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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5:22 PM

木璃 -【重生後,你為女來我為男】《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5-2-6 10:07 AM 編輯

【書名】:重生後,你為女來我為男

【作者】:木璃

【內容簡介】:

  晉陽侯胞妹俞錦妍,遵守祖輩婚約,十里紅妝嫁給莫含章的時候,他還只是邊境一個小兵。

  婚後不久,莫含章離京再去軍中。

  五年時間裡,俞錦妍送走公公,守孝三年,奉養婆婆,為小叔子娶妻,送小姑子出嫁——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可莫含章從邊境歸來,身邊有美妾相伴。婆婆私心重,小姑嫉妒,小叔暗自針對……當兒子死去的時候,俞錦妍覺得,自己太吃虧了。

  於是,她毒死了莫含章!

  沒有了賴以依靠的出色的大兒子莫含章,所有欺她辱她害死她兒子的人,以後該怎麼生活呢?

  俞錦妍死的時候都是心滿意足的。

  可誰知,一覺醒來,她變成了莫含章,莫含章,卻變成她,最重要的是,莫含章肚子裡,還一個多月身孕?!

  這真是——太有趣了!

  俞錦妍大笑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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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5:29 PM

第一章 楔子(一)

  這本來是一座富麗堂皇的院子。

  院門口掛著的「厚院」是當朝先樂毅侯書法大家張澤親自起名並提筆寫就,由工匠找了名貴的金絲楠木細心刻就,取自「福澤深厚」之厚,期許住在其中之人,可以一生無憂,福澤延綿。

  走進大門,院中一處空地,栽種了一片花卉,如今看著不甚顯眼,到得花季群花盛開才會恍然,這麼一片,全是最名貴的牡丹之冠——「姚黃」,平常人家栽種盆裡細心照看,這裡卻一栽一片,無他,只因其主人最愛看那碧色掩映下,黃玉一般的重瓣牡丹,嬌豔奪目,攝人心魄。

  再往裡是三開間的主屋,裡頭古董書畫都不消說,只看廊下懸掛的裝飾的布帛就是市價百兩銀子一匹的織錦杭綢就知道屋中的富麗。右手邊的廂房被改成了書房,裡面密密麻麻擺滿了各色書籍,其中珍本孤本更是無數。左手邊廂房也是個書房,不過比起右手邊的這個,就顯得空落了許多,饒是如此,裡面陳設的所有擺件,也都無一不是世間珍品。

  主屋後的耳房都被改成了倉庫,裡面滿滿當當塞滿了屋主人當朝一品建威將軍府將軍夫人俞錦妍當日十里紅妝羨煞京中貴女的豐厚嫁妝。所有門窗都被鎖死,門口一口大鎖封住了所有想要窺探的眼神,鑰匙只有一把,就放在俞錦妍貼身不離的荷包裡。

  厚院財帛之豐,便是與整個將軍府比起來,怕也不逞多讓。

  可惜,再多的財富,到得生死面前,也換不來多一天的性命。

  曾經富麗堂皇最精緻美麗的厚院,如今仿佛連那花木都被凝固住失去了往日的蒼翠,珍惜貴重的擺設到得如今,倒顯得沉悶而又失之親切,原本來往穿梭的下人因為小主人之死而被遷怒,或賣或放,如今偌大一個厚院,也不過寥寥幾個低等下僕在打理。

  俞錦妍對著鑲寶石紅木琉璃鏡慢慢描繪自己的眉形,她的眉毛眉間粗,後尾淡,早年父母親在世時曾擔憂,這樣的眉形多重感情,若日後一切順順當當還好,否則、重情之人,最易傷心。

  當真是一語成讖。

  妝罷看鏡中,秀眉杏眼,紅唇雪膚,好一個美麗的姑娘。俞錦妍擰起眉,總覺得哪裡不對,從梳妝匣裡又翻出朵上貢絹絲花瓣紅寶石為花心的絹花插在髮鬢,左右瞧了瞧,倒與耳邊搖晃的黃金嵌紅寶耳墜相得益彰。站起身,如血般殷紅的長擺紅裙上有金光粼粼,細細一看,卻不是繡上去的,反而糅雜在布匹之間,竟是開始便用了金絲織就整匹錦緞。

  俞錦妍又從匣中翻出了兩串大拇指指甲蓋大小南珠串就的珠串別在腰間,瑩潤雪白的珍珠映襯著那鮮紅欲滴的裙擺,好不耀眼。再插上一支滴翠步搖,走動間,流蘇擺動,在空中劃出撩人的弧度。

  俞錦妍這才滿意笑了,本就精緻的容顏,這一笑,瞬間掃滌了眉眼間所有的陰霾,便如春花乍放,叫俞錦妍整個人都便得鮮活起來。

  想到一會兒自己要做的事,俞錦妍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對、沒錯,就該是這樣,她婆婆五十大壽的好日子,她合該多笑笑,開心笑才對……

  「夫人,前頭派人喊請您過去。」下人戰戰兢兢的聲音裡還透著些許不解。怎麼都不明白,自從那事之後,夫人不是都被將軍禁足了兩個月了,一直沒鬆口讓夫人出去,怎麼今兒老夫人五十大壽這樣的重要日子,反而把人請了去?

  俞錦妍慢條斯理德打理著身上衣裙,妝容,只是淡淡道:「急什麼,讓她們等著!」倒是一貫以來囂張的答覆。

  外面就有女聲揚起,說道:「姐姐真是好耐心,前頭所有賓客都到了,單只等著姐姐一人,姐姐好歹也要體諒體諒別人,叫所有人都等姐姐一個,算怎麼回事?老夫人都生氣了,差我來看您呢。還是姐姐許久沒出現在人前,都不知道該怎麼見人了?」說話間,門口門簾掀起,一個容顏秀麗的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女子便走了進來,眉如遠黛,眸似星辰,身形嫋嫋,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端的是風流體態。臉上原本還掛著笑,只是在抬眼看到一身紅妝的俞錦妍時,卻猛然愣住了。

  不止她,跟著她進來的幾個丫頭婆子也都愣住了。

  有多久,不曾見過這樣一身盛裝的俞錦妍了?

  她們愣住了,俞錦妍可沒有。見到一群人,冷笑一記,只揚聲叫道:「外面人都死了嗎?都是怎麼當差的?這麼一群大活人進來都不知道通報一聲,那以後是不是哪個隨隨便便哪個阿貓阿狗就能進到我屋子裡來了?」

  所有下人順勢都低下了頭,青衣女子臉上的笑容再掛不住,沉聲道:「姐姐……」

  話還沒說完,俞錦妍便喝著下人:「還不過去給我掌嘴?妾字乃是立女,一個小妾,還敢叫我姐姐?秦姨娘,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叫了丫頭過來,「今兒你已經叫了好幾個姐姐了,念在今天好日子,我只給你五個嘴巴,再有下次,可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

  丫頭哆哆嗦嗦的看了眼臉色鐵青的秦雪秦姨娘,哪裡敢動手?

  俞錦妍望了她一眼:「廢物!」

  秦雪得意望著俞錦妍,冷笑:「姐姐還當如今是從前呢?嫌她是廢物,那開始就不要打殺你陪嫁過來的丫頭婆子啊……」

  俞錦妍瞟了她一眼,伸手向前,「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就甩在了秦雪的臉上。

  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面,她就這麼狠狠甩了秦雪一記耳光,響亮的,毫不留情的,一記重重的耳光。

  秦雪臉都被打偏了。

  俞錦妍帶著幾許「怎麼老不聽話」的不滿看著秦雪:「我才說過的,秦姨娘是耳朵聾了嗎?還敢叫什麼?姐姐?」

  一切來得實在太快,不說旁人,就是其人自己,摸著疼痛的臉頰,也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兩眼幾乎噴了火,憤而看著俞錦妍,伸手就要衝過去和她拼命。

  俞錦妍雙眼沉下,大喝道:「秦姨娘,你還想以下犯下不成?區區一個姨娘賤婢,敢對主母動手?你想嘗嘗家法的味道嗎?」

  秦雪身邊的丫頭婆子趕忙拉住了差點失態的秦雪,苦苦勸道:「姨娘,這可是夫人,您不能冒犯的啊。」

  只是秦雪此刻哪裡聽得進去?「什麼夫人?頂撞婆母,殘害人命,不敬夫君,她這樣的蛇蠍婦人,如何堪當將軍夫人?」

  「哈哈~」俞錦妍聽著她那義正言辭,突然就笑起來,就像在看著一場可笑滑稽的鬧劇,搖著頭走到秦雪跟前,「我不配?難道你配?」

  鮮紅的衣袖在秦雪跟前晃過去,看的秦雪眼睛都燒紅了:「看到了嗎?這樣鮮紅的顏色?大紅色,只有正室才能穿的?秦雪啊秦雪,你羨慕了多久?可惜,秦姨娘,你一輩子,也穿不了這個顏色!」

  這樣囂張篤定的一刀刀往秦雪傷口上紮,若是眼光能殺人,秦雪那暴虐的眼神,怕早已將俞錦妍劈成了兩半。但秦雪要真是這麼簡單就能被打垮的話,也不能跟俞錦妍鬥了近十年了,很快她就鎮定下來,笑道:「夫人也是世家大族出來,怎麼倒忘了,雖說妾室穿不得紅,可等我兒將來建功立業,為我請封誥命,我自有鳳冠霞帔,如何穿不得紅?」捂著嘴又得意笑起來,「我倒是忘了,姐姐的兒子大少爺三個月前沒了,難怪忘了這一點。」

  俞錦妍並不說話,只是狠狠又是一巴掌甩在了秦雪臉上,瞬間打散了她臉上那得意的笑。俞錦妍看著憤憤不平的秦雪,只是淡淡挑眉:「你兒子?你一個妾室,敢叫府裡的少爺為兒子?」頭往上一抬,雙眼直直盯著她的,說道:「那是我的兒子!」

  秦雪這回真的是變了顏色,幾乎是失聲驚叫道:「你想搶走我的兒子?」一會兒才鎮定下來,「不,不會的,你才不可能抱養我的兒子。」

  俞錦妍只是淡笑著看著她:「怎麼不可能?你不才說,我剛死了兒子?抱個妾室生的養在身邊,有何不可?」

  秦雪被她一口一個妾室叫的著惱,梗著脖子道:「將軍對你早就不滿了,他絕對不可能允許這件事的。還有老夫人,她也不會准許的!」

  對此俞錦妍只是瞄了她一眼,便大笑起來:「原來你是仗著她們啊。嘖嘖,看來我這三個月閉門不出,還真把你的心養大了,都忘了我俞錦妍是什麼人了?」湊近了去,低聲笑道,「將軍?老夫人?你看看他們,他們不喜歡我,不樂意看到我,把我禁足在這院子裡……可今天,老夫人五十大壽,他們不還是要客客氣氣,請我出去飲宴?」

  秦雪臉上表情數度變換,很想告訴自己,俞錦妍只是在虛張聲勢,可是腦子裡,卻一直回復先前老夫人開口讓她去請俞錦妍過來時那滿心不甘願的表情。那時她還在疑惑,老夫人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讓俞錦妍出來?明明她自沒了兒子後性情大變,打殺院中下人的手段殘忍嗜血,京裡有頭臉的人家誰不皺眉?可就這樣,老夫人還是堅持要俞錦妍出來赴宴……

  俞錦妍瞧著秦雪那不甘心的臉,嗤笑起來:「想不明白為什麼?」

  秦雪撇開臉,重重哼了一聲。

  俞錦妍並不理會她,只是高昂起頭看了眾人,昳麗耀眼的容顏這一刻,更有說不出奪目的光彩。只聽她大聲說道:「我俞錦妍,晉陽侯府嫡長女,父兄先後襲爵,外家樂毅候,皆簡在帝心,嫁入莫家門庭時,十里紅妝,莫家寥落,唯有一子在軍中為校尉,入門十二年,夫君在外征戰,我上奉養公婆,下教養小叔小姑,為公公守孝三年……」俞錦妍環視了眾人,「只憑此,便是我膝下再無子嗣,將軍府,誰都動不得我!」

  瞟了眼秦雪:「真可惜叫你失望了,只是,你的將軍和老夫人,永遠不可能撇開我!」眼神往下俯視著這個叫她噁心了十來年的女子,「蠢貨,難道你忘了,我兄長,是為什麼而亡的嗎?」

  秦雪倏然變色。

  翩翩君子晉陽侯俞琮言,貌如朝陽,身若長松,才思敏捷,心思縝密,年少襲爵晉陽侯府,莫有不服。三年前為救聖駕,捨身撲救,被亂黨射殺,上賜封號「忠毅」!忠心耿耿,毅力頑強。

  俞錦妍冷笑一聲,「秦姨娘對主母不敬,罰跪地三個時辰,你們都在這裡給我看著,她要敢有半點不老實,不必留情!」

  一眾下人俱皆低頭:「是,夫人!」

  秦雪咬著嘴唇,面無人色,這些人,還是她剛才帶過來的。

  俞錦妍長袖一甩,飄然經過秦雪身邊,帶起香風一陣,還有那帶著濃濃嘲笑的一句:「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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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5:35 PM

第二章 楔子(二)

  振威將軍莫含章少年從軍,迄今也已十七年,立下戰功無數,三年前率軍擊退北狄進犯,活捉敵方將領北狄三王子,龍顏大悅,破格封賞從一品振威將軍,彼時,莫含章恰是而立之年。

  俞錦妍一身紅裝走到宴會廳時,眼瞧著府裡張燈結綵,紅綢紅燈籠掛滿了整個院落回廊花園,處處喜慶,下人們個個喜笑顏開,不由冷笑,有這般了不得的兒子,將軍府老夫人沈氏五十大壽,可不是得好好慶賀?

  頭重重往上一仰,強行克制住眼底的酸意,今天這樣的場合,她可不能掉眼淚呢,這樣的好日子,掉眼淚,太不吉利!

  下人們看到這樣盛裝的俞錦妍,全都傻了眼,瞠目結舌,目瞪口呆。夫人不是被老夫人將軍禁足在厚院了嗎?怎麼又出來了?他們還當夫人沒了大少爺,又不得將軍喜歡,這回事再難翻身了,可瞧著這模樣,哪像是不好的?

  沈氏身邊的趙嬤嬤匆匆走過來,看到盛裝打扮的俞錦妍時,先是鬆了口氣,接著又是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眼,才疾步過來給她請安:「見過夫人,小的可算是找到夫人了,老夫人正等您呢,這不,叫小的我過來接您。」

  俞錦妍瞟了她一記,搖頭冷笑:「接我?不是怕我穿的失禮,所以派你來監督我的?」

  趙嬤嬤尷尬的打著哈哈:「夫人您可真會開玩笑,老夫人怎麼可能這樣呢……」

  俞錦妍輕蔑地嗤笑一聲,再不理她,只往前頭走去。趙嬤嬤便是再不高興,也只能小心陪著不是,在前頭領路。

  這場壽宴真的很宏大。

  俞錦妍一路走到正廳,屋前的天井都被清理出來擺上了桌椅,看那一桌桌的,怕不下五六十桌。俞錦妍便問趙嬤嬤:「倒是熱鬧。也不知道這是開了多少桌?」

  趙嬤嬤鬧不明白俞錦妍的深意,低著頭小心答道:「回夫人的話,將軍說,湊個整數,吉利,今兒恰恰好,開了百桌。」

  「是嗎?我說這麼熱鬧呢。」俞錦妍不鹹不淡得說了一句,腳下不停。

  趙嬤嬤提著顆心,夫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走到正廳前頭,伺候的下人就多起來了,幫著招呼賓客的莫含章妹妹莫流采正招呼了一個女眷入內,瞧見俞錦妍,怔了怔,很快又堆起笑起來:「嫂子你來了?我還擔心你呢,正說等忙過這一段就去看你,如今瞧著,倒是全好了。」

  俞錦妍一掃先前的冰冷生疏,對著她燦爛笑道:「好了好了,都這麼久了,我還能不好?早就想找個時間跟你聊聊天了,偏你家裡忙,不能隨意回來,見不著面。今兒就別走了,咱們姑嫂兩個晚上偷空好好聊聊。」隻字不提她在厚院三個月,莫流采不過開頭來過兩次,此後便再不見人影。

  也不等莫流采說話,俞錦妍對著旁邊的張太太笑道,「好久沒見張夫人了,最近真是容光煥發啊,瞧這膚色,快說這是擦得什麼粉?這麼好看,可不許藏私。」

  張太太被逗得直笑:「好久沒見你,還是這麼厲害一張嘴,我這不還是擦得怡月軒的茉莉花粉,能有什麼不一樣?」

  俞錦妍便誒了一聲,道:「騙我!要真是一樣的粉,今兒你會這麼不一樣。要不就是得了什麼好養身方子,快說,可不瞞著。」

  張太太便抿著嘴笑:「要說啊,還真有個方子,你想要?回頭我抄給你。」

  「這感情好啊。」俞錦妍拉著她直笑,親親熱熱帶著人進屋去了。

  莫流采站在原地,看著兩人往前走,眼中凶光一點點彙集,跺了跺腳,恨得直咬牙。俞錦妍,天生就是她的剋星一樣,從來有她的地方,就沒有人看得見她!

  走進正廳,沈氏坐在上首,身邊站著次子莫飛景的媳婦舒月朝,婆媳兩說說笑笑,好不親密。俞錦妍低著頭諷刺得想,這兩人狼狽為奸,倒是投契得很。

  見著她來,沈氏和舒玉朝還好,倒是屋內坐著的夫人太太都嚇了一跳,有平素來往交往密切的就迎上來,好不親熱道:「錦妍啊,好久沒見你了,你可算捨得出來的。」

  俞錦妍不去想她話裡頭的這份親熱到底真假幾分,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幾個月前將軍府鬧得翻天覆地,只是跟著笑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這些日子光顧著自己的事,倒是疏忽了那麼,一會兒啊,我自罰三杯,給你們賠不是。」

  所有人轟然大笑,只道俞錦妍豪爽!

  可不是,昔日京中貴女,今日將軍夫人俞錦妍,自來便是有名的爽快人,無論說話還是做事,自來直接爽快!

  婆媳三人言笑晏晏招呼著客人,偶爾還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看起來和諧極了。滿堂賓客雖然皆都歡笑,心裡在想什麼,俞錦妍用腳想都知道,怕一個個,都好奇瘋了吧。

  沒了兒子的俞錦妍,據說被禁足了的俞錦妍,聽說整個人都瘋了的俞錦妍,居然還好好的?

  俞錦妍臉上笑得越發燦爛起來,是啊,她俞錦妍,再沒有比今天更好的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前邊派人來,說是賓客要給老夫人拜夀。沈氏樂呵呵站起身,舒玉朝趕忙扶著她,俞錦妍並不過去,只是不鹹不淡站在一旁。

  沈氏就不喜歡她這一點,誰家媳婦不是巴結著婆婆,就這個大兒媳,架子揣得老大,一點也不知道討好人。經過俞錦妍身邊,沈氏趁著旁人不注意的檔兒,低聲嚴肅道:「今兒你可給我安分些,若是敢鬧出什麼……」

  俞錦妍看著旁邊舒月朝臉上克制不住的笑意,懶懶道:「又怎麼樣?老夫人想把我怎麼樣呢?」

  沈氏一口氣被她頂在胸口,差點當著眾人的面發作起來。俞錦妍又去扶她:「我開玩笑呢,老夫人怎麼還當真了?今天這樣的好日子,您可得多笑笑,這麼多客人瞧著呢。」

  沈氏掃了眼四周的賓客,硬生生咽下了胸口的那股子氣,這要不是在人前,她非得狠狠甩開俞錦妍挽著她的手不可?如此刁婦,若不是聖上憐惜她兄長,待她寬厚,她非得叫含章休了她不可!

  俞錦妍可不管她怎麼想,走入前院時,她眼睛就再離不開那些富麗堂皇的裝飾。

  瞧瞧那一座座的燈架,從回廊道屋前,一排排懸掛的燈籠,用一條條繩子綁好掛起來,俞錦妍甚至都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燈籠,多少座燈架,只覺眼前一片炫亮,明明是晚上,可前院裡燈火輝煌,更甚白日。

  一步步走進前廳,才靠近,門口的下人就都彎身行禮,門內的官員有看到她們的,都站了起來,她跟著沈氏走進門去,所有看到她們的人都微笑著看著她們,紛紛站起來,或點頭示意,或微微彎身,一個個的,看起來真是和善極了。

  她撇過頭去看沈氏,在這樣的場景下,沈氏早已忘了先頭在她這裡的不愉快,她像是所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人一樣,滿足、愉快的全身都散發著快樂的氣息,一邊點頭向周圍人示意,一邊不住的輕笑著。

  俞錦妍都能清楚地看見她嘴唇一張一合,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像是被放慢了一般,叫她看得如此的清晰……那「哈哈」的笑聲,嘴角的弧度,彎起來的眉眼……

  俞錦妍死死咬緊了牙關,拼命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忍耐……

  「母親。」

  一聲低沉的男聲,俞錦妍望過去,沈氏歡快地看著走過來的男人,裝模作樣的假嗔道:「你這孩子,我就是一個生日,你怎麼這麼勞動大家,太隆重了。」

  莫含章笑起來,粗獷淩厲的五官這一刻都柔和了,低聲笑著和沈氏道:「母親五十大壽,自然要好好辦,再隆重也不過為。」

  一旁莫飛景也走過來:「母親今兒就只要享受就好,旁的就都不要說了。」更哄得沈氏眉開眼笑。

  舒月朝給兩人行禮,莫含章淺笑著對她點點頭:「辛勞弟妹了。」舒玉朝忙說不辛苦。莫飛景便笑著和莫含章道:「她是母親的媳婦,為母親的壽禮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大哥你別說這些見外的話。」

  莫含章聽著欣慰極了,拍了拍莫飛景的肩膀,贊許而笑,眼神再瞟到俞錦妍,臉色就拉了下來,眼中的喜悅,也瞬間收了起來。

  俞錦妍突然很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看著莫含章,諷刺、嗤笑。

  莫含章是典型軍中兵丁,身材高大,俞錦妍站在他身邊,才只到他的肩膀,肌肉虯結有力,他的丈二長槍,是精鐵打造,足有三十餘斤,每天莫含章拎著耍槍,就好像在玩似的一般輕鬆。他的眉毛又粗又濃,大概是經常擰著眉頭,眉心還有兩道豎紋,讓他本來就不親善的一張臉,看著更加嚴肅可怕。高高的鷹鉤鼻,薄唇,方臉,這樣的莫含章,一點也不符合時下欣賞的俊美,相反,反而健壯的有些叫人害怕。

  軍中的人說這樣的男子才叫真男人,有男子氣概,但是在講究君子翩翩風度的文人雅士,閨秀千金這裡,少不得便顯得有些粗魯了。

  最少,俞錦妍好些來往的夫人太太,私下說起來,都覺得莫含章看起來太凶了,生怕他私底下會動手打人。

  俞錦妍倒覺得她們想得太多,莫含章這人,要收拾旁人,哪還用得到拳頭?他只要冷眼旁觀,就足夠她掉進地獄,一刀刀被人淩遲了。

  莫含章看著俞錦妍的眼神很是不善,大概是顧及賓客在場,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笑著扶著沈氏在上面落座。

  當著滿堂賓客,他高聲道:「今日多謝各位賞臉,來我母親五十壽宴。我莫含章,謝過各位了。」說著鄭重揖禮。

  眾人連忙還禮:「可不敢當將軍這般。」

  莫含章又看向了沈氏:「兒子能有今日,多虧母親多年教養,兒子今日,給您磕頭拜夀,願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下人搬來蒲團,莫含章雙膝跪倒,對著沈氏就是「咚咚咚」三個響頭。

  沈氏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連忙起身去扶他,含著淚道:「好孩子,好孩子……」

  旁人看著他們母子的眼神,都透著欣慰。

  好一副母子天倫的畫卷啊!

  俞錦妍當著眾人的面,便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好一對虛偽的母子兩,我兒子屍骨未寒,你們就這般大肆慶賀,還在這裡表演什麼母子情深?」俞錦妍直直指著莫含章和沈氏母子,高聲喊道,「你們也不怕我兒半夜來質問你們,緣何如此冷血?」

  這般突兀的一句,滿堂瞬間譁然,莫含章惡狠狠一眼瞪著俞錦妍,俞錦妍卻寸步不讓,咬著牙毫不示弱得對上他的眼睛……

  整個大廳,亂成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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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5:40 PM

第三章 楔子(三)

  盛大喜慶的壽宴上,賓客雲集,金玉滿堂,達官顯貴齊聚。振威將軍莫含章當眾給母親沈氏下跪拜壽,孝心動人,眾人皆讚歎不已,他的妻子俞錦妍卻當眾失聲大笑。

  「好一對虛偽的母子兩,我兒子屍骨未寒,你們就這般大肆慶賀,還在這裡表演什麼母子情深?」俞錦妍看著兩人的眼睛裡,都透著凶光,臉上是數不盡的嘲諷。

  滿堂瞬間譁然,眼神在莫含章沈氏和俞錦妍之間來回打量。莫含章惡狠狠一眼瞪著俞錦妍,恨不能生撕了她,俞錦妍卻絲毫不怵,咬著牙毫不示弱得對上他的眼睛。

  沈氏氣得都要厥過去了,二媳婦舒月朝和女兒莫流采忙來扶,莫飛景氣哼哼的,要不是莫含章還在,他怕都忍不住要跳出來狠狠責問俞錦妍了。

  婆婆五十大壽,媳婦卻當眾指責虛偽?俞錦妍這個兒媳婦,當得可真好!

  莫含章咬著牙,眼底是一片憤怒的風暴,只是當著賓客不好發作,只能沉聲喝令俞錦妍:「什麼話回去再說。這樣的場合,你也敢鬧?」

  俞錦妍卻根本不理他,反倒是愈發高揚了聲音道:「莫含章,你有沒有心?我兒子難道就不是你兒子嗎?他死了才三個多月,才過百天,你倒好,立刻就卸了白幡,張燈結綵給你母親賀壽!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那也是你的骨肉,什麼了不得的喜事,非得趕在這時候操辦?!」

  賓客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聲音匯在一起便是一片雜音,莫含章沈氏等人都已是面沉如水,沈氏靠在莫流采身上,撫著心口直喊疼。

  莫含章瞧她這樣,看著俞錦妍的眼神便更是尖利如刀,喝了左右:「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夫人帶回去?」

  俞錦妍看著走上前來的下人,二話不說,卻是拔下了頭上的珍珠流蘇步搖,手一轉,尖銳的髮簪便抵在了喉嚨口,冷笑著看著眾人,高聲道:「我看誰敢?!」

  所有人都被嚇到了。俞錦妍難道還打算血濺壽宴現場不成?!

  高門貴女媳婦竟被逼得要在婆婆壽宴上以死明志,多大的醜聞啊!堂上賓客紛紛都閉上了嘴,只專注地看著眼前這場鬧劇。

  莫含章只覺今兒自己的臉面全都給丟光了,要是私下裡,他早不客氣了,還敢拿死威脅他?他莫含章,從不接受威脅,偏如今那麼多外人在場,為了沈氏,為了家族顏面,他少不得還得虛以委蛇一番。

  耐著性子,莫含章問道:「孩子早夭,本就不是可以大辦的事。孩子沒了,我也心痛,可活著的人還得活著……母親五十大壽,你我為人子,如何可以怠慢?且,都過了百天了……」

  俞錦妍卻根本不接受:「活著的人還要活著?莫含章,你說的倒是輕鬆!也是,死了這個兒子,你還有別的兒子在,以後也多得是人給你生兒子。可是我呢?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以後也不會有孩子了。你怎麼不想想我?非得在我心口上戳刀子,你成心的嗎?!」

  見著沈氏抱著舒月朝莫流采大哭,俞錦妍嗤笑一聲,喝道:「我的好婆婆,你對人都說疼我兒如命,緣何我兒去了三個多月,你竟就能開開心心樂樂呵呵辦壽宴了?!兩面三刀,口蜜腹劍,莫沈氏,你虧不虧心!」

  「俞錦妍!」沈氏被說的顏面掃地,莫含章如何能忍,對著她便是大吼道,「你敢這麼跟我母親說話?」

  俞錦妍欺步上前,也是吼道:「我如何不敢說?莫含章,你別忘了,要不是我,你莫家早就完了!」環視堂上賓客,「當年要不是我晉陽侯府助你,你在邊境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要不是我俞錦妍為你操持家務,拿嫁妝補貼,你妹妹弟弟,能有今天?」一手拿簪子抵住喉管,一手卻指了莫含章道,「你在外征戰,我為你主持公公喪儀,守孝三年。對你那母親誠心侍奉,一手扶起莫家……如今你官拜將軍,我卻連唯一的兒子都沒了,莫含章,你拍著胸口說,你對不對得起我?!」

  一番話下來,莫含章臉上先時的怒氣便消了大半,沉默一會兒,正要說話,沈氏卻已然哭道:「老大媳婦,那你別說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個老婆子,都要踏進棺材的人了,還做得這麼個混事,是我的錯啊……」

  舒月朝莫流采也都抱著她失聲痛哭。

  莫含章原本軟化的臉龐,便有一點一點堅硬了,滿含著怒氣看了俞錦妍:「你對我家雖是勞苦功高,可為人媳婦,如何可以這般對婆婆?你再仗著往日對莫家的恩情在這裡鬧事,別怪我不客氣!」

  俞錦妍直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上前幾步湊到莫含章跟前,誰都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反手就給了莫含章一巴掌!不很重,但是手上的戒子卻在他臉上刮出了一道血痕。俞錦妍盯著他:「不客氣?你想怎麼不客氣?」

  所有人呼吸都屏住了。俞錦妍,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臉上的痛楚不過是一絲絲,可這份羞辱,卻叫莫含章難以忍受。一把抓住了俞錦妍,莫含章狠狠叫了下人:「把夫人給我帶下去!」

  鬧的這麼大,俞錦妍哪能就這麼甘心被人拖下去,高舉起手裡的步搖,狠狠就紮進了莫含章的胳膊:「你快放開我!」

  莫含章氣得快要瘋了:「你還敢鬧?俞錦妍,你瘋了嗎?」

  俞錦妍十指直往他身上抓,大叫著:「我可不就是瘋了,就是被你家逼瘋的!」

  莫含章開始是沒防備才叫她傷了,這會兒有了準備,以他的身手,哪還能叫俞錦妍得手了去,雙手死死箍住俞錦妍,饒是俞錦妍手腳並用,也動不到他一絲一毫。

  反倒是俞錦妍,這麼一鬧,原本盛裝精緻的打扮,全都亂掉了,再加上張牙舞爪的動作,活脫一個瘋婆子一般。

  不說沈氏稱心,莫流采和舒月朝心中都是偷笑。俞錦妍,你也有今天?

  婆子走過來,從莫含章手裡抓過了俞錦妍,莫含章鬆口氣,才放開人,卻突然手臂一麻,俞錦妍趁機脫身開來,狠狠又是一簪子紮進他的肉裡,臉上哪還見方才的瘋癲若狂?卻是極度冷靜之後的淺笑。

  莫含章猛然心驚,正要說話,膝下一軟,卻是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去……

  「老大!」

  「大哥!」

  「將軍!」

  驚叫聲此起彼落,俞錦妍慢步踱到一邊,看著沈氏莫流采莫飛景等人飛奔過來扶住莫含章,緊張的直喊,手中步搖隨手用手帕擦了擦,對著眾人道:「你們別慌,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這種藥的好處,就是見血封喉,他方才又那般氣急動怒,毒氣攻心,想來一會兒就會過去了,沒什麼痛楚的。」

  好整以暇的模樣,仿佛在說著天氣正好,明豔的臉上掛著舒心的笑容,偏嘴裡說的,卻是下毒害人的話!

  眾人都是怔愣了一下才回過神,對著莫含章便是又哭又叫,莫飛景沖過來就要打俞錦妍,被人給攔住了,一邊還猙獰著臉直叫:「你這個毒婦,你這個毒婦!」

  俞錦妍站在堂上,環顧一邊四周,卻是大笑:「莫含章此番必死無疑,振威將軍府再無人可用,一堆老弱廢物,眾位心底若有想法,可別錯過了機會!」

  便有賓客瞬時變了顏色,心底已然盤算開來。

  莫含章更是一口血噴濺出來,眼神如刀般一片片淩遲著俞錦妍。

  還嫌刺激不夠,俞錦妍看著聚在他身邊的沈氏莫流采幾人,淺笑:「沒有了這個出息的大兒子,大哥,以後,你們的日子會過成什麼樣?誰都能踩一腳?窮困潦倒?誰都看不起?啊~想來你們應該也不陌生才對不是?畢竟我嫁過來之前,你們不就是這樣的嗎?」

  沈氏莫流采都是恨恨看著她,俞錦妍也不理,看了莫飛景舒玉朝兩人:「二弟,如今沒了你大哥,就你文不成武不就,可怎麼好?二弟妹,你這賢妻,可得好好幫扶著他才好啊!」

  猛然遠處又有人大聲喧嘩,一會兒下人急匆匆衝進來大哭道:「老爺,老太太不好了,庫房大火,燒得厲害!」

  庫房,那是存放將軍府財務的地方。沈氏再撐不住,直接昏了過去。已然有賓客推說有事,告辭離開了。

  俞錦妍走近幾步,直直對視著莫含章:「這是你們欠我的,我只是要回來而已!」

  莫含章已不能言,死死看著她唇邊的笑容,眼前一片眩暈。

  俞錦妍將那沾滿了毒液的戒子劃過手心又掰正帶好,同樣淬毒的步搖插回頭上,自找了個位子坐下。

  被澆了火油的大火,從庫房、厚院燒起,直燒毀了半個將軍府。振威將軍莫含章,一品夫人俞錦妍,夫妻同歸於盡,雙雙毒發身亡!

  這一夜,滿京城為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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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5:45 PM

第四章

  俞錦妍死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遺憾。

  誠然,莫家虧待了她十幾年,甚至最後她的兒子也因為他們的虧待而早早夭亡,對於莫家,不論是她的丈夫莫含章,還是婆婆沈氏,小叔莫飛景小姑莫流采等等,她都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最好一刀刀淩遲了他們。可想想,叫一干喜好富貴,最愛攀附權貴鄙棄卑賤的小人從高高在上跌落谷底,從原本的富貴逼人,誰都要高看一眼的天上雲彩變成誰都能踩一腳的地上污泥,對這群人來,怕是比死還要痛苦的事吧。

  哪怕他們曾經經歷過窮苦,經歷過被人鄙薄,但是養尊處優了那麼多年,再回到從前,這份痛苦,可不是從頭到尾都窮苦的痛能比擬的。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不是?

  更何況,還能弄死莫含章這個男人,俞錦妍怎麼想,都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威風赫赫的振威將軍啊,邊境駐守十餘年,軍功無數的莫含章,被譽為大周軍神的男人,死在了她的手裡,死前帶著滿心的不甘願,對著家人的擔憂,和恨不能弄死她卻無能為力的憤恨,死不瞑目地沒了生機……俞錦妍將莫含章死前那充滿怨毒的眼神來回在腦海裡回放,每想一次,都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暢快!

  他莫家,害了她一生,欠了她兒子一條命,現在她要回來了,彼此就可以不相欠,死後輪迴,她也能安心去了。

  俞錦妍就是這樣想的,所以確定莫含章毒氣攻心再無可救之法後,她才也給了自己一點毒藥,跟在莫含章後面入了黃泉——當然,她可不是追著莫含章去的,她不過是,想要去找自己的父母兄長,還有她的孩子了……

  俞錦妍可以對天發誓,她死前,真的是沒有半分不甘,半點不願,她那完全是心滿意足,高高興興奔赴地府的,可為什麼,這樣的她,竟然會奪舍重生了呢?

  感覺到腦門生疼的痛楚時,俞錦妍還在想著,不說人變成了鬼,便沒了五感,不知道冷熱苦痛,怎麼自己都死了,卻還能感覺到腦子漲漲的,生疼生疼。果然那些個說書話本,都是騙人的。鬼跟人也差不多,照樣知道疼。

  俞錦妍便去揉太陽穴,想叫脹痛的腦袋稍微舒服些,誰知手抬到一半,人就給嚇到了。

  那麼粗壯的一條手臂,棕色還泛著油亮的顏色,虯結在一起的肌肉,看著都硬邦邦有力的一條胳膊,怎麼會就隨著她的心意動起來了呢?

  俞錦妍不自覺咽了口口水,隨著吞咽的動作,那胳膊又稍稍顫動了下,俞錦妍再不能騙自己,雙手動起來,兩眼往下一打量,虎背熊腰,筋骨強勁,手指關節粗大,摸到臉上,眉毛又粗又濃,鼻樑高挺……這哪是她的身子,分明是個男子的身體!

  奪舍重生!

  俞錦妍腦海裡快速劃過這個念頭,身子打個哆嗦,坐在椅子上就再不敢發出聲音了。

  如果只是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身體,她也不會這般小心,偏就那麼一會兒,她已然認出來,她身處的這間屋子熟悉的嚇人,瞧那牆壁上掛的精鋼長槍,架子上放置的三十石弓,一堆堆疊放一起的書籍,還有書桌筆架上,她親手佈置的汝窯彩釉筆洗,玉管狼毫筆——這分明就是莫含章的書房!

  俞錦妍從來都不是莽撞的人,她很快記起來,當年開闢莫含章書房的時候,她還讓人把耳房收拾了出來,裡面備了各色物件,還有一張軟榻,專供莫含章累時可以休息。

  她跌跌撞撞往那邊走,果然就有一間耳房,收拾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俞錦妍心頭不詳的預感更甚,幾步過去撲倒了洗臉架前,放置銅盆的架子上面,一塊銅鏡就放在那裡。

  俞錦妍看著鏡中印出來的模樣人影,終於再沒撐住,蹌踉兩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竟然變成莫含章了?!

  這、這怎麼可能呢?

  哪怕是死了,她也該去到她的家人身邊,便是父母早已投胎,兄長也已輪迴,可總還有她的孩子陪在她身邊才對?她怎麼可能,就會變成這麼噁心的莫含章呢?

  一個男人?

  一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

  她、居然變成了這樣的一個男人?

  俞錦妍根本不能接受這一點,眼睛嫌惡的看了眼那粗壯的手腳,眼角瞟到桌上放了水果刀子,她一把抓過來,往手上一劃,血便滲了出來,溫熱的液體伴隨著疼痛,流滿了手掌,滴到了地上。

  俞錦妍呆呆看了半晌,居然不是做夢,她還會痛?!

  可,這怎麼可能不是夢呢?她變成了她最厭惡的男人,她親手弄死的男人,這麼荒唐的事,怎麼可能發生呢?!

  俞錦妍正在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再死一次,門外突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接著就是管家杜魯難掩喜色的聲音:「大人,夫人那邊傳來話,夫人昏過去了,大夫給診斷,夫人有喜了!」

  仿佛晴天一聲霹靂,原本還混沌著的俞錦妍一下就被驚醒了。直覺就揚聲道:「有喜?什麼有喜?」粗啞低沉的聲音出口,完全陌生的感覺,俞錦妍皺起眉頭,卻來不及不滿。這會兒,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杜魯帶來的那個消息上。

  如今她是莫含章,莫含章的夫人可不就是「俞錦妍」,「俞錦妍」有喜,那不就是,她的兒子來了?

  俞錦妍手指都在顫動,那是喜悅的顫動。

  杜魯在門口歡喜得直笑:「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府裡就要添丁進口,您就要當父親了!」話音才落地,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抬頭一看,主子滿臉驚喜,直直盯著他,不敢置信道:「你說的是真的?夫人真的有喜了?」

  杜魯嘴角都咧到了耳後根,還道自家大人多沉穩,原來遇到這樣喜事,也會失態啊。笑著給他作揖道喜:「斷沒有假的,大夫已經診過脈,夫人脈象明顯是滑脈,已然有孕一個多月了!」又給莫含章道喜,「大人先頭才升了步軍校尉,這會兒夫人又有喜,雙喜臨門,吉兆啊。小的這裡,給大人道喜!」

  校尉,孩子,雙喜臨門……

  這些個字眼在俞錦妍腦海來來回出現,俞錦妍在原地呆愣片刻,突然拔腿便往內院衝去。

  她記得這一切。北邊邊境難得戰事停歇,莫含章軍中只留下駐守任務,朝廷將大部分軍隊撤回,因為他已經幾年沒回來了,自家大哥特意去兵部給疏通了關係,把他調回來在京裡待了一年。軍隊回京後,論功行賞,莫含章升了校尉,旨意下來沒多久,自己也有了喜訊。當時滿府人都說這孩子有福氣,府裡雙喜臨門,是大吉之兆,日後莫府,還有的好日子……

  那時候的自己,滿心歡喜,道是丈夫有本事,自己又好容易盼來了子嗣,日子真真再沒有不足的了。莫含章匆匆過來看她時,她還非纏著人家不讓走,拉著人語無倫次的表達歡喜之情……

  其實那時候,他已經不耐煩到極點了吧,偏自己那麼沒眼色,半點不知道不說,還拉著人家坐了一下午,結果害的人家秦雪姨娘,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眼睛都腫了,還說是晚上沒睡好的緣故,在她跟前立規矩,小心翼翼的……

  俞錦妍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著,腳下已然到了厚院。

  那樣熟悉的景致,那樣華麗的裝飾,比起莫含章的書房,這裡的一切,才是她最熟悉的。可如今,她卻已不是當日的俞錦妍了。

  一步步挪到房裡,站在廳裡就能聽見奶嬤嬤那興高采烈的聲音:「哎呦喂,我的好夫人,這可是大喜啊,等了那麼多年,您和姑爺,總算是有孩子了。我已經給晉陽侯府去了信,不多久,侯爺肯定就能知道這個喜訊了!哎呦,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俞錦妍聽著奶娘那顛三倒四只會說好的聲音,不用看都能想到,這會兒奶娘肯定是臉上笑開了花,雙手合十,對著天上拜,謝往來各路神仙庇佑,可算叫她懷上了孩子。

  入莫家門五年多,莫含章在軍中便有五年,除開新婚後,這次他回京,還是他們相處最長的時間。孩子,便成了她心頭最惦記的一件事。尤其他在軍中,一不小心就可能沒命,為他延綿子嗣,便顯得格外重要。

  那時候,俞錦妍自己也是想要個孩子的。既然嫁到了莫家,哪怕對莫含章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愛情,但也有幾分親情在,為他留點骨血且不提,有了孩子,她才算是真正在莫家立下腳,日後也算有個依靠……

  在莫家,有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日子就不會那麼難熬了吧。當日俞錦妍是這樣想的。

  可誰知到,她的孩子,活不過短短七年,竟就會沒了呢?

  俞錦妍想到此,抬起腳就要往裡屋走,她要看看她的孩子,哪怕,哪怕那孩子,還在娘胎裡也好……

  一腳還沒邁出去呢,突然聽的裡面有人不耐煩道:「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俞錦妍腳下一頓,這樣不悅的口氣,這樣不客氣的命令……

  莫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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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5:50 PM

第五章

  俞錦妍呆立在門口,傻傻聽著裡頭的動靜,腦子裡混沌一片,好似千頭萬緒的事一下子全湧了出來,叫她措手不及之餘,整個人都怔住了。

  房間裡面還傳來她熟悉的聲音,那樣清亮漂亮的聲線,每每說起話來,都像是音樂一般的動聽,俞錦妍小時候教養嬤嬤就教她應該怎麼樣溫柔優雅的說話,利用每一次的停頓,低沉高揚來更加彰顯她聲音的優點。

  曾經,每個認識她的人都說,晉陽侯府的大姑娘,有著堪比黃鶯一般動人的聲線。

  可是現在在這個身體的人,顯然並沒有珍惜這幅難得的好嗓子,「她」似乎很不耐煩,滿身的憤怒,死死壓住那種想要歇斯底里的衝動,整個聲音都帶著極力克制的不滿,對旁人吼著:「我說了,都給我滾出去!」

  啪的一聲,是上等瓷器落地後清脆的響聲。俞錦妍突然很有些不合時宜的想著,當年自己身邊用的擺的全都是最上等的好東西,最難得都是成雙成對,一整套一整套的,也不知道「她」現在是摔了什麼,就是可惜了,壞了一個,價值可就大減了。

  一會兒,俞錦妍便聽到紛遝的腳步慢慢朝門口走來,她往後退了兩步,門吱呀開了,率先走出來的,是她、不對,是俞錦妍的大丫頭藍枝,後面還有藍晶、藍翠、藍玉,二三等丫頭惜荷、洛兒、碧兒幾個,看見她,所有人吃了一驚,忙福身請安:「見過爺,給爺請安。」

  屋內驀然安靜的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了,原先還有強行壓制奔騰的怒氣的粗喘聲,可這會兒也都聽不到了,好像裡面的人,瞬間屏住了呼吸一般。俞錦妍有些奇怪的想著,自己的耳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那麼輕微的響動,居然也能聽到。

  對著這些熟悉的丫頭,俞錦妍心底不是不激動的,她死之前,四個藍已經被她嫁了出去,除了藍翠嫁人後還留在她身邊當了管事嬤嬤,其他的都放出府去過起了自己的小日頭,倒是後面受她器重的惜荷洛兒幾個,如今最大的只十四,小的還只是十二三歲。

  就在昨天之前,她因為自己的計劃,把這些人全都趕出了莫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打算,還當她受刺激過度,惜荷死也不肯出去,她給她賣身契的當天,她在厚院門口跪了一下午,俞錦妍當時是硬著心腸讓人把她拖走的。

  這些丫頭,是她最寶貴的財富之一。她願意已死復仇,卻不願意連累了她們。

  可如今,這些對她忠心耿耿的人都擔心的互視一眼,小心給他賠不是:「給爺賀喜,太太有了身子,府裡就要有小主子了。」又低聲為之前的事解釋,「太太好幾天沒睡好了,身子不舒服,難免就心情不好,還請爺看在太太有孕的份上,不要計較。」

  俞錦妍滿眼複雜的看著她們,她們忠心的,是俞錦妍,而她,明明內裡就是俞錦妍,外殼,卻已然不是她了……她們以後,怕是會對自己既防範又戒備吧,就像、現在一樣!

  紛雜的情緒在腦海裡打轉,俞錦妍勉力讓自己快速恢復著神智,神智還沒來得及思考之前,就已經下意識脫口道:「懷有身孕她還這般暴躁,身子不適?我看她是不樂意有這個孩子吧!」驕傲的,大男人的莫含章,怎麼可能高興自己肚子裡居然壞了個孩子?!

  瞬間,四個藍臉色都變了,後頭幾個丫頭臉上也浮現焦急之色,藍枝眼裡怒氣隱現,低聲道:「爺說笑了,太太盼著這個孩子都盼了好些年了,您不在府裡的日子,太太老是說,進門這麼多年,也沒能給府裡誕下一兒半女的,著實對不住您和老夫人,如今有了孩子,夫人心裡,可是高興壞了。」

  當然,藍枝心底也奇怪,怎麼剛才俞錦妍暈倒醒來後,聽說有身孕,不但不喜,反而臉色煞白跟見了鬼似的,隨後更是心緒不穩,怒氣上湧的把她們喝了出來……難道,是身子哪裡不舒服嗎?不管怎麼樣,在「莫含章」跟前,她都得向著自家太太。

  跟前的人是自己曾經最熟悉的人之一,說的話,都是向著「自己」的,俞錦妍雖然還在糾結著「莫含章」的事,對於忠心的藍枝,也不由得擠出抹笑容來,並沒有再說什麼刺激她們,只是點點頭,淡淡道:「行了,這裡沒你們什麼事了,下去吧。」抬腳便往裡面走去。

  當主子的,沒有義務對下人解釋太多,俞錦妍本人對自己的親信幾位寬厚,定不會做出這種抬腳就走的事來,可惜,她如今的身份,卻是這府邸的男主人「莫含章」,以他當年對厚院的生疏客套,若對幾個下人和顏悅色,反倒是奇怪了。

  俞錦妍只能在心底說聲抱歉,一路直奔往裡屋去。藍枝幾個立在原地,面面相覷,都是掩不住的擔憂。

  爺和自家姑娘成婚不多久就去了軍中,這麼多年,聚少離多,感情本來就不很深厚,老夫人又是個難纏的,不定在背後怎麼說自家姑娘的不好呢。看爺的樣子,對著那個從邊境帶回來的秦姨娘都比對姑娘好,姑娘如今心情不好,爺這會兒進去,兩人可不要吵起來才好。

  俞錦妍一路心狂跳著走到了裡屋,在跨過那道門的時候,俞錦妍還在想著,自己到底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對待門後這個自己最熟悉如今卻是她最恨的人?

  千百般的思忖,在真正看到上首坐著的人影時,突然全部化為了泡沫,俞錦妍直勾勾盯著那個她曾經在鏡子裡不止千百次看到過的人影,身子不由自主地開始打起了哆嗦,就像是數九寒天,只穿了一身單衣一般,連牙齒都止不住顫了起來。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老天爺何其可笑,就莫含章這樣在戰場廝殺,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條人命的殺星,害了她一輩子,還毀了她的兒子的男人,憑什麼跟她一樣再度來這世間?這樣的人,合該落入到畜生道去,做那牛馬豬羊,也好叫他為自己做下的孽償還一二!

  憑什麼他現在卻占著自己的身子,坐在自己的屋子裡,還享受著她的人的忠心?

  莫含章很顯然也認出了她,臉上表情扭曲的可怕,她才剛剛站定,他便突然喊道:「俞錦妍,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俞錦妍自己要知道,那就好了!對著他,她便不屑的撇了撇嘴。

  很顯然,哪怕換了個身子,莫含章那副臭脾氣也沒有改變半分,得不到答案,他眼底戾氣劃過,站起來就衝了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似乎是想要逼問她。

  可俞錦妍從來就不是個會乖乖站在原地不還手自己吃虧的人,莫含章這一動作,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戒備著在她伸手抓她時狠狠擒住她的手腕往外撥……

  很顯然,這兩人在動手的時候,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如今,可是已經換了個身子。莫含章輕飄飄還沒使出三分力氣,俞錦妍卻是拼盡了全力——一個長期養尊處優的女人的三分力氣和一個天天舞槍鍛煉的莽夫的全力差距到底有多大?俞錦妍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呢,莫含章被她那麼一撥,整個人都差點栽倒出去,好幾步踉蹌,才險險穩住了身形。

  兩個人都有點發懵。

  俞錦妍看著自己的手,老半天都沒回過神來,自己居然這麼大力氣?不、自己居然,把莫含章推了個踉蹌?哪怕知道莫含章現在套的殼子是從前自己的身子,可俞錦妍在他手裡實在吃了太多虧了,哪怕是這樣,只要內裡的人是莫含章,想到自己居然憑著體力叫他吃虧了,俞錦妍心底,油然而生起巨大的滿足感。

  怪不得都說力氣大有好處,可不是如此!

  對比她的愉悅,莫含章可就不那麼痛快了,手腕被她方才那麼一抓一撥,痛得厲害,撩起袖子一瞧,雪白的肌膚上已然多了幾道青紫,莫含章不是那種一點小事就哭爹喊娘的人,這麼點小傷還不在他眼裡。只是如今這身子的體力,實在叫他受不了——這才多大力道,身子就受不了的?怎麼女人都這麼不受力嗎?

  兩人靜默著瞪著對方,好一會兒了,還是莫含章隱忍著先開了口,當然,這次他說話沒那麼嗆了,反而相當的好聲好氣:「俞錦妍,你看看你我現在的樣子,你覺得這像話嗎?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你知不知道?」

  他的措辭相當的謹慎小心,說話時俞錦妍鬥可以聽出他那極力的隱忍。俞錦妍心情猛然便好了起來。

  「我不知道!」俞錦妍瞧著他,很悠然地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看著他,「你難道忘了當日壽宴上,我可是和你一樣中了毒的,我們都死了,死了以後的事我怎麼知道?一睜眼就猛然回到了七年前,我這裡也奇怪怎麼回事呢。」看莫含章臉色越來越差,俞錦妍生怕他不夠痛快,挑挑眉,「你可別動怒,大夫不是說了,你肚子裡還有孩子呢,小心,別動了胎氣!」

  莫含章臉色瞬時鐵青!

  藍枝幾個站在門外,突然聽見屋內傳來「莫含章」歡快大笑的聲音,聽起來歡喜極了,不由都是鬆了口氣,忙忙合十禱告,「老天保佑,還好順順利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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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6:02 PM

第六章

  莫含章看著坐在那裡捧腹大笑的身影,雙手在身側死死握成了拳,心底的怒氣隨著那一聲聲絲毫不掩暢快淋漓的笑聲一點點攀高,最後終於忍不住怒吼道:「你給我閉嘴!」

  偏這身體卻有一副清脆柔亮的聲音,明明他是那麼生氣的一句吼,配上這聲音,非但沒有半點氣勢不說,乍聽去,倒還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莫含章臉都黑了。

  很顯然,俞錦妍也被娛樂到了,本就笑得不行,聽得這一句,頓了片刻,少頃,笑得越發歡快起來,指著他,笑得連氣都喘不勻了:「真是、真是沒想到,你、你也有今天?!」哎呦誒,真是要笑破她肚子了。

  要擱從前,俞錦妍如此下他臉面,莫含章早就甩袖而去,還能站在這裡受她如此嘲弄?可是……他低頭看了眼細膩雪白的雙手,身子稍稍一動,胸前那起伏的兩團重量叫他止不住就黑下了臉,藍枝開頭給他報喜的聲音還迴響在耳邊:「恭喜太太,大夫說了,您有一個月的身子了!」

  見鬼的有身子!

  莫家自開國起就是武將世家,他祖父當年在北疆,也是威威赫赫的一個人物,大小戰功無數,官位最高時為三品平北將軍。雖說只是三品,可這平北二字難得,當年誰人說起莫家老爺子,無不豎起大拇指誇讚,著實是個猛將。

  若不是他爹年少時對戰北狄不慎受傷,從此再不能持槍奔馬,上戰殺敵,莫老爺子去世後,莫家也不會快速的衰敗。自莫含章四歲時莫老爺子去世後,莫父想要重振莫家的念頭便一日強勝一日,莫含章三兄妹,取名含章、飛景、流采,皆取自古代名刀,莫父取名時,期望這三個孩子,能牢記莫家歷代戰場殺敵之榮光,為家門增光添彩,如名刀一般,一出刀鞘,天下皆驚。

  莫含章從小就被莫父嚴苛訓練,四歲開始練刀,六歲學騎馬,八歲學槍,十歲前弓箭不能脫靶,十歲後必要箭箭命中紅心……自小藥水藥浴的滋養,讓莫含章有著遠超同齡人的強悍武藝,他堅強,他勇猛,對戰時奮勇殺敵,對敵人,心狠手辣,從不留情……

  柔軟,虛弱,這兩個詞,跟他之間的距離,仿佛天上地下,從來不曾有過交集。

  而現在,他卻成了一個嬌弱弱的後宅婦人,手無縛雞之力?!這樣的日子,多過一天便是折磨,莫含章再忍不得了。

  沉著臉,莫含章告訴自己,如今敵強我弱,不是逞能的時候,俞錦妍小人猖狂,自己卻不能跟她太計較。壓下心頭惱意,莫含章對笑得不能自抑的俞錦妍嚴肅道:「你要笑我也不攔著你,可如今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你方才說眼前的一切你都不知情,那就是你我都是死後重新活了一遭,還是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俞錦妍,你要實在不想跟我商量一下眼前境況,非要一直笑下去給我添堵,我給隨便你。」

  俞錦妍皺起眉頭,瞧他好整以暇,臉上也沒了方才被取笑時的憤怒,自然也沒了玩笑的心。取笑人也要對方在意才行,對方不當回事,自己傻乎乎笑,又有什麼意思?

  而且俞錦妍自己內心裡,對眼前這些情況也是擔憂的緊。死後一朝回到七年前已是離奇,偏她和莫含章還換了身子,俞錦妍心裡哆嗦著想著,莫不是誰使了邪法不成?

  鬼神之說雖說飄渺,也世間傳說紛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經歷了這早死後重生,再回當年,俞錦妍想要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也沒了那份底氣。

  頓了頓,俞錦妍有些不甘心的收起了臉上的戲謔,肅容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終於能夠好好跟俞錦妍對話了,莫含章暗自也鬆了口氣,見她問,倒不隱瞞,把自己猜測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是被你用毒……」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眼俞錦妍,少不得帶上了幾分戾氣,偏俞錦妍很不耐煩的看著他,好像他說的什麼廢話一般,莫含章一口氣哽在胸口,這個刁婦!

  謀殺親夫,虧得這女人還有臉在他面前這般?!若可以,他真恨不能跟這個人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老死不相往來!

  莫含章頭往旁邊一扭,生怕再看著俞錦妍,他會忍不住做出什麼事來,幾乎是咬著牙根,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道:「我當時可以感覺到,你給我下的毒極為霸道,我當時都喘不過氣,最後失去了意識……我想,我們當時,怕是真的百死無生,都喪命了。」

  俞錦妍挑挑眉,倒沒說什麼。她自己也覺得,七年後的她和他,應該都是死了。那可是她苦心叫人找到的毒藥,見血封喉、人越激動,藥性揮發變越快,以當時的情況,她和莫含章,斷沒有生還的可能。

  莫含章便接著說道:「若是如此,那我們應該都是死後魂魄入體。我倒聽說過,有法術高超者,可以招人魂魄,讓人死後重生……莫不是,有高僧為你我二人死後做法,以期讓你我還陽,最後卻不慎弄錯了時空,叫你我回到了七年前?」

  俞錦妍還真沒料到莫含章能說出這番話來,法術高超者能還陽續命,這些傳言她不是沒聽說,只是……「莫含章,你在說什麼傻話,你難道忘了我那時才做了什麼?我可是將將當著滿屋賓客毒殺親夫,大鬧了婆婆壽宴,我這樣的人,你說,誰會給我做法,期待我還陽的?自我哥哥去後,我娘家再無人可依,誰都不可能出頭給我做法,怕是連身後事都不一定有人會給我操辦,我這邊,絕不可能!」

  冷笑著,俞錦妍也潑了莫含章一盆冷水,「若真有這般能招人魂魄,續命還陽者,必然身具大神通,這麼多年,你我可曾聽說過有這般高僧?便是國師智空大師,我也從不曾聽說有這能耐。你認為,你死了之後,莫家剩下的那些個老老弱弱,有誰能有這麼大本事,能請來如斯隱士高人給你招魂?」

  莫含章本也是抱著一絲希望才說的,被俞錦妍這麼一搶白,臉色很是不好,卻也知道俞錦妍說的有幾分道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說,咱們這樣的情況,算怎麼回事?」

  俞錦妍一窒,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種鬼測莫名的事,誰知道算怎麼個回事?

  兩人靜默了好久,俞錦妍才乾巴巴道:「那要真是有人做法,把我們兩人還陽,你說,現在會有人知道這件事嗎?」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看俞錦妍這裡跟莫含章大呼小叫,極盡嘲諷之能事,可魂魄互換,死而復生,不論哪裡,自來都是遭人忌諱的事。若叫旁人知道,定會視她二人為鬼魅,輕則做法誅殺,重則火燒水淹,百般折磨而亡,不定還要有人來查問她二人是何等山精妖魅奪舍。俞錦妍自己就是貴女出身,這些高門大戶,掌權者的心思再清楚不過,要有人把他二人的事傳開來,她和莫含章,必然要再死一次!

  莫含章揉了揉脹痛的額頭,纖纖十指映入眼簾的時候還很厭惡的皺起了眉,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眼前這般錯綜複雜的情況,饒是心性堅定如他,也不由得頭疼:「有沒有人我是不知道,只是你我如今,也算是鬼魅附體,就不知道,那佛堂道觀,菩薩真身面前,你我會不會現出原形?」

  不是說,菩薩有靈?他們二人換了個身子,從七年後再回來,也算是鬼魅了吧?可別到時候在佛前真君象前,露了行藏才好。

  俞錦妍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呻吟一聲,苦惱的長長一聲歎。

  莫含章神色莫名地看了眼她:「你不是不在乎生死?當初殺我時何等堅決,怎麼如今倒怕起被人揭穿了?了不得,不過再一個死罷了。」

  俞錦妍哪聽得這樣含針帶刺的話,當即反唇相譏道:「要只是你,我當然不在乎你是死是活。若不是你肚子裡還有孩子,你便是死在我跟前,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這話就極難聽了。莫含章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能隱忍到如今依然耗光了所有的耐心,這會兒俞錦妍還來刺他,少不得陳年舊賬一塊兒翻出來,質問道:「好個蛇蠍婦人!是了,你都能謀殺親夫,自然是不在乎我是死是活的。只是你這般恨我,還在乎這孩子做什麼?這可也是我的骨血呢。」

  子嗣從父血,世人論說孩子,皆先說父輩,俞錦妍生的孩子,可是莫家的種。她既恨不得莫家上下全都不得好死,又何必對姓莫的孩子這般關心?!

  俞錦妍氣極反笑:「你道人人與你這般冷血無情?鉉兒是我兒子,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便是有你一半血,那也是我的孩子。前世我不能讓他平安長大,這一生,我絕不會讓他連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

  莫鉉,便是俞錦妍苦心生下的孩子,她在產房裡掙扎了一天一夜,痛到極致才生下的孩子,從他剛出生起,俞錦妍便發誓,要把最好的東西捧到他跟前。誰知,短短七年,這孩子竟就夭折了。

  俞錦妍想到當日的喪子之痛,看莫含章便越發礙眼起來:「我自然不會如你狠心,眼睜睜看著我兒冤屈而亡,卻不給他說半句公道話,還給那兇手大肆慶賀生辰!」

  莫含章勃然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鬧夠了沒有?我早說過,鉉兒的死與母親無關,分明是他自己貪玩游水染了病,如何能怪罪母親?」

  俞錦妍咬死牙根,對著莫含章死命運氣,生怕自己忍不住對他動手。「要不是你那好母親佛口蛇心,騙我兒子去她那裡,還不讓人看好他,他怎麼會落水?也就只有你才相信什麼『失足落水染病』的鬼話,當日要不是趙嬤嬤見勢不對去找,怕我兒連染病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溺水而亡了吧?莫含章,你眼睛都瞎了嗎,你還真當你母親喜歡鉉兒,我告訴你,她恨不得他死呢!」

  莫含章猛然站起來衝到她跟前,猙獰道:「俞錦妍,你再敢污蔑我母親?!」

  俞錦妍反倒笑起來,往他跟前挺起了胸膛:「你敢怎麼樣?」

  互換了身體的差距此時顯露無疑,往日都處下風的俞錦妍,此刻仗著男人的身體,居高臨下,整整比莫含章此刻的身體還要高了一個多頭,身子也粗壯了一圈,就是俞錦妍自己想著,她要制服此刻的莫含章,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情——就像當日她兒死去,她怒氣衝衝去往沈氏那裡討要說法,被莫含章輕而易舉制服一樣。

  「風水輪流轉。」俞錦妍嗤笑著看著他,「莫含章,就你現在的樣子,你能拿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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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6:09 PM

第七章

  莫含章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俞錦妍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似乎連溝通都不能了,兩個人說話時,彷彿各說各話,他說的她聽不見去,她說的又多是誇大虛構,有時看她那樣信誓旦旦的說沈氏對她不好,流采背後怎麼使壞,莫含章都在想,到底是他母親他妹妹真的對她不好,還是俞錦妍想的太多,滿腦子都在想誰在害她……

  莫含章不是沒查過,她說的沈氏故意針對她,不喜歡她生下的莫鉉,莫流采話裡話外針對她,弟妹舒月朝在背後使小動作……結果,一切證明,一切鬥不過是小事罷了,雞毛蒜皮一點點的小矛盾,這些女人,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她們都能看得比天還大。

  可沈氏會故意害死莫鉉?莫含章真想剖開俞錦妍的腦袋看看,她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她怎麼會生出這麼可笑的一個念頭?莫鉉可是沈氏親孫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莫含章不相信,自己的母親會那麼狠心害了自己的親孫子,而且,她是那麼喜歡這個孫子。

  俞錦妍已經瘋了,哪怕她看不起自己家人,也不能這樣的誣賴她們!

  莫含章面對著執意說是沈氏害死了莫鉉的俞錦妍,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當年他有能力的時候,他可以把她禁足,不讓她出門,不看見她,可現在的鬼狀態,他變成了個女人,變成了內宅婦人,然後,他現在,連讓她禁足的資格都沒有了。

  這個女人已經瘋了,她滿腦子都是陰謀詭計,她認為,自己的母親害死了她的兒子!

  「出去。」莫含章現在不想再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變成了女人,就開始任性起來,還是這種無能為力的虛弱感,叫他根本沒有辦法面對這個女人,這一刻,莫含章再不想聽到俞錦妍的滿嘴鬼話了,再看到她污蔑自己母親的那副嘴臉。

  莫含章覺得,自己母親有句話倒是說對了,在她嘴裡就沒有一句真話!這個女人從來就沒看起過他的家人,她愛好者自己高高在上的侯府貴女的身份,瞧不起他這樣一個沒落後起的家族,她恨不能讓所有人天天、時時、刻刻都記得,她當年是下嫁的莫家,她、晉陽侯府,幫了莫家天大的忙,所有人都改感謝她……

  莫含章指了門口,對著俞錦妍喝道:「出去!滾!」

  俞錦妍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笑起來:「滾?看來,你是沒辦法把我怎麼樣了!」大笑著走過他身邊,「莫含章,你也有今天?!」哪怕心底恨得她要死,卻、半點辦法都沒有?

  俞錦妍方才爭執中暴怒的情緒猛然間就平復了下來。

  看著她走遠的背影,莫含章一拳就砸到了桌子上,可惜如今他的身子卻早不是那銅皮鐵骨的身子,這麼全力的一擊,雖然發出了重重的響聲,可手上同時,也傳來鑽心的痛楚。

  莫含章低咒一聲,門口藍枝幾個焦急的喊道:「太太,你沒事吧?」

  見鬼的太太!莫含章詛咒著,大喝道:「沒事!都走遠點,我要一個人待著!」

  見鬼的俞錦妍,見鬼的破身子!

  莫含章眼底堅決之色愈重,他一定要儘快找到辦法,把身體換回來!死後重生,不管是不是鬼魅,能再活一次,他絕不會自己找死。但是用這個身體活著?他寧願死!

  俞錦妍出厚院沒多遠,沈氏就派人過了來請她過去。俞錦妍想到沈氏當日對她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那種態度,哪願意去看她的嘴臉,不定在背後怎麼說她呢。哪怕現在頂著莫含章的殼子,知道沈氏不會直白地當著兒子的面說「俞錦妍」的不是,可是這兩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她昨天才大鬧了她的壽宴,心滿意足死了,一睜眼開,又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她現在,真沒心思應付沈氏。哪怕是暗自看她笑話,她也沒這個心情。

  對著來傳消息的下人,俞錦妍直接不耐煩道:「我還有事呢,老夫人那要沒大事我就不去了,回頭再說吧。」一甩袖就走了,留下那下人目瞪口呆的,直懷疑,是不是自己說錯什麼話了,不然,一直孝順得緊的大爺,怎麼突然連老夫人叫都說不去了?

  俞錦妍可不管下人想的什麼,別看她在莫含章跟前放話放得狠,姿態擺得高,可心底深處,她自己也沒底。實在是這重生來得太離奇,再加上換了個身體,她心裡總惦記得慌。要有陰謀怎麼辦?

  如果莫含章沒回來,自己一個人的話,倒好辦多了。這樣的念頭一起來,俞錦妍的心思就有些放開,如今換了身子,自己可就是這一家之主了,看是不是能……

  不行不行,俞錦妍搖搖頭,很快打消了這年頭,如今可不是晉陽侯府沒落,莫家起來的七年後了,現在這時候,莫含章拼死拼活在戰場上廝殺了五年,還只混了個校尉,晉陽侯府,她大哥如今這個晉陽侯,卻得天子看重,太子伴讀心腹,名滿京都的翩翩君子,莫府根本不是俞家的對手,自己要是動了莫含章,即便她跟大哥解釋清楚,可在外人看來,那就是莫家打了俞家、打了晉陽侯俞琮言的臉。俞錦妍是跟俞琮言相依為命長大的,任何可能損害俞琮言的事,她都絕對不會去做。

  更不要說,莫鉉還在莫含章肚子裡呢。她那可憐的、只在這世上活了七年的孩子,難得一切再重來,她難道要讓他未出娘胎,便夭折在這世上嗎?

  莫含章,現在不能動。

  可自己和他勢同水火,卻偏偏同守著一個秘密,萬一以後再爭執起來,他鬧開來……

  俞錦妍停下腳步,眼中嗜血之色閃過,他要敢懂什麼歪心思,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他那老娘弟妹,就別怪她不客氣!

  這麼想想,他和她之間,如今卻是陷入了僵局。他有孩子在手,自己卻掌控著沈氏莫飛景莫流采他們。暫時的話,他們之間,應該還能維持一段時間平衡。

  等到孩子生下來後……俞錦妍冷笑著,到時候,她可得好好跟莫含章,算算從前的舊賬!

  不過當前最緊要的,還是她們重生附體的事,要真是邪法作祟,回頭叫高僧看出來,或者到了佛前就露餡,這麻煩可就大了……

  俞錦妍煩惱的想著,腳下快步疾走,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了一個嬌軟的身子,她本能皺起眉頭,還要問是誰也不看著路,一抬頭,眼前愁眉苦臉站著的嬌媚人兒,可不就是莫含章那心頭肉,掌中寶秦雪?

  她說呢,莫府的大爺在自家裡走路,還有不開眼敢直面撞上來的下人?原來,是故意投懷送抱的啊。

  「爺。」秦雪抬眼望了他一眼,很快又低垂下頭,在俞錦妍這個角度,還能看到她纖長的羽睫眨動幾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光滑的脖頸也露了出來,順著那柔美的弧度下去,隱隱綽綽還可以看到衣領下那雪白的肌膚。

  俞錦妍簡直要笑出來。原來,這就是當著她的面,裝得一等一溫柔嫻淑的秦雪?背著人,無時無刻都不在勾引男人!

  秦雪很顯然沒有察覺到眼前的人已經換了個芯子,有些關心,又有些幽怨道:「爺這是剛從太太那裡回來嗎?我方才聽說了,太太有喜了,真是要恭喜爺,就要當爹了!這樣的大喜事,難怪您歡喜得走路都心神恍惚了。」說著柔柔看著她,微微帶著點取笑一般,燦然笑起來。

  她的五官本就漂亮,不比俞錦妍每一處都如精雕細琢般的精緻,卻有種英氣的闊朗,眉目清秀,這一笑,更是整個人都活起來了,透著種生機勃勃。

  俞錦妍心裡登時就堵得慌。

  莫含章就是被這樣的笑容給迷住了的吧?邊境五年,他納這個女人在身邊整整三年,回京後跟著一起帶過來給她添堵,她才生下了莫鉉,這女人馬上就懷上了莫鎧,甚至後來,莫含章還護著這女人,給自己沒臉。

  俞錦妍真不是嫉妒她搶了自己的丈夫。從開始起,高大威猛的武將,就從來不是過慣了江南精緻生活的高門貴女喜歡的類型,俞錦妍嫁進莫家後,倒是真心想跟莫含章過日子,可惜他又很快去了邊境,縱她有心培養夫妻感情,也沒這機會不是?

  莫含章納妾,她並不反對。可莫含章為了妾室,把她的臉踩在腳底下,甚至傷害了她兒子的利益,她就絕容不下!

  誰家小妾是在嫡長子出生之後就馬上懷孕的?誰家會真正把嫡庶真正一體看待?甚至沈氏還故意抬高了她生養的莫鎧,來噁心自己和莫鉉!

  俞錦妍想到這個女人在發現自己兒子更得沈氏歡心的時候,在自己面前那得意洋洋的虛偽面孔,心底就一陣噁心。此刻她既然送上門來,自己要這麼簡單就讓她走了,那可就真白活了那麼多了!

  臉上綻開一抹真心燦爛的笑容,俞錦妍看著秦雪,歡喜道:「剛才沒撞著你吧?都怨我,一個高興,走路都忘記看路了,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秦雪的笑容有些僵硬,搖搖頭,說道:「爺放心,我好著呢,就那麼不小心一碰,能多大力氣?」頓了頓,才又問道,「爺很高興吧?您就要有孩子了!」

  「那可不!」俞錦妍揚起聲音,每一個字都透著歡喜,「這可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的嫡子啊,我就要有兒子,要當爹了,這樣的喜事,我怎麼能不高興?!」眼角瞥到秦雪手裡捏的帕子都要被她扯爛了,俞錦妍驀然抓住她,歡喜道,「你也為我高興是不是?我盼這孩子,盼了可是好多年了,如今總算夢想成真了!」

  隨手叫了一邊站著的下人:「你通令下去,太太有喜,賞所有人兩個月月錢,晚上廚房加菜,所有人,跟爺我一起好好慶賀慶賀!」

  「爺就要當爹了!」

  俞錦妍歡聲大笑,下人忙不迭應是,連連恭喜他:「恭賀大爺心想事成!」

  滿院子人的恭賀聲中,秦雪的笑容,格外的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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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6:18 PM

第八章

  看到下人給她道賀,恭喜她喜得貴子的時候,秦雪那張明明恨到極致,卻不得不強裝沒事,還要擠出笑容的樣子,俞錦妍心底,別提多暢快了。

  「對了,這樣的喜事,總不能只在這樣隨隨便便就算完了,來人啊,給我去廟裡再捐上幾百斤燈油,再贈米施藥三天!」俞錦妍大手一揮,大笑道,「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莫含章要當爹了!」

  看起來,完全就是喜得貴子,歡喜得過了頭的樣子。

  不過旁人也能理解,莫含章如今可是已經26的人了,才有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可不是要欣喜若狂了!

  只有秦雪,面上笑得歡暢,心底,卻早被滿滿黃連苦水填滿了。

  她今年便要滿20了,自打她三年前起跟了莫含章,她做夢都想要有個孩子。跟她同個歲數的女子,這個年紀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就只有她,每次每次,莫含章再她房裡過夜之後,都要給她一碗避子湯,整整三年啊,從無例外——就因為俞錦妍。

  礙著俞家權勢,莫家,絕對不能讓一個妾室生在俞錦妍之前,庶長子,絕對不能發生。

  秦雪看著歡欣雀躍的「莫含章」,心底直發酸,要不是俞家壓著,自己早就能給他生下兒子了,想必那時候,他肯定也會像現在一樣的高興吧!秦雪苦笑著想著。

  等下人都離開後,秦雪拉著俞錦妍,嬌聲細語道:「爺,太太都有了身孕,那我,那我……您曾經說,我不能在太太之前有孕,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喝藥了?」

  俞錦妍聽到這話,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眼睛猛然死死盯住了秦雪,其中的淩厲不滿,嚇得秦雪臉都白了,哆嗦著叫道:「爺、爺?」

  俞錦妍這會兒卻沒心思再敷衍她了,怒然道:「你在我身邊都多少時間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到現在不還不知道嗎?你現在身份,你是不是都忘了!」

  秦雪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臉上刷白一片,哽咽著哭道:「爺?」

  俞錦妍正自發怒,見著她這模樣,越發來氣,高聲叫了人來:「把秦姨娘給我帶回去,沒我的話,不准她隨便亂走。」

  這就是要禁她足了。秦雪這下真有些慌了,她梗在莫含章身邊這麼久,還從沒見他這樣生氣過。「爺,爺我錯了,我以後再不敢了,你原諒我這次吧。」

  對此,俞錦妍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喝令著下人:「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人給我帶下去?!」

  下人開頭還當她只是說說,想到平日秦姨娘也算得寵,哪敢真對她動手啊,現在被這麼一喝,也顧不得許多了,彎身苦著臉對秦雪道:「秦姨娘,您看……」

  秦雪淚眼汪汪看了俞錦妍,俞錦妍只作不見,眉頭鎖的反而越發深了。秦雪再忍不住,捂著嘴跑開了去。轉身的那一刻,俞錦妍還能看到有淚珠從她眼角滾落——倒是可憐!俞錦妍淡淡的想著,見那些下人還傻愣在那裡,冷哼道:「你們幹什麼吃的,沒聽到我說的話嗎?送秦姨娘回去,告訴所有人,沒我發話之前,不准她出院子半步!」

  下人都被她這番疾言厲色嚇住了,連連應了聲是,快步追了上去。

  俞錦妍厭惡地看了秦雪消失的方向,轉身朝著反方向走開了去。真是晦氣,一整天,遇見的都是她不待見的!

  然後沒多久,更遭她不待見的也來了。

  沈氏到得大書房的時候,俞錦妍正半躺在榻上想事,她如今的遭遇實在離奇,發生的時間也太快,俞錦妍這會兒還沒完全調整過來呢。聽下人通報說沈氏來了,俞錦妍直恨不能把那桌子上的杯杯盞盞全打了才好,她心情已經夠糟糕的了,這女人幹什麼還要來給她添堵?

  偏這會兒俞錦妍頂的是莫含章的殼子,莫含章是出了名的孝子,母親親自來了,便是再忙,他也一定會放下事去招呼母親的。俞錦妍恨恨起身,為了以後,為了不被人發現不對,少不得,她還得過去把人敷衍好了。

  這會兒的沈氏比七年後可要年輕多了,歲月的流逝,便是用再名貴的補品滋養,也是遮掩不住它在臉上劃過的痕跡,如今的沈氏,臉上皮膚還沒有那麼鬆弛,膚色也白亮許多。只是大概兒子還沒有給她掙出個一品夫人的誥命,她的身板還不夠挺直,所以此刻的她,比起多年後,少了幾分威嚴嚴肅,倒是多了幾分慈愛。

  當然,也可能她對著媳婦跟對著兒子是完全不同的嘴臉,對俞錦妍冷漠生疏,對莫含章時,就是這樣溫柔慈愛。

  沈氏一進門,就看著俞錦妍笑道:「章兒啊,我這麼來,沒打攪到你吧?」

  俞錦妍倒是想直接回一句是呢,可要是莫含章,肯定不會這麼做的。為了避免言行太過不同被人懷疑,俞錦妍勉強打起精神,壓制住心底的厭惡,笑道:「母親說哪裡話,你來我這裡,怎麼會是打攪呢?」一邊請她在上首落座,一邊跟著陪同她一塊兒來的舒月朝點頭示意,「弟妹也來了。」

  舒月朝行了個半禮:「大伯安。」

  這樣的場合,舒月朝自然是沒有說話的分的,等到一禮完畢,她就又站回了沈氏旁邊,只靜靜聽著兩人的對話,輕易不開一句口。

  俞錦妍卻知道,別看她現在一副斯斯文文溫柔秀美的樣子,這才是真正咬人的狗不會叫,心歹毒著呢,平日沒少奉承沈氏,說自己的不好。

  沈氏也沒跟俞錦妍兜圈子,等到兩人見完禮,便焦急問道:「我怎麼聽說你給你那孩子捐香油贈米施藥的?你這孩子,做事怎麼也不跟我先商量一下,孩子頭三個月都不穩,你這麼大張旗鼓的,也不怕驚了送子娘娘!誰家不是小心謹慎,等過了頭三個月再說的,現在那孩子才一個多月呢,你就急成這樣,鬧得滿城皆知的!你、你叫我說你什麼才好?!」

  俞錦妍心裡不高興,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小孩子頭三個月不穩,沈氏這是暗示,孩子現在月份淺,隨時可能會沒了嗎?她還是做人祖母的,這話也能隨便說?「瞧母親你說的,那可是我兒子,能有什麼不穩?到時候,一定順順利利降生,我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第一個孩子,自然是要好好慶賀的,怎麼能隨便?!」

  自打莫含章這次回來,似乎是為了彌補多年不在沈氏身邊的缺憾,對她一直是言聽計從,這還是他頭一次駁沈氏的面子呢,沈氏登時就有些不高興了:「你這麼大歲數才有孩子,你還怪我啊?我早說了,你在軍營裡,隨時都可能……我讓你早點讓秦姨娘給你延綿子嗣,生下個一兒半女,你非不同意,說是一定要你媳婦先生……結果拖來拖去,拖了五年。現在才有孩子,那不還是你自己造的!」

  見俞錦妍不說話,沈氏才又變換了個口氣,說道:「老大啊,我這也是為你,為孩子著想。孩子要賤養,才能活的康健。你瞧你二弟家的鋮兒,當日不也是站穩了三個月我才叫人對外公佈的喜訊?就是這樣,也只是府裡慶賀了一下,你現在倒好,才一個多月呢,府裡不說,還把消息傳遍京城了!你也不怕折了孩子的福分!」

  俞錦妍實在不耐煩聽她這番囉嗦,說來說去,還不是不樂意大肆慶賀她的兒子的到來?她要肯就怪了!

  「母親,二弟家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怎麼一樣?」俞錦妍只當沒看見舒月朝那瞬間變了的臉色,「不說我這麼大年紀才有的第一個孩子,這孩子他娘,可是晉陽侯府胞妹。就他的身份,我要不表態出來,晉陽侯府會怎麼想?我不好好對外宣揚宣揚,誰知道我們莫府的嫡長孫,就要出世了?」

  嫡長孫兩字一出口,舒月朝臉上的笑容,就再掛不住了。

  俞錦妍看在眼底,痛快在心底。不舒服了吧?活該!

  這麼多年莫家只有莫鋮一個孫輩,舒月朝自認她兒子就是府裡的嫡長孫了,也不想想,她家可是二房,嫡長孫,自然是長房嫡子!

  俞錦妍瞧著沈氏和舒月朝,她們想隨隨便便就打發了自己兒子即將到來的喜訊?這次有她在,她們休想!

  當年懷上莫鉉那年也是如現在一般,北疆難得有暫時的平靜,朝廷裁撤大軍,封賞功臣,大哥心疼自己新婚後不久就夫妻分離,便苦心將莫含章調回京城,還一力幫著他鎮住軍中那些別有心思的人,最終讓他的功勞沒有旁落,一舉獲封從四品步軍校尉。

  那時候滿莫府張燈結綵,不多久,自己又傳來喜訊,真真是雙喜臨門。

  按說,有這樣的巧合,自己的這一胎,該是受盡矚目,人人關切才對。

  偏莫家格外與旁人家不一樣,長子終於有嗣,莫含章還算有些高興,她朝夕相處過了五年的人,上至沈氏莫飛景,下至出嫁的莫流采,嫁進門的舒月朝,一個個的,都是不高興的。

  那時候她娘家強盛,還沒看清楚這些人的嘴臉呢,只覺得沈氏對她肚子裡的孩子似乎不怎麼熱情,雖然見了她很熱情的說說笑笑,也會給她送東西,讓廚房給做補品,可對比起當日舒月朝懷孕時候的滿心歡喜,那恨不能把她捧到天上去,走路都怕一不小心哪裡碰到的小心翼翼,看上去,更顯得客套而生疏。

  小姑莫流采幾次來看她,眼見著晉陽侯府那邊源源不斷送過來的各色補品,請的有名的助產嬤嬤,一大群人圍著俞錦妍轉,實在眼紅,心裡記恨,乾脆後面就不肯來了。背後還跟沈氏抱怨,說她這個孕婦當得,忒金貴!

  就連莫含章這個當父親的,也在母親沈氏的「孩子剛懷上,大肆慶賀怕傷了福澤」的勸說下,秦雪那帶著憂鬱的傷心下,只是簡簡單單家人齊聚吃了頓飯來慶祝這個喜訊,旁的,就再沒有什麼了。

  俞錦妍當日雖然不大高興,卻想著日後還多的是機會給孩子慶賀,更沒有看清楚莫家上下的那副嘴臉,也就把這事給放下了。如今再重來,當年的遺憾,她卻是要一點一點都給補回來!

  她的孩子,這次,要在世人矚目下,風風光光來到這個世界上!誰、都別想踩下他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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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6:23 PM

第九章

  莫含章是被餓醒的。

  起來時他頭還很暈,腦子暈乎乎的,整個人還軟綿綿的沒力氣。坐起身來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腰骨無力。看看窗外,太陽已然西斜,他竟一睡睡掉了大半個下午!

  一瞬間莫含章都沒回過神來,自己最近好像沒幹什麼啊,怎麼體力突然變得這麼差了?這樣全身酸軟的感覺,多久沒有過了?好像自打他十四歲出師後,就再沒有這樣全身都快要散架了一樣的無力虛弱感了吧?

  然後莫含章就看到了自己胸前的波濤洶湧和那白嫩的雙手,這兩天發生的事快速在他腦海裡劃過,莫含章擰起眉頭低咒一聲,環顧一下四周,那精緻華麗的裝潢擺設,可不是俞錦妍的屋子?

  哪怕如今自己還只是校尉,厚院如今還沒有日後的大氣,可這份奢靡卻是從來沒有變過的,不說別的,單只說身下的這張軟榻,如今正是八月,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身下這張軟榻架子是用上等紫檀做成,睡在上面,還能聞到木頭本身那獨有的香味。大概是覺得原木色澤不夠鮮亮,能工巧匠便在榻腳上雕刻上了纏枝牡丹,將玳瑁仔細黏貼上去,形成花紋圖案,那些玳瑁都是顏色最亮眼,帶著不同光澤的上上品,組合在一起,乍眼看去,彷彿上頭有水光流動,波光粼粼,讓人止不住想起那幽幽泉水,渾身燥熱便消去了大半。要是再有光線照過來,那些玳瑁反射出光來,便猶如澄澈湖地下,陽光照進底部的幽然之感,美不甚收。

  這還只是軟榻的底部,再往上,軟榻中間是用紫竹篾細細編出來的軟墊,就那麼一層,巧妙的放在架子上,中間還留了一層空,正好通風透氣,可別看就那麼薄的一層,別說一個人,就是三個人一起睡在上面,也不會往裡陷進去,竹篾上還透著點點竹子斑痕,卻被工匠很巧妙的安排,最後和諧地組成了紋理分明的圖案。炎炎夏日,誰在這張榻上,可不叫人舒暢歡欣?

  俞錦妍就很喜歡這張軟榻,每年夏日,必要搬出來用,回頭再叫人仔細收好。莫流采當日撒嬌賣乖想叫俞錦妍送了這張軟榻給她,不行找工匠再給她也做一個,俞錦妍斷然拒絕,說是這張軟榻是她哥哥俞琮言心疼妹妹苦夏,特意找了最上等的木料,又去請匠作監最好的師傅親自動手,花費了整整半年時間才做好的,是哥哥對妹妹的一片心意,她絕不可能送人。至於說再請人做一張,俞錦妍表示,匠作監的師傅可不是好請的,再說,好木料也不是那麼好找的。莫流采無法,最後也只得算了。

  莫含章卻很不喜歡這樣的奢華。

  邊境生活從來都是艱難的,北方的環境本來就艱難,貧瘠的土地,惡劣的天氣,加上人口不如中原地區繁盛,再有北狄時不時進犯……便是富貴人家,生活也不比中原,更不要說軍營裡了。

  莫含章十五歲從軍,迄今為止,已然十一年,未娶俞錦妍時,他是沒落的莫家派進軍中,希冀可以建功立業的嫡長子,可惜,天下承平年代,要建立軍功本就不易,沒有後臺,便是稍有功勞,也可能隨時會被人頂替。這樣的日子裡,莫含章的日子,自然不可能過得舒坦。

  娶了俞錦妍之後,俞家透過關係在軍中為他打點,只是北狄來犯,莫含章為了搏取軍功,向來是衝鋒在最前線,哪個任務艱險困難,他便往哪裡去,日子過得,反倒比之前還不如。

  再加上等到莫含章懂事時,莫家已經敗落下去,莫父為了磨礪他,更是嚴苛訓練他,所有奢靡被認為會消磨人意志的東西,通通都被排除在莫含章人生之外,莫含章的小時候,甚至都沒有玩樂的時間,每日讀書習武,也就過年過節可以休息一兩天。是以,莫含章從來從來,都是簡樸的,食物,能填飽肚子就好。衣服,能保暖禦寒就好。他一生中唯一奢靡的兩樣愛好,大概也就只有武將最在乎的馬和兵器兩樣了。

  所以莫含章有時候真的很不習慣俞錦妍那種事事要求精緻美感的那種喜好,吃個飯,還要求飯菜色香味俱全,賣相稍微差點就不肯下口?這都是什麼毛病?!她知道這天下,有多少人食不果腹嗎?有那麼多美味的食物擺在她跟前,還這般挑三揀四,她可真夠金貴的!

  還有她的那些華麗的衣服,那些珍貴的首飾,那些奢侈的擺設……莫含章一開始是看不慣,有了樸素簡單的秦雪作對比後,對俞錦妍便更添了幾分不滿。

  這會兒輪到自己睡在這樣的屋子裡,躺在這樣的軟榻上,莫含章覺得整個人都不自在極了,想要起身下榻,也不知道怎麼的,這麼一動作,眼前一黑,險些倒栽倒了去。

  「太太!」一聲驚叫,莫含章都還沒看清楚呢,藍枝已然跑到了她跟前,焦急地按住他想要站起來的身子,急道,「您這是幹什麼呢?醒了怎麼也不叫我們?怎麼看著臉色這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莫含章何時被人這麼一通追問過,還沒來得及回話呢,就被隨後跟著進來的一眾人吸引去了目光,倒不是來人他不認識——好歹是俞錦妍的丈夫,她身邊的幾個丫頭,莫含章還是分得清楚的——而是被她們手裡拿著的東西給嚇到了。

  藍晶捧著水、藍翠拿著絹布、洛兒捧了痰盂,還有惜荷端了水,還有藍玉領著華兒、凝碧捧了三套衣服,一眾人排開站在莫含章跟前,丫頭倒是個個鮮活水靈,若莫含章是那好色如命的,這會兒怕不定多高興呢——偏他不是!當即被這些人的做派給驚住了。

  要不是俞錦妍的奶嬤嬤趙嬤嬤突然進來打斷了莫含章的驚問,少不得莫含章得露出馬腳來。

  「藍枝,你這麼大呼小叫的幹什麼?不知道太太剛睡醒的時候會不舒服嗎?再說太太現在有了身子,你這麼咋咋呼呼的,不是叫她更難受?」趙嬤嬤聲音不快不慢,音量也不高,可看著藍晶的臉色卻很嚴肅,眼神淩厲地在她身上刮了幾刀,看得藍枝低了頭,這才回過頭來對著莫含章緊張道,「太太是不是又覺得頭暈了?這臉色看著不很好啊。」

  莫含章已然體會到俞錦妍身子的不健壯、不、是虛弱了,看趙嬤嬤的意思,俞錦妍好像經常會覺得頭暈,生怕她的身子有什麼不足,便順著她的話頭道:「是啊,有些暈。」還故意偏了偏腦袋,皺起了眉頭道,「這暈乎乎的毛病,也忒煩人!」

  趙嬤嬤臉上就泛起擔憂之色來:「家裡奉養的那些大夫可真都是吃乾飯的,太太每次起來都會覺得有些頭暈,可這麼久了,他們楞就是半點辦法都找不到。太醫院也是,自打王老太醫告老還鄉,剩下的那些人,可是一個不如一個了。當日您有什麼不舒服,王老太醫哪次不是兩帖藥就個治好了的?現在這些毛病,過來看了都多少次了,還沒給治好。」一邊又給她拿了水,讓他先漱口,「您先梳洗淨面,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蜂蜜水和幾樣點心,您吃點兒墊會兒肚子,大概能好點。」

  要不是她後面那句梳洗淨面,莫含章險些把這水咽進肚子裡去,默默把快要咽進喉嚨又給吐出來,藍枝擰好絹布過來要給她淨面的時候,莫含章還是沒忍住偏頭避開了她要幫她擦臉的動作,拿了絹布自己動手。

  索性藍枝並沒有對此表示什麼,神色也一如既往,莫含章總算鬆了口氣。還好,俞錦妍那女人,不是真的連臉都要別人幫她擦的。

  漱洗過,趙嬤嬤指著那幾套衣服問莫含章:「太太喜歡哪一套?外面天氣正熱,這幾套顏色清爽,很稱太太的膚色。」

  莫含章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的,淡綠上衣,淺碧長裙,也很不錯啊,不過一個午睡,何必還要麻煩多換件衣服?便搖了搖頭,道:「懶得挑,就身上這套,我不換了。」

  趙嬤嬤卻不贊同:「這可不行。老爺才吩咐了,晚上要擺家宴好好慶賀您懷有身孕呢,等會兒太太還得見那些管事嬤嬤,好回廚房、外頭贈米施藥的事,還穿著上午這一身,可不像樣子。」

  莫含章見立著的幾個丫頭也是一臉理當如此的模樣,生怕再堅持下去會被瞧出不對勁來,便也算了,隨意指了一件衣服:「就這套吧。」又問趙嬤嬤,「你說老爺、他吩咐要擺家宴慶賀什麼?贈米施藥又是怎麼回事?」

  說起這事,趙嬤嬤難掩滿身喜氣,樂滋滋道:「說起這事啊,太太,我正要跟您說呢。您這次有喜,老爺看起來可歡喜壞了,從這裡出去後,就下令給下人賞一個月月錢,還加菜,又說要給孩子祈福,到外頭去贈米施藥,後來見了老夫人,還說要擺家宴慶賀!」看著莫含章,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太太你可算是苦盡甘來了,在這府裡熬了五年,可算是有自己的孩子了。」

  藍枝藍玉幾個也都笑著道:「是啊,太太,老爺可是歡喜壞了,瞧瞧,多重視這個孩子啊。」

  趙嬤嬤有些理所當然道:「那可不是要重視這孩子,這可是老爺的嫡長子呢。二爺家鋮哥兒今年都三歲了,咱們老爺也都二十有六了,可不該有個孩子了!」

  莫含章聽著她們這麼一通子議論,臉都黑了,手從肚子上摸過去,很快就跟摸到燙手山芋一樣快速劃開,他自己的兒子,他當然也是歡喜的。可前提是,不是他親自「有」孩子啊!

  剛想制止她們再亂說話,藍翠已然叫了起來:「太太有了孩子才好呢,以後啊,我們就再不用看二太太仗著鋮哥兒在我們太太跟前那張炫耀的嘴臉了,就是老夫人那兒,我們也能鬆口氣,不用怕看臉色了!」

  莫含章一聽這話,倏然便板起了臉,視線冷冷掃過藍翠,冰寒的戾氣,嚇得藍翠一個哆嗦,整個人都呆立在了那裡,眾人瞧著不對,再不敢說笑,一個個小心翼翼站在那裡,害怕地覷著莫含章的臉色。

  莫含章看著她們,冷冷道:「你們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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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6:27 PM

第十章

  莫含章環視著屋內眾人,尤其是方才出言不遜,暗暗指摘沈氏舒月朝為難俞錦妍的藍翠,咋咋呼呼的,叫他心內尤其不痛快,淩厲的目光在她身上便格外停得久一些,直看得藍翠慢慢低下了頭,渾身不安,這才對著俱都不安的眾人冷然道:「你們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老夫人和二太太,那也是你們可以在背後隨便議論的嗎?」

  所有人不論丫頭還是趙嬤嬤,臉色都是變了幾變,可在莫含章如此冷冽的神色下,誰也不敢說什麼,莫含章猶自有氣,指著那藍翠道:「沒大沒小,都是俞……都是我平日沒管教好你,倒叫你眼裡都沒了個尊卑,誰你也隨便排揎!二太太怎麼了?老夫人怎麼了?她們平日對我哪裡不好?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跟這般以下犯下!」有心想指責俞錦妍,猛然想起自己如今可不就頂著她的殼子?莫含章積了一肚子火氣,對俞錦妍的不滿益甚,看著這滿屋子的丫頭婆子,著實不順眼的緊。

  這話實在太重,藍翠自打跟了俞錦妍,就沒見她發過這般大的脾氣,一時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眼淚簌簌往下掉,半句話不敢分辯。

  莫含章卻不看她,只是對著眾人道:「你們平日也都給我警醒些,別仗著我寬容你們,就都無法無天了!」

  眾人誰還敢多說什麼,都是哆哆嗦嗦地應了聲是,就連趙嬤嬤也噤若寒蟬,不敢多話。

  就如莫含章說的,平日,俞錦妍確實對她們諸多寬容,不說趙嬤嬤是她奶嬤嬤,四個藍是她娘家帶過來的丫頭,平素忠心耿耿,單看藍枝今年都二十了還不肯嫁人,還在她身邊伺候,就知道這些丫頭對她是何等盡心,其他小丫頭也都是她喜愛的,最是貼心不過,才成婚丈夫就遠赴邊關,婆婆小叔小姑妯娌之間矛盾多多,俞錦妍在莫家的日子,並不開心,多虧了這些人想盡辦法逗她笑。下人便是抱怨沈氏等人,也是在給她抱不平,如此這般,俞錦妍哪捨得緊著約束她們?

  只是如今換了莫含章,他可沒有跟她們多年朝夕相處的情義,也體會不到她們對俞錦妍那份忠心,他只看到了她們對他母親的不敬,對舒月朝這個二太太的輕視,完全沒有規矩——這怎不叫他惱火非常?

  「哪怕我姓俞,既然嫁入莫家,那就是莫家的媳婦!」莫含章一字一句沉聲說道,聲音不很高昂,卻嚴肅至極,一聽就知道,說話人必是極認真說出這番話的,「老夫人,那是我長輩,二太太,那是我我弟妹,你們是我身邊的人,就也當敬她們為主,忠心伺候,小心謹慎。如今你們非但沒有如此,還在背後說其不是,說她們對我擺臉子?哼,你們是在這裡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這個猜測可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誰也不受不起這麼嚴重的罪名啊。藍翠實在止不住,嗚嗚小聲啜泣了起來,磕頭道:「太太您別說了,小的再大膽子,也不敢有這份心啊!」

  莫含章聽得卻更是不快:「不敢有這份心?你是在敷衍我嗎?我這才說你幾句,你就受不住在這裡給我抱怨叫我不要說了,對我你都敢這樣,對著老夫人和二太太,你還有多少敬意?」

  藍翠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瞟了眼莫含章,正對上他冰寒的眼神,瑟縮一下,低下頭哭道:「小的、小的不敢對太太有任何不敬,小的,小的沒這意思……」心底實在委屈的緊,一點都不明白,平日對她們都和顏悅色,從來沒發過脾氣的太太,怎麼突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說老夫人和舒月朝不是的話,她以前也不是沒說過,可太太從來沒這樣生氣過。今天,今天這都是怎麼了?藍翠咬著唇,泣不成聲。

  藍翠在俞錦妍身邊伺候都七八年了,趙嬤嬤也是看著她長大的,見她這般可憐,實在有些不落忍,不說別的,藍翠可是俞錦妍身邊的大丫頭,如今太太這般不給她臉面,也說不過去,便跟著求情道:「太太息息怒,藍翠這丫頭就是有口無心的,現在知道錯了,您就消消氣,小心別氣壞了身子。」

  藍枝藍玉等人也幫著求情道:「是啊,太太,您還懷著孩子,小心氣大傷身。藍翠她,已經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的。」

  藍翠也巴巴看著他:「太太,我知道錯了,我、我以後再不敢亂說話了。」

  過猶不及,莫含章倒還知道這道理,他現在可是初來乍到,眼下這麼一通發作已經是出格了,再要從重處置,怕是所有人都得瞧出他的不對來,更不要說,前院還有個她們的正經主子在呢,要知道自己發落了她身邊的丫頭,那悍婦還不馬上衝過來找他理論?

  莫含章想到此,冷哼一聲,對著藍翠道:「你自己去外頭跪上一時辰,此事便罷了。」眾人臉上都浮出震驚之色,莫含章卻沒反應,他自覺,自己已經夠大度的了,藍翠無奈,低聲應了聲是,小心翼翼地出去了。莫含章再看著眾人,「你們以後都給我記住,你們不但是我的陪房,我的下人,同時,也是莫府的下人!莫家的主子,也是你們的主子。再要叫我發現你們在背後非議主子……」

  趙嬤嬤藍枝帶著頭,所有人齊聲喊道:「小的們斷然不敢了。」

  莫含章這才收回氣勢,軟和了臉色,嫌惡地看了眼鏡子裡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模樣,問趙嬤嬤:「你先頭說大爺發話要準備家宴,什麼時候開始?」

  經過前頭那麼一通發作,趙嬤嬤這會兒可不敢跟莫含章嬉皮笑臉,小心道:「時間還早,怕還有一個多時辰,莫不如,太太看會兒書,先消遣消遣?」

  莫含章本想著俞錦妍一個女人看的書,自己如何會喜歡,可轉念一想,自己前頭已經反常地夠多了,俞錦妍又向來看重這個奶娘,自己這會兒倒是不好再駁了奶嬤嬤的面子,便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趙嬤嬤讓人把書送過來,莫含章接過來一看,倒是吃了一驚,居然是徐霞客的遊記。心下驚異,沒想到,俞錦妍她還會喜歡看這樣的書?!

  趙嬤嬤藍枝見莫含章一點點平靜了怒氣,慢慢沉浸到書裡面,暗自都是呼了口氣,讓惜荷洛兒現在這裡看著,她們幾個出門先去看了藍翠。

  藍翠就在外頭簷下陰涼處跪著呢,她們出來時,她還在那裡聳動著肩膀,兩手在臉上直抹眼淚,就是半點聲音也不發出來。藍枝走近了一看,她嘴唇都咬的發白了,偏就那麼固執,一聲都不肯哭出來。

  趙嬤嬤看著她滿臉淚痕的可憐樣子,又是氣又是心疼,不由罵道:「你在這裡是委屈給誰看呢?要哭就哭出來,這麼憋著算怎麼回事?你個丫頭,成心叫我們心裡難受呢?」

  藍翠撇過頭,哽咽著道:「我、我可沒這意思,我、我一個犯錯的人,哪好意思再、再哭出來,不怕叫人笑話啊?!」

  這話藍枝可不愛聽,登時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還對太太有不滿不成?」

  藍玉也說她:「往日我們就說你這張嘴巴,又潑辣又厲害,早晚得惹禍。現在瞧瞧,可不是就應驗了?!你啊,也管管你的嘴巴,被什麼話都敢說!」

  藍翠瞟了她一眼,明顯很不服氣,有心要說什麼,臉色變了變,又給吞了回去。

  可在場眾人,誰不瞭解她,哪能不知道她不服氣什麼?趙嬤嬤便拉下了臉,氣道:「你這是覺得太太罰你罰重了?往日你也說話不經大腦,偏這次重重罰了你?」見藍翠不說話,趙嬤嬤冷哼一聲,「我先頭還有幾分憐惜你,如今這般看,太太是罰你還罰得不夠重。真真是半點沒說錯,就是平日慣得你!怎麼,你一個丫頭,背後說主子是非,還有理了?太太平日不罰你,是仁心,罰了你,是天經地義。你還道你自己做得好呢?!」

  藍翠滴著眼淚,哭道:「可我、可我那也是心疼咱們太太啊。」要不是給自家太太抱不平,要不是沈氏舒月朝虧待了俞錦妍,藍翠哪裡會說她們不好?「我、我說的都是實話,可太太……」

  「住嘴!」趙嬤嬤低聲一聲喝,嚇得藍翠臉都白了,見趙嬤嬤氣得脖子都紅了,再不敢多說話。

  藍枝罵她:「你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了,還敢抱怨太太?你也不瞧瞧現在什麼情形,往日太太在家裡不穩,大爺又不在,你說說就算了,現在太太都懷孕了,大爺也立功歸來,你還這般亂說話,叫人聽了去,可怎麼好?」

  趙嬤嬤冷冷盯著她,卻對藍枝道:「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麼?她聽得進去嗎?她只看到自己委屈,哪想到太太的不容易?!這麼多年夫妻分隔兩地,好難得大爺回來,身邊還帶了個妾,太太再不努力,夫妻離心都是可能呢。現在太太能懷上身子,是多幸運的事?你作為太太的丫頭,不好好表現,好叫大爺對厚院留下個好印象,還敢亂說話?你不知道府裡如今形勢變了嗎?你這番話,要是落進大爺耳朵裡,大爺是會怪你呢,還是怪太太管教無妨,懷疑她對老夫人和二太太也心懷不滿?」

  藍翠刷白著臉:「我、我沒想這麼多……」

  藍晶恨鐵不成鋼:「你腦子什麼時候想過事了?還敢抱怨太太!」

  藍翠低著頭,懊惱不已:「我、我錯了,我以後,再不說老夫人和二太太的不是就是了……」

  趙嬤嬤和藍枝幾個互視一眼,都有些不放心,可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只是對於莫含章剛才的那一通怒斥,心裡,卻少不得都有些想法。她們可不比藍翠腦子憨直,不想太多,剛才莫含章那番態度,實在是太奇怪了……

  只盼著,真是因為孩子,真是因為大爺回來了的原因才好……

  晚宴快要開始的時候,莫含章由丫頭打扮好,一身紅衣,翩翩然走進了正廳。那裡沈氏舒月朝早已在等著了,看見她,不約而同都綻出抹笑來。

  莫含章登時心情大好,真心上前喊道:「母親!」

  沈氏眉頭一跳,狐疑地看了眼他,隨即笑道:「老大媳婦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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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3 06:32 PM

第十一章

  雖然前頭莫含章狠狠發落了一番藍翠,勒令以後不得再在背後妄議主子,不得再說沈氏舒月朝等人的不是,可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又哪是一朝一夕可以改過來的?

  沈氏舒月朝到底為難沒為難她們厚院這些人,這些丫頭都是親身經歷過的,對人防備心重著呢,更不要說,這些丫頭明著不敢反抗俞錦妍的命令,心底卻都認為她是顧忌肚子來的孩子,也是給莫含章面子才約束她們的。所以晚上赴宴前,幾個丫頭試探著給莫含章準備了一身貴重耀眼的妝扮,本還擔心莫含章會拒絕,誰知道這位對這些根本一竅不通啊,壓根沒拒絕不說,連多的一句話都沒有。

  這些丫頭登時就放了心,太太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不要跟老夫人二太太為難,背後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是以莫含章一身紅妝走入正廳時,渾然沒有察覺到,自己那一身珠翠,大紅衣衫,落入沈氏舒月朝眼底,是何等刺目。

  偏莫含章還要上趕著過去,親親熱熱站在沈氏邊上,一口一個「母親」叫得歡,沈氏舒月朝別管多不樂意,面上還得笑呵呵地喊著「老大媳婦」「嫂子」——心裡別提有多慪氣了!

  可莫含章不知道啊,看她們熱情招呼自己,還道人是真心喜歡他,暗下對俞錦妍身邊的丫頭更加不滿:還敢說什麼老夫人二太太對她不好?瞧瞧母親弟妹如今的樣子,那是對她不好的樣子嗎?

  沈氏招呼著莫含章趕緊坐:「你這才有身子,可得千萬注意,一個多月的身子,是最要當心的時候!」

  莫含章也不推辭,自己找了位子坐下來,就在沈氏的左下首。舒月朝還站在沈氏身邊伺候,見莫含章這般老實不客氣,心下暗道,果然只是做做面子情,看剛才進門來那麼熱情曲意,還道她開竅了呢,現在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不就是自己這個大嫂了。回頭再看沈氏,果然在她眼底看到了幾分不滿。舒月朝便笑著拿起了桌子上的一疊點心送到沈氏跟前:「母親,這是我特意吩咐廚房做的荷花糕,您嘗嘗味道可還好?」

  對比起莫含章這種完全不知道奉承婆婆的媳婦,舒月朝的一番舉動可要貼心的多,沈氏從善如流地從碟子裡撚起一塊糕點時,還特意看了莫含章一眼,可惜,媚眼拋給了瞎子看,人家根本沒察覺到什麼不對,發覺她的眼神,還回了個笑容給她,叫沈氏胸口,好不堵得慌!

  趙嬤嬤藍枝幾個還道莫含章是故意的呢,誰也沒說話。

  其實真不是莫含章故意冷落沈氏,而是他根本沒做過媳婦,哪知道當人媳婦還要事事奉承著婆婆,萬事以婆婆為先?當日他做兒子的時候,哪次見了沈氏不是問安後就只管安坐著陪著說話就好,何時曾端茶遞水,細意奉承?積習難改,這不,如今做了媳婦,還擺著人親生兒子時的做派,沈氏要高興,那就怪了!

  舒月朝又把糕點送到莫含章跟前,笑著道:「我看外頭池子裡荷花開得正好,若是用來做糕點也是雅事,便叫廚房做了些來,比不得嫂子院子裡的廚娘好手藝,嫂子別嫌棄,也嘗一口?」

  沈氏聽在耳朵裡,越發不痛快。俞錦妍陪嫁豐厚,出嫁時晉陽侯府除了給她配了丫頭婆子陪房小廝,甚至還給送了一個車夫,一個廚娘,一個花匠……那麼多人,全圍著個俞錦妍伺候,排場大的,把她這個婆婆比的倒像是鄉下村婦般。

  莫含章還是很給舒月朝面子的,拿起一塊嘗了嘗,味道有點甜,他並不喜好甜食,勉強吃完了,就再不肯拿第二塊了。

  舒月朝捂著嘴笑:「嫂子是不合胃口?也是,嫂子吃慣了好東西的,哪看得上這些個粗糙東西。」

  藍枝可不能讓俞錦妍頂上這麼個罪名,忙忙站出來笑道:「二太太誤會了,我們太太哪是不喜歡吃啊,實在是之前用了好些點心,這會兒可不就吃不下了?前頭太太的日常飲食就變了個樣,我們這些下人還道怎麼回事呢,大夫來了才知道,是有了身子,這不,午覺起來就說餓了,用了好些點心——大廚房裡的廚娘,可是外頭重金聘回來做慣了席面的好手,我們院子裡的李廚娘,也就那點幾道菜拿得出手,哪能跟大廚房裡的比?」

  莫含章也覺得不該叫舒月朝誤會了,順著說下去道:「是啊,弟妹,你別誤會,我不是不喜歡吃,就是前頭吃的有點多!」

  別管相不相信,人家既然給出了這個藉口,難道還能糾纏著非要說你不是吃多了,而是看不起我廚房裡做的東西?沒到撕破臉的時候,這種下人面子的話,就不能輕易說出口。

  反正舒月朝看起來是挺接受這種說法的,對著幾人笑得很真心:「嫂子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就不比以前,人啊,也容易餓得慌。」又說起自己,「當初我懷著鋮哥兒的時候,也是這樣,總覺得吃不夠,一會兒就餓得慌。嫂子你啊這會兒可不能餓著,想吃什麼,只管告訴我,但凡我能弄得到的,一定給你送過去。」

  莫含章便道了聲謝,沈氏也看著她,很是和藹道:「你弟妹是過來人,有經驗,你聽她的,准沒錯。」又說自己這裡有上等燕窩,要莫含章拿回去,「我知道你不缺這些,就是我的一點心意。我盼著老大有孩子都盼了十幾年了,如今啊,可算是盼到了!」

  莫含章今年二十六,卻到如今才有第一個孩子,已然是非常晚了。想莫飛景,今年才二十一,孩子已經三歲半了。說來要不是莫俞兩家指腹為婚,莫含章要等著俞錦妍長大,也不至於的到現在才有孩子。沈氏還在抹著眼淚道:「老大在戰場的時候,我那是天天吃不下睡不著,生怕他……戰場無情,要我說,大家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好,何必非要拿命去拼那什麼富貴?他膝下又沒個孩子……」一會兒又擦了淚,振作起來,「總算現在好了,老大立了功升了官,你也有了身孕,我這心啊,也就可以放下來了!」

  莫含章頗是感動沈氏對自己的這份心,不由低聲動情喊道:「叫母親擔心了!」果然,還是親娘最關心他。

  趙嬤嬤藍枝幾個站在她身後,卻是齊齊變了顏色。

  老夫人對著自家太太說這些話幹什麼?盼孫子盼了十幾年?天天吃不下睡不著?哈,難道是她們晉陽侯府非要你莫家等著的嗎?當日莫父宿疾纏身,莫家家業凋敝,是誰巴巴的非要晉陽侯府履行當年莫老爺子和俞家老爺子定下來的婚約,非要晉陽侯府大小姐下嫁到莫家的?要不是莫家自己堅持當年婚約,還一直不給莫含章娶親,拖到了莫含章二十一歲,俞家再不把姑娘嫁過來便是不義,難道她家太太那般尊貴的貴女,還非要嫁到莫家來吃苦受罪不成?!

  如今占了便宜還賣乖,對著自家太太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說法,實在可恨!

  沈氏莫含章幾個又說了幾句話,下人來說酒菜已經備好了,大爺請眾人入席,沈氏幾個便都起身去飯廳,一進門,眾人就察覺不對,偌大的飯廳,竟就只擺了一桌,俞錦妍和莫飛景站在門口,笑看著眾人。

  沈氏才指了指那桌酒菜,俞錦妍便上來行了個禮,說道:「母親別見怪,是兒子囑咐,不必分桌而食,咱們家就這麼點人,要再分開坐,那還像什麼宴?橫豎一家人,也不是沒見過,就不必講究那麼多,屏風也叫兒子給撤了。」

  沈氏當然不會駁自己兒子的臉,尤其這孩子還是一家之主,大家吃穿住行都靠著他呢,當即跟著點點頭,道:「是了,今兒這麼好的日子,要再分開坐,就太冷清了。」說著又是歎氣,「咱們家,到底是人丁少了,不夠熱鬧啊!」

  舒月朝便上前挽著她笑道:「母親可別這麼說,咱們家啊,以後會越來越熱鬧的,很快,大嫂就要給您添個孫子,過幾年,就能滿地跑了。」

  沈氏果然被哄得眉開眼笑,拍著她的手道:「什麼時候,你也給鋮哥兒添個弟弟妹妹?」

  舒月朝臉上緋紅,低著頭羞道:「母親,您說什麼呢。」

  倒是莫飛景,臉上樂開了花:「母親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失望的。」說的舒月朝臉都不敢抬了,眾人俱都是一陣大笑。

  等到眾人落座,又出現了個新問題,沈氏吃飯時,舒月朝向來是要站著先伺候她的,平日也就罷了,俞錦妍少不得跟著給她夾幾筷子意思意思,可今天,莫含章半點不通其中門道,刷一下就落了座,就顯得站在沈氏身邊給她加菜的舒月朝格外顯眼起來。

  哪怕莫含章自己不在乎這個,多少也覺得,自己幹的,好像不大合適——事實上,豈止不合適,沈氏莫飛景舒月朝幾個心裡都在想著,俞錦妍這是仗著肚子裡的孩子,擺架子呢。就是藍枝趙嬤嬤幾個,也在想著,這是太太不高興沈氏前頭那番冷嘲熱諷的話,故意給她沒臉呢。

  在座的,怕也就只有俞錦妍最瞭解,莫含章那是千真萬確被冤枉的,人家哪可能給沈氏沒臉啊,把心掏給人家都來不及呢。偏她半句不解釋,還很貼心的對舒月朝道:「弟妹快別站著了,今兒好日子,你也鬆快鬆快,這些個布菜的事,交給下人就好。」等到舒月朝落了座,還回頭低聲問莫含章,「今兒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聲音雖小,可大家靠著坐著,哪有聽不到的?莫含章被眾人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偏還不能揭穿俞錦妍,只能低聲道:「沒什麼,就是腦子暈乎乎的,一不小心,倒是鬧了笑話。」

  俞錦妍看他這般束手束腳的模樣,別提多開心了,大笑道:「一點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現在可是雙身子的人,身子不舒服也是常事。」

  飯菜上來的時候,還親自動手給莫含章添了碗湯:「不舒服就先喝碗湯,潤潤喉也好。」……

  沈氏看著自己兒子對俞錦妍這般殷勤體貼,捏著筷子的手不自覺用力,骨節都開始泛起了白色:難道自己兒子,真對俞錦妍動了心了?

  不行,這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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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5 03:43 PM

第十二章

  吃飯的時候,俞錦妍臉上的喜色根本絲毫沒有掩飾,看著莫含章的眼神都柔軟的快要滴出水來了,噓寒問暖,夾菜舀湯,俞錦妍的溫柔細意,叫莫含章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可在旁人看來?

  嚴肅冷酷的軍中將領,渾身還帶著戰場上廝殺後殘留的戾氣,臉上刻板生硬缺少柔軟,偏偏在看著身邊那一身紅衣的女子時,卻緩和了眼中的淩厲,用那粗大的手,仔細拿著細瓷碗盅舀湯,小心翼翼遞到身邊人手裡時,還不忘再嘮叨一句「小心燙手」——巨大的反差,帶來的是更加讓人驚駭的震動。

  沈氏倒是有心想說點什麼,可俞錦妍這會兒才有好消息呢。一頓飯下來,沈氏莫飛景等人的眼神,或明或暗,就沒離開過俞錦妍和莫含章兩個人。

  莫含章在眾人視線下,如坐針氈,好容易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這頓晚飯,想著總算是可以鬆口氣了,偏俞錦妍就是不肯放過他,在眾人喝茶的時候,彷彿玩笑又似剛想起來,對著莫含章道:「今兒我整理東西時突然想到,我在邊境那邊,帶了好些東西回來,好似還堆放在庫房裡吧?朝廷封賞我的時候,也賜了不少東西,你回頭派人去收拾收拾,那裡好些個皮毛珠寶,都是這邊難得的,你給分分,也把庫房整理整理。」

  莫含章回來快兩個月,帶回來的東西,明著放在庫房裡都沒人動,可暗地裡,府裡諸人,誰心裡不是門兒清,喜歡什麼,對什麼有興趣,各自早就有了底,只是礙著莫含章一直沒發話讓人看管,所以都忍著罷了。想著,莫含章跟俞錦妍夫妻新婚便分離,感情定然不深,這麼許多東西帶回來,可是他的私房,怎麼也不該交給俞錦妍吧?沈氏想著自己是他母親,莫含章該把東西交給她管。舒月朝莫飛景則是覺得,大家都沒分家,這些東西該充公才對。

  誰也沒料到,俞錦妍的肚子會在這時候傳出消息,連帶著莫含章對她觀感大變,明明前頭還是不冷不熱的,對帶回來的妾室秦雪都比對俞錦妍多了幾分熱度,馬上噓寒問暖不說,這會兒還把整個庫房交到了俞錦妍手裡!

  沈氏幾人心底恨極,這個孩子,來得忒不是時候!旁的倒也沒什麼懷疑,以莫含章這年歲,才有子嗣,沒了平常心,也是情有可原。

  只有莫含章,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人對於錢財的那份算計,他常年在軍中,開銷少,戰事起來後,四處征戰,虜獲戰利品,對於銀錢並不很看重,在他看來,自己是這般,家人應該對於錢財也是不很看重的,殊不知,京城大,居不易,早年的精打細算,早就讓他的家人把銀錢看得很重。俞錦妍提議讓他收拾庫房,他詫異片刻,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大咧咧很乾脆就應了下來。

  「行,那我收拾收拾。」莫含章想著,俞錦妍倒還算識相,那些東西都是自己戰事勝利虜獲的戰利品,合該自己分配才對,她這般安排,還算給自己面子。努力回憶了自己當年到底帶了些什麼東西回來,當時沈氏幾人的喜好,對著眾人笑道:「京裡冬天冷,這批東西裡有上等毛料,回頭我就讓人翻出來給母親弟妹和二弟送去,還有寶石,那些紅寶石正好給母親做收拾,邊境那邊做毯子的手藝不錯,正好母親房裡,可以換條地毯了……」

  他這麼一一細數著,這個送沈氏,那個送二房,說的是興高采烈,虧得他還記得不能太偏著弟弟疏遠弟妹,否則就他現在頂著的殼子,非叫人誤會她跟小叔子有什麼不可。

  俞錦妍坐在一旁,優哉遊哉地慢慢喝茶,眼角瞥到笑容都有些僵住了沈氏等人,看著莫含章的眼神止不住都帶上了幾分憐憫。

  這個蠢貨,怕還以為自己是一片孝心,愛護弟妹吧?半點也沒認識到,自己可把人得罪慘了。

  以為穩穩當當會進自己口袋裡的一大筆財富突然長了翅膀飛了,還是掉進了最看不慣的人的嘴裡,偏這個人半點沒覺得自己眼巴巴惦記著的東西有多好,在他們面前好像是隨便什麼東西一樣,毫不珍惜地把東西一一分配了——哪怕她們開始是真喜歡那些東西,可自己名正言順拿到手的,跟敵人施捨過來的,能一樣嗎?

  就俞錦妍瞭解的沈氏的性子,她不狠狠反擊,那才怪了!

  果然,少頃大家散了之後,沈氏特意讓莫含章陪著她回房,一路上問她現在胃口可好,身子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容易累,還說了些自己當年懷孕,照顧舒月朝時的一些經驗,叫莫含章自己注意,親切和藹極了。

  莫含章雖然覺得心裡怪怪的,很不適應自己這個「孕婦」的身份,但對沈氏的這片心意,卻很感激,所以當沈氏話鋒一轉,突然跟他說起要給「莫含章」納妾的時候,他老半天都沒回過神來,這好好的,母親怎麼想到給「自己」納妾了?以前可從沒這一齣啊。

  別人不知道,自己可知道啊,現在「莫含章」的殼子下面,頂著的可是個女人的魂魄,這樣的情況,如何能給莫含章納妾呢?對著沈氏含笑的雙眼,他直覺搖頭道:「母親怎麼想到這一齣,這不還有秦雪嗎?」要那麼多妾幹什麼?

  不過很顯然,莫含章又犯了老毛病,還當自己是人親生兒子,說什麼話都百無禁忌呢,沈氏說要納妾,他還不耐煩的說人想一齣是一齣,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頂著的,可是人兒媳婦的角色,這麼一番話說出口,七出之條兩條就都犯了——妒忌、不順父母!

  沈氏滿肚子的怒火已經克制了整整一晚上,偏「俞錦妍」還如此這般不識抬舉,不給她面子,一腔不滿便再克制不住,對著她冷笑道:「邊關艱苦,我兒身上又有差事那也罷了,如今回到京城,你又身懷有孕,秦雪一個邊關出來的丫頭,如何能伺候得好他?你也是學過女戒女則的,如何能這般不體貼丈夫?你懷孕生子,前後少不得一年,難道還要我兒單守著個秦雪過日子不成!」

  昏黃的燈光下,莫含章頭上插著的那支春色滿園步搖通體透著熒光,黃玉做的花朵,碧玉雕刻的藤蔓,還有黃金拉絲做的蝴蝶,細細金絲流蘇熠熠生輝。舒月朝眼紅這步搖,私下裡也想給自己打一支,問了才知道,這是進貢宮裡的貢品,晉陽侯與太子交好,太子妃特意賞賜給俞錦妍的,價值千金,外頭根本買不到。

  如斯富貴,偏還來跟她搶她的兒子掙回來的財富!沈氏眼底幾欲滴出毒液來,對著莫含章,也是老大不客氣:「老大家的,你也該給老大想想,他在邊關五年不容易,輕易根本享受不到什麼。如今總算平安歸來,你這做媳婦的,怎麼就不知道讓她鬆快鬆快?以前我也不說你,到底嫡子重要,可你現在都有身孕了,難道不是該大度些?!」

  莫含章被說的好不莫名其妙:「母親,我、爺,他從戰場歸來,要休息要鬆快,也不一定非要給他納妾啊。他現在又沒差事,在家裡休息休息,跟您、跟二弟好好聊聊天說說話敘敘舊,不也挺好的嗎?」幹什麼非就要納妾呢?差一點說漏嘴的莫含章怎麼想,也鬧不明白沈氏的邏輯。

  沈氏自然是不依的:「為什麼不能納妾?你看看別人家,誰家四品官員家裡,只有一妻一妾這麼寒酸的?我兒以後可是要出去交際應酬的,旁人說嘴起來,不但要說你嚴苛善妒不容人,我兒也得頂個懼內的名聲呢!」說完了,大概又覺得自己說的太厲害了,聲音軟下來,坐過來拉了莫含章的手,「老大媳婦啊,我這也是為你著想,流言如刀,人言可畏,你也不想壞了自己跟老大的名聲不是?」

  沈氏這也算是軟語相勸了,莫含章從不怕人來硬的,可對於母親的示弱懇求,卻沒有辦法忽略過去。要還在以前,沈氏非要他納妾,他納也就納了,絕不會叫沈氏難做。問題是,如今的他,縱然有心答應沈氏,可頂著「莫含章」殼子的那位,不見得會答應啊!

  縱然明面是高大健碩男子,也難掩其內裡俞錦妍那小女人的魂魄,讓她納妾,這不白白禍害人姑娘嗎?

  對著沈氏語重心長的模樣,莫含章張了張嘴,老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沈氏等了良久,遲遲不見他說話,臉色也冷了,鬆開她的手,揉揉額頭,好不灰心道:「罷罷罷,你既執意不肯,我也不能為難你,你且回去吧,這事就當我沒說。」頓了頓,又加了句,「只盼著你別怨我多事才好。」

  莫含章瞧著她這樣,心裡也不好過,漲紅了張臉,低聲道:「我、我怎麼會怨您呢!」倒是我這做兒子的,沒能達到你的期望,實在過意不去。

  沈氏沒把他的話當真,擺擺手,讓人走了。莫含章失魂落魄得回厚院去,一路上也沒注意身邊的丫頭婆子,趙嬤嬤幾個,氣得身子都抖了。

  自己太太才診斷出有身子呢,這做婆婆的就迫不及待要給兒子屋裡塞人了?哈,她沈氏,還真當晉陽侯府好欺負的不成?!

  趙嬤嬤打定主意,回頭就把這些消息遞回府裡去。太太礙著肚子裡的孩子不能跟大爺撕破臉,那就讓侯爺來好好提醒提醒沈氏,晉陽侯府的大姑娘,可不是那麼容易讓她揉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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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5 03:58 PM

第十三章

  莫家傳出喜訊的第二天,晉陽侯府俞錦妍的嫂子俞陶氏就上門來看莫含章。

  得到消息,趙嬤嬤親自在二門等著迎接了俞陶氏。對她,俞陶氏自然不陌生,她十五嫁給俞琮言,彼時俞錦妍才十二歲,鮮妍可愛,對她又甚是敬重,陶氏也把她當成了親妹妹一般看待,到及俞錦妍出嫁,她們朝夕相處四年時間,俞琮言事務繁忙,一直陪在陶氏身邊的俞錦妍對她來說,早不是夫家的妹妹這麼簡單,而是真正跟自己情義相通的好友。

  夫家的妹妹可以敷衍應付,面子上過得去就好。至交好友,卻是急人所急憂人所憂,發自內心,想要對人好。

  以前莫含章出征在外不在家裡,俞錦妍獨守空房,還攤上不省心的婆婆小叔小姑,陶氏背後沒少操心,如今總算盼到莫含章得勝歸朝,俞錦妍還有了身孕,昨天陶氏得知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喜得讓人去送子觀音廟裡捐了五十兩香油,直喊佛祖保佑,一晚上沒睡好,天不亮就起來梳妝,忙忙趕了過來。

  這會兒見了趙嬤嬤陶氏也沒忘了打聽俞錦妍現在在莫家的情況:「妹夫對她可還好?這家老夫人還鬧騰嗎?妹妹身子可還好?……」

  趙嬤嬤可不覺得陶氏煩,問得忒瑣碎,誰家出嫁女背後不靠著個娘家,娘家兄長自然是親近的,可要嫂子不好,背後吹點枕邊風,再好的兄弟也能隔閡了。如今陶氏這個嫂子這般體貼關心俞錦妍,趙嬤嬤這個奶娘,歡喜都來不及呢,笑呵呵道:「太太身子好著呢,能吃能睡,現在還沒半點反應,精神頭也好,這不,老爺從邊關帶回來一堆東西讓太太幫著收拾,要不是您來,太太都打算一大早過去整理呢。」

  叫沈氏失望,莫含章昨夜裡一晚上沒睡好,最後還是想著,自己雖然不能達成她心願,但總也要多給她點好東西彌補彌補,便有心將庫房裡的東西好好收拾收拾,撿好的給沈氏送過去。本來早上就要施行的,結果趕上陶氏送了信說要過來,這才耽擱了。

  陶氏很有些驚喜:「怎麼妹夫把自己的庫房交給妹妹打理了?」早前沒聽說啊。這可難得,五年不見,想不到莫含章對俞錦妍還能有這份信任。

  趙嬤嬤也樂得直笑道:「可不就是,舅太太不知道,大爺知道咱們太太有了身孕以後,有多歡喜,急急忙忙來看不說,那笑聲啊,我們在外頭都聽得清清楚楚的。」這說的,就是俞錦妍第一次來看莫含章的情形。

  趙嬤嬤欣慰著道,「後來離開的時候,臉色不大好,我們還當是怎麼的呢,一回頭,大爺就下令,府裡賞銀加菜,府外頭贈米施藥,給小主子祈福……昨晚上還開了家宴慶賀,您是沒看到呢,那個噓寒問暖啊,還給咱們太太夾菜舀湯……太太這是苦盡甘來了呢。」

  陶氏聽得嘴也合不攏了來,驚喜得連連直問:「當真如此?真對妹妹這般好?」

  趙嬤嬤肯定答道:「好著呢,就跟新婚一般,蜜裡調油,也就是這樣了!」

  陶氏這才放了心,樂呵呵的直笑:「這便好,這便好!這我就能鬆口氣了。妹妹等了五年,總算是等來好日子了。」

  說到好日子,趙嬤嬤臉上一僵,有些防備的看了看路上零零散散走過的幾個下人,給陶氏使了個顏色,湊過去低聲道:「舅太太,我們太太可不完全暢快呢。大爺雖好,可那老夫人卻不是個好的。」見陶氏擰起了眉頭,趙嬤嬤四顧左右,聲音更低了一度,「您不知道,昨兒晚上吃過飯,那老太太有多氣人?竟是把我們太太叫過去,說是她如今懷了身子不方便,要給大爺納小呢!」

  陶氏瞬時停下了腳步,臉上一下冰寒了,驚道:「你說什麼?」

  趙嬤嬤著慌地看了眼四周,好在這會兒沒多少人,那邊一個粗使婆子在灑掃院子,隔得也遠,想來該是沒聽到自己這邊的動靜,這才鬆了口氣,苦笑道:「舅太太可別在咱們太太跟前說,大爺對太太好,太太顧著孩子,還想著改善跟老太太之間的關係呢,要知道我這邊把這些事漏給您,太太非得罰我不可!」

  陶氏氣得身子直抖,一聽這話更是來氣:「她是腦子傻了嗎?那個老婆子如此欺負人,她還想息事寧人了不成?我俞家是那麼好欺負的?她才懷孕呢,那個老婆子就敢說要給妹夫納妾?她當我們俞家人都是花架子紙糊的是不是?還是仗著她兒子升官了就了不得了?!」又說俞錦妍糊塗,「別人都欺到頭上了,她還想息事寧人?她的膽氣都哪兒去了,懷了個肚子,還把腦子都給懷糊塗了?這會兒她退了,日後人家能把她逼到牆角去!」說著氣呼呼就要去找俞錦妍。

  趙嬤嬤一看壞了事,只恨不能打自己兩耳巴子,她怎麼就忘了,這些年雖然陶氏脾氣收斂了,可才進俞家時,那也是個火爆脾氣,將門虎女,說的便是陶氏,鬧騰起來,就是自家舅爺俞琮言,也得退避三舍。這會兒她要鬧起來,自己被太太罰還不要緊,就怕鬧大了,叫大爺知道,傷了夫妻感情啊。

  趙嬤嬤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尊卑了,趕忙拉住了陶氏,苦苦哀求道:「舅太太先別生氣,先別生氣,您也聽我說幾句。」

  總算趙嬤嬤是俞錦妍的奶娘,府裡的老人了,陶氏還給她幾分面子,雖猶自不高興,但也勉強冷靜下來聽她說話。

  趙嬤嬤苦苦勸道:「舅太太,您也知道我們太太前頭五年的不容易,雖說是下嫁的莫家,可這家人,都眼紅咱們太太日子富足過得好,恨不能太太把自己陪嫁都給拿出來補貼莫家。早年去世老太爺的藥費,喪儀,二爺娶妻,姑太太出嫁,太太補貼了多少,費了多少心,偏人心還不饜足,還覺得咱們太太做得不夠……太太也是冷了心,才跟她們生分開的。可話又說回來,太太在莫家是要過一輩子的,如今已然跟婆婆小叔小姑妯娌都鬧得不開心了,再要跟大爺鬧僵了……大爺和太太,才成親不久就分了開,當年根本沒存下什麼感情,這五年在邊關,身邊還有個秦姨娘伺候,背後不定說了咱們太太什麼壞話呢。太太嫁給了大爺,總要夫妻和睦才過的好不是?現在好容易有了孩子,大爺也對咱們太太好,老夫人雖說做事不地道,可咱們要真大鬧起來……那總是大爺的親生母親呢!」到時候親娘被掃了臉面,做兒子的,心裡能好受?最後遷怒的,還不是她們家太太?

  趙嬤嬤顧忌身份,好些話都不好直接說,可話裡的意思,已然很清楚了。陶氏也非當年未出閣時家人嬌寵的不知事的大小姐,多年掌家理事,沉穩早就鍛煉出來了,稍一細想,就知道趙嬤嬤說的沒錯,自己固然是為俞錦妍好,想為她出頭,可俞錦妍畢竟好是要跟莫含章過一輩子的,自己倒是不好太不給沈氏面子。

  氣哼哼直跺腳,陶氏咬著唇恨道:「這都叫什麼事啊,偏就攤上這麼戶人家!」當年她就不同意把俞錦妍嫁到莫家來,怕她吃苦,如今可不就應驗了?先守活寡五年,然後就是被婆家人欺負……都怪俞琮言,非要遵守諾言婚約,把妹妹往火坑裡推,否則,俞錦妍怎麼會過得這般苦?

  陶氏叫趙嬤嬤放心:「我曉得輕重,不會叫你家太太為難,也不會說出你的。」說完,頭也不回,腳下疾走,便往厚院方向去了。

  趙嬤嬤也趕忙追上去,給她引路。

  要說莫含章在俞家還有什麼敬重的人,絕對就是俞琮言。這個京師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俊傑人物,雖然只是一介文人,並不通武藝,但是說話做事,卻很精明強幹,十五中舉,十八三元及第,是今朝唯一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偏他還出身勳貴之家,家世顯赫,又沒有半點架子,待人接物,皆溫和可親,讓人如沐春風。可辦起事來,卻又手段十足,自當年入翰林院,外任松江織造衙門,再到京師中書省門下,步步高升,仕途無量。身邊往來有勳貴子弟,清流文人,皇室貴胄,便連皇帝也曾笑說「俞郎大才,國之棟樑!」

  這些年,俞琮言也幫了莫含章許多許多,莫含章又不是第一天混軍營,沒娶俞錦妍之前,他在軍裡是什麼情形,娶了俞錦妍之後,在軍裡是什麼情形,他心知肚明。這一切,多虧了俞家在背後為他打點,他牢記著這份恩情呢,這也是當年俞琮言去世後,俞錦妍在莫府裡興風作浪,他還一直容忍著她的原因。

  如今他的妻子陶氏來,莫含章給很給其幾分臉面,領著一眾丫頭站在了厚院門口,遠遠看著趙嬤嬤領著個年輕貌美的婦人過來,忙迎了過去,走近看,可不就是陶氏,只是比起多年後他看到的,要年輕許多——也是,他那時候見到陶氏,正是俞琮言救駕而亡的時候,她滿面悲色,自然不是如今這般神采飛揚可以比擬的,心下暗自感歎了一番,當日俞琮言走後,不多久,這個陶氏好似也一病去了,夫妻恩愛地下,也是淒涼了,當真世事無常,瞧她如今這般,誰能想到,幾年後她竟會喪子喪夫,如斯慘痛?

  陶氏看見莫含章,眼睛登時就亮了起來:「妹妹,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笑著挽上她的胳膊,臉都湊了過來,把莫含章好一通瞧,「嗯,還不錯,沒瘦!膚色也好,好像還白嫩了吧?」

  莫含章動動手,沒能抽出來。這般近的距離,他還能聞到陶氏身上那股子香粉的味道,眼睛不自覺就抽動了起來。男女授受不親,自己這算是,占嫂子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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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25 04:05 PM

第十四章

  陶氏與俞錦妍慣來親近,見了面自然不會跟她客氣,親親熱熱拉著人進屋,老實不客氣地和人在上首坐了,叫藍玉吩咐廚房,給弄點桃露綠茶餅來:「一早上過來,我都有些餓了。」渾然一副主人的模樣。

  藍玉幾個早就習慣了陶氏這做派,藍玉聞言還笑了一句:「回頭我可得去好好損損白鷺去,虧得那小蹄子有臉在我面前說自己貼心,居然忘了給舅太太在車上準備吃食,我看她怎麼有臉!」說著,抿著嘴撩起簾子出去了。

  陶氏也不惱,對著莫含章道:「還是妹妹你的丫頭仔細會體貼人,我那些丫頭啊,都隨我,大大咧咧,做事衝勁兒倒是有,就是沒個細心。」

  藍枝幾個被誇得直笑:「舅太太,您再這麼誇我們,我們可得飄起來了,回頭見到白鷺白鴛她們,還不得眼紅地撕了我們?」

  陶氏纖手一揮,故意瞪起了眼:「她們敢!」

  主僕幾個,笑成一團,好不歡快。

  但看此情景,就知道,陶氏跟俞錦妍定然是親密無間至極,否則,俞錦妍身邊的丫頭,也不敢這麼放肆。

  在這樣熱絡的情況下,莫含章越發束手束腳起來。

  本來頂著個女人的皮子成天在丫頭婆子堆裡打轉就已經夠叫莫含章頭疼的,索性她們是下人,莫含章可以安慰自己,不過是被下人伺候著,不算什麼,可陶氏這麼一來,這麼一親近,莫含章骨子那自己是男人的想法登時便又冒了出來,男女授受不親,男女大防,輩分倫理……

  莫含章在軍裡,或許學了些兵痞子說笑鬧事的混勁兒,可卻真不是那種下流好女色的,對於陶氏渾然不覺的親近,他滿身不自在想方設法避開她之外,心底更覺得對不住人家。

  這世道對女子要求嚴苛,若按以往,莫含章還是「莫含章」的時候,陶氏絕對是避之不及,輕易不能在他面前露面的,偏如今他頂著「俞錦妍」的殼子,陶氏認錯了人,親近錯了人,雖是不知者不罪,到底自己壞了人家清譽。莫含章想到回頭俞錦妍會是什麼反應,頭都大了!

  這見鬼的魂魄互換!這見鬼的女兒身!

  陶氏這邊跟丫頭們聊了幾句,也算是寒暄過了,回頭卻見俞錦妍坐在位子上怏怏喝茶,半句不吭不說,臉上也沒半點笑,反而倒是拘手拘腳的,眼中快速劃過一抹驚詫,卻不急著問,只是笑著指著她,道:「怎麼著,我跟你丫頭說笑兩句,心裡不自在了?我才知道,妹妹你還是這麼個小氣人兒!」

  莫含章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苦笑道:「嫂子,你別跟我開玩笑了,我哪裡不自在了。你要樂意,這些丫頭,你只管隨意挑,帶回去我都沒二話的。」這是真心的。這些丫頭都是俞錦妍的心腹,對她太過熟悉,莫含章只怕,時間一長,自己遲早會被人看穿了去。

  不過陶氏自然不可能猜到他的心思,只當他開玩笑,也故意高聲笑道:「這可好,藍枝藍晶,快快去收拾東西,跟我回府去,我可眼饞你們好許久了。」

  藍晶藍枝都笑:「這可別,我們這些粗手粗腳的,也就太太慣得,要去伺候舅太太,到時候,您可不得嫌我們粗苯了?還是這邊好,舅太太偶爾來,我們偶爾伺候,也好叫舅太太一直覺得我們心靈手巧!」

  陶氏便跟著莫含章訴苦:「瞧瞧你教出來的丫頭,個個鬼精鬼精的,不願意去就不願意去,還在這跟我這裡耍心眼呢!」頭一扭,也不看藍枝藍晶她們,昂著脖子道:「你們不樂意去,我還不稀罕呢!」

  說的眾人止不住又是好一通笑。陶氏自己,也樂得是花枝亂顫。莫含章少不得陪著跟著笑了幾聲。

  一會兒藍玉送了茶水點心來,不消陶氏發話,眾人便很有顏色的退了出去——總要給這姑嫂留點說悄悄話的空間不是?

  莫含章有心要留人下來,偏又不好說,眼看著屋內只剩了下自己和陶氏,低著頭猛喝茶,愣是一句話不敢多說。

  陶氏只當她受了委屈還瞞著娘家人心虛,並沒怎麼在意。本來按她的脾氣,俞錦妍這般忍氣吞聲,她非好好說她一頓不可,可話臨出口,趙嬤嬤開頭的一番勸解卻浮現心頭,俞錦妍總歸是要跟莫含章過一輩子的,沈氏是莫含章親母,自來就只有休棄的妻子,可沒有捨棄的老母的,俞錦妍跟沈氏鬧得凶了,莫含章還能站在俞錦妍這邊幫著對付老母親不成?

  這一想,本來要教訓她的話,就又給咽回了肚子裡。

  「知道你有身孕,我和你哥哥,都歡喜壞了。」思索良久,陶氏還是決定,一步步來,便笑著說起昨天的情形,「你怕不知道,昨兒你們府裡來人報喜的時候,還是中午呢,我打發人去衙門裡報喜,你道怎麼的?你哥哥那個傻子,竟巴巴又從衙門裡跑了回來,抓著我問消息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哄他?我那時候啊,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誰會拿這樣的事哄他啊!沒辦法,又把你們府裡派來的人叫過來,當著他面給說了一遍,他才信了……虧得當日我打發那人去吃飯了沒讓人回去,否則,你哥他,可不會管自己衙門是不是還有差事,非得當時就上門過來看你不可!」

  俞琮言對胞妹感情極深,這點莫含章早有體會,不過聽到那般芝蘭玉樹的人,還能鬧出這樣的笑話,莫含章不由也是失笑道:「大哥也是,懷孕這樣的事,誰能拿來亂說!」

  陶氏也念叨著,附和道:「可不就是?!我是那麼沒分寸的嗎?他居然還不相信我派出去的人的話,可把我氣壞了。不過昨晚上,你哥他也沒好過!」

  對上俞錦妍好奇的眼神,陶氏止不住笑道,「也是他活該,這些天兵部事務紛雜,皇上多有關注,連帶著中書省也沒個休息的時候,你大哥每天早出晚歸的,根本沒時間,偏他惦記著你,想來看看,卻又抽不出時間來,昨兒一晚上,一直跟我念叨著見了你之後,要怎麼怎麼的,看著我的那個眼神啊,眼紅的都冒綠光了!」

  莫含章在腦海裡想想優雅從容的俞琮言那滿腹怨念嫉妒自家娘子的畫面,止不住也低聲笑起來:「大哥果真如此了?」

  陶氏看著很有些得意:「可不就是?嫉妒地看著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妹夫沒回來之前,你哥多擔心你,現在終於盼到他回京,你也有孕,你哥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來看你呢,偏衙門的事忙,根本抽不開身,你等著吧,今兒他衙門裡的人,非得被他整的哭爹喊娘不可……」又嘖嘖憐憫在他手下辦差的,「人人都說你哥光風霽月,是何等的君子,只有我們知道,你哥手黑著呢,把人整治了,還一副為人家好的模樣,偏還真有人上當的,被他賣了還給他數錢,對外誇他好!」

  莫含章笑笑:「這也是大哥的本事。那些人自己笨,看不穿,怎麼能怪大哥?再說大哥做事向來兼顧兩全,從不瞞報底下人功勞,反而盡心盡力教他們,能在大哥底下做事,縱使累些,也是他們的造化!」

  陶氏搖著頭笑:「可不說是兄妹呢,就是會幫你哥哥說話!你哥,沒白疼你。得,算我啊,枉做小人。」又笑一通,直問莫含章如今過得怎麼樣:「妹夫對你好嗎?你身子可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想吃什麼嗎?要受了什麼委屈或者想要什麼了,只管跟我說,我府裡沒有,就讓你哥去找,你可是孕婦,不能虧著自己!」

  莫含章自然不會說不好:「我好著呢,身強體健的,吃飯香睡眠好,一點事沒有。至於那些吃用,莫家也不是吃不起的,都好著呢。」

  莫含章說的心裡話,從最艱苦的邊境軍營裡待了那麼多年回來,莫府舒適的環境,對比從前,已然是底下到天上,莫含章再挑不出半點不好來。

  陶氏光看她如今白裡透紅的臉,精神俱佳的模樣,就知道她生活該是過得不差,問的那些話,針對的,也不是她的吃穿,見她那麼寥寥幾句就不說話了,乾脆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當問道:「那妹夫呢?妹夫對你好不好?你那婆婆呢,妯娌呢?對你怎麼樣?你可別瞞著我,這府裡,多少咱們家的人,我問起來,她們可不會瞞著我!你啊,玩心思玩不過我,快給我老實說!」

  莫含章單瞧陶氏這個勁兒,就直達她怕聽到了什麼風聲,只又不確定她到底知道多少,嘴裡只把昨天的事含含糊糊說了一遍:「都好都好,他們對我都好,俞、你妹夫,」說出妹夫兩個字的時候,莫含章臉都扭曲了,「她、她對我很好,母親對我也親熱,我一切都好著呢。」

  她這麼死死給沈氏瞞著,陶氏直恨鐵不成鋼,她往日的厲害勁兒都去哪兒了,一個孩子,一個莫含章,就叫她畏手畏腳成這樣!偏又不好說的,只能敲打著道:「你自己心裡也有個底,你嫁到莫家,說是五年多,可莫含章呢,在軍營的時間就五年出頭了,你們在一塊兒,滿打滿算,只幾個月時間。就沖這個,莫家就虧欠了你,你現在懷著孩子,也多個心眼,趁這時候,跟妹夫好好處處,培養些感情出來,你們是要過一輩子的,要一直生生疏疏,以後,有得你苦頭吃!」

  想想,還是覺得不甘心,又道:「本來按理說,正妻有孕,合該給丈夫安排些通房,抬個姨娘什麼的……」莫含章猛然抬頭看著她,陶氏只作不知,神色如常道,「可你跟妹夫又不一樣,你們是久別重逢,妹夫又給帶回來了個秦姨娘,就很不必要再做這樣賢良的姿態。說的不客氣些,他莫含章在外頭那麼多年美妾相伴,我們還沒找他算帳呢,你才懷孕,莫家再要給他納妾,那還把我們俞家放眼裡嗎?不是成心打我們臉嗎?你就安靜養胎,等孩子生下來,要是兒子,納妾的事再說,要是女兒,在你生下嫡子以前,都別答應!」

  莫含章雖覺得她話裡話外意有所指,偏又在她臉上看不出什麼,無奈也就只好算了。至於她說的納妾的這些事,他本來就沒這意思,且她說的也有道理,於是很乾脆就點頭答應了下來:「嫂子放心,我知道了!」

  陶氏見他不像是隨口說說,而是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自打聽了沈氏做的事後就一直高昂著的怒氣這才消下去,想著,總算小姑她,還沒糊塗到家,什麼都由著莫家,只要她聽得進去自己的話,自己就絕不會讓她吃半點虧!

  接著,陶氏拉著莫含章說了好一通自己當年懷孕時候的注意事項,交代莫含章牢記,又說讓她有空回娘家住段時間,她小侄子俞斐可是想壞她了……中間留下吃了頓飯,到了下午,眼看著時候不早,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

  坐在馬車上滿意回家的陶氏卻不知道,她從內院出來時,前院花園邊上,有個高大的身影躲在廊柱後面,視線一直跟在她身上,直到她遠走了,也久久站立在那裡,神色悽楚。

  那一晚,俞錦妍睡在充滿陽剛氣的書房內室裡,躲在被窩裡,無聲大哭:「嫂子,大哥……」

  好久不見,妹妹我,好想、好想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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