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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5-1-27 08:50 PM

隨宇而安 -【微臣有罪】《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29 12:46 AM 編輯

【書名】:微臣有罪

【作者】:隨宇而安

【內容簡介】:

      每每嚴小武向我哭訴江湖武林是多麼凶險,所謂大俠是多麼凶殘,他們江湖小蝦米又是如何刀口舔血,提頭過日子,我都嗤之以鼻。明明我們太醫才是真正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的人!

      據不完全統計,我們最常聽到的三句話分別是:

      一,治不好她/他,朕要你提頭來見!

  二,她/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朕要你們統統陪葬!

  三,連這點病都治不好,朕養你們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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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5-1-27 08:57 PM

  《太醫血淚史》

  第一章

  每每嚴小武向我哭訴江湖武林是多麼凶險,所謂大俠是多麼凶殘,他們江湖小蝦米又是如何刀口舔血,提頭過日子,我都嗤之以鼻。明明我們太醫才是真正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的人!

  據不完全統計,我們最常聽到的三句話分別是:

  一,治不好她/他,朕要你提頭來見!

  二,她/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朕要你們統統陪葬!

  三,連這點病都治不好,朕養你們何用!

  反正,把人治好了是我們的天職,沒多什麼賞賜,要一個沒疏忽,輕則一個人死重則大家一起死。簡而言之,太醫這份工作,收入低、風險高,偶爾可以兼職做外快,比如替東宮娘娘給西宮娘娘打胎,或者替西宮娘娘給皇上買點壯陽藥,乾的竟是些有違我們醫道的齷齪事兒。

  我就問爺爺了,做這種事不是太傷天害理,有違我們醫者父母心的醫道嗎?

  爺爺說:“去他媽的醫道!活下去最重要!”

  這話聽得我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思來想去,想要活下去,必須得脫了這身太醫院的制服,遠遠離開皇宮,但誰讓我有個被稱為“醫聖”的祖先,拼盡最後一口心頭血,把高祖皇帝從鬼門關拽了回來,高祖皇帝龍顏甚悅,賞了一塊匾額,說了一句“世代行醫”,就此決定了我宋氏一族幾百年的命運。

  醫術這種東西是不會遺傳的,如果高祖皇帝能明白這一點,也不會有我今天的悲劇了。

  嚴小武從外間跑來,吭哧吭哧喘著氣,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小武,你腎又虛了。”往常他跑個一千里都不見喘。

  嚴小武緩下腳步,雙手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太醫院傳話來,急召所有太醫到西華閣!”

  我眼皮跳了兩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西華閣裡住的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妃子,如今這一急召,不是有事就是有病,而且恐怕還不是小病,其實無論是有事還是有病,這都不是我能解決得來的……爺爺在世時常說,太醫院那幫人都是庸醫,跟他們在一起早晚被拖累。

  我對那幫子人也是恨其不爭氣,如果他們醫術高超一點,那就用不著我爺爺了,那我爺爺就不會這麼受陛下青睞了,我爺爺不這麼受陛下青睞,我也不用在爺爺死後頂著萬鈞壓力繼承祖業了……

  對於我的義憤填膺,爺爺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說:“算了,他們就算是庸醫,好歹還是個醫生,而你……”在我惶恐的目光中,他流露出慘痛的表情,“簡直是個屠夫……”

  爺爺對太醫院的未來做出以下判斷——早晚通通死在我手上。

  我覺得,這一刻就要來了。我的手心發涼,額頭冒汗,顫抖著手拉住嚴小武的衣角:“那啥……你有打聽到,西華閣那邊是出什麼事了嗎?”

  嚴小武壓低了聲音說:“怕是好不了,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都是其他宮裡派人來打聽的!”

  當今陛下年僅二十,登基不過兩年,尚未立後,也無子嗣,後宮妃嬪三三兩兩,雨露均沾,只這西華閣的華妃多得幾分青睞,後宮眾人此時見此陣仗,只怕宮裡早已燒開了。既盼望著華妃遭遇不測,又怕她是懷上龍種。

  若是遭遇不測,我斷然是救她不成的,若是懷上龍種,把個喜脈何需這麼多太醫,更怕的是自己不知有孕,卻又無意中小產……

  我這頭真真是疼得緊啊……

  作為宮裡唯一的女太醫,我義不容辭地成為“婦科專家”,哪個妃子例假不調身子不爽都要叫我,我憑著下三濫的醫術,練就了三寸不爛之舌,從心理上對妃嬪姐姐們進行愛的治愈,至今尚未露出破綻。

  只是不知……唱歌能不能解決小產問題。

  只這麼一會兒,我已在心中轉過了各種可能與解決方案,最終還是決定:死就死吧,進宮去!

  嚴小武早已張羅好了轎子,我上了轎,他跟在旁邊一路小跑,到了宮門口我下了轎子,他又提著我的藥箱隨我進宮。

  宮門口停了不少轎子,我略略一數,心道太醫院的老骨頭們還真是趕死隊,這麼一會兒就都來齊了,真是可敬可謂。

  還沒到西華閣,就看到周圍都是探頭探腦的人,各種竊竊私語,到得西華閣外,卻又是一片寂靜。守衛認得我,趕緊讓我入內,我放輕了腳步,幾乎是踮著腳進去。

  西華閣裡,淡淡青煙繚繞、幽幽香氣飄渺,七重薄紗後,隱約跪了一地的人。我的心臟跳得更快了,眼角瞥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立於屏風側,我斟酌了一番,決定還是不請安了,悄悄地躲到一邊跪下。

  這時一個太醫診脈完畢退下,跪在那明黃身影之前,顫聲道:“恭喜陛下,華妃娘娘這是喜脈。”

  一個低沉的聲音淡淡道:“是嗎,再診。”聽不出喜怒。

  這事不尋常,妃子有喜,皇上怎麼能是“聽不出喜怒”呢?不是喜,那必然是不喜,既然是不喜,那必然……

  我眼皮又在跳了!還跳出了節奏!這分明是一首十面埋伏!

  連我都能想出這其中不合理之處,更何況那些人精似的太醫。但是幾個太醫上去,診斷結果均是喜脈。想必這是喜脈沒有假了,讓他們欺君他們也是不敢的。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到那個聲音又道:“宋靈樞呢?”

  瞬間無數道目光向我刺來,我哆哆嗦嗦道:“微臣在……”

  “你去把脈。”

  “諾。”我提著衣角上前,余光瞥了皇帝一眼,這一眼不湊巧,正好被他抓了個正著,嚇得我趕緊低下頭,腦海中卻仍是他那張略顯陰沉的臉。

  我裝模作樣地按在華妃伸出的手腕上,皓腕如雪,五指如蔥,脈搏嘛……那麼多人都說是喜脈,那肯定是喜脈了。

  我收回手,站起身轉了個圈跪下,磕頭道:“回陛下,華妃娘娘確實是喜脈。”

  “喜脈……”他沉吟片刻,又道,“宋靈樞,你抬起頭來,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心頭咯噔一聲,有些莫名,有些驚慌,卻還是遵從聖旨,抬起頭來,不敢直視龍顏,便直勾勾盯著房梁,面無表情道:“回陛下,華妃娘娘確實是喜脈。”

  我的余光能感覺到他脣畔剎那間揚起的弧度。“是嗎……太好了……”

  最後三個字,讓在場所有太醫都松了一口氣,但下面三個字,又狠狠堵了一口氣回去。“那麼,幾個月了?”

  這下熱鬧了,有人說兩個月,有人說三個月,還有人說四個月……

  果然是群庸醫啊……我默不作聲,直到皇帝又點了我的名,問道:“宋靈樞,你說。”

  我俯首答道:“微臣以為,應該是三個月左右。”

  嘿嘿……這樣一來,如果是兩個月,那就是三個月左,如果是四個月,那就是三個月右,如果是三個月,那就更準了。

  “嗯。”皇帝點了點頭,我正想跟著鬆口氣,他又說,“那今後,就由宋太醫全權負責華妃的起居了。這是朕第一個龍兒,如果有任何差池,宋太醫,你就提頭來見吧!”

  來了來了又來了!不管多少次,聽到這句話我都是難忍悲憤之情,以頭搶地嗚呼道:“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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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5-1-27 09:03 PM

  第二章

  我常常想,如果華妃出了什麼事,皇帝會不會真的要我的命,好歹說,我們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感情啊……

  當今這個皇帝,當年的八王劉希,可以說是我爺爺一手救回來的。劉希在皇子中行八,不上不下,本就是不怎麼占優勢的排位,又因為娘胎中帶病而來,自小體弱多病,先皇尚武,這個病弱的八皇子就更加入不了他的法眼了。宮裡的人個個勢利,見八皇子母子失勢,便都踩到頭上來,克扣俸祿,挪用衣食,八皇子病重高燒,甚至連太醫也請不起。是八皇子宮中的小宮女攔在我爺爺回府的路上磕頭跪求,我爺爺這才給劉希看病診治。

  劉希得的是什麼病我也不懂,但是看爺爺神色也能猜到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頭疼耳熱。那小子長我三歲,卻是長得比我瘦小,下巴尖尖細細的,真是巴掌大小,蒼白的臉蛋上長年泛著詭異的嫣紅,走不上幾步路便氣喘吁吁,誰都料定他活不過十歲,卻沒想到讓爺爺一治十年,生生根治了那些毛病,不經意間一轉眼,他竟比我高了兩個頭去,不復當年怯生生的小模樣,也學會了用鼻孔看人,冷言冷語對我說什麼“提頭來見”,真是……忘恩負義!

  帝王家果然沒幾個好人!

  我在心中罵罵咧咧,面上卻是恭恭敬敬,劉希說沒兩句就有人進來通報消息,耳語幾句,劉希面色一沉,便隨來人匆匆離去,眾太醫待劉希走了,這才徹底放鬆神經。我從地上爬起,扭頭朝床上看了一眼,華妃已坐起身來,一雙美目望著空盪蕩的門口,滿是幽怨。

  別那麼急,還有得幾十年讓你幽怨的。

  我嘆了口氣,拂袖而去,剛走出幾步,就看到劉希身邊的大宦官富春向我走來,臉上帶著笑意,恭敬道:“陛下說,華妃懷孕是大事,不容閃失,讓宋太醫就近住著方便照看。”

  “這……只怕於理不合啊,外臣不得內宿……”我糾結啊,我煩惱啊,我抓狂啊!

  富春笑道:“宋太醫無需介懷。外臣不得內宿,怕的是□宮廷,宋太醫是女子,便無此顧慮了。臨水宮已為宋太醫打理好了,宋太醫即可入住。”

  我大驚道:“臨水宮!這只怕更不合適了!”

  臨水宮比鄰劉希的寢宮,這宮殿雖無定論,但向來默認是皇后寢宮,我一個太醫怎麼可以住那種地方!

  富春微微笑道:“陛下如此安排自有深意,宋太醫還是遵旨吧。”

  說罷便不再理我,揚長而去,留我一臉呆滯。

  這一臉呆滯持續到了晚上,當我在臨水宮用膳時。

  劉希果然很有深意……

  他讓我住的是臨水宮外圍的一等宮人住所,仔細說起來,就是下人房。自作多情多煩惱啊……

  我抓了抓腦袋,扒拉飯菜。

  宮裡的夥食到底還是比家裡好多了,想必也是因為我太醫的身份,又是華妃娘娘的專人太醫,待遇又高了一些,這飯菜絕非嚴小武那一介武夫能比。

  我得了聖旨留宿宮中,嚴小武就沒這必要了,一早扔了藥箱自己屁溜屁溜回家了。那傢伙也是我爺爺好心收留的孩子,當初在街上為了一個饅頭跟人乾架差點引發血案,我爺爺用了一個肉餡饅頭把他帶回了家,這一留就是十幾年,耳濡目染的,他也會了一些醫術,不用把脈只看氣色就能知道對方的情況,比如他常對我說:“宋靈樞,你要死了。”

  每次他說完這句話,我都會被爺爺罰站罰寫字罰閉門思過,這麼算來,嚴小武的醫術也有半桶水了,而據說他的功夫還比他的醫術多了半桶,江湖人稱“來一桶”。我一直這麼以為,直到嚴小武忍無可忍解釋說,其實是叫“來一捅”,因為他是個耍槍的,這三個字意思是“來了一定要捅一槍”,跟那些用劍的說“劍出必見血”是一個道理。

  我說:“嚴小武,你真是遜斃了,連外號都矬得這麼兒童不宜。”

  而爺爺竟然想把我許配給這麼個外號如此淫邪的人物,想起來我都有些內傷。

  剛吃過飯,宮人就送來了據說是嚴小武託人送進來的東西,我翻看了一下,除了換洗衣物,就是逃命工具,裡面還藏了一張紙條,歪歪扭扭的幾條線,我看了半天看不懂,又去翻看背面,只見上寫——背面是宮裡地下通道的地圖,出事了自己逃出來,我就不接你了。

  我默默收起來,再一次感謝上蒼給我這樣一個可想、可怨、可恨的王八蛋。

  東西剛收好,便又有宮人來傳話,說是西華閣的召見宋太醫。我匆匆披上外套,便跟來人去了。

  意料之中的,劉希也在西華閣。

  華妃薄施脂粉,靠在劉希左側,一副小鳥依人的柔弱模樣。我心道原來劉希竟是喜歡這一類型,這定然是自戀的緣故了,劉希少年時可比這華妃柔弱多了,小鳥依人多了,也美貌多了。華妃的哥哥是兵馬大元帥,將帥世家出身的女人,這柔弱都是裝的吧。

  劉希扶著華妃坐到床畔,不似下午那般陰沉莫測了,臉上帶著淡淡笑意,話語間慢慢都是柔情。他對華妃說:“你有孕在身,身子虛弱,不要下床了。”一轉頭,對著我冷漠道:“宋太醫,華妃說身體不舒服,你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點頭稱諾,劉希也不走開,便坐在床畔,讓華妃靠在他胸前,我戰戰兢兢上前,不得不承認,那一身明黃對我很有殺傷力,簡直要亮瞎我的狗眼了。我低著頭看華妃的手腕,目光所及,卻還是大片的明黃色,從膝上到衣擺。

  我一直覺得這顏色就像燦爛的糞便,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都爭著穿。當年我跟劉希還算比較熟的時候,也曾沒上沒下地跟他胡說八道。他登基那日,我跟著爺爺例行給他做檢查,我看著他一身糞便顏色,哎喲哎喲兩聲,笑著說:“劉希,你穿上衣服我都不認識你了!”

  爺爺拍了我的腦袋一下,叱喝一聲:“大膽!”

  劉希輕咳兩聲,白皙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粉色,有些尷尬地掃了我一眼。那樣的神情,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了。

  我原先也以為,衣服終究也只是衣服而已,人不會因為穿了不同的衣服而有什麼不同,後來我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八王劉希早就沒了,現在在我面前的是皇帝劉希。我當初大大咧咧地直呼他的名字,現在是不行了,民間為了諱皇帝名字,“希”字不能用,百姓也沒了“希望”了,我也沒有了。

  我想得出神,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劉希提高了嗓音喝了一聲,我才驚醒過來,撤了手摸摸自己的手腕掩飾慌張,扭頭看向華妃。“華妃娘娘可有什麼不適癥狀?”

  華妃柔柔道:“總是覺得噁心,作嘔。”

  我微笑道:“這是孕婦定然要經過的一個階段,華妃娘娘無需擔心,微臣回去開兩帖方子,娘娘按時服用,癥狀便會有所減輕。”

  等回去再讓人去太醫院拿點孕婦妊娠期用的藥便可以了,讓我寫我卻是寫不出來的。

  其實,劉希是知道我的,不知道為什麼他仍然讓我來給華妃診治。

  華妃倒是不疑有他,柔順地點點頭,柔荑覆在劉希手背上,輕聲道:“陛下,今晚留下來陪臣妾好嗎?”

  劉希自然是微笑點頭道:“好,你先歇著,朕先去一趟書房把餘下公務交代了便來陪你。”

  此時後宮中定然有許多妃嬪在扎小人。

  華妃溫順極了,含情脈脈望著劉希,閉上眼睛的瞬間難掩一轉而逝的得意。

  我早幾步退了出來,裡面悶熱得難受,一出來我就扯開了前襟兩個衣扣大口呼氣。

  “宋靈樞。”背後有人喊我的名字,聲音甚是耳熟。

  我頓住腳步,僵硬地扭頭望去——劉希臉色不佳,向我走來。

  我緩緩跪倒——真累,每次見到他都要跪,再多見幾回我膝蓋就廢了吧。

  “微臣叩見陛下。”

  “免禮了。”他徑自從我身邊走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我緩緩站了起來,這才發現左右竟一個人都沒有。

  “朕最近也不太舒服,你也幫朕看看吧。”他說著也伸出了手。

  我愣愣看著眼前的手腕,又抬頭看他,說了一聲:“啊?”

  他漆黑幽深的雙眸一眨不眨地望著我,說:“過來。”

  我挪了小半步,壓低了聲音苦惱道:“陛下,你是知道我的……你要是真的不舒服,還是讓施太醫、蘇太醫他們來看看吧。”

  他倒也沒有反對,只是說:“你想抗旨嗎。”

  他這麼跟我說話,我心裡酸得,跟吃了青李子似的,卻也只能抽抽鼻子,硬著頭皮上前。

  我不敢坐著,便只有彎下腰,三指扣在他的脈搏上。天可憐見……除了血管的跳動我什麼都感覺不到。爺爺總說我神經太粗,那麼明顯的脈象差異我都感覺不出來,可說實話啊,明明就是一跳一跳的,還能有什麼差異……

  “陛下哪裡不舒服?”我只好做戲做到底。

  “失眠,多夢,身體發寒。”他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心臟抽疼了一下,顫聲問道:“是不是舊疾復發?”

  如果是,那只怕真的沒有人有辦法了。當年他那病,也是這樣的病狀,要麼睡不著,要麼好不容易睡下去了卻很快被噩夢驚醒,醒來時一身汗,他又抱著自己說冷。這樣的情況,只能長期依靠藥物獲得睡眠,眼下也總是浮著淡淡的黑眼圈。

  “如果舊疾復發,會怎麼樣?”他認真問我。

  我的聲音哽咽在喉嚨裡,回答不出來。我真的回答不出來,因為我也不知道,只能傻傻回視他。

  末了,他脣角一揚,笑道:“騙你的。”

  我呼吸一滯,然後覺得更悲哀,肩膀也垮了下來,淡淡道了一聲“哦”,想要抽回手,才發現被他握在掌心。

  我又被嚇到了!

  劉希的掌心的暖意也是淡淡的少許,就像冬日裡的夕陽,那點奢侈的,仿佛隨時會被抽離的溫度。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但現在還不行……”他說這話時,眼底仿佛有燭光在跳動,“我只能告訴你,很快我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你爺爺救過我,我可以實現你的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麼東西,想要什麼人,想做什麼事,我都可以答應你,無論是什麼……”他放低了聲音,輕柔得像一個誘人深陷的夢,“告訴我,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我痴痴看著他的眼睛,動了動嘴脣,說:“我想要……免死金牌……”

  “什麼?”魔法中斷,他愣了一下。

  我抿了下嘴脣,商量著說:“當太醫,很危險的,你是知道我的,我怕有一天我治壞了人,你會殺我……可不可以給我一道免死金牌……或者很多道免死金牌?我覺得一道不夠用……”

  劉希黑沉著臉說:“不行!”

  我撇了撇嘴。果然是騙人的,剛剛還說什麼都可以……

  劉希嘆了口氣,道:“好吧,我答應你,絕對不會治你死罪,你放心了吧?那……你還有沒有其他心願?”

  我低下頭仔細想了想,心頭一跳,抬起眼看著他,高興道:“有!”

  “什麼?”他柔聲問。

  “我想離開皇宮!”我欣然道,“反正我的醫術你是知道的,當屠夫都比較稱職,太醫院也用不上我了,我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都是因為高祖我們宋家才不得不世代行醫,你……能不能放了我?”

  劉希深呼吸一口氣,聲音微微顫抖:“離開這裡,你還能去哪裡呢?”

  我笑著說:“嚴小武已經在江湖上闖出名堂了,我跟他走,他答應爺爺了,這輩子都會照顧我!”話還沒說完,手上便傳來一陣劇痛,我哀嚎一聲,劉希才鬆開緊握的手。

  “你休想!”他撂下這三個字,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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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5-1-27 09:09 PM

  第三章

  劉希不喜歡嚴小武,我隱約有所覺察。我曾經偷偷問嚴小武,你是不是暗地裡欺負劉希,不然為什麼他好像不怎麼待見你。

  嚴小武和我兩個人蹲在大樹下想了一整個下午,最後嚴小武單方面做出一個結論:劉希是嫉妒嚴小武身強體健充滿男人味。

  我給了嚴小武一個如來神掌,他那種汗臭味腳臭味有什麼好嫉妒的!當然,劉希身上苦澀的藥味也不怎麼好聞,不過至少我比較習慣。

  嚴小武也在某個時刻提出某種不靠譜的猜測:“難道他是喜歡你,所以嫉妒你跟我好?”

  我認真地說:“第一,我跟你一點都不好。第二,他不可能喜歡我的。”

  是啊,他要是喜歡我,怎麼當了皇帝後會對我那麼冷漠,尤其是爺爺過世之後。他要是喜歡我,怎麼會納了兩三個妃子。他要是喜歡我,華妃怎麼會有喜。

  他要是這樣都叫做喜歡我,那麼廉價的喜歡,我才不稀罕呢。

  所以劉希對嚴小武的感情,大概可以叫做前輩子有怨有仇,這輩子虐戀情深,跟我能有什麼關係。

  在臨水宮的第二天,劉希的另外幾個妃嬪便組團找我去做心理治療了,醉翁之意絕對不在酒,在聽到我說母子都很健康平安的時候,她們不約而同露出欣喜又失望的表情。

  這些妃嬪貴人都是劉希登基這兩年納的,劉希是個勞模皇帝,不過也不是十分怠慢後宮的愛妃,隔一段時間還是會臨幸一次,給她們一點存在感。劉希是少年天子,端的是芝華玉樹,溫潤儒雅,笑如春風,又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這些女人們見過他,擁有過他,那之後便再也離不了他了。

  誰說相思不是病,這種沒藥醫的病,還是要靠我這樣的婦女之友來開導。我穿上太醫院制服的時候,她們沒拿我當女人,我對她們沒威脅,她們也沒拿我當男人,我和她們沒隔閡。她們大概是拿我當不男不女的宦官了吧。

  “華妃娘娘真是好福氣,深得陛下寵愛,又懷了龍種,現在華妃娘娘的兄長還打了勝仗,徹底剿滅敵國最後十萬兵馬,解除西涼的威脅,看樣子,皇后之位非華妃莫屬了。”說這話的人也不知道多少真心,但酸意肯定是有七分的。

  朝堂上的事,我向來沒什麼興趣,也不關心,因此聽她們說這說那,也只有呵呵哈哈敷衍兩聲。我忽地想起進宮那天劉希的變化,下午還一臉陰沉,晚上就喜笑顏開,想必是因為捷報傳來了。

  在外面坐沒多久,西華閣便又有人來催了。這邊的妃嬪們不陰不陽地說:“華妃娘娘身子可嬌貴著,宋太醫還是快些去吧,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可擔待不起。”

  我也擔待不起啊……說起來,我還挺擔心的,只怕劉希那病會遺傳,如果劉希的孩子也得了那樣的病,爺爺又不在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劉希的孩子啊……他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心情頗為複雜地看著華妃微微隆起的小腹,只有一點點的弧度,那裡面孕育著一個小生命,長大以後,會不會是另一個劉希。

  “聽說宋太醫剛剛被人請去了?”劉希不在眼前,華妃又是另一番模樣了。天生貴胄,這樣的女子要麼驕橫要麼嬌弱,華妃顯然只有在劉希面前才會嬌弱。

  我陪笑答道:“娘娘們身體不舒服,都讓微臣看慣了,微臣也只好去一趟。”

  “呵,只怕是心裡不舒服吧。”華妃冷笑一聲,“她們都說了些什麼?”

  我挑著答道:“都說華妃娘娘好福氣,大將軍又打勝仗了,皇上歡喜得很。”

  說到大將軍,華妃臉上也笑開了,顯然以這個兄長為傲。“那是自然,本宮的娘家和她們可不一樣,一個個小官小吏……”她這話說得有些過了,人家好歹也都是至少三品的家庭出身……

  “宋太醫。”華妃話頭一轉,美目向我看來,眼中帶著芒。“宋太醫醫術高超,陛下都對你另眼相看,本宮對宋太醫也是十分倚仗,懷胎十月,艱險非常,這宮中冷槍暗箭防不勝防,本宮可都靠宋太醫你了……”

  “娘娘言重了,微臣職責所在,不敢有絲毫懈怠。”

  華妃盈盈笑道:“宋太醫不必緊張。宋太醫你是個老實人,只是在這宮裡老實人不好過,只要宋太醫對本宮真心,本宮會讓宋太醫過得很舒服。”

  “謝、謝謝娘娘……”我心裡哀嘆,這是在拉攏我嗎……原來我也有拉攏的價值,真是受寵若驚啊……

  和華妃話說到一半,富春便來求見。華妃臉色一變,調整了表情狀態,這才讓富春進來。

  我目睹了變臉全過程,心中十分震撼,以至於富春跟我說話我都沒聽到。

  “什麼,陛下病倒了?”華妃聲音驀地變得尖銳,我皺了下眉,終於反應過來了。

  富春一臉憂愁,說道:“是啊,本來邊關戰事平定,陛下是該高興的,但平定之後,要犒賞三軍,要擬定談判合約,要接見使臣,陛下反而更忙了,這一忙,就病倒了。陛下這才差遣富春來召宋太醫。”

  我愣愣看著他,說實話,我是不怎麼相信這套說辭的。

  華妃卻是深信不疑的樣子,急急忙忙站了起來道:“本宮換身衣裳,立刻就去看望陛下。”

  “別別!”富春連忙阻止她,苦著臉道,“娘娘不要為難富春,陛下雖是病了,卻也不重,因此特意叮囑了,娘娘身懷六甲,陛下擔心娘娘亦因此染病,龍種要緊,娘娘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肚子裡的龍子著想啊!”

  這話戳到華妃心坎裡了,她現在定然是擔心這龍種更多。劉希自幼多病不是秘密,這兩年雖然看似好了一些,但誰知道會不會反覆。華妃猶豫了一下,便從善如流了。“那就有勞富春公公轉達本宮的關心了。”

  富春松了口氣,忙道:“自然是了。”又轉頭看我,“宋太醫,趕緊走吧。”

  華妃也跟著催我了,我也只好半信半疑地上路了。

  劉希這幾天確實很拼命,我倒是可以證明。從我的住所可以看到他寢宮裡的燈徹夜通明,雖說帝王寢宮燈火不滅,但那麼明亮的光線顯然不是在睡覺。

  我跟著富春到達寢宮的時候,太醫院院首施太醫正從裡間出來,我看到他愣了一下,他看到我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富春對施太醫說道:“有勞施太醫了,陛下怎麼樣?”

  施太醫道:“積勞成疾,郁結於心,這病說嚴重倒也不嚴重,關鍵是要讓陛下放寬心,少操勞。至於還有沒有其他原因,就要靠宋太醫再診了。”說著對我鞠了一躬。

  因為爺爺曾經為劉希治療長達十數年,旁人也都以為我對劉希的身體狀況一清二楚,醫術高超得舉世無雙,對我竟是不曾有過懷疑。我心虛得緊,忙對施太醫還了一禮。

  施太醫的話我是聽進去了。他雖然被爺爺稱為庸醫,但在太醫院也是頭一號人物了,他的診斷應該是不會有錯的……

  積勞成疾,劉希真是的,當個勞模皇帝有人頒獎嗎?我心緒紛亂進了寢宮,這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裡間燈火點了七八成,宮人們在張羅藥膳,劉希躺在床上,眉頭緊鎖著揮了揮手,說:“都下去,朕要休息。”

  我也想跟著退出去,他又說:“宋太醫來給朕把個脈。”

  我挪到他榻前蹲坐下,這時寢宮裡已沒有了別人,我低聲嘟囔:“我真不會看……”

  劉希閉著眼睛,似乎很疲憊,聽了我的話睫毛微顫,嘴角勾了起來,聲音微啞:“朕叫你把脈你就照做。”

  我真不知道他在執著什麼……但他是皇帝,我也只能奉陪,三根指頭搭了上去,眼睛卻在他臉上瞄來瞄去。

  蒼白、憔悴,眼睛微微浮腫,嘴脣失了血色,有些乾裂的跡象,我忍不住問道:“你想喝水嗎?”

  他的睫毛又顫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嗯。”

  我轉身倒了杯水來,一回頭,他已經睜開了眼,正望著我。“扶我起來。”他說。

  我扶著他坐起,又拿了個枕頭墊在他後背,然後把水遞給他。

  他沒有接,靜靜看了那杯子片刻,然後又抬頭看我。

  我忘了,他是皇帝了,皇帝是不會自己喝水的。自嘲一笑,我把杯沿湊到他嘴邊,他抬起手覆上我握著杯子的手背,緩緩地吞咽著溫水。

  掌心有些發燙。

  我知道自己握著杯子的手一定在出汗,濕滑濕滑的,好像快握不住杯子了。總算他喝完了水,但是好像沒有鬆手的打算,我盯著他的手,企圖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出來。

  忽然他說:“靈樞。“

  我怔了怔,抬頭看他。

  他斜靠著,鬢角微微汗濕,臉上的神情似曾相識,或者說,正是我熟悉了許多年的樣子。那時候他受寒病所擾,夜不能寐,常常在半夜驚醒,一身是汗,卻又直哆嗦,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了脆弱,好像一碰就會碎。我隨爺爺候在外間,聽到裡間有聲響便進來看他。

  爺爺讓他褪了上衣,趴在床上,幾針下去,後背的血管便仿佛浮了起來,卻是青青藍藍的顏色。劉希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痛楚,下脣咬得出血,卻也不吭聲,只是緊緊抓著我一隻手,眼睛像是在看著我,但瞳孔深處空盪蕩的,又好像什麼也沒看。

  待施針完了,爺爺疲憊地離開,他仍是抓著我的手不放,烏黑濕潤的雙眼怯怯望著我,想受了傷的小鹿,用沙啞的聲音說:“靈樞,不要走好不好……”

  記憶中少年的眉眼與眼前的青年重疊,我恍惚中一個哆嗦,甩開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動了動,垂落在身側。

  我做了幾個深呼吸,方壓抑住聲音裡的顫抖。“陛下想要人伺候的話,可以讓富春去傳召。華妃娘娘有身孕,可以讓其他娘娘過來。”

  他聽了這話,臉色瞬間又沉了下來,但是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道光,嘴角揚了起來。

  “她們身嬌體貴,哪裡會伺候人。”

  我幹巴巴地說:“微臣雖然粗鄙下人一個,卻也不怎麼會伺候,還是娘娘們……”

  “不。”他打斷我,柔聲說,“就像以前那樣,你握著我的手就好。”

  以前?

  我皺了下眉,疑惑地掃了他一眼。“陛下不是小孩子了。”他又不是劉小希了,憑什麼還要人哄他,真以為當了皇帝就四海之內皆你媽啊!

  “靈樞……”他又來了,用那種輕輕柔柔的嗓音悠長地喚我的名字,一聲三繞,百轉千折,聽得人心頭髮癢。

  “乾、幹嘛……”我結結巴巴地問。

  他躺了下去,不勝柔弱的樣子。“我難受……”

  “哪、哪裡難受……”我這個沒骨氣的……

  “睡不著。”他微閉著眼睛,說話的聲音像在哼唧。

  “我給你開點安眠的藥?”

  “你哄我……”他果斷拒絕藥物治療,“像以前那樣。”

  他側躺著,面向我,從被窩裡探出一隻手來,握住我的。我咬牙切齒,看著他嘴角微揚的側臉,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越發像我記憶中的劉小希了……

  我僵硬的抬起手,輕輕落在他後背上,一拍,一拍。

  那時候,劉小希也是這樣,他說:“靈樞,我怕睡不著,又怕睡著了做夢。”

  我說:“別怕,我在這裡陪你看著你,你要是做噩夢,我就叫醒你。”

  他點了點頭,閉上眼睛,片刻又說:“我睡不著,靈樞你唱歌給我聽。”

  我為難地撓頭:“沒人教過我唱歌啊……”

  “那講故事?”

  “也……也不會……”

  他鄙視了我一眼,說:“那你會什麼?”

  “背醫書。”我默默垂淚。

  他勉為其難地點點頭,說:“那好吧,你背給我聽……”

  帝王家的人,都這麼討厭,他說背我就要背嗎!

  我還真背了……從《靈樞》《素問》,到《本草》《黃帝內經》,體現了我在醫學上紮實的理論基礎。後來他說:“你背《靈樞》就好了。”

  我問:“為什麼?”

  他說:“我喜歡《靈樞》。”

  我磕磕巴巴地,又背起了《靈樞》,落下許久,我已經背不全了。

  劉希的呼吸漸漸趨緩,我知道他是入睡了,握著我的手也鬆開了。我怔怔看著他的睡顏,心裡憋得慌,真想像小時候那樣,把他晃起來,拽著他的衣領大聲吼:“劉希,你搞什麼鬼啊!”

  但他現在是皇帝了,我不能這麼做。

  外間傳來腳步聲,我回頭看去。富春陪著笑臉說:“宋太醫,陛下睡著了麼?”

  我點了點頭。

  “有勞宋太醫了,陛下讓富春送您回臨水宮。”我怔了一下,他又解釋說,“陛下的寢宮,就算是娘娘們也不能留下來過夜的。陛下事先吩咐了,等他睡著,就讓宋太醫回臨水宮。”

  我心口像被蜜蜂蟄了一下,酸疼酸疼的,麻木地點點頭,站起身,壓低了聲音說:“不勞公公了,下官認得路,自己回去便可。”

  然後,飄了出去。

  已經是半夜了,帝王寢宮周圍還是有不少人探頭探腦,各宮的眼線都盯著呢,估計都想爬上那張龍床,不過有什麼意思,還不是一夜歡愉,然後又被送回自己寢宮,凄凄涼涼的,好沒意思。

  就劉希那一副腎虛的模樣,真不知道能不能滿足那些欲求不滿的女人。

  我冷哼一聲,跺跺腳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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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5-1-27 09:18 PM

  不良國母

  第四章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劉希這一病,就纏綿了足足三個月,隔三差五的讓我去給他催眠,對外聲稱,舊疾復發,非宋太醫不能醫治,於是索性了乾脆了,讓我把西華閣的差事推了,另外派了太醫軍團照看華妃娘娘,而我則專職負責皇帝的起居。

  那一日回太醫院取藥的時候,我不經意間偷聽到幾個太醫在嚼舌頭。

  “陛下這病,怕是……”太醫甲欲言又止,但是意思已經表現得很明白了。

  “這癥狀看上去也是普通,但與陛下舊疾相似,只怕是余毒未清,現在宋老太醫已經不在了,宋太醫年紀尚清,也不知道成不成事。”

  余毒未清?我怔了一下。

  “傳說宋太醫夜夜為陛下施針,否則陛下難以安寢,但即便如此,陛下也不見好,只怕,懸了……”太醫甲嘆了口氣,“陛下是個好皇帝,可惜了……”

  “幸虧華妃娘娘有喜了,這樣一來,即使……那也……”

  “誒!”旁邊一人出聲打斷,“這些話,我們幾個人偷偷說就好,讓別人聽到,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在宮裡做事,怎麼還這麼沒心眼!”

  “是是是……”眾人忙附和,再不敢妄議是非。

  我恍恍惚惚出了太醫院。那些人所說的,怕也是宮中大部分人所想的吧。現在宮裡的人往西華閣走得更加勤快了,起初我只當是普通的巴結奉承,現在看來,恐怕不只如此。

  他們都不看好劉希了,只當他再無更多時日。一旦劉希駕崩,那皇位繼承人必然是華妃肚子裡的龍種。陳國素有女帝的傳統,無論華妃肚子裡是王子還是帝姬,都沒有影響。到時候,華妃憑子而貴,躍居皇太后,兄長又掌握天下兵權,誰能不巴結她?

  我嘆了口氣。嚴小武有句話說得不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自小流離,受盡了白眼和挨打,卻還是挺了過來,要是劉希,只怕一根手指頭就能戳倒。

  劉希身上的病啊……

  真的有那麼嚴重嗎?可是他看上去並不是很憂愁啊?難道他是裝的?

  “宋太醫,宋太醫。”富春的聲音乍響,嚇了我一大跳,我瞪圓了眼睛看他,他笑著說,“宋太醫,陛下讓富春來通知您,後天陛下要陪西涼來使去上林苑狩獵,讓宋太醫準備一下,到時候一起去。”

  “狩獵?”我皺了下眉頭,“陛下的身子撐得住嗎?”

  富春道:“可也不能讓西涼來使看輕了啊。”富春無奈搖搖頭,“總之陛下這麼決定,你準備準備,就跟著去吧。陛下的身子,你最清楚。”

  最後那句話,我聽著怎麼那麼不是個味兒啊……

  劉希自己剩下半條命了,還要為國家尊嚴去狩獵,太感人了……我想了想,寫了封信,讓人送回府上給嚴小武。

  可能有人會以為我是讓嚴小武來保護劉希什麼的,其實……我是讓他來保護我的。沒辦法,劉希身邊侍衛那麼多,我賤命一條,跟他不能比,還是嚴小武比較可靠。再說,嚴小武想去上林苑狩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會感激我的。

  果然,嚴小武一接到信,當天晚上就飛進宮了,兩隻圓圓的眼睛在夜裡發著幽幽綠光。

  “小靈子,我沒看錯你,你果然是個講義氣的純爺們!”嚴小武嘿嘿地笑。

  我一巴掌拍他腦門上。“滾,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讓你來是保護我的,你別盡想著玩!”

  “當然當然!”他拍著胸脯表示,“我答應過你爺爺,就算你犯了死罪都會劫法場救你的!”

  爺爺,你真是太深謀遠慮,也對我太沒信心了……

  “可是……”嚴小武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掃了我兩眼,“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除了騎術不濟自己從馬上摔下來,你還能有什麼死法?”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我絞著被子說,“上林苑這地方不太平,哪次狩獵不出點事,以前不是還出過有姑娘闖圍場認爹的事嗎?這圍場的守衛也太不靠譜了,什麼個燕兒雀兒的都能飛進來,要是有刺客怎麼辦?”

  “所以……”嚴小武腦子有點轉不過來,茫茫然看著我。

  “我還是擔心我會從馬上摔下來。”

  這回輪到嚴小武說:“滾!”

  我對自己的性命還是十分珍惜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因此我跟御林軍透了氣,把嚴小武安插進去。嚴小武跟了我和爺爺許久,宮裡多數人都認得他,也就沒什麼安全隱患了,我塞了十兩銀子就搞定了,只是嚴小武比較難搞定,他說:“這什麼衣服也太醜了吧!”

  我在御林軍眾壯士的黑臉中把嚴小武拉走。

  “狩獵的時候,皇帝、華將軍和西涼使臣在前面,我跟在比較後面,你跟在我旁邊,聽明白了嗎?”我盯著嚴小武。

  嚴小武掏了掏耳朵,皺眉看了看地圖,又看了看我。“那我豈不是不能打獵了?”

  “不要打獵比較好。”我淡定地收起地圖,“萬一你不小心射中什麼姑娘,這輩子就毀了。就算沒有射中姑娘,射中小雞小兔,也是殺生害命,爺爺在地下都會唾棄你的。”

  嚴小武鬱悶地抱著槍坐在地上,最後還是不甘不願地跟著我出門了。

  富春給我牽來一匹馬,笑著說:“這匹踏雪是最溫順的,陛下知道宋太醫不擅騎乘,特意吩咐了,找匹溫順的馬給宋太醫。”

  我摸了摸馬頸,那馬兒反過來蹭了蹭我,果然又溫順又有靈性。我高興道:“多謝富春公公了。”

  “是陛下有心。”富春臨去時笑得意味深長

  嚴小武摸著馬兩眼反光,“真是匹寶馬啊,長得真英俊啊……”

  “你喜歡啊?我幫你要來啊?”我斜眼看他,他卻搖了搖頭,“喜歡是有點,不過還不夠好,我們爺們還是要親自去馴服草原上最烈的馬王,這種馬只適合給娘們騎。”

  “滾!”我扇了他一記,說,“扶我上馬。”

  嚴小武在我跟前是沒人權的,嘟囔著服從了命令,自己又去牽了一匹看上去比較遜的馬。

  這時候劉希帶領著三千御林軍,陪同西涼使臣出現了。

  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西涼人,隔了一段距離看得不確切,但顯然對方體型上比我們陳國人大了一個尺寸,聲音也洪亮許多,給人感覺就是北方遼闊大氣的草原,相形之下,劉希則像陳國南方秀雅溫潤的青山碧水。

  劉希身側還有一人,神情倨傲,看上去三十開外的年紀,相貌硬挺,眉宇間和華妃有些許相似,向來就是華將軍了。

  雙方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聽到西涼使臣一陣大笑。他們是戰敗國,西涼軍甚至可以說是全軍覆滅,使臣還能這樣放肆大笑……真是……太有性格了!

  “嚴小武。”我舉目四望,問道,“你覺得今天會不會出事?”

  嚴小武舉著張空弓四處瞄準,最後對準我,說:“你,要死了……”

  “我一口藿香正氣水噴死你!”要不是在馬上,我一定扇他耳光。

  “不過,有本大俠在,你,不會死得那麼簡單。”他嘿嘿一笑,耍了幾下長槍。

  這時候,劉希一聲令下,三千御林軍撒開了蹄子狂奔……嗯,不確切,是三千御林軍策馬狂奔,像脫韁的野狗,駟馬難追。

  我不遠不近混跡在御林軍外圍,耳聽到一陣陣的歡呼聲,然後是吾皇萬歲的震天喊聲,充分顯示了我國的主場優勢。

  嚴小武抓耳撓腮的表情,恨不能插上翅膀獵兩隻熊回來,我不為所動,說:“淡定,淡定……”

  “我也想玩……”嚴小武哀怨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說:“狩獵有兩天呢,如果今天沒事,明天就讓你去玩。”

  嚴小武眼睛一亮,道:“不許反悔!”

  我揮了揮手道:“煩死啦,還大老爺們!”

  想來是上天都要讓嚴小武玩一番,這一天下來風平浪靜。劉希獵了只獐子和鹿,意思了一下,便讓身邊人去大顯身手了。華將軍獵了熊,西涼使臣不甘示弱,看到什麼射什麼,十分凶殘。

  到了晚上便在圍場外圍搭起帳篷,烹了日間的獵物,開起篝火晚會,眾將士一番痛飲。劉希微笑著陪了幾輪酒,便先退場,讓其餘人放開了喝。

  我正吃到一半,富春又來喚我,說是劉希不舒服。我擦了擦油膩膩的手,趕緊就跟他走,臨走時不忘回頭衝嚴小武吼:“給我留點,我還沒吃飽!”

  後來他很講義氣的給我留了根鹿鞭,說是如何艱難地從一群人手中搶來如何滋補——我代我爺爺謝他祖宗。

  劉希的帳篷裡彌漫著淡淡的酒氣,他兩頰酡紅,兩眼泛著波光,顯然已是醉了七分。

  我不客氣地說:“你要是一直讓我給你看病,早晚沒事都變有事。爺爺說我是屠夫,我很贊同。”

  他刷地抬眼向我看來,銳利的目光把我釘在原地,動物的直覺告訴我——前面有陷阱!

  他冷冷說:“過來。”

  我後退了半步。

  “朕命令你,過來。”他的眼睛亮得慎人。

  “我……”我左右看了看,沒人,想跑,沒門。我好像沒做錯什麼吧?

  還沒想明白,他就不耐煩了,踉蹌了兩步,上前攥住我的手腕,我沒料到他竟然也有這樣的力氣,讓我掙脫不開。

  我承認,我慫了,他一發狠,我就慫了。我陪著笑臉說:“陛下,您坐好,微臣給您把脈。”

  他笑了一下,看不出是冷笑還是嘲笑,但總歸不是開心的笑。他拉著我的手沒有鬆開,自己坐在榻上,我彎著腰也不行,只好坐在地上。

  “陛下哪裡不舒服?”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著聲音說:“你讓嚴小武進宮了?”

  哦,嚴小武……

  “今天狩獵嘛,我擔心出事,就讓他進宮保護我……你……”我覺得,說保護我,有點不尊重皇帝,所以加上他。

  不過他好像有意忽略了最後那個字,眯起眼睛瞪著我。“你覺得,我保護不了你?”

  “不是不是……”我想也不想,先否認再說,這話問得太快,我還來不及理清其中的邏輯,只能靠臨場反應——拍馬屁!“陛下英明神武,三千御林軍戰無不克,誰都不能在陛下眼皮底下作亂!根本不需要保護!”

  “那嚴小武進宮做什麼?”他繼續逼問。

  “他……他是進宮來玩的!他想狩獵嘛,他求我的!朋友一場,我就答應了!”

  “他求你你就答應了?”

  “啊……啊……”我答不出來了,只能發空音。

  “他求你什麼,你都答應嗎?”

  “那肯定是要有原則的,不能什麼都答應!”

  “那我求你,你答應嗎?”

  “啊?”我眨了眨眼,立刻接著說,“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怎麼用求人呢!您的話就是聖旨啊,普天之下,無人不尊!”

  他頓了頓,苦笑了一下。“可你沒將我放在眼裡。”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微臣將陛下放在心裡!”

  他眼睛一亮,緊緊盯著我,呼吸急促起來。“真的?”

  我只是拍馬屁,他不會當真了吧……可是馬屁已經拍了,馬已經跑了,停不下來了……我硬著頭皮說:“當、當然……”

  “靈樞……”手腕上的鉗制鬆開了,他緩緩靠近,帶著酒香的氣息越來越近,我向後一退,卻被後腰上不知何時纏上來的手臂往前一拉,兩瓣溫熱的脣輕輕覆在我額上。

  我渾身僵硬,雙手貼在他胸前,清晰地感受到掌心胸膛劇烈的起伏,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推開他……我會不會死得更慘?

  “陛下啊……微臣,給您把脈好不……”最後一個字,被他咬在了舌尖。

  環抱著我的雙臂收緊,熾熱的體溫穿透了衣物,熨燙著我的身體。溫熱的脣舌,急促的呼吸,剎那間的天旋地轉,我在暈眩中被壓倒在榻上,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還有一雙手在我背上游走,燃起了一簇簇火苗……

  在我即將窒息而亡的時候,我聽到一個低啞的聲音說:“呼吸。”

  我頭上好多星星在轉啊……

  “靈樞,呼吸。”有人在拍我的臉。

  嚴小武,又被他說對了。我要死了……

  ——————————————————————————————————

  在我恢復呼吸之前,我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劉希在抱我,吻我。

  這個事實讓我嚇得魂飛天外,地底下的爺爺一定又在罵娘了吧。爺爺說了,嚴小武比劉小希靠譜,讓我跟劉小希保持距離。爺爺這話說得又不靠譜了,劉小希當了皇帝,這距離也不是我想保持就能保持的,君要臣死,臣……臣不想死啊……

  劉希把我親親抱抱非禮了一番後心滿意足地說:“不用等太久了,我就能讓你入宮了。”

  這句話,又嚇得再次魂飛天外。

  但我什麼也不敢表現出來,戰戰兢兢、唯唯諾諾離開了。

  他是喝醉了,把我當成他那些妃子了吧?給顆糖吃,許諾名分,承諾未來,可我一點都不想當他的妃子。

  我神不守舍回了自己的帳篷,嚴小武說:“你吃小龍蝦了嗎?嘴巴腫成那樣。”

  我呆滯地看著他,說:“嚴小武,這回被你說對了,我真的要死了。”

  嚴小武臉色一變,神情一正:“難道你誤食毒藥?”

  “差不多了……”我嘆了口氣,說,“你能不能帶我離開皇宮啊,我覺得這地方不能呆了。”

  嚴小武撓了撓頭:“可是,你們宋家不是被高祖皇帝綁定終身了嗎?你要是沒有得到皇帝的赦令,就這麼走了是違法的啊,難道你要我跟你浪跡天涯、躲避追殺?”

  “你不是外號來一捅,在江湖高手榜上名列前茅,人稱天下第一二嗎?帶我逃亡沒什麼難的吧?我們可以去南洋,到那裡陳國就鞭長莫及了!”

  嚴小武苦惱地說:“人離鄉賤,我一點都不想出國。你到底是惹了什麼麻煩啊?”

  “嚴小武,我爺爺對你有救命之恩,我對你有養育之恩,你不能丟下我不管!”我拽著他的衣袖嚎啕,“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誰先做鬼都還不知道呢……”嚴小武哭喪著臉,唉聲嘆氣,“那你什麼時候走啊?”

  “今天晚上!”

  “不行!”嚴小武搖頭,“明天我還要去狩獵呢!”

  “嚴小武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最後,我妥協了,讓他去狩獵,沒想到該出事的時候還是出事了。

  第二天狩獵的時候,嚴小武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遠遠跟在隊伍後面晃悠,突然踏雪一震,緊接著便撒開了蹄子狂奔,從一個淑女變成了潑婦,我在馬上風中凌亂,左腳還踩在馬鐙裡,右腳卻已經鬆開了,身子一翻被甩了下來,上半身被拖在地上,左腳被掛在馬鐙裡,我清晰感覺到腳腕處傳來卡擦一聲,後背上,腳腕上,劇痛如大浪將我一巴掌拍死了,我真慶幸,當時腦袋撞到了石頭,這麼一暈,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想一定是爺爺在釘我小人,怪我沒聽他的話,放不下劉小希。這一回,我是真的打算放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夢裡刀山油鍋,十八層地獄游了好幾趟,牛頭馬面來看了看,說:“再加把柴火,油不夠旺!”

  太沒人性了……我咬牙切齒,在油鍋裡哼哼唧唧,聽到耳邊鬼哭神嚎,嘰嘰喳喳。

  忽然不知道哪裡吹來一陣涼風,驅散了少許燥熱,紫霧中走來一個纖瘦的身影,一個悅耳的聲音說:“你們都退下。”

  那聲音一下子散去了,牛頭馬面也走了,只那個身影在靠近,在我跟前蹲下,帶著涼意的手撫摸著我的額面,我輕輕喟嘆一聲,覺得舒服了一點,便想湊得更近些,但又有人來傳喚說:“判官大人,閻王叫您。”

  那絲涼意抽離了,又是刀山油鍋。

  大概有十輩子那麼長,我終於從那樣的噩夢從爬了出來,卻悲哀地發現,現實只有更殘酷。

  我側躺著,腳被吊了起來,鑽心的疼痛已經減輕了不少,後背上不知道敷了什麼藥,感覺麻麻癢癢的,臉上也有刺痛的感覺,頭上也疼……

  “啊……”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我仔細辨認了一番,這應該是臨水宮的下人房,只不過看上去好像東西更多了一點。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和我四目相對,片刻後終於驚喜大叫:“宋太醫醒來了!”

  我心酸地想,這位置好像有點顛倒了,作為一個太醫,我竟然成了一個大病號,不知道我昏迷的時候,劉希有沒有對其他太醫說“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朕要你們統統陪葬”!

  不一會兒,嚴小武進來了,雙眼通紅地走到我跟前,跪坐下,說:“你打我吧。”

  我說:“水……”

  他急忙倒了溫水給我。

  潤了喉嚨之後,我又問:“怎麼回事?”

  他答道:“那一天踏雪馬蹄鐵不知怎麼壞了,釘子刺進了馬蹄,它這才失控狂奔。你腳上背上手上都擦傷了,腦袋上撞了一下,昏迷了小半個月。”

  “哦……”我又喝了杯水,心想,真巧。

  “陛下讓人去查了,不過沒查出什麼,說是意外。陛下讓太醫院的人照顧好你。”

  “哦……”我繼續說,忍不住想伸手去撓背。

  “別動。”嚴小武抓住我的手,“上了這藥,會有點難受,但是不會留疤。”

  我愣了一下,又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頰。嚴小武又抓住我另一隻手,說:“臉上……應該也不會留疤的,你放心吧。”

  “我又不是靠臉蛋吃飯!”我撇了撇嘴,說,“我餓了,要吃皮蛋瘦肉粥。”

  “好!”嚴小武得令,奔了出去。

  我看了門口許久,才緩緩拉起被子,矇住腦袋。為什麼是我呢?我做個不靠譜的猜測,難道真正目標是劉希,以為只有我能治他的病,殺了我就等於殺了劉希,劉希不好殺,還不如讓我意外壯烈。

  會不會這麼迂迴呢?

  我嘆了口氣,算了,反正沒我什麼事了,我早決定要逃走了。

  腳腕上的傷已經不怎麼疼了,後背只是麻癢,主要是肚子餓了,我等了許久才等來嚴小武。

  “怎麼那麼慢啊……”我抱怨了一句。

  “沒辦法啊……”嚴小武擦著汗,“沒人手啊。”

  “一個宮人都沒有嗎?”

  “跑去西華閣了。”嚴小武說,“華妃娘娘好像身體不舒服,一直喊肚子痛,太醫說是胎位不正還是什麼的,陛下都過去看了。對了,我還沒跟陛下說你醒了。”

  “不用說了。”我攔住他,說,“趁現在人少,我們走吧。”

  “啊?”嚴小武傻傻看著我,“這麼急嗎?”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要是早一天走,我現在就不用躺在這裡了。”

  嚴小武愧疚地撓了撓頭,“好,我都聽你的。”

  吃過粥,恢復了點體力,嚴小武把簡單的幾件行李收拾好了,對我說:“我們走地道吧,可以直通城外。”

  “好。”

  地道入口在御花園的假山下,從那個地方可以看到西華閣,我瞥到一閃而過的明黃身影,心口麻麻痛痛的,就像腳腕上的感覺,骨折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沒有接好。接好了,修養幾個月,還不是和往常一樣跑跑跳跳。

  我笑了笑,嚴小武問我笑什麼,我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嚴小武背著我,在地道裡走了很久,我趴在他背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到地面上了。

  “嚴小武,你這個偷雞摸狗的鼠輩。”我仰望著城外的天,鄙視他,“你怎麼知道這地道的?”

  “這是秘密。”嚴小武嘿嘿一笑,說,“你的傷還沒好全,我把藥都帶上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等你傷好了再走。”

  我說:“不行!我們馬上走!不然追兵來了怎麼辦?”

  “你懂什麼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說了,你也太把自己當蔥了,不過是一個小太醫,真以為會有追兵啊?”

  我愣了一下。是啊……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呢?可是如果沒有追兵,我這麼一聲不響的逃亡會不會顯得太難堪啊……

  可是真的被嚴小武說中了,我們在城外住了三天,別說追兵了,宮裡屁的聲響都沒傳來,就像走失了一個沒名字的小宮女一樣,沒有人在乎。

  原來是我太把自己當蔥當蒜了。我笑了。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跟劉希說過的,我一點都不想當太醫。“這是命啊,沒辦法……我不想當爺爺的孫女,我不想當太醫啊!”我一邊撕著醫書,一邊仰天長嘯。

  他說:“我也不想當父皇的兒子,不想當王爺。”

  我擠眉弄眼地說:“那你可以當皇帝。你當了皇帝,就可以給我頒個赦令,以後我啊,我的兒子啊,我的孫子啊,就都不用當太醫了!”

  他笑了笑,嘴角的梨渦淺淺的,像被微風拂過的一池春水。“皇帝不好當啊,我不想當皇子,也不想以後我的孩子和我一樣,不想我的妻子像我母妃一樣。”

  我怔了一下,嘟囔道:“那你以後就別像你父皇那樣,娶那麼多生那麼多咯。我就不一樣了,就像我爺爺,明知道我不是當太醫的料,卻也只能逼著我學醫術,要是醫不好人,就是欺君之罪,要殺頭了。以後我的孩子也要繼承我苦逼的命運,想一想都不敢生了……”

  劉希笑了。“你想得真遠。”

  “再要不然,你去當藩王,向皇帝要了我,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然後你再放了我……”我想得心花怒放,未來一片美好。

  他沉靜的眸子望了我許久,才輕輕點了點頭說:“嗯。”

  結果,他當了皇帝,也真的放了我了。劉希,我錯怪你了,其實你是個好人吧,好得我都想哭了,你這麼好,襯托得我多麼犯賤啊!早知道我一早就走人了!何必等到現在!好吧,看你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我總算是功德圓滿,有始有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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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5-1-27 09:23 PM

  第六章

  在城外住了十天,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給我換藥的是同村的一個大娘,一來二去的,我發現她看嚴小武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了。

  某天換藥的時候,她問我:“妹子啊,小武是你哥哥還是男人啊?”

  我答道:“他是我哥。”

  “看著不像啊?”

  “我像我娘,他像他爹。”

  “哦……”大娘茫然了一陣,才說,“那你哥有婚配了沒有?”

  來了!傳說中的拉皮條!

  我心中一陣感慨,嚴小武也長大了啊,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村子裡好多姑娘朝他拋媚眼,只是他很二,總是接收不到,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長大,也是時候把他嫁出去了。

  “沒婚配呢。我哥今年二十有一了,因為爹娘死得早,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操辦婚事,我哥功夫不錯,能下地能當兵,是個老實人,可惜沒有姑娘看得上……”

  “哪裡會!”大娘打斷我,“小武一表人才,這麼俊的小夥子可不多見,村子裡不少姑娘喜歡他呢!他要是還沒有娶妻,那這事就包在大娘我身上了!”

  “那就勞煩大娘多費心了……”我笑著說。

  爺爺總是希望我跟嚴小武在一起,他說嚴小武是個老實孩子,實心眼,能對我好一輩子,也能保護我。可我總覺得他像哥哥一樣,有時候很二,又像弟弟一樣,總歸是兄弟,他和劉希不同,可是劉希哪裡好,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就能按圖索驥,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來喜歡了。

  等把嚴小武也交代了,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就能離開京城了。以後不用當太醫了,我也可以找一個男人嫁了,想生多少個就生多少個!

  大娘辦事效率很高,不過兩三天,嚴小武就被拿下了,他面紅耳赤地跑來跟我說:“我們走吧。”

  “什麼?”我掏掏耳朵抬頭看他。

  “這裡的姑娘……”嚴小武糾結了一會兒,才蹦出三個字:“太奔放!”

  我仔細想了想,這不是別人奔放,應該是嚴小武自己太悶騷了。

  我拍了拍椅子說:“嚴小武,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他驚恐地看了我一眼,猶猶豫豫地坐下了。

  我醞釀了一會兒,長長嘆了口氣說:“小武啊……你今年也不小了,二十有一了吧。”

  他僵硬地點點頭。

  “我不能總是罩著你,你長大了,也該自己去飛了。”

  嚴小武繼續糾結,半晌說:“你什麼時候罩過我了?”

  “爺爺臨死前把你託付給我……”

  “你是不是說反了?”

  “我把你拉扯成人……”

  “你絕對是說反了!”

  “現在你也該嫁人了……”

  “你說反了說反了啊!”

  “找到一個肯要你的姑娘,你就嫁了吧。”我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淡定一下,“這個地方不錯,依山傍水,交通方便,比鄰京城,文明開化,這裡的姑娘也挺美的,我覺得你這人不容易開竅,如果有看得順眼的,就洗洗嫁了吧。”

  “喂……”嚴小武陰郁地盯著我,“你是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幹嗎突然操心我的終身大事。”

  “我說了我不能陪你一輩子了,你終身大事解決了,我也就可以走了。”

  嚴小武愣了一下。“你要去哪裡?”

  “隨便哪裡,我這輩子都沒出過京城,難得出來了,當然要四處遊山玩水了。”

  “我陪你,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嚴小武義正言辭地說。

  我呵呵乾笑,懶得跟你多爭辯了,只是問他:“那姑娘怎麼樣?”

  嚴小武立刻漲紅了臉,跑得和來時一樣快。

  我悵然若失地看著門口,笑了笑。

  那天夜裡,我就跟脫韁的野狗似的,一路向北。

  我想去很多地方,也想過很多地方,最後決定去北方,只是因為……當天晚上剛好有一輛馬車北上。

  馬車上除了我還有三個人,看上去都是無害的旅人,我抱著包裹縮在角落裡,在顛簸中竟然也能睡過去。

  夢裡一道目光如影隨形。漆黑幽深,泛著水光,溫潤濡濕,像麋鹿的眼睛,望著我說:“靈樞,不要走好不好?”

  “我喜歡靈樞……”

  他應該是有點喜歡我的吧,應該也只是有點而已。可我想那大概是不夠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喜歡,沒有那麼多,我就不要了。

  天亮了幾回,又暗了幾回,我終於到了北方一個中轉的縣城。客棧裡的旅客操著各種口音,老闆娘說往西走是西涼大漠,往北走是草原,往南走是山嶺。

  “姑娘,你細皮嫩肉的,這北方可不適合你。”老闆娘是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寡婦,大口喝酒,大聲與賓客調笑。

  “可我來了啊……”我撓了撓頭說,“不過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那不如你在我這裡幹活,我付你工錢,等你想好了再走?”

  我連連點頭說:“好啊好啊!”

  她笑著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姑娘,也不怕我把你剁了做成肉包子?”

  我哆嗦了一下,她又笑著走開了。

  我在客棧乾了幾天活,老闆娘說:“小姑娘,手腳挺伶俐的,以前是幹嘛的?”

  我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是屠夫……”

  她瞪圓了杏眼,咯咯咯笑了起來,說:“小姑娘真幽默,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北方的冬天來得比較早,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呆兩個月了。那一天,天上飄著鵝毛大的雪,一群人推了門進來,大喊著要熱酒。

  老闆娘自己上前招呼了,我在角落裡瞥了幾眼,看到他們穿的是陳國的軍服。

  “喲,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喝酒了?”老闆娘笑著招呼他們。

  “休息,換防。”一個士兵說,“過幾天,我們就要調到其他地方去了?”

  “怎麼了?”老闆娘一怔。

  “沒收到消息嗎?我以為你這裡消息挺靈通的。華將軍被削了兵權,當著百官的面對陛下出言不遜,被罰閉門思過,封地裡的百姓聯名上告華府強占耕地,縱奴行凶,陛下一怒之下將華將軍下獄了。現在邊防都交給新起的驃騎將軍了。”

  “這……也變得太快了吧……”老闆娘一愣一愣的,“前不久還那大賞了華將軍……”

  “此一時彼一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華將軍也實在太囂張了……”那士兵說到這裡,抬眼左右一看,壓低了聲音說,“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西涼威脅解除了,華將軍也就沒用了。”

  “可華將軍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吧?”老闆娘也壓低了嗓音,“這華妃不是還懷有龍種嗎?”

  “流了。”士兵說,“都是後宮那些你爭我鬥的事了,戶部尚書的女兒給華妃下了藥,華將軍一怒之下把戶部尚書打了一頓,不然這次華將軍能那麼倒霉嗎?反正這件事,哪方面都不討好,陛下也折損了一個皇子,因此心情陰郁了許久,上朝的時候,百官都不敢高聲說話,連讓陛下立後的聲音也沒了。”

  “嘖嘖……”老闆娘連連搖頭,“這宮裡宮外的事可真複雜,還是咱們簡單些。你們都要走了,今天的酒多喝些,我請客了!”

  “好!老闆娘爽快人!”

  華妃的孩子沒了……他的心情一定很差吧……不過孩子以後總是會有的……

  天快黑的時候,幾個士兵才勾肩搭背搖搖晃晃離開,我正想關門打烊,忽然一股力量抵在門上,我用力推了兩下沒動,便從門縫裡向外看去。

  一個聲音陰測測地說:“開門。”

  我嚇得一哆嗦,剛想用力關上門,門就被推開了。

  寒風夾著雪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面如寒霜。

  “宋靈樞!你讓我找得好辛苦啊!”嚴小武咬牙切齒地說。

  “小小小武……”我結結巴巴地說。

  “我差點被你害死啊!”他抓住我的肩膀前後晃來晃去。

  “怎麼啦?”我頭暈腦脹地,甩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

  嚴小武動作一頓,隨即眼眶一紅,“我差點就沒命見你了……我怎麼把你弄丟了,他會殺了我的……幸虧我找到你了……”

  “什麼?”我依舊一頭霧水。

  “跟我回去!”嚴小武神色一正,“不然我們兩個都死定了。”

  “你他媽能不能把話說清楚啊!”我受不了,一巴掌呼他臉上。

  “劉希找你找得快瘋了!你再不回去他就死給你看了!”

  安靜。

  寂靜。

  只有風雪聲。

  “他找我幹嘛?”我狐疑地看著他。

  “他喜歡你難道你不知道?難道你不喜歡他?”

  我掙脫他的手說:“喜歡能當飯吃嗎?你要麼走要麼留下來,我很喜歡這裡。”

  背後響起拍掌的聲音,我回頭看去,老闆娘笑眯眯地走下來,走到我身旁,一雙美目在嚴小武身上打轉,最後,輕輕提起裙擺,一腳,把他踢出去!

  我看得目瞪口呆,只見老闆娘緩緩關上門,對外面說:“今天打烊了,明天請早。”

  然後老闆娘轉身看我,拇指往後一指,問:“你男人?”

  “我哥。”

  老闆娘一笑:“乍一看有點傻。”

  我說:“仔細一看還不如乍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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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296a 發表於 2015-1-27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a10296a 於 2015-1-27 09:30 PM 編輯

  第七章 結局

  當天晚上,我一直尋思著要不要跑路,琢磨著嚴小武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早上,我頂著黑眼圈起來開門,門一開,我愣住了。

  屋外一個人,穿著狐裘,不知站了多久,細軟的烏發上沾了不少雪花,正靜靜望著我。

  “客官……裡面請……”我咽了咽口水,招呼他。

  老闆娘正下樓,看了他也是一愣,隨即飄也似的下了樓,笑著說:“好俊的年輕人,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他的聲音有點啞。

  “要不要來壺我們這的酒,驅寒暖身。”老闆娘殷勤招呼。

  “好。”

  “不行!”我脫口而出,兩個人都偏過臉看我,我動了動嘴脣,低聲說,“太燒心了,酒量不好不要喝。”

  “那就不喝了。”他說著,找了張椅子坐下。

  老闆娘湊上來碰了碰我的肩膀,低聲問:“你男人?”

  我張大了嘴巴,不知道怎麼說。

  “不是你男人我就要了!”

  “喂!”我急了,“他才二十呢!”老牛吃嫩草啊!

  “喲,果然是相好的,這就急了。”老闆娘哈哈一笑,在我肩上一推,“鬧什麼彆扭,這麼俊的男人,還不上去拿下了!”

  我踉蹌了幾步,在他跟前站穩了腳步,問道:“你要點什麼?”

  他睫毛微顫,上面好像還沾了點雪花,我強忍著伸手去碰的衝動。

  “我有點冷……”

  “那?我給你倒點熱水?這裡很簡陋,北方的東西我怕你吃不慣的。”

  他輕輕點了點頭,說:“你拿主意吧。”

  倒水的時候,我想自己也遜斃了,輕易地又被他撥動了心弦。既不能若無其事,也不能惡聲惡氣。

  他端著大海碗,碗裡熱氣緩緩冒著,水色的雙脣碰了碰熱水,很快便染上了胭脂色。

  “我困了。”他抬起眼看我,無辜又可憐。

  “我帶你上樓。”他之前是從哪裡趕來的,京城?不會,之前就在附近嗎?

  邊城的客棧條件不太好,我多拿了一床被子給他鋪床,說:“你將就著休息一下,這裡的床比較硬,我給你生點火……”

  話沒說完,又被他撲倒了。

  “靈樞……”我被他壓趴在床上,他咬著我的耳朵,帶著濃濃的鼻音喊我的名字。

  “喂喂……你……你起來……我要死了……”我透不過氣了!

  他不甘不願地爬起來,我剛一翻過身,又被他抱緊了。

  “抓到你了。”他枕在我肩窩處,長長松了一口氣。

  “你來幹什麼啊……”我看著房梁,無奈地說,“在宮裡不是呆得挺舒服的嘛,跑來這種地方受罪。”

  “呵,宮裡舒服,那你為什麼跑來這裡?”他反問。

  我語塞。

  “我知道,你喜歡我。”他說,難掩得意。

  我窒息。

  “嚴小武都說了,靈樞做夢都喊我的名字。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喊我的名字,我一走,你就哭。”

  “我不知道。”我幹巴巴地說。

  “我讓嚴小武看好你,沒想到他這麼不中用,讓你跑了。”

  “什麼?”我愣了一下,刷地轉頭看他,嘴脣掃過兩瓣溫涼的柔軟,看到劉希嘴角噙著抹壞笑。

  “我本來想,找到你的時候,一定好好罰你,可是看到你,我又舍不得了。”他翻身覆在我身上,緊緊貼著我的雙脣說,“靈樞,我終於有能力保護你了。靈樞,跟我回家吧……”

  “不、不要!”我的後腦勺枕在床上,避無可避,左右搖頭都逃不開他的雙脣,“爺爺去世了,我沒有家了,爺爺說,不能和你走太近。”

  他頓了一下,我急忙大口呼吸。

  “爺爺是錯的。我不是我父皇,他保護不了我母妃,但我可以保護你……”他的瞳孔深處映射出內心深處的倔強和驕傲,“他是個懦弱的男人,他愛我的母妃,但這種愛卻成為一種傷害,來自其他女人的嫉妒,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母妃中毒,卻無力救她……”

  我茫然看著他。

  劉希輕輕一嘆,靠在我肩上。“爺爺什麼都沒告訴你,他大概希望你永遠不要卷進這些是非之中。你以為我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以為我只是得了病,其實不是,我是父皇最疼愛的皇子,我得的也不是病,是毒。母妃出身低微,卻深受父皇寵愛。她沒有後台,保護不了自己,父皇也沒有能力保護她。母妃懷著我的時候被人下了寒毒,發現的時候,毒已經入了心脈,為時已晚。但她仍是忍痛生下了我。那之後,父皇才明白他的愛,在後宮之中是怎樣的毒。他故意無視我,裝作放棄我,以為這樣我就能安全。但我身上帶著寒毒,無人能治。去除寒毒需要多少心力,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父皇暗地裡給了爺爺命令,你以為,爺爺真的敢去救一個不被人待見的皇子嗎?”

  我從來沒有想這麼多……因為爺爺素來心善,就算是路邊的乞兒,他也不忍看人受饑寒之苦。是了,皇子不一樣,你救了他,便會得罪對立立場的人,如果不是先皇的命令,他又怎麼敢冒險?

  “從我的身體漸見起色之後,父皇就著手安排一切了,為我暗中培植勢力,找最好的師父教導我,只等有朝一日,讓我回到朝堂,回到他身邊。否則,憑我的勢力,永遠也進不了朝堂,只能當一個藩王,遠死他鄉。可是,那個皇位對我的吸引力並不大,但我沒得選擇,父皇的舉動被人察覺,我被推到台前,一旦失敗,只怕死的人會是成千上百。”

  “所以……你就當了皇帝麼……”我呆呆問道。

  “是啊……爺爺總是不放心我,我說,我想要靈樞,我喜歡她,會保護她,可爺爺擔心你步上我母妃的後塵,你只是個小太醫,我的地位未鞏固,權力在外戚手中,若讓人察覺我對你的感情,縱然你無權無勢,對他們無害,他們也可能因為嫉妒而對你下殺手。那天上林苑,是我酒醉失控,讓眼線察覺,才會連累你受傷。我總是擔心,一再拖下去,你會對我失望,會跟嚴小武遠走高飛,直到你在昏迷中說了真話,我才放心把你交給嚴小武,讓他帶你暫時離開皇宮,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再接你回來。”

  “喂!我昏迷的時候說什麼了?”我打斷他。

  “你說你喜歡我。”

  “不可能!”我堅決否認,“我怎麼可能說這種話!”

  “你還叫我別走。”

  “不可能不可能!”我連連搖頭,“絕對不可能。”

  “嚴小武可以作證!”

  “你們已經狼狽為奸了!”我悲憤地說。原來嚴小武帶我出宮是他授意的,原來他本來就想讓我出宮,所以才沒有派追兵,害我還一邊自作多情一邊傷情。

  “那你現在老實回答我,你喜歡我嗎?”他的鼻尖輕輕抵著我的,親昵地問,“說喜歡,說不喜歡就是欺君。”

  “你逼我說的……”我心臟一抽一抽的,又酸又麻。

  “是,我逼你的,你說一聲好不好?”他柔聲哄道。

  誒,不愧是萬人之上,無恥起來都無人能及。

  我咬緊牙關,威武不能屈。

  “現在不說也可以,跟我回宮,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開口。”他笑著在我脣上啄了一下。

  我心下黯然。“我不想回去……劉希,那不是我要的生活。你已經有華妃了,她懷了你的孩子,甚至因為你而小產,無論如何,你不能再對不起她了。”

  劉希聽到這裡,冷笑起來。“她?靈樞,你太天真了。”

  “怎麼?”

  “華妃懷的不是我的孩子。”

  我長圓了嘴。

  “我從未與後宮中任何妃嬪有過肌膚之親,她們之所以覺得有,只是因為被下了幻藥,產生了幻覺。既然是幻覺,又怎麼可能會懷孕?那必然是與人私通,無論那人是誰,結果都只是想要一個皇子。”

  我許久不能合嘴,半晌才結結巴巴道:“那你怎麼……怎麼不拆穿她,你還認了?”

  “不認能怎麼樣?”劉希抿了下嘴,看上去有些鬱悶,“難道讓天下人知道我被人戴綠帽子了?”

  我想起那天下午,跪了一地的太醫,神情陰郁的劉希,不禁慘痛地點點頭,摸摸他的腦袋以示安慰,他受用地蹭了蹭。

  “她肚子裡那個孽種也不會留太久的,就算我不下手,其他人也不會讓她生下來。我暗中拿了藥裝病,局勢莫名,他們便坐不住了,一個個想要搶占先機,剛好我借力打力,讓戶部尚書和華將軍兩大勢力狗咬狗,互相削弱。”

  “那三個月,你果然是裝病……”我恍然大悟。

  “我不先露破綻,什麼時候才能逼他們出手?我允你一個願望,你卻跟我說要和嚴小武遠走高飛,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喂喂……你是皇帝啊,可不可以不要露出這種委屈的表情!”我無力地看著他。還當自己是劉小希嗎,裝病弱騙同情……“我……我不走還能做什麼呢?我只想你已經有圓滿的家庭了,其實我留著也沒什麼意思……雖然現在你說都是假的,可是後宮中百媚千紅,那麼多美人你真的坐懷不亂,一點便宜不占?那你不是富春就是孔子。”

  劉希悲傷地說:“這個真不行……一個是戶部尚書的女兒,一個華將軍的妹妹,一個是丞相的孫女,我看到她們就想起戶部尚書滿臉的橫肉,華將軍的虎背熊腰,丞相一臉的褶子……讓我抱她們,太難為我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耽誤人家姑娘家的青春……”我嘆了口氣,鄙視道,“都是你的錯。”

  “她們只是想當皇后而已,皇帝是誰,她們並不在乎。她們想利用我,”

  “你就那麼肯定我和她們不一樣嗎?”我疑惑地看著他。

  劉希說:“你和她們一樣,我知道,你只是喜歡劉希,劉希是誰,你不在乎。”

  我垂下眼瞼,無言以對。

  “我承諾過你的,都會兌現。”他帶著迷人的微笑,連哄帶騙。我長嘆一聲,落入陷阱,心甘情願。

  不過當時我並沒有想起來他承諾過我什麼,直到洞房花燭夜,他才點醒我。

  “我承諾過你,當了皇帝,便給宋家赦令,以後,你不用當太醫了,你的孩子也不用,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他親了親我的臉頰,“當我的皇后,你可以想生多少就生多少,我只有你一個皇后,所以開枝散葉的重責大任,都落到你身上了……”

  “這個……”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且走且退,最後被逼到床沿。“我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有什麼不對勁?”他動手來抽我的腰帶,低下頭仔仔細細解那繁瑣的衣扣,不過他耐性不太好,眉頭一皺,撕了。

  我慌慌張張拉開他的手,“等、等一下……”

  他抬眼看我,幽深的雙眸仿佛能吸進所有的光芒,“還等什麼……”

  “那個……那個……嚴小武怎麼沒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我轉移話題。

  劉希不悅地皺眉,“這種時候想別的男人是不是更不對勁?他之前把你弄丟了,我罰他去守邊疆。”

  “喂!他好歹是我娘家人,你怎麼可以這麼對他!”我不滿地吼他。

  “哦?”劉希眉梢一挑,“他是你娘家人,那我是你什麼人?”

  “這個……”

  “什麼人?”他逼近一步,我倒在床上。

  “自、自家人……”我在強大的壓迫感下,含淚認輸。

  他滿意地眯起眼,摸摸我的腦袋說:“乖……”

  當我不小心說出懷念當初小小軟軟的劉小希時,他說:“以後多生幾個。”

  我總有種誤入賊窩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持續了很多年,我也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錯,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陪劉小小小希讀書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史書,我才如遭雷劈,恍然大悟。

  太史公曰,宋氏醫女,天啟帝後,生性善妒,獨寵後宮數十載,廢三妃六嬪,夜夜尋歡,留宿帝宮。

  太史公PS,一定是利用醫術給陛下下降頭了!

  我都是被逼的,好不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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