「你以前沒這麼積極,忽然性情大變,若不是你爹逼你,就是你有事。」他又端起了茶杯,飲了一口輕飄飄地說,「看你爹挺高興,你也不難過,那應該是你自己有事。」他撂下茶杯,挑起一雙薄情的鳳眸,「說吧,何事。」

孟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上輩子去找他,求他放她和蘇寄塵走的時候。

當年她走之前去見過趙琛,她不是理想主義者,如果不是萬無一失她不會玩什麼「私奔」,她知道如果趙琛不放手,就算他們跑到天涯海角都沒用。

那時他也是像現在這樣平靜,只沉默了一會就問她:「想好了?」

孟苑垂著頭不敢看他,怕看到他的臉會遲疑,她輕咬著唇道:「是我對不起你。」

後來趙琛就說好,聲音很輕,他告訴她:「去吧,既然你想好了就去做,我會幫你。」

她原以為他會生氣,可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反應,她望著他的眼睛,時間好像回到了幾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春日裡的湖上,他抱著她落在地上,溫柔而沉靜。

「孟丞相這邊我會幫你,你去吧。」趙琛說這些話時眼底蘊含了什麼深刻的東西,那時她不懂,現在她知道他也是難過的,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卻讓人無法遺忘。

「以後你孤身一人在外,記得照顧好自己,我能幫你的也只有這麼多,我若插手太多,被你夫家人知道會落口舌,於你名譽不好。」

到了那種時候他還在為她著想,真是讓此刻的她無顏面對。

有時候最好的人也許就坐在你身邊,他不一定是你最愛的人,但也許是最適合你的人。誰就能肯定若她當年和他在一起,就真的會如她所想的那般,看他妻妾成群,整天圍著王府打轉,與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女人勾心鬥角?

他今年二十五歲,可連一位通房丫頭都沒有。他大她十歲,從他和她的親事定下來那一年直到現在,他也沒跟一個女人不清不楚過。

前世淒慘的後半生讓今世的孟苑便的成熟,她收起思緒,大大方方地直起身,望進趙琛坦然的黑眸,只覺這男人越看越讓人割捨不下。

「我沒什麼別的事,就是想和你好好相處。」

瞧瞧,他那股子從裡到外淡定禁慾的氣息真是讓她忍不住想撕下他的面具。

趙琛瞇了瞇眼,似笑非笑地略一頷首,束髮金冠被陽光照耀得熠熠生輝。

他居然……抬腳走了!!

不過,讓孟苑聊有安慰的事,他離開時第一次告知了下一次來的時間。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改變。

趙琛說他下個月初三會帶孟苑去看一年一度的龍舟賽。

孟苑這顆心啊,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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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7:51 PM

第4章

周朝疆土萬里,國泰民安,在京城,每逢農曆五月初五端午節,便會有賽龍舟的習俗。

今日不過是農曆四月中,離與趙琛約定的日子還有好一段時間,孟苑呆在家裡,真是再也做不慣這當年做嬌小姐時做的事。

一對兒鴛鴦戲水繡了好長時間還只是個雛形,繡著繡著就走神,她左思右想了很久,決定換點別的繡。

喚來扶風,孟苑吩咐道:「去翟府遞個帖子,就說我約翟小姐過府一敘,晚些讓管家差人把她抬回去。」

扶風笑吟吟道:「小姐好些日子不與其他小姐們聯繫了,今日怎麼忽然有了興致?」

扶風自小與孟苑一起長大,兩人關心親密好似姐妹,有時扶風的話便失了些主僕規矩,孟苑也不介意。

「前些日子頭昏腦漲,身子不爽利,你且遞了帖子,順便去我庫裡把爹爹上個月送來的那些緞子拿來,我要做點東西。」

「好勒。」

扶風領命離去,孟苑趴在窗頭待了一會便又開始胡思亂想。

她琢磨著,自己得找個機會再見見趙琛,離端午節還有近二十天,為了讓他們這輩子的關係不像前世那麼冷淡,她得主動一點。趙琛是個冷淡性子,又是皇上最寵信的皇子,有架子是難免的,她已經不再是十幾歲的單純小姑娘,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辦事。

翟清池來時,是半個時辰之後。

丫鬟楊柳進來傳了信,孟苑從榻上起來,捋了捋頭髮便出門去了。

「今天這是吹的哪門子風,我還以為你真是改了性子,老老實實在家裡當起了規規矩矩的千金小姐,不想今日卻約我過來了,我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翟清池一身綠色裙衫,搖著團扇婀娜多姿地走了過來。

她年紀比孟苑大一歲,但已經出落得身姿曼妙面若桃花,比起她,孟苑發育的倒是差了些。

「若想表示,翟姐姐不如替我挑一匹好緞子,你是最會挑這些的了。」孟苑杏眸一彎,那表情動作,便是個女子都要看得骨頭都酥了。

「我說苑苑。」翟清池拉住她的手坐了下來,「你這面貌,我瞧著是越來越勾人了,對著外人你還是板著臉比較端莊,這一笑起來,還以為你看上我了呢。」

孟苑嗔了她一眼,還不待說什麼,翟清池便接著道:「昨日我哥哥提起了你那位三殿下,說是上朝的時候他跟丞相意見相左,兩人在大殿上當著皇上便爭論了起來,你爹還好吧?」

孟苑怔了怔,這事兒她心裡是有印象的,上輩子被清池告知了此事,她便偷偷溜出府堵在了趙琛公幹的路上,因為他不給她父親留面子的事大吵了一架,最後還被他的侍衛給送回了家。

到家之後,她還因為這事兒挨了父親一頓罵,當時她只覺得委屈,自己好心好意,卻兩面不是人,現今想想,那時也是幼稚。

翟清池歎了口氣:「要說這三殿下,的確是夫君的好人選,不說這滿京的小姐們,便是外面的也惦記著他。可他這脾氣……也是真……」她安撫地拍拍孟苑的手,惹來孟苑一笑。

「我沒事兒。」孟苑坦然道,「前朝的事,咱們後奼女子就不要議論了,父親這兩日挺好,煩請替我謝過你哥哥,多謝他幫忙照看。」

說是照看,其實是還沒重生前的孟苑纏著翟清池的哥哥翟清墨幫忙盯著的,想了想,孟苑接著道:「清池,回去告訴清墨哥哥,不用再替我盯著前朝了,千萬記得。」

翟清池的哥哥在戶部任職,她父親在兵部任兵部侍郎,她們兩人自小便相識,有些話說出來倒也不擔心被有心人知道。

「為什麼?難不成你……」

翟清池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麼,孟苑急忙打斷她道:「我沒什麼,好了,不說那些了,快過來幫我挑緞子。」

翟清池被轉移了話題,便盡職盡責地出謀劃策,兩人選了一會,挑了一塊素淨典雅的緞子,孟苑滿意地收起來,嘴角甜蜜蜜的笑容很難不讓人遐想連篇。

「你該不會是要給三殿下做東西吧?」翟清池驚訝道。

「不行嗎?」孟苑挑眉。

「不是……」她噎住,半晌才道,「就是有點驚訝。」

前世,十四歲這年,孟苑正是春心萌動即將遇見蘇寄塵的時候,哪裡有心思給趙琛做東西?

那時她對他,簡直是避如蛇蠍。

真是糊塗。

孟苑搖頭笑笑,沒再說具體的,將話題轉到了針腳的問題上。

七日過去,孟丞相散朝回府,沒走幾步就瞧見女兒滿臉笑意地走了過來,他頓覺不好,轉身想走,孟苑卻已經到了他身邊。

「爹!」

孟苑甜滋滋地喚了一聲,這一聲可叫得孟丞相通體舒爽,趕緊轉身道:「誒!」

「你跑什麼?」她歪著頭問。

孟丞相撚鬚笑道:「我不跑能行嗎?你來勢洶洶啊。」

孟苑咳了一聲,轉開視線說:「哪有,我只是幫你做了件新衣服,想拿給你去試試。」她招招手,身後的扶風便把衣服拿了過來,孟丞相看了十分感動。

「丫頭好久不動針線,竟給為父做了衣裳,就算你有什麼後招在那等著,為父也認了。」孟丞相含笑收下,靜待孟苑的後文。

跟自己的父親,孟苑一向不多繞圈子,直言道:「爹,我想見三殿下,你什麼時候再約他過府議事?」

孟丞相聞言一怔:「上次我就挺好奇,你怎麼忽然想通了?」

孟苑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追問父親自己的問題,孟丞相想了想,道:「後日?」

「後日?」孟苑皺皺眉,看上去不太樂意。

「那……明日?」

「就這麼說定了。」孟苑莞爾一笑,當真是人比花嬌。

但是,孟丞相雖然答應了她明日約趙琛過府,卻不代表一定會成功。

最後,孟苑等到的消息是:三殿下事務繁忙,無暇到此,讓孟丞相自己到他府上。

孟苑咬碎銀牙,攥緊手帕沉思了一會,對父親說:「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孟丞相果斷拒絕,「這於理不合。」

「我有辦法,爹你就帶我去吧。」孟苑使勁搖著父親的手臂。

孟丞相道:「你有什麼辦法?」

孟苑轉轉眼珠笑著說:「一會你就知道了。」

周啟帝的皇子們雖已都建府出宮,但還未封王,趙琛府上掛的匾額仍是三皇子府。

丞相府的車架緩緩停在皇子府外,門口的侍衛一人進去通傳,其他人領著孟丞相一行三人進去,今日孟丞相身邊除了跟著往日總是帶著的隨從李頑,還帶了一個面生的書僮,那人身量不高,膚色雪白,雖然一直低著頭,卻也不掩嬌態,三人一進府,便有暗處的人將這些情況告訴了趙琛。

三殿下一雙鳳眼微微上挑,輕撫著拇指上的扳指,思量了一下道:「退下吧。」

「是。」

暗衛退下,趙琛起身出了書房,快走到正堂時正遇上孟丞相一行人。

孟苑遠遠望去,陽光下,他金冠白衣,慵懶隨意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瞧著她時停頓了一下,隨後轉到了她父親身上。

「丞相到訪,有失遠迎。」趙琛抬手比向書房,「請。」

孟丞相點頭應下,與趙琛並肩走了幾步,兩人說了些前朝的事,接著孟丞相忽然皺眉道:「腹部不適,失陪片刻,殿下贖罪。」語畢,在得到趙琛首肯後先去解決私人問題了。

孟苑有點興奮地偷瞄趙琛的背影,他烏黑的長髮垂在身後,像是要回頭,可在一半時又轉了回來,一聲不吭地進了書房。

孟苑本要跟著,可李頑立在原地沒動她也不好行動,但趙琛屋裡走出一個人,是他的貼身侍衛星沉,他走到孟苑面前行了一禮道:「殿下請孟小姐進去。」

孟苑噎住,自以為掩飾很好的外貌其實早被看穿,但她也能屈能伸,謝過星沉便踏進了書房。

皇子府邸,自然要比丞相府更氣派,趙琛的書房她是第一次來,這裡頭的藏書無需贅述,要講講的,是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三殿下。

孟苑一進來,外面便有人關了門,她尷尬了一下,就主動走過去,從身側取出繡得非常用心的荷包遞了過去。

「這個送給你。」她看著他,語氣無比認真道。

對於她沒行禮的行為,趙琛沒有異議。他垂眼看著她雪白小手上的荷包,不論是顏色、布料還是花樣,他看著都很順眼,只是……

他抬眼與她對視,似乎有些猶豫,她見此便又朝前走了一步,努了努嘴說:「拿著呀,你該不會拒絕吧?我繡了好幾天,選了我庫裡最好的料子,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趙琛便把荷包接了過去,她也沒看清他是怎麼弄的,荷包便掛在了他腰間。

「多謝。」他側著的臉說不出的英俊夷然,「如何?」問她時他也沒抬頭。

孟苑望著他腰間的荷包,耳根有些發紅,雖說重生後她心中對他更多的是懊悔與愧疚,此刻卻也忍不住泛起了不安分的漣漪。

「很配你。」孟苑壓低聲音說了一句,雙手負在身後糾結地纏著,像是很緊張。

趙琛這才又看向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可不過眨眼間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無聲地歎了口氣,要說什麼時,星沉便稟報說孟丞相已經到了。

「下次不要再這般行事,傳出去傷了閨譽。」他言簡意賅地叮囑了一遍,站起身朝書房裡面走去,揚聲說道,「請丞相進來。」

孟苑搶在父親進來之前對他說:「要是你不經常來看我,那下次我還這樣來見你。」說罷,便在門打開後跑了出去,拉著李頑讓他先送自己回府。

書房裡,趙琛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非常淡定地將桌面上剛剛完成的畫捲了起來,畫的是……孟苑。

「殿下?」孟丞相試探性地喚了一下。

趙琛將畫軸收起,轉頭看去時已是肅容一片:「丞相是兩朝老臣,奉淵一向欽佩,怎麼今日也由著你女兒胡鬧。」

奉淵是殿下的字,不過……孟丞相忍不住腹誹,殿下,咱變臉能不能別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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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7:52 PM

第5章

孟丞相離開後,三皇子府內眾人喜笑顏開,沒什麼別的原因,就一個——

「方纔在前面兒伺候的人都去賬房領賞吧。」星沉淡淡說完,轉身欲走,卻被人攔住了。

「侍衛長,今兒什麼日子啊,怎麼有賞錢領?」侍衛某問。

星沉掀掀眼皮:「還能是什麼日子,殿下今天高興,見大家最近煩勞,便撥了點賞錢,你們不想要?不要我就替你們拿了吧。」說著便要去賬房。

「拿拿拿!怎麼不拿!」

侍衛們一哄而散,星沉想起三殿下對著鏡子打量腰間荷包的模樣,淺淺地勾了勾嘴角。

但丞相府上,就不如這邊和諧了。

臨近端午,快能跟趙琛一起去看賽龍舟,這原本是好事,可在它到來之前,壞事先發生了。

婉姨娘和孟柔要回來了。

孟丞相在和孟苑的生母成親之前,有個通房丫頭林婉,兩人並沒什麼感情,只是按部就班。孟苑的生母進門後,孟丞相與林婉的交流便更少了。

孟柔是林婉與孟丞相的女兒,比孟苑大兩歲,今年已經十六了,也算是林婉的依靠。

孟苑的生母去世後,是林婉照顧她和孟柔一起長大,前世她們的感情在一直很好,至少面上是那樣。後來,孟苑與蘇寄塵的事她們也沒少出力,她跟蘇寄塵私奔後沒多久,林婉便從姨娘抬到了夫人,而孟柔也成了名正言順的丞相嫡女。

至於她與她娘親,早就不知被遺忘到哪個角落了。

現在想想,孟苑只覺自己太傻了,哪裡有真把自己當親生女兒的繼母?

她還在丞相府時,爹爹對她關愛有加,於林婉和孟柔便不那麼關注,林婉服侍孟丞相多年也一直是個通房,還是後來孟苑長大了,覺得林婉對自己那麼好,又整天唉聲歎氣講述自己怎麼被下人看不起,才去求了父親給她抬了位份,雖然只是個姨娘。

而且,前世她和蘇寄塵私會、傳信,都是孟柔在其中「幫忙」,就連他們相識也沒少了林婉的助力,孟柔還一直在她面前說三殿下的不是,卻又在三殿下過府時極力表現,那愛慕癡狂的眼神,孟苑前世沒那心思看不出來,現在醒悟過來好好想想,可真是被人家好一頓算計!

咬咬牙,孟苑敲響了父親的房門,得到允許後端著親手煮的參湯走了進去。

「爹。」她甜甜地叫了一聲,「還在忙呢?」

孟丞相正在寫折子,見她進來便放下了筆,迎過來說:「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我看書房還亮著燈,想著您肯定還在忙,便給您煮了參湯。」她將湯盅放到桌上,挽住父親的手道,「您快來嘗嘗女兒的手藝是不是越來越好了。」

孟丞相欣慰地坐下說:「當年你母親還在世時,就常給為父煮參湯,苑苑真是長大了,知道心疼父親了。」

想起自己前世將父親氣成那樣子,孟苑心裡特別內疚,她紅著眼圈道:「母親走得早,沒能好好照顧父親,今後便由女兒代替吧。」

看女兒紅了眼,孟丞相笑吟吟道:「這是高興事兒,難過什麼?你娘雖然不在了,但還有爹在,爹斷不會讓你受了委屈。」

孟苑破涕為笑:「我知道,爹您快喝吧,一會涼了就不好喝了。」

孟丞相點點頭,安然地喝下女兒精心烹飪的參湯。等父親喝得差不多了,孟苑才再次開口。

「對了,女兒今天聽下人說,明日林姨娘和姐姐就要回來了,女兒想給她們辦個接風宴,父親覺得如何?」她一臉誠懇道,「林姨娘這些年服侍爹爹盡心盡力,連爹爹的下屬和門客都讚不絕口,爹該對林姨娘好一點。」

一個後宅妾侍,連前宅的人都在誇獎,還是男人,想來也沒有多安分。

孟丞相老謀深算,怎麼可能聽不出女兒的潛台詞?他瞇著眼凝視孟苑,像在思索這是誰教她的,想了一圈似乎也沒合適的人選,乾脆直接問了。

「誰讓你跟我說這些的?」

孟苑坦然道:「沒人讓我說,是我自己想說的。」

孟丞相放下勺子道:「苑苑是真的長大了,有自己的算計了。」他氣身走回書桌前,「爹明白你的意思,不過爹希望你以後有話直說,咱們父女倆之間,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孟苑咬唇:「姐姐也是爹的女兒……」

「找打!那如何能一樣?你只需記得,以後跟爹說話無需拐彎抹角便可,知道了嗎?」

「女兒知道了。」孟苑乖巧地點頭。

「去休息吧。」孟丞相提筆,「女兒家不要熬夜。」

「女兒告退。」

孟苑從書房裡退出來,回想著父親的話,心情相當複雜。

有這樣的父親,為什麼前世的她要那麼糊塗的為了所謂的「愛情」跟蘇寄塵私奔呢?

小小年紀,養在深閨,被父親從小寵到大,哪裡懂得怎麼識人?

有信任的姨娘在耳邊慫恿,親密的姐姐在身邊出謀劃策,想當然的開始了叛逆,開始了誤會,開始了鑽牛角尖,前世諸般皆錯,今生……她絕不再讓她們得逞。

接風宴的事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了。

因為她忘了一件事,臨近端午,宮中大擺宴席,丞相一家必然會參加,前世這個時候,孟苑還正因風寒在家養病,沒有去成,所以記憶模糊了。

如今想起來,那次倒是連林姨娘與孟柔也在受邀之列,卻是受了其娘家近幾年飛上枝頭的林妃所邀,其中內情,不言而喻。

「小姐,您看看要穿哪件?」

扶風拿來幾條裙子讓孟苑挑選,孟苑回眸瞧著,點了一件煙藍色的裙衫道:「就它吧。」

「會不會太素了?」楊柳道。

「小姐是去參加宮宴,又不是選秀,何必穿得那麼艷麗。」

扶風說完,便開始替孟苑梳妝,不過她的話倒是給孟苑提了醒。

這次去宮中參加宴會,肯定會遇見趙琛,作為皇上最寵信的皇子,他的位置一向好找,她可以看見他了。

心裡莫名雀躍,孟苑不是不懂這種感覺,她有點惶恐,勉強壓下這些,輕撫著手腕上的珠串想著其他事。

這一想,就想到了前世她風寒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去花園的時候被下人撞了一下,不小心掉進了池子裡,前世她只當是意外,現在卻覺得有點不對。

撞她那人是外院的人,當日怎麼會突然跑到內院來?

「丁香。」孟苑朗聲喚道。

正在外面候著的丫鬟丁香走進來道:「是,小姐。」

「你來替扶風幫我梳妝,扶風去幫我取個東西。」

「小姐要取什麼?」扶風問道。

孟苑抬抬手說:「附耳過來。」

扶風湊過去,兩人耳語了片刻,楊柳抬眼看了看,隨即低下頭。

「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吧。」

扶風應聲離開後,孟苑越想越不對勁。她不去宮宴,最為受益的便是孟柔和林姨娘,她想不出會有別人對她出手。若真是她們,那可真是高策,她們遠在娘家省親,誰也不會想到跟她們有關,也不知從什麼時候便開始佈置此事,府中恐怕已有不少她們的眼線,若不是她重活一世……

扶風是在孟苑即將和父親一起出發時才回來的。她臉色不太好看,但見到林姨娘她們都在便立刻斂了心神,笑著走上前道:「小姐,您要的鐲子我幫您拿來了。」

孟苑淡淡笑道:「拿來了?快給我戴上。」

見女兒那麼高興,孟丞相也望了過來,這就瞧見了亡妻的玉鐲子,本來挺高興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

林姨娘也笑得有點勉強,但還是硬著頭皮誇獎道:「這鐲子水兒頭好,款式漂亮,真是襯我們苑苑。」

孟柔也溫柔地附和道:「妹妹天生麗質,隨便一打扮便無人能比,今日宮宴,大家的眼睛可都得被妹妹吸引去了。」

明明是褒獎的話,說得人卻不怎麼舒服,有哪個大家閨秀喜歡被人圍觀?

儘管心中諸多想法,孟苑面上還是和和氣氣道:「姐姐謬讚了,我哪有姐姐說的那樣好,而且我還小,今日姐姐才是主角。」

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孟柔年紀不小了卻還沒嫁人,今日宮宴便是挑選稱心夫君的機會,被她孟苑搶了風頭,孟柔本就不甘心,又被她這樣一說,當即臉上就有點掛不住。

「好了,閒話少敘,出發。」

孟丞相忽然發話,三個女人誰也不敢反駁,上了馬車,一齊去赴宴。

皇宮,天下皇權集中的地方,即便是夜晚,成串的宮燈卻把天照的好似白天。

這個地方,所有人都削尖了頭往裡擠,拼了命地往上爬,沒人去理會它地下埋了多少白骨,眼中只看的見無盡的繁華與榮耀。

這是孟苑重生後第一次進宮,若是順利,她將第三次見到趙琛。

想來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她心中才剛剛劃過他的名字,前方便走來幾個高挑俊美的青年,為首的是大皇子趙軒,站在他身邊的便是一身玄色蟒袍的趙琛。

深色的衣袍,腰繫玉帶,最為顯眼的,便是隨他步伐微蕩的雲紋荷包。

孟苑的兩頰頓時飛上紅暈,還不待她轉開視線,趙琛便敏銳地望了過來,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轉到孟丞相那裡,站在原地與幾個兄弟一起等他們過。

今日的他,金冠束髻,朱唇玉面,鋒芒耀眼。

這個男人,讓人畏懼又心生依賴,智慧,精緻,帶著三分威嚴,並且一絲不苟。

孟柔側頭觀察孟苑的反應,見她含羞帶怯,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老臣見過幾位殿下,殿下千歲。」

孟丞相行禮,身後的家眷也跟著行禮,幾個皇子打趣地看著趙琛,趙琛面不改色地望向大皇子,趙軒收到目光勾勾嘴角,開口道:「丞相多禮,快快請起。」

趙琛雙手負後注視著趙軒虛扶丞相起來,在大家不注意時,眼神才朝孟苑身上飄。

煙藍色很適合她,她真是出落得越發漂亮,偷瞄他的眼神好像貓兒的爪子,撓得他心煩意亂。

「久聞丞相千金美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五皇子趙黎是個輕浮的,明知孟苑是趙琛早已定下的正妃,卻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還口出妄言。

孟柔暗暗發笑,正想著孟苑肯定要招架不住,便聽見她落落大方道:「得殿下誇獎,乃是我孟家女的福氣,不過臣女姐姐素來害羞,便由臣女替姐姐多謝五殿下誇讚了。」

見她曲解自己的意思,趙黎不悅地想說什麼,卻見趙琛淡淡地看向了他,那個肅然警告的眼神,讓他硬生生嚥下了到嘴邊的話。

二皇子趙殷凝眸瞥向趙黎,趙黎與他眼神交換,這才徹底沒有了想再發難的意思。

「時辰不早了,丞相請吧。」趙軒出言解圍。

孟丞相意味深地看了二皇子趙殷一眼,直到越過他才收回視線,與家眷離開。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都明白這是他看出了是趙殷授意趙黎為難他的了,前些日子孟丞相與二皇子政見不合,跟大皇子還有趙琛站在了同一戰線,二皇子這是不高興了。

丞相一行人遠去後,趙琛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他目若寒星,唇角輕揚,笑得凜如霜雪:「五弟還是少去些勾欄院之地為好,近日是越發口不擇言了,父皇知道必要動怒。」說完趙黎,他又看向趙殷,「二哥以為?」話落,竟不等他回答,斂了笑意面無表情地離開。

天下間敢這般甩臉子給他看的,除了當今聖上,便是他趙琛了。

趙黎欲追上,趙殷抬手攔住,謙恭道:「大哥先請。」

趙軒一直在笑,此刻笑得越發愉悅,點點頭先一步離開。

等他們離去,趙殷才抬起頭,目光陰鷙。

「蠢材。」他冷哼一聲,撇下趙黎獨行。

趙黎被孤零零丟在原地,礙於面子也不好追上去,猶豫半天,正巧碰上腿腳不好的四皇子姍姍來遲,只好與他結伴。

一邊走他便一邊苦惱,趙琛怎麼知道他去了勾欄之地?他明明出入非常隱秘。

先行離開後,趙琛快步穿過一條條走廊,輾轉良久才見到孟苑一行人。

他攥緊手裡的錦盒,跟在他們身後靜靜等待時機。過了一會,孟苑終於落在了隊伍最後,走著神好像在想什麼,他抓住機會上前,將錦盒塞進她手裡,接著轉身朝另一條走廊去了。

這個動作幾乎在眨眼之間完成,孟苑還來不及驚訝,就已經只能瞧見他長身玉立的背影了。

「怎麼了苑苑?」孟柔見她久未跟上便一副好姐姐樣子地過來詢問。

孟苑立刻將錦盒收進袖口,笑著說:「沒事,宮中的花開得好,我瞧著喜歡,一時有些忘我。」

孟丞相明明知道她所言非實,卻還是順著說道:「你這丫頭,在府裡時也不見你侍弄花草,難道宮中的月亮就比較圓?」

孟苑急忙跟上隊伍,對父親討好道:「哪有,就算宮中的花兒再漂亮,也不如咱們家裡的。」

孟丞相輕哼一聲,抬腳繼續往前走。孟苑跟在後面,在別人不注意時拿出盒子打開看了一眼。

是一對兒耳墜子,那顏色,竟與她今日的裙衫十分相配,三殿下他……像是早知道她穿了這樣的衣裳。

是巧合嗎?

總覺得,遍尋不見他,他卻又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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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7:55 PM

第6章

夜幕下,絲竹悅耳,觥籌交錯。

主位上坐著睥睨天下的皇帝,他一手邊坐著太后,一手邊坐著陳皇后,在陳皇后身邊,便是最近相當得寵的林貴妃。

孟苑與丞相坐在一起,林姨娘則和孟柔坐在他們後方,因為前面有人擋著,若不仔細看幾乎見不到她們,這也算理所應當。

姨娘和庶女本就沒資格參加宮宴,今日她們二人得以進宮都是托了林貴妃的福。提起林貴妃,就不得不說說江南林家。雖說林姨娘抬進孟府的時候只是個通房,她的出身卻也不低,只是相比世代皆為朝中重臣的孟家差了些許。

當年,孟丞相還不是丞相,他到江南蘇州府公幹,恰好林姨娘的父親是接待他的官員,這一來二去,林姨娘便有了認識他的機會。

第一眼看見孟大人,林婉便驚為天人,此後一直希望可以嫁給他,但她也知道自己與他身份相差懸殊,是斷斷做不了正妻的。

後來,她使了手段讓孟府主母將她抬進府內給兒子做了通房,雖說名分極低,但當時青春年少,只想著可以在心愛的人身邊便好,哪知後來會出現人家的「真愛」,也就是孟苑的娘親,威遠將軍的女兒程頤。

孟丞相娶程頤時,威遠將軍府已經只剩下這一根獨苗,兩人一個是戰死沙場的烈士之女,一個是世家出身的翩翩公子,當真是天生一對。事情會如何發展,幾乎不需要費腦子去想。

「娘?」孟柔見母親神色不愉,擔憂地開口詢問,「您沒事吧?」

林婉回神,淡淡一笑道:「沒事兒,呆會貴妃娘娘會給你機會表現,你可千萬別失了禮數,記住娘教你的。」

「放心吧,我都記得。」孟柔點頭應下。

林婉這才高興了一點,抬眼望向席間,幾位皇子都已落座,大皇子趙軒正在給皇上敬酒,二皇子趙殷不陰不陽地看著,四皇子在哀愁他的腿,五皇子似乎也不怎麼高興,最為平靜的,要數手執筷子垂眼忙碌的趙琛。

熱鬧的席間,只有他不與人交際,那副相貌與氣度,也不怪自家女兒會芳心暗許,便是這席間其他嫡出的小姐也有許多在偷看他,他卻好像一點都沒感覺,疏離淡漠的置身事外。

身後的兩個女人不安分,孟苑早就知道。她沒去在意,端莊嫻靜地小口吃東西,來的時候太著急,都沒吃什麼墊一墊,她早就餓壞了。

片刻,身邊忽然來了位婢女,將手裡的碟子放到了她的桌上,請了安後低聲說道:「孟小姐,這是三殿下讓奴婢給您端來的。」

孟丞相正在與隔壁的官員交談,並沒注意這邊,倒是孟苑身後的林姨娘和孟柔看了過來。

孟小姐孟小姐!她孟柔也是孟小姐,為什麼在別人眼裡,孟家的千金卻彷彿只有孟苑一個!

「這是什麼?」孟苑瞧著碟子裡雪白的食物,其實已經猜到了是什麼,卻並沒說出來。

「殿下見您方才吃那道魚吃得那麼認真,便挑了刺兒讓奴婢給您端過來。」

丫鬟笑得像朵花兒,看得孟苑臉都紅了。

「替我謝謝三殿下。」

原來他剛才嚴肅地拿著筷子忙碌不是為了填飽他自己的肚子,而是為了她?這個認知真是讓人悲喜交加。

他會不會覺得她太貪吃了,不像個大家閨秀?可是真的好餓,看到沒刺兒的魚肉就更餓了。

情不自禁地抬頭朝他所在的方向看去,他正與大皇子耳語,冷峻的眸子瞇著,威嚴銳利,氣勢逼人。

不得不承認,皇家的基因就是好,趙琛生得玉人一般,儘管身邊坐著的都是氣場不凡的皇家子弟,他卻硬生生將他們比得差了幾分,想來是深得傳說中美若天仙的昌文皇后遺傳,這副玄袍金冠的模樣,當真是具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趙琛的生母昌文皇后,是當今陛下的第一任皇后,也是皇帝龍潛時的太子妃。

昌文皇后與皇上感情甚篤,只是命薄,在三殿下不足滿月時便撒手離去,這在某種意義上,與孟苑的經歷類似。

酒過三巡,太后身子乏力先行離去,皇上是孝子,親自送母親回宮,於是便輪到了陳皇后主持宴會。皇后娘娘剛剛跟大臣們寒暄一番,林貴妃便開口了。

「皇后娘娘,如此良辰美景,只飲酒豈不辜負?」林貴妃嬌媚說道。

陳皇后望向她笑著說:「妹妹可是有什麼好提議?」

林貴妃起身行了一禮,笑吟吟道:「臣妾不才,想著今日我大周的能臣良將們都帶了自己的親眷來,不若讓諸家的小姐們以端午節為題賦詩助興,皇后娘娘以為如何?」

「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陳皇后一思量,點點頭道,「那妹妹覺得從誰開始比較好呢?」

林貴妃杏眼一彎,柔聲說道:「臣妾哪裡敢當,全聽皇后娘娘的。」

陳皇后似笑非笑地收回視線,平靜地說:「如此,便從孟丞相這兒開始吧,本宮早就聽聞孟丞相的女兒乃京中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皇后的誇獎,孟苑自然不會再推諉,孟丞相得意地撚鬚一笑:「皇后娘娘謬讚了,只是小女自小便不愛吟詩作對,讓她作詩,怕要污了娘娘和諸位同僚的耳啊。」

陳皇后笑道:「哪裡,今日高興,不必拘泥於此,丞相千金便來起個頭吧。」

其實,若是前世的孟苑,是真的不不太精通詩詞,她在琴棋和女紅上造詣更好。但後來認識蘇寄塵之後,因為受了他的熏陶,孟苑對詩詞多少擅長了些,所以,在林婉和孟柔已經準備看她笑話時,卻聽她略一思忖便作了一首詩。

孟柔的表情幾乎掛不住,手指用力地絞著衣服,林婉瞧見女兒如此,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孟柔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的情緒,心道,不過是一首淺薄的詩罷了,勉強能算過關,上不了什麼檯面。

她的評論倒也算中肯,孟苑的詩的確沒什麼意境,勉強算是工整對題,雖不算出挑,卻也不丟人。

只是,趙琛的反應就讓孟苑有點不自在了,她會作詩很奇怪嗎?幹嘛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好像她被鬼附身了一樣。

孟苑心裡不痛快,一時沒忍住便瞪了過去,趙琛被這麼一瞪,鳳眸一彎,這一笑,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從剛才三殿下給孟苑挑魚刺開始,孟柔就一直很不高興。現在又瞧見他們如此互動,她心裡更難受了。

所以,在輪到她時,她極盡所能地表現自己,所作詩句不但點了題,還懷念了戰死沙場保家衛國的將士們,鏗鏘激昂,實乃佳作。

皇后娘娘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其他人這才開始誇讚。孟柔一直看著趙琛,趙琛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這讓她失望透頂,心如針刺。

這首詩是她專門為他所作,他少年時便開始帶兵打仗,近幾年邊境安穩了才回到京中,她原想著自己的詩可以讓他另眼相看,哪知他卻好像根本沒聽見一樣!

含怨坐下,孟柔紅著眼圈一言不發,孟丞相回眸看了她一眼,無言地搖了搖頭。

孟苑倒是一直很淡定,就跟什麼都沒發現一樣,直到所有小姐都作完了詩,林貴妃又出蛾子的時候,她才有點皺眉。

「諸位小姐果然文采非凡,本宮今日真是大飽耳福。」皇后娘娘讚歎道。

林貴妃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極是,只是臣妾才薄,卻是聽不出哪首詩可為魁首了。」

坐在林貴妃身邊的麗嬪說道:「嬪妾倒是有個建議,不如讓在場的幾位皇子殿下選出他們最喜歡的那首,取其中當選最多的為魁首,如何?」

林貴妃滿意笑道:「臣妾覺得不錯,但一切還是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陳皇后看向趙琛,趙琛沒什麼表現,她也無可無不可,索性隨了林貴妃的心願。

「那就這麼辦吧。」

於是乎,幾位皇子便開始評詩,大皇子第一個投票,他將自己那一票投給了孟柔,這讓孟柔又振奮起來,不像方纔那麼失落。

趙殷跟隨趙軒的選擇,也投給了孟柔,孟柔激動地握著母親的手,因為緊張,並沒發現孟苑意味深長地注視,倒是林姨娘看見了。

林姨娘朝孟苑微微俯身算是行禮,孟苑淺淺一笑,收回視線等著聽趙琛的選擇。

在她想來,趙琛應該也會投給孟柔,因為就連她也覺得他一定會喜歡那首詩。他是那麼一個公私分明的人,當著皇上的面都會和她父親爭論,更別提選一首詩了。

他不會偏向她,這是她以為的。可是,事情往往都發展得出人意料。

就在大家都以為趙琛會投給孟柔一票時,他放下酒樽,面不改色道:「我倒覺得,第一首詩雖然氣勢差了些,卻更適合今日的場合。」

孟苑吃驚地望向趙琛,第一首詩不就是她作的那首?他這意思是……是要選她的?

看著孟苑張大嘴巴驚呆了的模樣,趙琛淡然揚唇,一雙鳳眸似若含情地睨著她,說不出的傲岸風流。

這樣的表現,傻子都能看得出他是為了什麼——原來向來不近女色的三殿下也是個情種呀!

不過,像是為了應付大家那諱莫如深的表情,三殿下很快給出了他這般選擇的理由。

「端午佳節,如此宴上,第二首詩未免殺氣太重。」

他雖未直接誇讚孟苑,卻明確地表示了不喜歡孟柔的詩,孟柔很難過,卻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心中對孟苑的恨又深了幾分。

只是,雖然得了趙琛這一票,孟苑最後還是名落孫山,輸給了其他小姐。

但奪得魁首的孟柔也一點都不高興,直到回了府仍然悶悶不樂,比之她,孟苑實在太幸福了。

只要一想到明天她就很興奮,因為明天是端午節,趙琛說過,要帶她去看賽龍舟——只有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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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7:59 PM

第7章

端午節這天,風和日麗,街市喧鬧。

來接孟苑的不是趙琛本人,而是三皇子府的車架。

孟苑穿著件翠色綢衫,臂間挽紗,頭上別著根碧綠長簪,一頭烏黑的長髮如春泉般披在肩頭,尋找趙琛無果後那失落的眼神真是看得人忍不住心疼。

「孟小姐請上車。」星沉撩開馬車簾子,恭敬地等候。

孟苑歎了口氣,提起裙子上車。

皇子府邸的車架,比丞相府還要好一些,躺在裡面感覺不到半分顛簸。

馬車中擺著一張小几,小几上放著各色點心,全都是孟苑愛吃的。

「小姐,嘗嘗吧。」

扶風用小碟子裝了點心遞給孟苑,孟苑接過來嘗了一口,好吃得瞇起了眼。

「你也吃一塊。」孟苑說道。

扶風笑著說:「這是三殿下特地給小姐準備的,奴婢怎麼能吃?」

孟苑咳了一聲說:「你不吃我就全吃掉。」她又捏起一塊,還沒咬下去又放了下來,憂慮地說,「不行,我不能再吃了,最近胖了太多,再吃更要被父親笑話。」

孟丞相最近沒少笑話孟苑吃得像只小豬,但那也是愛稱,不過孟苑還是記在了心上。

「小姐莫憂,比之過去,奴婢覺得您現在的身量才是剛剛好,小姐過去實在太瘦了。」扶風認真地說。

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孟苑也贊同了她的說法,她雖豐腴了些,卻顯得比過去發育更好了,即便是現在的她,比起翟清池也略瘦,那再吃一點也無妨吧?

想著這些,孟苑就開始吃了,直到車子緩緩停下,她才停住嘴。

「到了,孟小姐請下車。」

星沉的聲音在外響起,孟苑撩起簾子朝外看了看,碧荷萬頃,人卻不如想像中多,她轉了個視線望向南邊,果然人全都聚集在了那裡。

由扶風攙扶著下了馬車,孟苑立刻便問:「星侍衛,殿下在哪兒?」

星沉指著不遠處說:「小姐看那。」

孟苑順著望去,趙琛穿著件銀絲滾邊的黑色錦袍,端坐在一艘簡單的小船前段,泊在不算太遠的河邊,正望著熱鬧的比賽和歡呼的人群。

孟苑一喜,不待星沉帶領就提著裙擺跑了過去,腰間環珮隨著她的腳步發出悅耳的響聲,趙琛也將視線轉到了她身上,總是嚴肅下垂的嘴角輕不可見地揚起了幾分。

「殿下等久了嗎?」到了河岸邊,孟苑朗聲問道,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

趙琛站起身,踏在船頭朝她伸出手,陽光下,他展顏一笑,眉眼如畫:「來。」

孟苑有幾分遲疑,但還是將手放在了他的手中,他的手修長如玉,骨節分明,包裹著她小手,有著讓人心安的力量。

由他牽著上了小船,小船晃了幾下,孟苑因為之前落過水而心有餘悸,所以順勢摟住了他纖細卻有力的腰身,等站穩之後抬頭與他對視,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的眼睛依稀瞧見他在失神。

「殿下?」孟苑離開他的懷抱,疑惑地喚了一聲。

趙琛點點頭,走進船中坐下,比了一下對面的位置,孟苑順從地坐了過去。

她剛坐下,就發現趙琛盯著她的臉看,她抬手摸摸臉,不自然地問他:「我臉上有東西嗎?」

趙琛長臂探去,來到她唇邊,似乎想替她抹掉什麼,但僵持了一下又收回了手臂,在自己嘴角點了一下。

孟苑想起自己剛才吃完點心沒擦嘴,立刻取出手帕擦了擦,拿下來時就瞧見手帕上的殘渣,一下子紅了臉。

「臣女無狀了。」

都自稱「臣女」了,看來是真的窘迫了。趙琛深邃的鳳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小船已經慢慢開始往河中劃。

划船的船夫很精明,船隻所到的地方不但能看到賽龍舟,還不用人擠人。孟苑看龍舟時也欣賞了一下荷花,面前坐著美人,眼中賞著美景,這嘴上就有點沒把門兒的。

「這碧荷簇擁的美景,倒像是為哪家仙子搭的喜橋,真漂亮呀。」話說完,孟苑就發覺這頗有暗示「成親」之意的話不太適合她這樣還待字閨中的女子說,更不適合對名義上與她定下婚約的男子說。她偷偷觀察趙琛,見他似乎因為她的話想到了什麼。

就在她忐忑的時候,趙琛忽然開口說:「你可想與我成親?」

孟苑一怔,還沒作答,趙琛又換了一個問法:「你可願與我成親?」

孟苑紅唇一掀,道:「為何不想?為何不願?」

如此坦誠的回答,倒叫趙琛一時沒有反應。

過了一會,他才笑得模稜兩可道:「你還小。」

的確不大。

周朝女子十五歲及笄,孟苑今年才十四,如今也剛過六月,離明年及笄還有一年。

但其實,一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了,孟苑本想與他辯幾句,誰知他又說了一句讓她無言以對的話。

「你很快就會覺得,我不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繼而開始後悔今日所說的話。」

……他怎麼這麼說?不過他說的話在前世真的應驗了,前世她就是十四歲時在林姨娘的牽引下認識了蘇寄塵,被孟柔慫恿著與他常傳書信,放在趙琛身上那點心思全都轉移到了別人身上。但那也是因為他那時與她根本沒有現在這般「親近」,他們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面,她只能從別人嘴裡聽到他的消息,也不像今生這樣膽敢主動去見他。總之就是,一錯再錯。

「不反駁?」

她老半晌無語,趙琛便吐出這麼一句話,孟苑立刻看過去,他那尖銳威嚴的眼神看得她渾身發冷,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

瞧見這一幕,趙琛立刻和緩下臉色,端起小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淡淡的酒香由風吹著拂過她鼻息間,她覺得好像有點醉了。

然後她就說了醉話:「我不會後悔今日所說的話,因為我很傾慕殿下。」

趙琛聞言眨了眨眼,遠山眉微微蹙著,薄唇輕抿似有無限言語都隱於暗潮。

見他一臉「為難」,孟苑反而不害羞了,掩唇揶揄道:「莫非我要跟殿下成親這件事讓殿下為難了?」

趙琛放下手裡的酒杯,抬手輕彈額角,彷彿苦惱地說:「小丫頭才多大便說喜歡,我在你這個年紀已到關外打仗,腦子裡想的,只有兵法。」

孟苑輕哼一聲:「喜歡不喜歡我自己心裡清楚,殿下說了不算,如果殿下今日邀我來看龍舟只是為了說這些,那臣女實在失望。」她沉下了小臉。

趙琛撂下酒杯站起身:「那便看些別的。」

孟苑也跟著站了起來,看上去有點好奇,趙琛牽起她的手,扶住她的腰,將她攬在懷裡,輕點足見便已離開了船頭。

孟苑從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哪裡被人這樣帶著「飛」過?

她害怕地摟緊他的腰,腦袋埋在他懷裡,強忍著尖叫的衝動。

趙琛被她「拖累」的時間並不長,他們很快又落到了地上,他低下頭柔聲說道:「到了。」

孟苑睜開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這應該是湖邊蘆葦叢後的林地,景色相當雅致,若不是有趙琛這般功夫,怕是無法從湖中邊到了這裡。

「可以放手了。」趙琛提醒著緊緊抓著他衣服的少女。

孟苑反應過來,不滿地抬頭道:「不放。」

像是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趙琛鳳眸睜大,有點驚訝。見他如此,孟苑才得意地離開他的懷抱,轉到他身後看了看,他的衣服果然被她抓皺了。

「下次帶我飛的時候先跟我說一聲,我也不會把你的衣服抓成這樣。」她還是有點內疚。

趙琛倒是很隨意,他現在跟她以前認識的他不太一樣,只見總是恪守禮節的三殿下隨便找了個樹靠著坐下,朝她招手的動作便像話本子裡的俠客,瀟灑落拓。

慢吞吞地來到他身邊,孟苑遲遲沒有坐下,趙琛見了便問:「怕髒?」

孟苑將自己的手帕工工整整地鋪到他身邊,斯斯文文地坐下說:「不是。」

「哦?」

「我只是怕弄髒了衣服回去又被我爹笑話。」孟苑有點不自然地抱怨,「他最近總是拿我的短處笑話我。」

趙琛拉開雙臂笑道:「當真?我倒不知丞相還有如此一面。」

「你當然不知道了,父親也不知道你還有這一面。」

趙琛似不經意道:「那你喜歡我哪一面?」

孟苑毫不猶豫:「現在這一面。」

「不覺孟浪?」

「你可覺得我放蕩?」孟苑舉例子道,「與殿下說話不用敬語,不自稱『臣女』,禮數全無,動不動就……」她噎了一下,比劃了個擁抱的姿勢。

趙琛忽然傾身靠近她,在即將貼住她額頭時聲音暗啞動聽道:「我偏就喜歡你這樣。」

皇城里外,無論何人,無不對三殿下恭敬非常,因為他是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的人。

沒人願意惹儲君不快,唯有這小小的孟苑,先看見的是他這個人,隨後才是他皇子的身份。

似乎終於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不妥,孟苑開始與趙琛保持距離,約莫是被他剛才忽然靠近給嚇到了。這是趙琛的猜測。

於是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便有人從林子裡出來,是星沉和一干皇子府侍衛。

「時辰不早了,將馬車趕來送孟小姐回府。」他負手吩咐,疏離清貴的模樣令人望而卻步。

等星沉退下,孟苑才站起來喚了他一聲:「殿下。」

趙琛轉過身來挑起眉,無聲詢問。

孟苑低下頭糾結地扯著衣袖:「方纔抱你,是因為前些日子不小心落過水,所以現在遇到水有點緊張,你可千萬別以為我……以為我……」以為她肆意放浪,水性楊花。

哎,這些話還是不怎麼好說出口,她咬唇抑鬱,抬眼卻正對上他柔和的眼神,一下子就什麼顧慮都沒了。

趙琛欲啟唇安慰她,恰好星沉親自牽了馬車回來,於是他到了嘴邊的話變成了:「女兒家行事需小心謹慎,今後切莫再魯莽任性。」

壞人,她落水又不是真因為自己不小心,也不安慰一下,孟苑委屈地想解釋,可又要強的想自己解決,於是最後什麼也沒說,悶頭走了。

趙琛表情一頓,蹙眉一歎,還沒離開的星沉見殿下這般,就知道他又在無奈說錯了話。

瞥見屬下那個表情,趙琛思忖片刻,略一抬手道:「你去幫我辦一件事。」

然後,孟苑剛回到府中沒多久,扶風便跑進房裡氣喘吁吁道:「小姐,你猜怎麼著!」

孟苑回眸:「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

「你上次讓我找的那個將你撞下池子的下人,找到了!」扶風激動道。

「不是說早就被林姨娘打發離府,不知去向嗎?」孟苑走了過來,隨扶風一起出屋。

扶風解釋道:「就在剛剛,有人捆了那人將他丟到了小姐的院子外頭。」

孟苑:Σ(°°;)

這是唱的哪一出?

三皇子府,聽完屬下匯報的趙琛端起茶杯安然飲茶——這是說錯話的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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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8:03 PM

第8章

丞相府,孟苑的院子裡,被捆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倒在地上掙扎,滿臉青紫,顯然被人狠狠打過一頓。

「替他把嘴巴裡的東西拿出來。」孟苑吩咐下人。

小廝全福立刻上前將那男人口中的東西取出,那人立刻哀嚎道:「小姐饒命!奴才不敢了,你饒奴才一命,奴才全招!」

孟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會,慢條斯理道:「其他人都下去吧,全福和扶風留下。」

其他婢女全都告退,楊柳出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孟苑正好與她對視上視線,她立刻低下頭離開,但孟苑還是看見了她眼底的慌亂。

「小姐?」扶風見孟苑久久不語,開口喚了一聲。

孟苑收回視線,隨意地靠到椅子上吃水果,倒在地上的男人是前些日子害孟苑落水的下人,他本是外院的雜工,那天說是送東西到內院,恰好路過花園,但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你說你全都招。」過了好半晌,孟苑好像終於吃夠了,在扶風的服侍下擦了擦手,淡淡問道,「那你要招些什麼?」

那人立刻便要開口,孟苑卻在他開口之前說:「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招的令我不滿意,我就……」她轉轉眼珠,莞爾一笑,「把你送回剛才那個人手中。」

那人一聽這話,立刻嚇得哆嗦起來:「奴才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求小姐手下留情,奴才不想再回去了!」

孟苑姿態優美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說了。她一邊聽著他的陳述,一邊思索到底是誰把他捆了送來。

想來想去,好像只有趙琛這個可能。他剛剛聽過自己落水的事,會做這件事有理由,可他怎麼做到的呢?落水的事已經過去了好多日子,她本來都不抱希望了,現在卻又峰迴路轉,而且這是府中私事,她並沒透露細節給他,難不成……他在丞相府裡有眼線?

想到這些,孟苑心情有點複雜,一方面她覺得有點可怕,她一個後奼女子,是怎麼都想不到三殿下的手會伸的這樣長,連她無所不能的父親身邊都有他的眼線。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很安全,因為她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

有點煩惱和矛盾,雖然知道趙琛不會害自己,但誰知道他對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態度?

父親若是一直站在他這邊還好,若是有一天父親阻礙了他前進的路,又或是表明站位去輔佐了別人,那他們孟家豈不是……

「小姐,奴才要說的都說完了,全都是林姨娘讓奴才幹的,她給奴才的錢奴才還沒花完,都埋在郊外梧村我媳婦家的地裡。」

孟苑思索了一下,掀掀眼皮道:「先把他帶下去,關到院子的柴房裡,不要讓外面的人看見。」

那人緊張道:「小姐,你可一定要饒奴才一命,奴才只是個下人,上有老下有小,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呀。」他忽然說,「不如這樣,小姐叫林姨娘來與小人對質,讓相爺替小姐您做主。」

孟苑溫柔一笑:「呦,真是個好主意,但你不怕丞相大人一氣之下要了你的命?」

那人哆哆嗦嗦道:「奴才相信小姐會替奴才說話的,奴才……」

「拖下去。」孟苑面無表情地打斷他。

全福領命,將那人拖了下去,那人離開時仍然在喊,孟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置若罔聞。

扶風不解道:「小姐為什麼不讓劉興和林姨娘對質呢?」

劉興是那下人的名字,孟苑放下茶盞勾起嘴角道:「你就知道他一定會說實話?」

「小姐的意思是……」扶風露出吃驚的表情,到底還算比較聰明,一點就通。

「既然林姨娘沒有斬草除根,肯定是另有安排,如今雖找到了劉興,卻不能草率地讓父親來看戲,到時候恐怕劉興會反咬一口,說是我讓他污蔑林姨娘的。」

「那劉興說他媳婦兒家地裡埋的錢不是證據嗎?」扶風皺起了眉。

孟苑沉聲道:「你找個得力的人手,去梧村劉興妻子家的地裡挖,記得別驚動其他人,看看能挖出什麼。」

扶風領命下去,孟苑站起來在屋子裡繞了一圈想著心事,還沒再坐下,楊柳就進來稟報說:「小姐,大小姐在外求見。」

孟柔?這麼快就來了?

孟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楊柳,她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孟苑慢慢坐下椅子上,笑著說道:「快請,天兒這樣熱,怎麼讓姐姐在外面曬著?」

楊柳彎腰退出去將孟柔請了進來,她穿了一層又一層的綢緞與紗衣,外面天氣又熱,她進來時額頭已經出了汗,進屋之後頓覺清涼,可心裡卻更加不好受了。

才六月份,孟苑屋裡已經放了這麼多冰塊,她與母親那兒僅是這裡的一半,這愈發堅定了孟柔心裡的目標,她暗暗發誓,定要讓母親和自己過上好日子,把父親的心從這個嫡出妹妹身上搶過來!

「姐姐聽說妹妹早上去看了龍舟,特地來聽妹妹講講那熱鬧的場面。」

孟柔客套地說著毫無意義的開場白,站在孟苑面前沒有落座,她雖然是大小姐,卻是庶出,在孟苑面前矮了不是一分半分。

「姐姐快坐,站著做什麼?早上是去看了龍舟賽,但離得不近,也瞧不清楚。」孟苑親自幫她倒了茶,話說得漫不經心,好像真的不怎麼在意那些熱鬧。

作為閨中女子,孟柔是沒什麼機會看那些場面的,雖然那只是個借口,可心裡也挺好奇和想去。但是沒辦法,她沒有一個三殿下可以依靠,可有依靠的孟苑卻又好像對那依靠不屑一顧,竟連說說場面都不願意。

孟苑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必然要驚呼一聲真是病態,怎麼說實話都要被誤會?

其實很簡單,你若是討厭一個人,那她做什麼你都會覺得礙眼。你若是自卑,那比你好的人做了什麼,你都會覺得她是看不起你。

孟柔隱忍著心中的不快,溫柔笑道:「妹妹這下肯定高興了,侯爺和老夫人馬上就要回來了,他們去五台山禮佛已有月餘,妹妹素來與侯爺和老夫人親厚,必然極是想念。」她說著話,眼神似不經意地朝旁邊看,像在尋找什麼痕跡。

孟苑裝作什麼都沒發現,一臉驚喜道:「當真?侯爺和老夫人要回來了,那二叔他們不是也要回來了?」

孟柔笑道:「是的,瞧妹妹高興的,姐姐都要吃醋了。」

孟苑一臉天真無邪道:「姐姐消息真靈通,我竟還不知道這件事。」

孟柔一怔,尷尬了一下便說:「哪裡,妹妹沒聽說嗎?必然是妹妹事情多,忙忘了。」

「也許吧。」孟苑也沒為難她,心裡盤算著家中這點關係。

孟柔見她並無意與她多說,很識趣地又客套了幾句便告辭離開,走的時候自以為很隱秘地朝柴房那邊望了一眼,此次的來意昭然若揭。

孟苑面無表情地回到房裡,咕咚咕咚喝了幾口不熱不冷的茶,坐下來以手扇風,想著二叔家的堂哥孟澤,一時有點發愁。

孟苑的父親孟元君雖然貴為丞相,又是武安侯的嫡長子,膝下卻至今沒有一個兒子,只有她和孟柔這兩個女兒。自從孟苑的母親過世後,孟丞相便不願再娶,又不願再到林姨娘房中,所以生子大事耽擱了好幾年。武安侯為此動怒了好多次無果,這才將世子之位給了孟元洲。

孟丞相的嫡親弟弟,也就是二房的孟元洲一家,除了孟澤這個嫡長子外,還有孟瑜、孟卿兩個妾室出的庶子,女兒也有嫡出的孟玥和庶出的孟靜兩個,可謂人丁興旺。

這二房的嫡長子孟澤不是個省油的燈,前世孟苑還沒和蘇寄塵私奔時就知道他與趙琛不對付,是二皇子趙殷一派的人,為二皇子的儲君之爭效了不少力。

其實,在皇子爭權這件事中,孟丞相的站位一直不明朗,態度十分曖昧,作為侯府世子的孟元洲與兄長一樣不表態,孟家最先站出來的就是孟澤。

若孟澤還和前世一樣跟趙殷打得火熱,保不齊將來孟家會站到趙琛的對立面上,那時候事情就不好辦了。

孟苑不由長歎一聲。雖說女子出嫁後與娘家便再無干係,但父親對她如此好,她又怎麼能不為孟家著想?別人不知道,她卻很清楚,趙琛是未來的儲君,即便他入主東宮那日她早已與蘇寄塵私奔數年,但這也是板上釘釘的事,若孟澤真的在趙琛被封為太子之前得罪了他,今後免不得會拖累孟府,惹趙琛怪罪。到那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不過,她好像又太杞人憂天,父親與二叔身居高位,自然比她一個小女子看得明白,想來若是堂哥鬧得太過分,二叔會阻止他的。

武安侯和夫人回府這一日,正是孟丞相的休沐日,孟苑早早便打扮好與父親一道去侯府問安,林姨娘和孟柔也精心打扮過,但比起瑰姿艷逸的孟苑,還是差了不少。

孟元洲早早便得了消息派人在侯府外等著,孟丞相家一到便立刻有人通報,世子親自外出迎接,兩兄弟的關係看上去非常好。

「二弟何必如此,我自進府便可,你我兄弟二人不必拘泥於虛禮。」

孟丞相與弟弟說著話一起進了侯府,孟苑規規矩矩地跟在後面,眼瞼下垂不四處亂看,孟澤跟著父親來迎接大房一家,瞧見這位素來活潑外向的堂妹今日這般「乖巧」,倒有些奇怪。

「苑堂妹今日怎得這般沉默,倒叫為兄不習慣了。」孟澤笑吟吟地開著玩笑。

孟苑這才抬眼與他對視,柔和施禮道:「澤堂哥出去這段時間,堂妹也在加緊學習禮數,這才剛有些成果,澤堂哥可不要打擊了堂妹。」

孟澤靠近了些低聲說:「我聽說前些日子三殿下帶你去逛了端午節,還在宮宴上誇你作的詩好,可有此事?」

孟苑心裡咯登一下,雖然不願意往壞處想,卻也不得不先思忖一下,澤堂哥此刻是不是已經跟趙殷搭上線了?

她與蘇寄塵私奔時十六歲,現在她十四歲,還未遇見那非良之人,離澤堂哥明面上站到趙殷那邊應該還有一段時間。

也許現在正是萌芽階段?

「堂妹怎麼不說話,害羞了?」

孟澤溫潤一笑,漆黑的眸子無比深邃,若孟苑只是十四歲受盡寵愛天真爛漫的少女,必然看不出他眼中的深意,此刻卻不同了。

孟苑得體一笑,柔聲說道:「澤堂哥還是不要問我這些了,若想知道,便去問三殿下吧。」

她摀住臉裝作很害羞,嬌怯地緊跟上父親,孟澤站在原地單手負後思量著,嘴角的笑愈發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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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8:07 PM

第9章

武安侯府正廳,侯爺與老夫人坐在主位上,老夫人朝孟苑招招手,蠢蠢欲動的孟苑便立刻起身撲了過去。已經十四歲的少女身量發育得不錯,真用力去撲的話老夫人還有點接不住,所以孟苑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只是輕輕靠進了老夫人懷中。

「月餘不見,苑丫頭是越來越漂亮了。」老夫人輕撫著孫女的頭髮道,「聽你堂哥說,你最近在學規矩?看你撲過來那樣子,可見這規矩學得沒什麼成效。」

孟苑撒嬌道:「老夫人明鑒,苑苑是真的有學規矩,只是太久不見老夫人,心裡想念得緊,一時沒控制住。」

看著孫女討喜的模樣,老夫人笑吟吟道:「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與你父親真是不一樣。」她側眼看向一直安安靜靜的孟柔,不知何意道,「倒是你這姐姐,跟你父親挺像的。」

孟丞相喝茶的動作一頓,睨了睨自己的的大女兒,淡淡說道:「我的女兒,自然都是像我的。」

武安侯冷哼一聲:「像你是好事嗎?」

因為孟丞相不願再娶,也不願再與林姨娘同房生下兒子,武安侯一直都對自己的這個嫡長子很不滿,至今仍沒消氣,說話就不自覺帶了薄怒。

孟丞相心中有愧,也不反駁,端起茶杯淺淺一敬,低頭飲茶。

武安侯又是一冷哼,看向孟元洲道:「今日你大哥一家留下,我們一家人也吃個團圓飯,你且讓你夫人安排下去。」

孟元洲立刻站起來道:「是,父親。」說罷,看向身邊的正妻李氏,李氏起身向公婆行禮,躬身出去安排了。

孟苑一直靠在老夫人身邊跟老夫人說著體己話,忽然這話題就跑到了她的親事上。

「你與三皇子近日可還如從前那般?」老夫人問話時眉心微蹙,顯然十分擔心這個。

孟苑歎了口氣說:「勞老夫人替苑苑操心了,苑苑最近與三殿下很好,老夫人放心。」

聽到孫女這樣說,老夫人臉上才再次有了笑意,她壓低聲音道:「我雖一直不願你嫁入皇室,但那三皇子卻是難得一見的佳婿,若你能與他結秦晉之好,倒也是一件美事。」

孟苑低下頭,緊緊握著祖母的手,想起前世淒慘死去的結局,眼眶有些發熱。

其實重活一世,她也沒什麼大志氣,更沒想著復什麼仇,她只希望能做個腦子清明的人,不再作,不再蠢,不再被壞人蒙蔽,可以抓住前世虧欠的親人和愛人,待在他們身邊一輩子。

至於蘇寄塵……莫說還未遇見她,便是再遇見,她也不會如前世那般跟他走了那於他和她都不負責。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蘇寄塵願意放棄作為丞相門客的大好前途,與她私奔遠走,再不問仕途,是真的很動人。但那之後他們的矛盾和無法解決的婆媳不合,讓他們沒辦法把這段才子佳人的佳話寫上完美結局。

她心中的叛逆隨著年齡的增長消磨乾淨,開始後悔和記掛第三人,與他圓房都抗拒跟不專心,這樣他會移情別戀也算情有可原,他們都有錯。

然而,不論前世他們有過什麼糾葛,究竟誰對誰錯,這一世,他只要好好的發展仕途便是,至於她,會好好走她該走的路。

夜裡,家宴,孟苑坐在丞相身邊,兩人後方是孟柔與林姨娘。

酒過三巡,大人們忽然議起了孟柔的親事,她是孟丞相的長女,去年便已及笄,倒也是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孟苑想想,這樣也好,她早早出了嫁,免得再來攙和她的事,她也能清淨一點。

然而孟柔卻並不願意,在老夫人說完話後,孟柔嬌羞地說:「老夫人,柔兒還不想出嫁,還想多陪陪父親、老夫人還有侯爺。」

孟苑閒閒地看過去,心道,除了必要的請安,你可是幾百年不去他們那一回,你要去哪兒陪?

老夫人觀察到孟苑的表情,心底一笑,朗聲道:「你這丫頭也孝順,不過女子到了年紀便該出嫁,若是不嫁反倒會被外人說我們侯府與丞相府待你不好。你且放心,左右祖母不會虧待了你,定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孟柔面上沒什麼不滿,依舊乖巧道:「多謝老夫人。」

心裡都恨得牙癢癢了吧?孟苑莞爾,安靜吃菜,那樣的笑容落在孟柔眼中,著實諷刺。

好親事?再好能好到哪去?便是去誰家做了正室又如何?她只想嫁給心中那個人,即便是為側室,可是……孟柔吸了口氣,雙手緊緊攥著帕子,強笑著附和別人的言談,這個年紀能有這般忍耐與野心,倒也不簡單。

席罷,孟丞相一席打道回府,臨出門時,孟澤忽然攔住了孟苑。

「堂妹。」孟澤笑吟吟道,「留步!」

孟苑看了看正在上馬車的父親,回眸問道:「澤堂哥可是還有什麼事?」

孟澤走到她面前低聲道:「明日午時,堂哥帶你去樓外樓吃招牌菜可好?」

孟苑有點為難:「父親不讓我隨意外出……」

「你且安心,我會與大伯說的。」孟澤摸摸她的頭說,「記得準時來就好,快去吧,別讓大伯等久了。」

孟苑無法,只好離開。

她心裡想的是,與孟澤多來往一下也好,看看能不能把他拉到趙琛的陣營裡,這樣以後就沒有顧慮了。

不過她到底還是太年輕,根本沒算計到更可怕的東西,那就是在她才剛十四歲的時候,孟澤就已經與二殿下趙殷交好了。

京城第一的酒樓便是樓外樓,這是皇室與官家子弟最愛的去處。孟苑跟孟澤到這裡時正是中午,人最多的時候,但掌櫃還是一眼就瞧見了他們,親自上來迎接。

「孟公子來了,快請。」掌櫃恭敬道,「二樓的房間給您留著呢,貴客已經到了。」

「多謝掌櫃了。」孟澤說著,隨手給了賞銀。

或許是前世窮怕了,看著堂哥給出去的賞銀,孟苑就忍不住肉疼,直到上了二樓,表情還是有點惋惜。

這個表情維持到雅間的門被打開,裡面的場景讓她從惋惜轉為錯愕。

「……堂哥,你可沒告訴我今日一起用膳的還有二殿下。」

趙殷與趙黎優雅地坐在圓桌之後,兩雙眼睛都盯著他們,顯然是早就得了屬下稟報,知道他們到了。

「伯鸞到了,快坐。」趙黎起身招呼,熱絡得好像他們是親兄弟一樣。

孟苑尷尬地站在那,倒是趙殷給她解了圍:「昨日伯鸞說要帶位貴客一起來,原來是孟小姐。」他施施然站起,慵懶隨意地展開折扇,風流瀟灑道,「有禮。」

孟苑只得行禮道:「臣女孟苑,見過二殿下。」

孟澤也抱了抱拳,朗聲道:「讓二殿下久等,是我等失禮,還請二殿下恕罪。」

趙殷坐下說:「無妨,是我來早了,你二人也坐下吧,這裡不是宮中,大家隨意一點。」

孟苑無聲地跟著孟澤坐下,面上雖然不顯,心裡卻忍不住犯嘀咕。

這表現哪裡是真希望大家隨意一點?那副端著的嚴肅樣子像是學著趙琛一樣,明明不是個大方的人,卻非要裝得很灑脫,何必呢?

趙殷天生一副陰柔面孔,英俊是英俊,就是有點嚇人,孟苑是不敢多看的。她滿腦子都在想,孟澤帶她來這兒到底是自己的意思,還是趙殷的意思。

趙殷的表現讓人看不出他事先知不知道,她想,會不會是他暗示了孟澤,而孟澤剛好也想向他投誠,所以就順水推舟了?

心中煩躁不已,面上還不能表現出來,孟苑快要憋屈死了。

席間,趙殷和趙黎多次主動與她交談,可她記恨著趙黎上次的失禮,又不喜這位陰沉的二皇子,所以只是平淡規矩地回復,這讓二人覺得無趣,也沒再主動搭話。

本以為這會是最鬱悶的事,可等到用完膳要走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更讓人倒胃口的事。

開門欲下樓時,他們好巧不巧地遇見了趙琛與翟清墨。

翟清墨是孟苑的閨中好友翟清池的哥哥,任戶部郎中,比起父親的正四品兵部侍郎只差一級,年紀輕輕又如此成就,是翟家上下的希望。

重生前的孟苑還曾讓他幫她「盯」著朝中的三殿下,如今在這、以這種形式遇見他們倆,孟苑簡直哭笑不得。

「三弟?」趙殷一臉意外,「在這遇見,真巧。」

趙琛一身靛藍長衫,外罩重紗長袍,修長疏朗的眉宇凝著嚴肅的情緒,澄澈如水的鳳眸很淡地望著他們,面色異常皎潔。

「的確很巧。」他疏離開口,「從前只聽二哥說不喜這等凡俗之地,未曾想到今日會在這裡遇見,多有失禮,還望見諒。」

趙殷被他的話堵得有點不悅,趙黎、孟澤還有孟苑在這時一起向趙琛行了禮,三殿下垂眼睨著眼前三人,黑寶石似的眸子裡籠罩著一層不知源處的寒氣。

「不必多禮。」他半晌才開口,朱唇白膚貴氣不凡,薄唇開合告辭道,「我還有事,就不耽擱二哥與五弟了,先走一步。」說著,抬腳離開,下了兩節台階忽然又停住腳步,回過頭來一本正經道,「哦,還有這位孟公子,與,孟小姐。」

孟苑簡直要哭了,咱能不這樣嗎?瞧瞧那眉梢眼角的刻意,他這肯定是誤會了,她哪裡是要跟二皇子他們聯繫,分明是這糟心的堂哥不識趣地騙了她,她何其無辜。

說完話,趙琛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孟苑心裡湧出一股無法言說的情緒,竟然開口說:「堂哥,你與二殿下先走,我忽然想起有點事要去辦,和丫鬟先走了。」她俯身向趙殷與趙黎告罪,得到趙殷許可後扭頭就走,等在門口的扶風見到小姐出來,本打算喚來馬車,誰知小姐一轉彎朝不遠處那架低調的車架跑去,直接掀開簾子跳了上去。

扶風的嘴巴長成了圓形,追到門口的孟澤瞧見這一幕,摸摸鼻子歎了口氣。

身後傳來趙殷與趙黎的腳步聲,孟澤轉過身擋在他們面前道:「殿下今日肯定沒盡興,我知道一個好去處,殿下肯定喜歡。」

趙殷想看看他身後,可孟澤生的高大,等他挪開腳步望過去時,那裡只剩下路過的百姓了。

他皺皺眉,淡淡說道:「那便去吧。」說完,先一步離開。

孟澤鬆了口氣,讓扶風和家丁先回去,隨後才跟上二皇子。

另一邊,跳上馬車的孟苑正在後悔。感覺到翟清墨看她的視線,她簡直羞憤欲死。

「我也沒什麼事。」孟苑咳了一聲說,「那個,三殿下,麻煩讓馬車停一下,我下去。」

趙琛靠著身後的墊子,慢條斯理地數著手裡的佛珠,潑墨般的黑髮散落在肩頭,面上泛著瓷釉似的光澤。

「停車。」他薄唇開合,吐出命令,車伕立刻將馬車停下,他復又道,「走吧。」

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本來挺想走的,可他這麼順從她又覺得不捨。她一步三回頭地掀開簾子,正要出去,就聽見趙琛又開口了。

「是他,不是你。」

三殿下斜睨了翟清墨一眼,翟清墨立刻越過孟苑下車,馬車裡這下寬敞了。

「走。」趙琛金口又開,馬車繼續前行,裡面只剩下他和孟苑。

他老神在在地閉上眸子,安然說道:「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

孟苑這心裡頭啊,說不清什麼滋味,她回到位置上,看了他好一會才說:「昨日武安侯爺和老夫人自五台山歸來,我隨父親到侯府為二老接風,走的時候澤堂哥約我今日樓外樓用午膳,我並不知道會有二殿下。」

趙琛慢慢睜開眼,墨如點漆的眸子熠熠生輝:「何須解釋,我自然信你。」

「那……」那你剛才那表現是怎麼一回事?

趙琛閒適地轉開視線,從抽屜路取出精緻的食盒,打開後推到她面前,道:「吃吧。」

看見吃的孟苑就笑了,剛才在席上她都沒吃什麼,只盼著趕緊離開,還是趙琛體貼。

看孟苑吃的開心,趙琛自從見到趙殷便一直垂著的嘴角終於上揚了一些,孟苑感覺到他的注視,思量了一下,試探性地問:「三殿下和二殿下似乎關係不太好。」

趙琛淡淡言詞:「一般。」

「你不喜歡他?」她大著膽子加深提問。

趙琛揚起長眉輕斥般盯她一眼,收到她討好的表情後才算作罷。他親自為她斟上一杯茶,低低沉沉道:「匹夫豎子,不相為謀。」

想起自己那不長眼的堂哥,孟苑苦了臉,正想再怎麼為孟家美言幾句,就感覺馬車停了下來,果然車伕很快開了口。

「殿下,丞相府到了。」

孟苑心裡咯登一下,手裡的點心也掉在了桌上。

趙琛抬手按了按額頭,好像有點頭疼,靛藍長衫將他膚色襯得越發雪白,他端坐在那兒,便似降世的謫仙。

他一抬眸,乾淨的眼睛裡閃著有神的泠光,當真是風雅標緻。

「回去吧。」他輕慢說道,「若無意外,三日後我將前往瀘州監修河堤,你……」他一頓,過了一會才說,「你若閒來無事,可寫信於我。」

孟苑這心裡真是又苦又喜,當時這兩種感覺不相上下,但很快就是苦大於喜了。

她讓扶風派去梧村挖地的人回來了,挖到的罈子裡放的不是什麼賞銀,反倒是孟苑的幾件貴重首飾,都是她私庫裡的,外人可弄不到。這若是當時由著劉興所言叫來了父親與林姨娘對質,豈不正上了她們的當?

她的雍雅苑裡有內賊,具體是誰,她心裡已經有數。

不過,在她著手處理院裡事務之前,宮中先傳來的宣召。

皇后娘娘宣她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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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6 08:09 PM

第10章

皇宮,趙琛長大的地方,孟苑卻喜歡不起來。

也不是說不喜歡,只是走進來那一刻就覺得很壓抑,說話做事都變得拘謹小心。

因為要面見皇后,她今日穿得較平常更隆重些,藍色的裙衫上繡著繁複的花紋,昂貴的面料讓有點素的顏色也依舊華貴,領著她往裡走的宮人瞧見這位丞相千金,心中便不由將她與皇上最寵信的三皇子比較,倒也算般配。

到達未央宮之前,要經過其他幾座宮殿,其中最大的便是林貴妃所住的關雎宮。

在關雎宮外,孟苑看到一個婢女裝束的人跪在那,烈日曬得她皮膚紅腫破皮,她頭頂還頂著一個盆子,盆子裡裝滿了水,幾乎溢出來。

一個手拿鞭子的太監站在那宮女旁邊,尖著嗓子道:「我說小蹄子,你可給我端好了,若是灑出來,就別怪我的鞭子無情。你這次可是犯了大錯,別想著四皇子還能救你!」

幾欲昏倒的宮女被太監的聲音嚇了一跳,抖了一下,頭頂的盆子險些掉在地上,水自然也溢出來很多。

太監簡直兩眼放光,竊笑道:「好啊,這可就是你自找的了,我也是聽貴妃娘娘差遣,到了陰曹地府那兒可別恨錯了人。」

孟苑蹙眉睨著奄奄一息的宮女被鞭撻,腳步不自覺停了下來。那太監朝這邊望來,與領著孟苑的太監對視一眼,停下動作行了一個差強人意的禮,吊著嗓子道:「奴才給丞相千金請安。」

孟苑頷首道:「公公不必多禮,卻不知這宮女犯了何事,要被這樣懲罰?」

太監淡淡笑道:「奴才勸孟小姐還是不要多問了,這是我們關雎宮的私事,您還是趕緊去忙您的吧。」

領著孟苑的太監也說:「時辰不早了,皇后娘娘已經等了多時,孟小姐還是快點隨奴才走吧。」

孟苑笑笑說:「是,麻煩公公帶路。」

就這樣,孟苑從那宮女身邊離開,她垂眼望去時看見了她自嘲悲涼的眼神,她目光的盡頭,是高大的宮牆之外。

繼續安靜的前行,心卻比進宮時更加沉重。孟苑與領路人行色匆匆,卻也不及腿腳不利索的四皇子趙誠走得快。

他本就跛了腿,又急著往某個地方趕,一來二去就難免出了意外,差點摔倒在地上。

「殿下!」

奴才立刻扶住了他,他使勁推開,怒道:「你先去關雎宮稟報,將那些人攔下,不然……」

他的話還沒說完,孟苑身後就傳來淒慘的尖叫,發生了什麼事,不言而喻。那宮女,恐怕是去了。

趙誠一下子白了臉,失魂落魄地靠到了一旁的宮牆上,過了一會,忽然就大笑起來。

孟苑恰好在這時路過他身邊,他看都沒看一眼,重新站起來,整理了一下錦袍,低聲說道:「走,繼續走。」

人已經死了,他卻依舊要去,是要給那人討回公道嗎?

孟苑不覺有些可惜,若那宮女可以堅持一會就好了,四皇子雖然並不受皇上重視,但到底是皇家子弟,林貴妃再囂張也會賣他個面子……可惜了。

關雎宮裡,林秋月慵懶地躺在軟榻上吃荔枝,不一會便有宮人進來稟報說:「稟貴妃娘娘,方才孟丞相的嫡女孟苑從宮外過去了。」

「我安排的那一幕她可瞧見了?」林秋月輕聲問。

「娘娘放心,孟小姐瞧得一清二楚。」太監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恭敬。

「做得不錯,賞。」林貴妃抬抬素手,「那小賤人怎麼樣了?」

得了賞的太監笑吟吟道:「都按照娘娘的吩咐處理掉了。」

「下去吧。」林貴妃滿意了,揮揮手讓人下去,但又有一個下人進來,稟報的事就讓她不太高興了。

「娘娘,四皇子剛才將如鳶的屍體帶走了。」

林貴妃冷哼一聲:「一個賤丫頭就值得他堂堂皇子親自出手?難怪他總是比不上別人。」她優雅地吃著荔枝,優柔說道,「且讓他帶走吧,本宮處理一個犯了錯的宮女,左右也只是本宮宮裡的事,鬧不到皇上皇后那裡。」

……

未央宮,椒房殿,昌文皇后生前的住處,她薨了三年後,陳皇后才住進來。

掌事太監進去通傳過後,孟苑被人請了進去。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住的地方,自然不是她所見過的那些地方能比的。她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四處亂看,但餘光依舊可以瞥見富麗堂皇的美景。

陳皇后端坐在椅子上,溫柔地說:「天兒怪熱的,在外面走了那麼久,累了吧?來人,賜座。」

孟苑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謝皇后娘娘。」

等她坐好,陳皇后又道:「司墨,給孟小姐看茶。」

宮女行禮,應聲退下。孟苑一直垂著眼,陳皇后見她這樣,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進宮這一路可還順暢?」陳皇后忽然問道。

孟苑不太確定她的用意,斟酌了一下說:「如娘娘所說,外面兒的確有點熱,但路上還算順利。」

陳皇后挑著嘴角道:「前幾日宮宴上人多口雜,本宮也不曾與你說些體己話,琛兒雖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們母子的感情一直很好,你是他未來的妻子,可知本宮宣你進宮的用意?」

昌文皇后去世後,趙琛便被交給了當時還是貴妃的陳皇后撫養,咱們三殿下的生母和養母,都是妥妥的皇后。

「臣女愚鈍。」孟苑露出抱歉的表情,「還望皇后娘娘明示。」

陳皇后抬抬手,宮人都退了出去,等大殿裡只剩下她們兩個,她才端起茶杯,一邊輕輕掩著杯蓋一邊道:「前幾日琛兒領了命到瀘州府監修河堤,這一去恐怕得數月才能回來,往年你年紀小,丞相大人又愛女心切,本宮也不曾傳召你到宮中來,今後你且多來本宮這裡轉轉,眼瞧著明年也要及笄嫁人了,有些東西還是宮裡的嬤嬤們教的更好。」

孟苑嘴上應著,心裡卻五味陳雜。陳皇后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好意還是惡意?前世她還沒和趙琛成親就與蘇寄塵私奔了,並不知道她和趙琛關係是好是壞,只是看著那日宮宴趙琛對她還算不錯,她也十分照顧趙琛的想法,那麼……他們關係還算好?

「林貴妃近日正得寵,你府上那母女倆定也會有動作,琛兒這些日子不在,你若有事,可以到宮中來找本宮。」皇后看孟苑有點懵,乾脆直話直說了。

原來如此,這是給她當靠山了?不過估計也不單純,她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她不喜林姨娘和孟柔,皇后肯定不喜林貴妃,她會朝她遞出橄欖枝,倒也在情理之中。

「臣女多謝皇后娘娘提點。」孟苑起身跪下,行禮。

陳皇后頷首微笑,又和她簡單說了幾句別的便讓她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並沒有發生類似來時的「趣事」,她一路順暢地回到府中,進了院子也沒歇,直接讓全福將楊柳帶了過來。

跪在地上,楊柳看上去有點迷茫,孟苑靠到椅背上問她:「是你自己說,還是讓別人替你說?」

楊柳表情一僵,強笑道:「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孟苑揚起唇角,放下茶杯道:「很好,到了這個時候還嘴硬,也別怪本小姐不顧念這麼多年的主僕之情。」她冷聲道,「將劉興帶進來。」

全福得令下去,劉興很快被帶上,當他看見楊柳時腳步無意識地停頓了一下,這些異常全被孟苑看在眼裡。

「這個丫鬟你可認識?」孟苑問劉興。

劉興遲疑了一下道:「小姐,奴才不認識她。」

孟苑嬌俏一笑:「你確定?」她揚起手指,「可有人告訴我,埋在你媳婦家地裡那些珠寶,就是這丫頭給你的。」

劉興一驚,像是沒料到她會派人把那些東西挖出來,噎了半晌才說:「奴才不知道那些珠寶來自哪裡,只是有人把它們放到了城郊讓奴才自己去取,小姐明鑒!」

孟苑淡淡道:「我又沒提過這些珠寶的來歷,你忙著否認做什麼?」

劉興腦子一空,頓時明白自己說錯話了,他想補救,可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立刻回頭望去,是他的老婆和孩子,他們本來早已被送出城,現在不知怎麼又回來了。

完蛋了。這是劉興當時的想法。

楊柳白著臉,本來還跪得直挺挺的,現在都垮了下來。

他們在等,等孟苑揭曉一切,可等來的卻不是她,而是……孟丞相。

簾子後面走出一個威嚴的中年男人,他穿著玄色深衣,漠然地看著堂下的鬧劇。

「爹。」孟苑站起來乖巧行禮,屋內其他人也都跟著行禮,喚道,「相爺。」

孟丞相揮揮手讓他們起來,走了幾步坐到孟苑身邊,接過扶風遞來的茶杯,問道:「劉興,你可願說實話了?」

劉興知道,這是小姐已經將一切稟告了相爺,相爺也相信了,他再掙扎也沒用。

劉興跪下,磕了個頭說:「相爺,奴才願意稟明一切,只求相爺放過奴才的家人。」

孟元君瞥了一眼他的老婆孩子,哼了一聲說:「本相要不要放過他們,還輪不到你提條件。」

他的話剛說完,楊柳忽然抽搐著歪倒在地上,屋裡的丫鬟們被嚇了一跳,全福上去查看,竟是服毒了。

孟苑詫異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楊柳,她眼中的不甘與猙獰讓人恐懼,究竟是什麼,讓她寧可死也不願意說出真相?

孟丞相見此一幕,表情愈發陰沉,恰巧這時外面有人稟報說:「相爺,林姨娘和大小姐在外求見。」

孟苑看向父親,孟丞相揮揮衣袖,慢條斯理道:「來的正好,不必見了,直接關到院子裡禁足去,等本相查清了這件事,再好好『論功行賞』。」

孟苑訝然,父親的意思,竟是不願意聽她們半句解釋,完全相信她。

他越是這樣,她就越是難過。

前世究竟是如何鬼迷了心竅,才會丟下父親與別人私奔,釀成那般惡果?

她不禁開始回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這樣的父親在前世將林婉扶了正?

這其中,必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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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7 06:00 PM

第11章

「相爺仁慈,求求您饒過劉興吧,我們一家老小還全靠他呢!」

劉興的母親和妻子見到楊柳的下場,嚇到撲到前面來乞求,孟苑看著劉興還不到十歲的兒子和女兒,兩個孩子哭得滿臉是淚,她也於心不忍。

可是孟丞相卻不打算網開一面。

「這裡是丞相府,是我孟家的地方,劉興敢在孟府算計我孟元君的女兒,若本相真能放他一馬,整個京城還不笑掉大牙。」瞥了一眼楊柳的屍體,孟丞相冷哼一聲道,「看來也不用問了,來人,將劉興帶下去亂棍打死,與楊柳一起丟到亂葬崗去。」

劉興的母親直接暈了過去,他的妻子絕望地倒在地上,兒女衝上來跪下,悲傷哭道:「不要殺我爹,求求相爺不要殺我爹!」

劉興頹喪地被人拉下去,孟苑忍不住道:「爹,要不然饒他不死,罰他一下好了。」

孟丞相不為所動:「不可能。」語畢吩咐護衛,「將他的家人帶下去,別留在這再吵鬧。」

護衛聽從命令將他們拉走,孟苑歎了口氣,心情有些複雜。

她沒想做那麼絕,將一切告訴父親只是為了求一個公道,讓父親看清楚林氏的嘴臉。

如今鬧得劉興一家失去了頂樑柱,倒是意外。

見孟苑蹙眉,孟丞相淡淡說道:「若你當時沒有被人及時救起,那今日哭到嘶啞的便不是劉興的家人,而是為父了,你還覺得為父應該饒他一命嗎?」

孟苑噎住,半晌才歎了口氣道:「爹,我只是……」

「我知道你心疼那一家人,可誰來心疼一下我的女兒?」孟元君道,「本來,顧念著她也照顧了你這麼多年,我原想給她個貴妾的名分,可她不安分也就罷了,還動了害你的心思,這是萬萬不能原諒的。」孟丞相站起來道,「這件事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一二,治她們的罪是早晚的事。你且不要插手了,京城最近也甚是無聊,不若擇個好去處轉轉,散散心,待你回來,家中一切都安好了。」

「爹要送我去哪兒散心?」孟苑歪著頭問。

孟丞相這才露出一個笑容,得意說道:「你去了便知道了。」

在孟丞相為孟苑準備著出行時,被關在蘭溪苑的林姨娘和孟柔正在苦思為自己脫罪的計策。

可她們想來想去、想了無數種方法都徒勞無功,因為孟丞相根本不理會她們。

他不但將她們的三餐和月錢減半,還撤掉了許多下人,嬌生慣養的小姐和丞相姨娘怎麼受不了?兩人坐在屋裡,被夏日又悶又熱的風吹著,不停掉眼淚。

「娘,爹太狠心了,他怎麼可以只聽那個丫頭的,也不聽我們解釋,直接就把我們定了罪?」孟柔不甘心道,「我也是他的女兒啊!」

林婉面無表情道:「他不聽是因為他知道,不論我們怎麼解釋都是在撒謊。」

「娘……」孟柔抓住她的手,「我們現在怎麼辦?那孟苑最近也不知怎麼了,忽然變得那般小心聰明,跟往日完全不同,難不成是有誰在背後指點她?」

林姨娘還能笑得出來:「柔兒,你總算清醒點了,一個人忽然性情大變,不是中了邪,就是背後有人。」

「娘覺得她背後的人是誰?三殿下?」孟柔停止哭泣思考著。

林姨娘無奈搖頭:「怎麼會是他?就算他想幫忙,依著孟苑那個性子,他也不會讓她看出來。再者,這是我們丞相府內宅的事,即便他是皇子也不好直接插手。」

「那是誰跟我們過不去?」孟柔皺起眉。

林姨娘意味深長地笑了:「還能有誰?自然是宮裡那位。」

「您是說……皇后?!」

「噓!隔牆有耳。」林姨娘摀住她的嘴不悅道,「皇上對昌文皇后感情深厚,能在她薨逝後住進椒房殿的怎麼會是簡單角色?她又是趙琛的養母,趙琛若是打算幫孟苑,自然會從皇后這裡入手。」

孟柔咬著唇道:「她憑什麼?她哪裡值得他對她那麼好!」

林姨娘歎氣道:「柔兒,雖然我是你娘,但說句真心話,趙琛不是你的良人,你別看他面上比其他幾位儒雅含蓄,城府卻深不可測。你爹當年願意抬我進門是被老夫人逼的,但你覺得皇后會為了給三皇子安排一個側妃——這個側妃還跟林貴妃有瓜葛而逼他嗎?」

「……不會。」

「所以你盡早死了那條心,我朝律法禁止姐妹同嫁一人,娘自會為你找一個好夫君,但絕對不是三皇子。」

孟柔捏緊了手帕,雖然沒說反駁的話,可仍是一臉倔強。

被人惦記著的三殿下此刻正在廬州府忙著修河堤的事。

這座本來還算富饒的城因為連任的知府貪污而民不聊生,許多災民湧入附近的城鎮,導致附近各州知府都很頭疼。

甚至還有災民一路乞討上京告狀,皇上得知後震怒無比,這才派了最信任的三皇子下來查這件事,並監修河堤。

此刻,趙琛坐在下榻官員府邸的書房中看信,信紙薄而昂貴,透著淡淡的墨香,邊角印著京城翰墨軒的標記,然則,這並不是讓趙琛拿著不願放下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封信的署名是孟丞相。

在信中,孟元君非常誠懇地感謝了三殿下對他後宅之事的參與,並且謝謝他幫忙找到了被林婉差人送出城的劉興家人。

這些感謝的話怎麼看怎麼刺眼,明擺著是諷刺他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去管一個大臣的家事嘛。

趙琛按按額角,看到後面時轉憂為喜,又轉喜為憂,因為孟丞相說要給他一個驚喜。

這種語境下的驚喜,他可一點都不期待。

趙琛勾勾嘴角放下這封信,繼續看下面的。

從京城到廬州府,一路行一路熱,到達時已經是三日之後。

丞相府最好的侍衛統領韓寧親自送孟苑到這兒,前往當地最好的客棧。

坐在馬車裡,孟苑好奇地掀開簾子看出去,卻瞧見滿街乞丐,許多商舖閉門謝客,與京城的繁華昌盛形成鮮明對比。

「廬州府怎麼會變成這樣?」孟苑自語般地問。

扶風歎息道:「聽說這兒以前的知府是個大貪官,前些日子剛被辦了,又遭逢水患,百姓辛苦耕種的地都被毀了,這才變成這副樣子。」

孟苑皺眉道:「之前聽三殿下說他奉旨來監修河堤,不知進展怎麼樣了?」

坐在馬車外的韓寧道:「小姐不必擔心,三殿下來了一段日子了,廬州府現在已經比前幾日好了許多,官府每日午時都會開倉放糧,百姓不會餓著的。」

「那就好。」孟苑寬了心,也有心思想想趙琛了。

她這邊想著,韓寧那邊便接著說:「說起這個,還得提一提那些糧食的來歷。朝廷撥給廬州府賑災的銀兩拿去修河堤後剩下的根本不夠用,眼見著百姓要挨餓,三殿下便開了私庫來賑災,這份仁心仁義真是讓屬下佩服。」

趙琛開了私庫賑災?這事兒莫說是韓寧,恐怕全天下的人都很佩服。想起自己在府中錦衣玉食,這裡的百姓卻流離失所,孟苑心裡很過意不去。她也是受過窮的人,雖然是上一世,但那記憶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於是她開口道:「韓寧,晚些時候官府開倉放糧時你們也去幫忙吧,順便再去臨府買點糧食,也算替父親盡一份心意。」

「屬下遵命。」

車伕將馬車趕到仙居樓外,韓寧檢查了周圍確定安全之後才撩開簾子讓孟苑下車。

孟苑知道自己到了廬州府時就開始期待見到趙琛,她其實很清楚父親讓她來的原因,無非是讓她體會一下民間疾苦,順便……

咳,總之,她不想辜負父親的苦心,所以她下車說的第一話就是——

「三殿下住在哪裡?」

扶風揶揄地笑了:「小姐真是心急,才剛到這裡,還不曾洗漱一下,便要去找三殿下。」

孟苑紅了臉說:「我只是……父親讓我到這兒來,既然已經到了,怎能不知會三殿下一聲?若是被人知道了,要說我們丞相府不懂禮數。」

韓寧聞言也笑了:「小姐,三殿下住在知府府邸,您若是想見,得容屬下去稟報一聲。」

「誰說我想見他?」孟苑哼了一聲走進酒樓,「要他自己來見我!」

她丟下這句戲言,沒想到卻成了真。

住進仙居樓還不到一個時辰,她才剛剛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正喝著酸梅湯解暑,扶風便敲門進來說:「小姐,三殿下來了!」

孟苑嘴裡的酸梅湯險些噴出來:「他怎麼來了?」

「是相爺告訴了殿下您要過來。」扶風咳了一聲說,「所以三殿下就來看看您。」

原來是父親傳了信……這應該是趙琛告訴扶風的,否則扶風也不會知道。

這麼刻意地解釋什麼呢?她又不會誤會什麼。

孟苑吐了口氣,站起身道:「我的樣子可以嗎?」

扶風驕傲道:「小姐可以艷冠京華的丞相千金,自然是美極了。」

孟苑嗔了她一眼,有點緊張地與她一起出門,在客棧空蕩蕩的一樓,見到了一身白袍的趙琛。

他坐在那,背挺得筆直,白蟒箭袖的長袍,漆黑如墨的丹鳳眼,疏朗的眉目間滿是溫文卻又殺伐決斷的貴氣,明明是回眸仰視著樓梯上的她,渾身上下卻犯著一股威嚴而不可侵犯的氣質,真叫人想下去捏一捏他的臉,看他是不是還那麼一絲不苟,遙不可及。

「怎麼這個時候來瀘州。」

他站起來,唇齒間溢出的語聲低沉富有磁性,聽得人即便身在炎炎夏日卻也心曠神怡。

就知道他一見面就會訓斥她o( ̄ ̄o#)

孟苑慢條斯理地下了樓,走到三殿下面前仰頭望著他,眨眨眼無辜道:「三殿下這是哪裡的話?臣女只是被父親送到這裡修身養性,又不是自己要來的,三殿下是皇子,若您不願意在這看見臣女,且讓人送了臣女回去,臣女的父親必當不會拒絕。」

趙琛垂眼睨著她,她一身藕色裙衫,素雅高貴,風姿翩然,說話時那古靈精怪的眸子讓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在打什麼壞主意,這般當著他面耍心眼,若是換了別人早被送去見閻王了,但也不知怎麼的,換成了她後他非但不討厭,還有點……

「。。。」

趙琛轉了個身,側著臉淡淡道:「既來之則安之,回去的事我與丞相大人商議後再定。」

孟苑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趙琛剛好轉回頭看見,她一點都不尷尬,瞇起眼睛笑得揶揄。

趙琛彎起眸子笑了,本如清泠孤月的三殿下忽然就融化了,變得親切溫柔。

他薄唇微啟,卻是吩咐韓寧。

「替你家小姐收拾行裝,送到知府府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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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7 06:01 PM

第12章

上一任大貪知府早已法辦,如今廬州府的知府劉大人剛剛走馬上任,對這裡還不太熟悉,又治理水患,又要與趙琛住在一起,可謂壓力山大。

孟苑的行裝被送來之前,趙琛已經跟劉大人打過招呼,等三殿下帶著孟小姐到了知府府邸,劉大人已經擱下公務在門口等候了。

先下車的是趙琛,劍眉星目,威嚴冷俊,削薄的唇,窄袖長衫,修長的雙眸如蘊江山之秀。

劉大人看見他朝車中的人抬起了手,車中人素白修長的手落在他的大手之中,掀開簾子下車時那一抬眉一揚唇,雖還年少,卻已是千嬌百媚,風致萬千。

劉大人急忙上前躬身行禮:「微臣見過三殿下。」

趙琛淡淡點頭,此刻孟苑已經站在他身邊,一眼望去,只歎好一對璧人。

孟苑看看趙琛,開口說道:「小女孟苑,見過劉大人。」她行了一個晚輩對於長輩該有的禮節,復又道,「來之前父親曾提起過您,讓我見了您替他向您問好。」

關於劉大人和孟丞相的淵源,還要從劉大人有次直言進諫惹了皇上不快,由孟丞相勸阻了皇上後才沒有被責罰說起。兩人雖說年紀相仿,但孟丞相成就遠高於他,還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劉大人對孟苑是非常上心的。

「相爺實在客氣,小姐今次到了廬州府便是我劉某人的貴客,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劉大人十分誠懇道。

趙琛輕輕咳了一聲,等他們二人看過來時,才漫不經心地說:「外面日頭大,敘舊還是等進去再說吧。」

劉大人自知失態,立刻迎了三殿下和孟苑進府。孟苑走在趙琛後面,餘光似乎瞥見有個嬌俏的人影閃了過去,但等她側首仔細去看時,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怎麼?」趙琛發現她的愣神,停下腳步關切問道。

孟苑搖搖頭說:「沒什麼,可能眼花了。」

趙琛看向她看的地方,微微瞇眼,隨後一笑:「或許,走吧。」

孟苑跟趙琛一起離開,不久後這邊兒假山後走出兩名少女,其中一名糾結地抓著手帕,另外一名在悄聲安慰。

「小姐莫憂,三殿下對那孟小姐也不算太熱情……」

「那又如何?」衣著稍稍華貴的少女失望道,「一切不過是我自己的小心思罷了,父親和殿下都不知道,你今後也不要說出去,我與殿下,是萬萬不可能的。」

丫鬟低聲道:「奴婢知道了。」

劉知府給孟苑安排的住處位置恰好在趙琛住處的隔壁,兩人相鄰。

看看那邊再看看這邊,孟苑將視線落到趙琛身上,漂亮的大眼睛裡是毫不掩飾好奇。

「我住在這兒。」他指了指那間松竹院。

孟苑笑著說:「那我住在雪梅院,我們豈不是一對兒?」

這話說得有點「口無遮攔」了,但劉大人正在安排搬東西的事情,並沒注意到這邊的對話,只有她和趙琛聽見,倒也無傷大雅。

「你……」趙琛欲言又止,見她俏皮地眨眼,明顯是故意的,卻也不忍苛責那面如桃花的少女,他負手立在她面前,黑曜石似的眸子熠熠生輝,半晌才吐出四個字,「先去休息。」

孟苑勾唇一笑,笑聲如銀鈴般悅耳,她乖巧地進了院子休息,扶風與韓寧安排著下人,趙琛與劉知府說了幾句話也進了隔壁的院子,看來是有事還沒有忙完。

其實廬州府真沒什麼好玩的,散心也散不到什麼,滿街的災民,趙琛都不怎麼允許孟苑出去。

然而,自己不讓人家出去,他又不來陪她,整天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她來了三天後,除了晚膳的時候,幾乎看不見他半分影子,更別說是陪她了。

趴在窗前發呆,孟苑已經第七次歎氣了,聽得扶風耳朵都長繭了。她本想安慰一下自家小姐,或者去找三殿下的侍衛星沉反映一下這個情況,不過很快就有事吸引了她們的注意,院子裡來了位畏手畏腳的不速之客,在門外試探性地往裡看。

「是誰?」扶風上前將半掩的門打開,看著那小丫頭道,「你是哪裡的丫鬟,在這裡探頭探腦地做什麼?」

見扶風一身華貴衣衫,氣派非凡,那丫頭有點怯懦地退後道:「奴婢是劉大人府上的丫鬟,我家小姐聽說丞相千金到訪,特來求見。」

從屋裡出來的孟苑已經聽明白了來人的意思,她倒是沒想到劉大人的女人會來求見,稍稍思索了一下便開口道:「劉小姐在外面?快進來吧。」

自家小姐都同意了,扶風也不會拒絕,她側開身道:「請進吧。」

於是,丫鬟退後幾步,劉小姐咬著唇出現在她們眼前,她穿著杏色裙衫,一臉緊張,年紀應該與孟苑差不多大。

「臣女劉琳琅,見過丞相千金。」劉小姐行了個禮,低著頭不敢偷瞄孟苑。

孟苑笑吟吟道:「劉小姐這是做什麼,我又不為官,咱們同為人女,不必向對方行禮。瞧你的面相,應該與我差不多大吧?」

劉琳琅抿著唇說:「臣女今年十四,生於臘月。」

「那你比我小了。」孟苑道,「進來吧,我長你幾個月,便叫你一聲琳琅妹妹,你就喚我孟姐姐,可好?」

劉琳琅點點頭,悄悄打量這位丞相千金,她發現這位千金不僅漂亮,為人還特別和藹,大概也只有這樣才貌雙全的人,才能配得上三殿下吧。

心裡想著三殿下,那邊三殿下偏巧就來了,這一聲通傳可把劉琳琅嚇了一跳,急得手足無措。

孟苑見她這樣,心道是個沒心計的,安撫了她一下出門迎接趙琛。

趙琛終於得空來瞧她,她可不能因為一個小姐妹就放過這個機會。

「臣女見過三殿下,殿下千歲。」

孟苑行禮,劉琳琅跟忙跟著,趙琛見了她,眉頭輕不可見一皺,隨即便面色如常道:「起來吧,不必多禮,劉小姐也在這?」

劉琳琅立刻道:「臣女只是來聽聞孟姐姐到此,特地來打個招呼,這便走了。」

孟苑本想客氣客氣,說說不用急著走啊之類的客套話,不過趙琛卻在她開口之前說:「嗯,走吧。」

……這倒叫她沒辦法開口了。

等人走了,趙琛就發現孟苑看著她的視線特別意味深長,他也不在意,逕自進了屋,屏退了下人,問她:「在這兒住的可還習慣?廬州府條件差了些,比不了京城,你將就一下。」

孟苑莞爾:「殿下身為皇子都住得習慣,臣女還有什麼好不習慣的。」

「不必自稱臣女。」趙琛揚眉道,「若無旁人,可以隨意一點。」

這意思就是有外人了還是規矩一點是吧?孟苑哼了一聲,點點頭,算是應了。

只不過……

「今天這是吹的什麼風,殿下怎麼有時間來看我了?」孟苑還是忍不住抱怨了幾句,但怨氣並不怎麼大,不算失禮。

不過,這一點點怨氣就足夠對付趙琛了,他抬眉笑道:「今日來便是彌補你的。」

「只有半日,彌補得了什麼?」孟苑說出這話就有點後悔,這話實在太有歧義,聽起來倒像是她嫌二人獨處的時間太短了,這跟她閨閣女子的身份實在不符,不過……去他的規矩!

「你往後還要那麼忙嗎?」孟苑坐到他身邊,隔著一張桌子與他對望,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看著她俏麗眉宇間凝著的愁緒,趙琛點了點桌子說:「明日我要啟程去臨近瀘州的甘霖一趟。」

「又走?!」孟苑所有的怨氣都直面他了,「我來了三天,你沒跟我說幾句話就算了,現在又要走,乾脆你別走,我走算了。」

她站起來想進裡間去,趙琛微涼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一下子紅了臉。

「我不走。」他的聲音微微沙啞,有點刻意壓低的性感,「甘霖情況比瀘州好很多,也更熱鬧,我想帶你一起去,可好?」

孟苑心裡一喜,第一時間轉過身笑著答應下來,可很快她又笑不出來了,最近的日子過得太好,她都快忘記上輩子的事了,可再仔細想想甘霖這個地名,她就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離甘霖很近的地方,便是蘇寄塵的故鄉棲霞。這個時間,正是蘇寄塵馬上要進京的日子。他要進京必要路過甘霖,他們該不會在那裡遇見吧?

發覺她在走神,趙琛也不打攪,就那麼不疾不徐地看著,探究的眼神略帶涼薄,俊俏的五官顯得非常冷靜。

「忽然記起府中曾有一丫鬟家鄉在甘霖,她總說那裡有很多好吃的點心,你可有時間帶我去嘗嘗?」孟苑的臉又慢慢帶起了笑容,但趙琛何等睿智,自然不會錯過她眼中的心事。他裝作什麼都沒發現,寵溺地笑了笑,頷首應了。

這下,孟苑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

趙琛不動聲色地輕撫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薄薄的一字唇輕輕抿在一起。

從廬州府到甘霖,乘馬車走官道要兩個時辰。孟苑與趙琛同乘一輛馬車,要呆整個上午的時間,本來還有挺多綺念。

可等上了車,沒多久她眼皮子就開始打架,還沒與趙琛說幾句話就睡著了。

失去意識前,她無比懊惱自己差勁的體力。

然而,趙琛好像一點都不意外她會睡著。

等她睡了,他放下手裡的書,將車內小几上的香爐扣住,壓低聲音道:「拿出去。」

星沉進來取走了那爐香,馬車裡那股好聞的味道很快就散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撫上孟苑白皙如玉的美麗臉頰,觸感好像剝了殼的雞蛋。趙琛曲起手指稍稍摩挲了一下,隨後收回手望向車簾外,目光銳利威嚴。

甘霖,再過幾里地便是棲霞,是前往京城的必經之路。

科舉之日漸進,廬州水患不適居住,考生大部分都住在甘霖,此次前去,不知會有什麼收穫。

這不論是於他還是於她,都是一場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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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7 06:02 PM

第13章

俗語有云——久旱逢甘霖,由此可見,甘霖必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

然而,廬州府的水災讓緊鄰此地的甘霖也受到了影響,曾有大批災民湧入甘霖,幸得甘霖知府及時採取措施,這才沒有出什麼亂子。

孟苑醒來時,人已經躺在甘霖某地的房間裡,倒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身在何處。

「小姐。」扶風這時開了口,打斷了她的走神,「你醒了?」

孟苑揉揉額角問道:「我睡了多久?」

「小姐在馬車裡就開始睡了,是三殿下抱您進來的,此刻已是傍晚,您睡了好長時間了。」扶風低聲回道。

「他抱我下來的?」孟苑清醒過來,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上馬車之前她還很有精神的,可上了馬車之後就開始犯困,還那麼快就睡著了,這應該不是偶然。

「他現在何處?」孟苑抬眼問道。

扶風道:「殿下正與甘霖知府李大人在書房議事,不過奴婢已經通知過殿下您醒了。」

「我一醒了你就讓人通知他?」孟苑的表情有點古怪。

扶風解釋道:「小姐恕罪,是三殿下一早就派了星侍衛在這兒等著,說是您一醒過來就告訴星侍衛,這會兒星侍衛應該已經到書房,把消息告訴殿下了。」

孟苑張張嘴想說什麼,又不知該怎麼說,心裡怪怪的找不到出口,好在那位始作俑者很快就到了,站在屋裡遠遠就能看見院外走來的烏髮青年,他雪衣金冠,依舊是那個不苟言笑卻唯獨對她溫柔的趙琛,可和記憶裡的他好像又有些不太一樣。

「參見三殿下。」扶風立刻低頭行禮。

趙琛點頭,疏離道:「下去吧。」

扶風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孟苑也不忍她為難,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下去便是,她這才鬆了口氣躬身退了出去。

「你也下去。」趙琛落座在窗邊的椅子上,頭也不抬地吩咐星沉。

星沉行禮退下,屋裡只剩下匆匆趕到的趙琛和剛醒來沒多久的孟苑。

「睡得好嗎?」趙琛開口發問,語氣十分平淡,好像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孟苑忍耐著心裡的疑惑回答說:「還可以,沒覺得多累,但睡得很沉。」

趙琛一笑,修長的鳳眸裡除了溫柔好像還多了點別的什麼:「那便好,我特地在熏香裡摻了西域進貢的安神香,看來效果還不錯。」

原來是這樣?孟苑看著他欲言又止,好像懷疑被他輕鬆解開之後,她反而更不自在了。

趙琛沉默了一會,換了個慢條斯理地語氣說:「只是沒想到你會睡得這麼久。現在也晚了,本想帶你去轉轉的,科舉在即,許多考生聚集在甘霖爭取殿試名額,甘霖的街上最近熱鬧非凡。」他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說,「嗯,香醇清雅,李知府這茶不錯,苑苑也來一杯。」他逕自為她斟上一杯,也不問她是不是需要。

孟苑慢慢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兩人中間隔著一張小桌。她看了他一會,他只是低頭飲茶,面上瞧不出分毫破綻。

於是,她乾脆順從他的意思換了話題:「有殿下幫我倒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這話好像讓趙琛聯想到了什麼,他抿抿唇,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那俊美如玉的樣子直看得人失了心神。

「你若願意,我可以生生世世為你倒茶。」他順著說了一句,話鋒一轉道,「今日是甘霖的花燈節,一連三天都有花燈會,來得也算巧。你若不累,我便帶你出去轉轉,可好?」

要出去?孟苑有點猶豫,因為那個不能說出去的擔心。

她左思右想了一下,扶著頭道:「在馬車上靠著睡了半天,身上有些僵了,今晚便不出去了。」

趙琛鳳眸含笑,像篤定了什麼似的說:「那就明天去。」說罷,放下茶杯,利落地起身離開,「我先告辭,你好好休息。」

見他就這麼走了,孟苑直接站了起來,焦灼了一會又坐了下來,只是手裡的茶杯被她重重按在了桌上,弄得杯子和人的手都不怎麼好受。

「小姐,您沒事吧?」扶風進來時正看見這一幕,嚇了一跳的同時趕緊過來查看孟苑的手。

有點熱的茶水濺了她滿手,不過孟苑一點都不在意,她淡淡說道:「我沒事,三殿下走遠了嗎?」

「嗯,又朝李知府的書房去了。」

「想來是事情還沒談完就來看我了。」孟苑話裡的意思是很讓人害羞高興的,可她說話的語氣卻好像並不高興。

「小姐不高興嗎?」扶風不解道,「三殿下對您如此上心,連奴婢們都看得出來。」

孟苑歎了口氣說:「上心是上心,可我總覺得他哪裡不對勁。」與她以前認識的他不太一樣。

「你沒發覺嗎?」她又問扶風,像在尋求認可。

扶風搖搖頭說:「沒有啊,奴婢見到的三殿下總是那樣的。」

「……」

看來只有她一個人那麼覺得?若前世她印象裡的趙琛是溫潤如玉淡泊名利的君子,那這一世他給她的感覺,更像一匹耐心的狼。

難道是因為她的重生,造成了什麼錯誤,使他變成了這樣?

又或者自己表現得與重生前相差太大,所以他……懷疑了什麼?

這個猜測嚇得孟苑一激靈,徹骨的寒意席捲了她,是以第二天趙琛再邀她去看花燈的時候她已經顧不得可能會碰見蘇寄塵了,順從地跟著他出了知府府邸。

有了瀘州做對比,甘霖顯得繁華太多,又恰逢城中節日,街上張燈結綵,男男女女都在外行走,熱鬧的場景倒讓人少了幾分戒備。

趙琛走在孟苑前面,她很守規矩地跟在後頭,他也不曾回頭去看她是否跟得上,走走停停,時不時講一下甘霖花燈節的來歷給她聽,她也偶爾會問上幾句,兩人你來我往的倒還算融洽。

然而,和諧時光總是短暫的,等他們走到甘霖的玉泉湖旁,見到放河燈的少女與取河燈的青年們,就開始有點古怪。

真是無巧不成書,怕什麼來什麼,這放河燈的對岸那一襲長衫的溫雅青年可不正是來此地趕考的蘇寄塵嗎?

孟苑表面淡定,心裡卻忍不住腹誹,這輩子她還沒遇見過蘇寄塵呢,趙琛特地帶她來這個地方到底是為了什麼?真的是無心之舉嗎?

見孟苑對眼前的畫面無動於衷,趙琛負手轉過來笑著問她:「你不想放河燈?」

孟苑一愣,接著她就看見日理萬機的三殿下讓星沉去買了河燈,躍躍欲試地站在原地等著,貌似還要親自在河燈上寫下一些祝願。

「你想放河燈?」孟苑問道。

趙琛說:「替你放。」

「我可以自己放。」

「你站在那半天不動,我以為你與其他女子不同,不喜歡做這種事呢。」

「那你覺得我不喜歡,為什麼還要替我放?」孟苑蹙眉問道。

趙琛看向她,一手拿筆,一手拿著蓮花河燈,夜晚的燈火照著他貴氣不凡的臉,他薄唇輕啟,說的話讓人很難不心生傾慕。

「看來路上你沒有認真聽我說話,甘霖的花燈節不但可以傳姻,還可以祈福,既你沒有前者那個打算,我便替你放一盞燈,望你生生世世,平安順遂。」

孟苑說不清自己心裡什麼感覺,就好像之前自己對他此次目的的諸多猜忌是玷污了他一樣,她抿起唇,低柔地說了聲「謝謝」,靠在他身邊乖巧地看著他寫字。

河對岸,接到許多少女河燈的蘇寄塵卻無心欣賞那些少女的心意,他的目光被河對岸那一對璧人吸引,眼神凝在身著水色裙衫的少女身上,久久無法移開。

有同伴見他如此,好奇地順著望去,不由打趣道:「子桓,這麼多花燈還不夠你看,偏要看那有了主兒的?」

蘇寄塵收回視線慚愧道:「哪裡,並沒有。」

河對岸,趙琛撩袍蹲下將河燈放出去,隨後站起來說:「這樣便好了,還要不要再四處轉轉?」

孟苑朝四周看了看,指著南邊說:「那裡有猜燈謎的地方,我們去看看吧?」

趙琛今日好像真的要陪她玩個徹底,見她想去就真帶她去了。幾個侍衛因為人群太擠又不能輕功上房,所以跟得有點費力。趙琛直接打發他們在外等著,親自帶著她去猜燈謎了。

孟苑感覺到他牽住了她的手,心裡慌亂了一下便滿是難以言喻的愁緒。

等他停下了腳步,她也不去看燈謎,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詢問:「你是嫌我煩了麼,所以在馬車上要讓我睡著?」

趙琛一怔,低下頭來凝著她的眸子,眼裡倒映著周圍的花燈,璀璨耀眼。

「還是我做了什麼讓你覺得不對或者不喜歡,所以你不高興了?」孟苑擰著眉說,「我總覺得你與來甘霖之前不同,可又想不出是哪裡不同,所以乾脆直接問你。」她反握住他的手,「你可願告訴我?」

趙琛眼瞼微垂沉默著,最後像放棄了什麼一樣,抬起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柔聲說道:「胡思亂想什麼,只是瀘州水患和修堤的事讓我有些心煩,與你無關的。至於馬車上的事,只是怕你與我徒呆半晌會無聊,所以點了安神香,讓你好好睡一覺。若你不喜,我便讓人扔掉。」

孟苑覺得他的眼神溫柔得很真摯,不像有假,可心裡頭還是放不下,只能順著說道:「那麼貴重,又是貢品,扔掉太可惜了,留著等哪天晚上睡不著了再點吧。」

趙琛視線朝她身後瞥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來,直接攬住她的肩膀飛身而起,孟苑使勁抱住他,正不明所以便聽見身後兵戎相見,竟是有刺客!

知府府邸,李大人的書房裡,坐著的不是李大人,而是一位仙風道骨的老和尚。

這便是從瀘州前往甘霖的路上孟苑睡著後,趙琛請上馬車的人。

趙琛會讓孟苑睡著,便是因為他要上來。

不多時,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盤腿打坐的和尚睜開眼,神色清明,寶相莊嚴。

「殿下遇刺了?」他居然已經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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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7-27 06:03 PM

第14章

本該快樂逍遙的夜晚頓時充滿了殺機,街上亂作一團,趙琛帶著孟苑閃躲刺客的刀劍,看樣子他並沒有隨身攜帶兵器,唯一可以用來抵禦襲擊的就是手裡的折扇。

那折扇材質顯然非同一般,幾次將他們拯救與刺客的劍刃之下,孟苑看得不敢呼吸,只是本能地努力抱緊他,月光下他黑髮翻飛,金冠反射著刀劍的劍刃,泛著刺骨的光。

「殿下!」

侍衛們已經衝過混亂的人群,上前來將趙琛與孟苑圍住。趙琛停下動作,雪白的衣袂蕩出瀟灑的璇,他緊蹙眉頭看著與護衛打鬥的那些刺客,眉宇間凝著凜冽的寒氣。

孟苑依著他站穩,趙琛低頭丟下一句「在這站好」便上前幫星沉的忙。刺客的數量遠勝於他們,但他們應付得還是游刃有餘,孟苑待在他們的保護圈裡,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害怕。

然而,意外總在放鬆時發生,在一個護衛去幫另一個護衛擋去刺客的偷襲時,有別的黑衣人從背後偷襲孟苑。孟苑並未察覺,但趙琛早已發現,他有足夠的時間過去將孟苑救下來,其他離得近的護衛也完全可以把她保護好,但就是這麼安全的氛圍下,偏有人多此一舉。

只見一身青色長衫的書生衝上去拉住了那要偷襲孟苑的刺客,被刺客果斷一腳踹飛,重重地摔倒在地。等好不容易爬起來再看過去時,孟苑已經被趙琛攬在懷裡,那些張牙舞爪的刺客們全都倒在地上,臉上蒙面的布巾也被盡數褪下。

蘇寄塵的表情好像有點尷尬,努力站起後步履蹣跚地走過來,強忍著疼痛行了個禮,道:「在下好像多此一舉了,給先生小姐增添困擾了,實在抱歉。」

即便身上劇痛,還十分尷尬,可還是能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禮打招呼,這樣的蘇寄塵絲毫不必前世已經有了殿試資格的他差勁,這也是孟苑當初會對他另眼相看的原因。

趙琛放開孟苑,上下打量了一下蘇寄塵,合上折扇在手心敲了一下,莞爾笑道:「哪裡,不知公子貴姓?你救了她,我該好好謝謝你。」

「無名小卒,不足掛齒。」蘇寄塵笑著說,「你們沒事就好,只是我從未見過甘霖有過這麼多刺客,想來公子對此事也心裡也數,在下就不耽誤你們處理了,先走一步。」他禮數周到地離去,只是背過身後捂著心口的樣子很讓人擔心。

孟苑全程皺著眉,並沒怎麼去看他,一直是小女人模樣地靠在趙琛身邊或者懷裡。前世她是沒有遇見過這種事的,那時她根本沒什麼機會和趙琛單獨在一起,更別提出遊了。她也沒想到,這輩子會這麼快遇見蘇寄塵。

重活一世,果然很多事都不一樣了。莫名的,她反而有些期待呢。

關於孟苑對蘇寄塵冷淡的態度,趙琛似乎很受用,等蘇寄塵進了小巷,便側首吩咐道:「星沉,護送那位公子回去,記得留下傷藥。」

星沉抱拳離去,其他護衛已經檢查完了刺客,上前稟報道:「殿下,全都服毒自盡了,身上找不出什麼線索。」

趙琛晾著他們不理,竟是轉過來看著孟苑,將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遍,又讓她轉了個圈看了看後面,這才按了按額角說:「你沒事就好。」

孟苑嘴角抽了一下說:「我當然沒事,關鍵是你。」她有點著急,「怎麼會出這種事?誰那麼大膽子敢害你?」

趙琛略一思忖,抬腳走到一個死去的刺客身邊,撩起袍角蹲下,探了探對方的鼻息,掀開他的領子看了看裡面,又翻看了一下他的頭部,在他左耳後發現一個標記。

「看看其他人左耳後是不是也有這個梅花標記。」他站起來說。

護衛領命退下,過了一會回稟道:「稟殿下,所有人耳後都有這個標記。」

趙琛還沒回答,護衛們就一起跪下道:「屬下辦事不利,請殿下責罰。」

孟苑被這些硬漢們的行為嚇了一跳,趙琛還是那般平靜,只說:「去找星沉去領,現在回府。」說罷,牽起孟苑朝馬車處走。

孟苑跟著他上了馬車,剛坐穩就聽見他開了口。

「那位公子俠義心腸,苑苑可想過怎麼酬謝他?」趙琛似不經意地詢問,面色如常地掌燈。

孟苑有點遲疑,趙琛笑了笑,涼薄的眼神,笑裡有陰影閃動:「你一向心慈人善,怎麼這次對救了你的人不聞不問?」

孟苑回答得很快,因為說得是心裡話:「光顧著擔心你了,一時沒顧上。其實也沒不聞不問,只是你安排得周到,星沉都去了,我也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了。」

這回答天衣無縫滴水不漏,饒是趙琛也挑不出差錯。他凝著她的眸子看了好一會,看得她眼睛裡露出好奇才收回視線,靠到身後的軟墊上說:「睡會,到了叫我。」

孟苑「嗯」了一聲,默默注視著他假寐的臉,他一頭鴉羽般的黑髮如流水般傾瀉而下,泛著淡淡的好聞的味道。

其實,她鼻息間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那些刺客屍體散發的血腥味,現在摻雜了他的髮香,兩種味道融合,聞得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馬車到達知府府邸外時,不需孟苑呼喚,外面李知府的聲音就已經吵醒了他。

「恭迎殿下!在甘霖竟發生行刺殿下之事,微臣難辭其咎,請殿下治罪!」

趙琛睜開眼,眉宇間有倦色,他單手撐頭平淡說道:「時候不早了,李大人早點歇息吧,今日之事與你無關,你不必請罪。」

李知府老淚縱橫,趙琛慢慢坐直,像要掀簾下車,可孟苑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不解地看過去,對上她十分炙熱的眼神。

「等會再下去。」

「為什麼?」

「我有話問你。」

「哦?」趙琛回到座位上,閒適側靠道,「什麼問題?」

孟苑一點點逼近他,等快要與他鼻尖對鼻尖時才停住,壓低聲音說:「為什麼你明明離我很近,對我很好,可我卻總覺得你很遙遠?」

趙琛垂下眼瞼睨著她紅潤的唇瓣,少女的身上有著獨特的芳香,她根本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誘人,趙琛喉結滑動,朝後仰起吐了口氣,說:「你靠我太近了。」

「不行嗎?」她立刻反問,且又逼近了些,這行為著實太大膽,可她好像已經不擔心別的了,她好像什麼都不顧慮了,就是想扒開他的面具看看下面是什麼。

趙琛半躺在馬車裡與她對視,一陣不知哪來的風吹滅了馬車裡的蠟燭,黑暗給了欲行不軌的人很大的幫助,孟苑又朝前挨近了些,逼問道:「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其實,她想問的是前世和這一世的她都想問的。

上輩子他便是這樣,誰也看不出來他到底對誰更有感情,可她死去的時候他又那般懊悔,還默默地為她做了那麼多。

若不是這些,她即便重生也無法看到他的心意,就像現在,即便瞭然一切,她卻仍會懷疑——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感情?是愛,還是……責任?

趙琛呼吸很淺,很長時間沒有回答她,清泠的目光,皎潔的面龐,一身雪衣的他就像夜空中冷冷的月。

然後,他忽然抬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她靠得他那麼近,這個動作直接讓她重重壓在了他身上。

他乾脆直接躺到軟墊上,大手按在她的後腦勺,直接將她的臉壓向了他。

一個吻,力道很重,時間長久,但只是貼著,沒有人更進一步。

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忽閃著,撓得她很癢,可她又震驚緊張,一時不知該先反應哪個一個比較好。

最後,是趙琛先放開了她,壓抑又稀薄地說:「我很早就想這麼做了。」

孟苑傻了吧唧地趴在他身上,小手無措地抓著他的衣袍,他仰躺著望著馬車頂,過了一會忽然朗聲笑了起來,孟苑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立刻坐起身,捂著嘴唇看了他一會,掀開簾子跳下了車。

這一下車不要緊,只見李大人和星沉等人全都跪在地上,他們在裡面打情罵俏的時候,外面竟無一人是站著的,這壯觀的場面,大概也只有不管走到哪都常常受人大禮的三殿下能習慣。

「都起來吧。」他在她後面出來,雙手負後,薄唇輕揚道,「星沉,送孟小姐回房休息,加派人手,一隻蒼蠅也不能放進去。」

「是,殿下!」

星沉領命要帶孟苑離開,三殿下遠遠又丟來一句話,語氣輕飄飄的,可卻聽得他腳步發虛。

「若再出什麼意外,提頭來見。」

孟苑忍不住回頭看趙琛,他肅著一張臉,哪裡還有什麼笑容,威嚴不可侵犯的樣子遙不可及。

但等他察覺到她的注視,便斂去了溫文的殺氣,又變成了那個和藹溫柔的他。

……都說女人變臉快,三殿下可比女人快多了。

夜裡,子時。

經歷了一場行刺的孟苑早已入睡,李知府的書房裡卻還亮著燈,趙琛在與和尚下棋。

兩人誰也不言語,直到趙琛穩贏棋局時,忽然丟下棋子起身道:「夜已深,我也該告辭了。」

「殿下心繫旁事棋藝仍如此精湛,貧僧佩服。」和尚單手作揖。

「大師謬讚。」趙琛心不在焉地說完,與和尚告別離開,腳步越過他住的松竹院,停在了孟苑住的雪梅院外。

「參見殿下。」

守在外面的護衛都跪下行禮,趙琛示意他們不要出聲,他走進了院子,看著燈光很暗的房間,知道裡面的人已經睡了,那是丫鬟守夜的燈。

檢查了一下這裡的防守,確定沒有破綻之後,趙琛才轉身離開。可走了幾步又停住,蹙眉思索半晌,沉吟道:「將雪梅院的廂房收拾一下,我今晚住在這兒。」

這樣子,竟是不信任手下的護衛,要親自在這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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