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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7:52 AM

priest -【大英雄時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24 01:28 AM 編輯

【書名】:大英雄時代(原名:女漢子)

【作者】:priest

【內容簡介】:

  2429年,地球最後的和平時代在繁華的黃昏裡終結,走向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懵懂的英雄們還在襁褓中羽翼未豐,就已經被推向殘酷的大氣層外。

  血與火的時代就此拉開帷幕,頃刻間把中央商圈奔走不息的大片霓虹與櫥窗裡魅力非凡的模特海報燒成了一把灰燼。

  「告我地球同胞,敵人沒有無往不勝的鋒銳,並非無可戰勝之神,但有我浩然軍魂一息尚存,必與這些數典忘祖之輩血戰到底,以安我同胞生者之心,慰我同胞死者之靈。」

  「我等願身化飛灰,揚於百萬星河。」

  ——直到黎明前的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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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8:00 AM

第一卷 黃昏 第一章

  這家餐廳有個復古到金燦燦的名,叫做「黃本位」,官方評級是「五星」,大眾評價是「狗屎」。

  根據來過這裡的人民群眾反饋,他們真的只有牆上貼的土豪金色大片磚和菜單上高不可攀的價位兩樣,達到了所謂的「五星標準」。

  然而此地作為本市最著名的裝逼聖殿之一,縱然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依然吸引著前仆後繼的裝逼犯趕來挨宰。

  ……當然,幾乎每一個來這裡用大出血的荷包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人,結賬走人以後都要牙酸肉疼地來這麼一句:「他們怎麼就還沒倒閉呢?」

  上菜慢,差評!飲料顏色難看,差評!連個服務人員都沒有,全程機器人,差評一萬年!

  羅賓老師用力整了整自己騷包的領結,狠狠地瞪了助理小朱一眼。

  辦事不利的小朱只好低頭含胸,假裝自己是一隻並不存在的鵪鶉。

  等人的羅賓老師再次把目光轉向「金本位」餐廳正門口,眼睜睜地看著一位穿著高跟鞋的女顧客被那裡的門檻絆倒了,上菜的傻機器人正不知所措地愣在一邊,來回搖晃著它的大鐵頭——沒錯,就是為了防止這些愚蠢的服務機器人走失,餐廳居然在門口設了一個三十公分厚的門檻!

  真是慘不忍睹……

  「就不能給他們那些破爛機器人的系統升個級嗎?」進門的時候不小心在那崴了一次腳的羅賓老師恨恨地想。

  就在那位女顧客眼看著要臉著地的時候,門口突然逆光走進了一個人,他在誰都反應不及的時候飛快地一伸手,準確地接住了那位摔倒的女顧客,而後非常自然地往上一帶,似乎毫不費力地把百十來斤重的一個成年人給拎上了三十公分高的門檻。

  「壯士啊,」羅賓老師優哉游哉地晃了晃自己的飲料杯子,側頭對小朱說,「這是練過吧?好身手!」

  只見驚魂甫定的女顧客連忙道謝,門口的人似乎小幅度地微笑了一下,非常有風度地讓過她,然後邁步往裡走來。

  「等等,老闆,他為什麼往我們這邊走?」小朱驚悚問,「還衝你點頭?」

  話音剛落,羅賓老師就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位「壯士」已經徑直走到在他面前站定,後腳跟輕輕一碰,上身筆直,貼在褲縫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抬手敬個禮,隨即大概是想起了場合不對,又把抬了一半的手放下了,保持著標準的立正姿勢,十分有禮貌地對他頷致意。

  羅賓脖子幾乎要仰斷,內心世界響起自己微弱而掙扎的聲音:「我記得我等的好像是老大姐家的女兒,一個小名叫小落落的……姑娘。」

  只聽這位性別成謎的人看著他,一板一眼地開口說:「羅叔叔,您好,我是傅落。」

  她的聲音很特別,比女人低沉,比男人清越,微妙地介於二者之間,吐字如珠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只聽得羅賓老師三觀盡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他的助理小朱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根據長達三年助理工作察言觀色的經驗,小朱判斷,自己的老闆可能已經七竅出氣,準備升仙了。

  羅賓老師這個人,高調奢華並且沒什麼內涵,是一個舉國聞名的裝逼犯,紅得可謂是腥風血雨。

  他是全球最著名的形象設計專家,專門為各國政要服務。

  形象設計這個產業,說起來也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眼下基因整形的水平和成本完全已經達到可以進入尋常百姓家的程度。

  像腦和身體改造這樣的大手術,由於後續副作用層出不窮,這才被各國明令禁止,但改變外形的手術風險卻非常小,並不比割條闌尾更高。

  然而基因整形手術卻並沒有被廣泛推廣,人們對它的接受程度,並不比三個世紀以前的古代人接受手段堪稱血腥的整形手術高到哪去,儘管仍會有人暗搓搓地做微調,但是膽敢整得親媽都認不出來,那還得需要一堆開明到二百五的家長。

  從人類開始有意識地倒騰炒作各種天材地寶開始,對「自然」的追求和對「人工」的鄙視就被寫進了文明肌底裡。

  哪個公眾人物如果被扒出來臉是「人工」的,那就了不得了,妥妥的黑歷史,等著被人拖出來鞭屍一百遍吧。

  而羅賓老師,就是個「雕飾天然」的專家。

  他天價難請,無數一線明星拜倒在這位臭美專家的褲腿下而難入其門,如果他不會用「耍大牌」和「拿喬」來拒絕過於豐沛的客源,估計已經累成驢了。

  可想而知,羅賓老師的脾氣也虛懷若谷不到哪去。

  在助理小朱看來,讓他老人家屈尊降貴地在餐廳等人,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等來的這位竟然還這麼的膽大包天,脫口就給臉上連個乾燥紋都沒有的羅賓老師長了個輩分。

  小朱抓緊了自己的包,預備著自家老闆下一秒拂袖走人。

  然而太陽就是打東邊出來了,羅賓老師頂著那張被雷劈得行將就木的臉,竟沒有生氣,還水平揮,活生生地擠出一個慈祥的笑容,用對幼兒園小朋友說話的語氣,和藹地問:「好,好……嗯,小落落吧?一眨眼這麼大了,我都認不出來了。你媽呢?沒有一起來嗎?」

  來人保持著立正的姿勢,像打報告一樣說:「她從單位趕過來,五分鐘以前她的飛行器坐標顯示正被堵在空中二環上,根據今天的交通模型判斷,她大概還需要二十五分鐘才能趕到。」

  羅賓眼角跳了跳:「哦,好好,你……你那什麼,別站著,快坐,坐吧。」

  傅落聽到指令,標準地來了個向左轉,保持著等距離的步伐,兩步走到羅賓老師對面,拉椅子,端坐,一氣呵成……真是個行如風、坐如鐘。

  羅賓老師就和面前這個——姑且就算是個「姑娘」的不明生物吧——大眼瞪小眼起來,舌頭打結良久,搜腸刮肚了半天,現自己無話可說。

  最後,還是小朱輕輕地拽了他一把:「老闆,先點菜嗎?」

  羅賓老師這才回過神來,按下桌角的自動服務系統啟動鍵,把點餐菜單平鋪在桌面觸屏上:「啊……對對,點菜,點菜。」

  那麼面前這位是誰呢?

  此人的身份證上是這樣寫的——

  姓名:傅落。

  性別:女。

  這張珍貴的三十二代身份證,是她進女廁所被當成流氓打出來的時候,唯一能證明她清白的物件。

  傅落秋天過了生日,就要滿二十三週歲了。

  公元2413年,科技大爆炸後,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接近兩百歲,「二十三歲的女孩子」,毫無疑問是最嬌嫩的少女期,讓人聽了,依然會聯想起諸如「青春正盛」「年華正好」等一系列美好的形象,比如一朵將開未放還沾著露水嬌花。

  而傅落這朵嬌花,她身高一米七五,體重七十公斤,濃眉大眼,皮膚曬成了小麥色,並不胖,但是壯,肌肉達的手臂把肩膀撐開,像個行將展翅的大鷹,羅賓老師目測,她的上衣肩寬可能要接近44公分,而腰線收得十分利索,一看就是常年鍛鍊的結果,脊柱筆直……這是多麼標準男性身材!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五大三粗!

  傅落穿了一身男士休閒裝,理著個比球寸稍微長一點的髮型,短撅撅的頭往四面八方呲著,活脫脫一隻刺蝟,腕骨嶙峋的手腕上扣著一塊很舊的軍需表,錶帶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了,表盤一角還不知被什麼磕壞了一塊,被人重新黏了起來,越顯得破破爛爛。

  她媽已經連給孩子換塊表的錢都沒有了嗎?羅賓老師看著她直嘬牙花子,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循環起一段旋律:送快遞的小哥你威武雄壯,奔馳的小飛驢像火箭一樣……

  當隨時可以去拍雜誌封面的美男子和面前這個……嗯,性別有點問題的年輕漢子面面相覷地坐著的時候,產生的視覺衝擊是無法比擬的。

  小朱揮自己作為助理的作用,小心翼翼地問:「那傅落愛吃什麼呢?」

  傅落把目光轉向她,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點吝嗇的笑意:「別客氣,你點吧,今天我買單。」

  小朱正面對上她的眼神,忍不住一愣,只見這人五官濃墨重彩,眉目清正,一雙眼睛神采飛揚,眼神在燈光下竟然顯得熠熠生輝。

  「長得還挺帥。」小朱心裡突然閃過這麼個念頭,頓時有些臉紅了。

  小朱曾經在歷史博物館裡聽見過一段還原的評書,想像力一散,就覺得這位傅姑娘帥得頗有古意。按著評書詞裡的說法,但凡給她來上一身 「獅子盔麒麟甲,大紅五彩虎頭戰靴」,扛上丈八的「烏金九環大砍刀」,那就是好威風的一員「煙熏的太歲,火燎的金剛」!

  羅賓一陣後槽牙疼,想起傅落的媽在電話裡和他描述的情況,什麼「都畢業了,其貌不揚」、「人也不太懂事,正好她休長假,讓她跟著你,權當實習了」,聽完還以為自己即將面對的是個相貌平平,自卑內向的小女孩,誰知道……

  這可真是期盼一把袖珍小電棒,來了一門等離子高射炮的節奏。

  羅賓已經隱隱地猜出了真相,依然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小落上的什麼學校,學的什麼專業啊?」

  文理商藝醫,幹什麼的都行,哪怕是專修《太空養豬技術》的呢……

  結果傅落神色一肅,字正腔圓地回答說:「軍委直屬院校,太空作戰系。」

  小朱手一哆嗦,正挨在點菜單上的手指「啪嘰」一下勾了「地獄辣」的選項,人性化的系統聽聞此言,連忙跳出了提示對話框——「溫馨提示,本品過辣,容易引起腹瀉等一系列不良腸胃反應,請慎重選擇並重新確定,痔瘡人士尤其請注意健康,重複一遍,痔瘡人士請注意健康」……

  小朱忙面有菜色地關閉了添亂的對話框。

  「你,太空作戰系,」羅賓老師誠懇地看著這位「未來將軍培養基地」的精英,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要來,我的,形象設計公司,『實習』,六個星期?」

  這回,傅落沉默了兩秒鐘,坦誠地回答:「不是實習,我們的實習都是學校統一安排的,我今年剛從學校畢業,準備正式服役,期間有六個星期的假期……都是我媽逼的。」

  羅賓有氣無力地往椅子背上一靠:「給叔說說,你媽怎麼個意思?」

  傅落語氣毫無起伏地複述:「她說『你敢不去,我就死給你看。黑布隆冬宇宙垃圾場就是我永遠的歸宿,變成個太空漂浮物也比整天看著你糟心強!』。」

  羅賓雙手捂臉,好一會,才呻吟出聲:「不錯,是她的風格。」

  ……如果羅老師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苦大仇深就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8:08 AM

第一卷 黃昏 第二章

  羅賓和傅家的淵源,就要從二十多年前開始說起了。

  傅落的媽媽付小馨,是一位工程師,任職於某國家大型軍工製造機構,而現在人五人六的羅賓老師,那時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工科畢業生,不鹹不淡地過了他的實習期以後,就成了付工的學生。

  那時候他還不叫「羅賓」這麼洋氣的名字,他叫羅小波,模樣秀氣得像個大姑娘,再加上性格文弱,不愛說話,講究打扮,對一些護膚品抱有非正常的興趣,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就帶了一股娘氣,可想,在糙漢橫行的軍工機構裡,他除了撿肥皂,是沒什麼別的前途的。

  同齡的同事們看他那德行就覺得費勁,跟他關係也都不冷不熱,前輩們對這小夥子的做派也多有看不上。只有付小馨,那會大概是剛生完孩子,身體激素的變化引起了母性的過剩,一直對他很照顧。

  羅小波是一個連家裡的「物聯系統」出故障,都要請人來修理的廢物點心。給最簡易的家務機器人換芯片,這連初中生的課外實踐都學過,他愣是換不利索,無論是大學選專業,還是進入軍工廠,都實實在在是入錯了行。

  一干工作技能,羅小波全憑死記硬背、照本宣科,每每需要他動手實驗,提前一天必然緊張得睡不好覺,連付小馨都不得不承認,她這不成器的學生在研究所裡不合適,也不知是他搞研究還是研究搞他。

  羅小波其實一點也不想當什麼文職軍官,他就是胸無大志,就想去動態影樓給人家打理造型。

  他對自己和整個人生都充滿了迷茫,看似光鮮的研究院生活對他而言是沉重的負擔和無法言說的痛苦,每每想起自己一輩子都要這麼過去,他就痛苦得恨不得從來沒有被生下來。

  他在研究所苦苦地煎熬了兩年多,煎熬得都快要抑鬱了,終於下定了決心,去走這一條離經叛道的路,他向單位提出了辭職,打算去影樓當學徒。

  當時周圍的人都很震驚,一致認為羅小波是病得不輕帶吃錯了藥。付小馨幾次登門勸他,後來現這小子完全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也只好作罷。

  正好,付小馨當時有一個一表三千里的親戚開了個動態影樓小公司,她就託了這層關係,把羅小波送了進去,後來也一直託人關照著,這才有了羅賓老師的今天。

  如今的羅賓老師雖然忙,但知恩圖報,一直沒和付小馨斷過聯繫,稱呼也從最開始的「老師」變成了「大姐」。

  但是,一來付工很忙,羅賓老師也很忙,二來付小馨和傅落的爸爸汪儀正離婚後,給女兒改了姓就沒有再嫁,對於羅賓來說,她雖然以前是「老師」後來是「乾姐姐」,但畢竟沒有真的血緣關係,羅賓偶爾拜會,也多半坐一會就走,並不久留。

  至於傅落,她中學就去住校了,所以稍微大一點以後,羅賓就沒見過,對她的印象也還是十幾年前那個圓滾滾的小胖丫頭。

  小孩子大多看不出什麼美醜來,胖乎乎的顯得還挺好玩,羅賓老師完全沒想到,闊別十幾年以後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小胖丫頭」,竟能成就這番不凡的偉岸身姿。

  羅賓老師心裡的疑問像沼澤地裡的小泡泡,咕嘟咕嘟地往上翻著,他心說:「付小馨那個四六不著的媽,到底是給這孩子餵了些什麼養大的呢?」

  電話裡,羅賓連傅落到底是圓是扁都沒來得及問清楚,就被他的老大姐付工程師活土匪一樣地一錘定音:「行!只要你肯收下你這個破外甥女,我這就把她給你綁過去!」

  眼下面臨收貨,羅賓老師終於明白了她那「貨已售出、概不退換」的語氣是因為什麼。

  付小馨趕到的時候,滿地跑的大鐵頭機器人也差不多準備上菜了,而等傅落開始動刀叉,羅賓和小朱就再一次開了眼了。

  在小朱所接觸的時尚圈子裡,年輕的女孩子為了保持身材,那是無所不用其極的,甚至有個人偷偷跑去無證經營的小診所做非法基因修改手術——阻斷人體對脂肪的代謝和吸收,最後她的內分泌系統極度紊亂,維生素D吸收障礙,骨頭一敲就碎,多處內臟衰竭,死因紛繁複雜得法醫都沒能抉擇出一個「主犯」。

  大多數人不敢這麼瘋狂,但節食卻是從「楚王愛細腰」開始就經久不衰的終身運動。

  在這位吃了半碗沙拉都覺得罪過的美女眼前,一個接一個的空盤子以不可思議的度被生產出來,收盤子的「大鐵頭」一次一次地往這邊跑,軸承不堪重負,直出「嘎吱嘎吱」的悽慘動靜,還有一次跑得太急,一頭撞在了桌子腳上,坐了個屁股蹲。

  而羅賓老師和他少見多怪的助理妹子也再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英雄本色」。

  飯桶?

  不,飯桶還是個孩子,您太抬舉了,放過它吧。

  那傅同學,吃起東西來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心無旁騖,效率極高。

  她在十分鐘之內,解決了雙份開胃菜,喝了一碗湯,啃了倆塊餐廳無限量提供的午餐麵包,撕了半隻雞,而後幹掉了一整塊牛排、三疊薯條、一葷一素兩碗沙拉和四塊飯後甜點,付小馨終於看不下去了,一巴掌糊在了傅落的後背上。

  「你是餓死鬼投胎嗎?」吃一鍋拉一炕啊!

  當然,考慮其他人的身心健康,付工把後半句嚥回去了。

  傅落糟心地看了她一眼,順從地放下了刀叉,擦了擦嘴,正襟危坐好。

  羅賓努力順了一下自己舌頭上的蝴蝶結,結結巴巴地說:「……別、別客氣,讓孩子吃飽了算,別餓著。」

  付小馨女士已經年近八十歲,在這個時代,算是跨入了中年,外表上也是個非常正常的中年婦女,並不很胖,也並沒有保持很好的身材,不怎麼打扮,卻也沒有醜到石破天驚的地步。

  而傅落的父親聽說也是軍校出身,但不知具體是幹什麼的,反正和傳統意義上的軍人形象大相逕庭,有點瘦弱,也有點沉默,羅賓年輕的時候曾經見過他一面,印象裡待人挺和氣,但是不怎麼熱絡。

  這樣的兩口子,究竟是怎樣的基因突變才生出這樣一個姑娘來啊?

  羅賓看著付小馨又狠狠地在傅落腦袋上抽了一巴掌:「又給我剪頭是吧?說了你多少次了!囓齒動物磨牙都沒你剪得勤快,跟你那兩根毛有仇嗎?你怎麼不乾脆剃禿了?」

  傅落誠懇地回答說:「禿了麻煩,長出一點來就老得剃。」

  付小馨聽到這樣的歪理,氣得七竅生煙,大庭廣眾之下對傅落施以家庭暴力,傅落不動如山地坐在那,不躲不閃地任她媽拍打,好像對方只是替她撣灰塵,同時無奈地說:「媽,你不要總是找我麻煩。」

  付小馨女士的目光落在了羅賓老師年輕漂亮的助理小朱身上,見那小姑娘長得條順盤靚甜美可人,頓時就羨慕得死去活來,再一看自己生出來的這個活牲口,她真真切切地體會了一番什麼叫做「雲泥之別」,心裡的不是滋味就甭提了。

  羅賓老師板起臉,努力不讓表情崩潰。

  「我懷她的時候,肯定被什麼不明物體輻射過。」最後,付小馨打累了,用短短的一句話,就概括了她女兒的一生。

  「姐就把這個東西交給你了,她要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千萬別手軟,該揍就揍,該抽就抽,反正你也看見了,這貨皮糙肉厚,一般人打不死。」

  羅賓:「……」

  這頓飯在付小馨與羅賓老師的敘舊,間或夾雜著付工對親生女兒不間斷的人身攻擊中和諧地結束了。

  付小馨吃完飯就帶著傅落走了,羅賓老師卻叫服務員收拾了餐桌,又點了一杯飲料,看起來好像還要等什麼人。

  傅落就像個舊時代被欺壓的奴隸,替她媽開著路、拎著包、拿著外套……以及挨著隨時心血來潮、天外飛來的一巴掌。

  傅落在門口門檻處扶了付小馨一把,然後拉開餐廳的玻璃門,側身伸手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低聲下氣地說:「恭送太后,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重重地「哼」了一聲,趾高氣揚地邁著四方步溜躂出去了。

  而傅落剛要跟上的時候,有一個男人正好迎面走進來,他有三十上下的模樣,高而瘦削,五官俊美,面相十分符合審美觀,只是眉心有一道和年齡不符的褶皺,讓這人的臉都籠罩在一層說不出的陰鬱神色裡。

  不知道為什麼,傅落多看了他一眼,覺得有點眼熟。

  兩人一個要出,一個要進,就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都示意對方先走。

  最後是已經走出五六米的付小馨女士不耐煩,回過頭來沖傅落嚷嚷:「磨蹭什麼呢?我看你可真是個當門童的好料子,快點滾過來!」

  傅落歉意地對讓路的青年點了點頭,快步追上她媽:「滾來了,圓嗎?」

  大約是不很圓的,因為付小馨女士的回覆是踮起腳尖抽她的後腦勺。

  傅落只好低下頭,以便體貼地適應她小矮子媽動手的方式,還不忘順口囑咐說:「你當心別崴腳。」

  餐廳門口的男人聞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母女兩人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微微翹起來,露出一個一縱即逝的笑容,而笑容褪去後,眉目間的陰鬱卻似乎更濃重了,他徑直走向羅賓老師的桌子:「羅先生。」

  這一次,羅賓迎著來人矜持又鄭重地站了起來:「楊大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8:17 AM

第一卷 黃昏 第三章

  三天以後,羅賓讓人在自己辦公室外間——助理小朱的地盤上,加了張桌子,擺上了實習生的名牌。

  傅落第一天「上班」,就是狀況百出的一天。

  首先,她早晨剛進大樓的門,就被保安攔下來了。

  在傅落有限的生平裡,她其實很少會考慮自己的著裝問題,先是穿了十幾年的校服,考上軍校後又開始穿制服,反正算起來一年到頭也沒幾天假,平時在家裡,有幾身休閒運動服就夠倒換了。

  因為這天要到羅賓這裡來,她還特意找了一身自認為最正式最像樣的——她不知從哪翻出了一件男式西裝,腳底下一雙皮鞋,有不到三釐米高的鞋跟,還特意帶了一個什麼都沒裝的舊公文包裝樣子。

  結果遭到了寫字樓愛崗敬業的好保安一番盤問。

  保安:「你找誰?上幾樓?」

  傅落:「十二層。」

  保安懷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推銷保險的還是推銷銀行卡的?」

  傅落:「……」

  保安見她不答話,繼續問:「要麼就是外賣?快遞?外賣不讓進,叫他們自己派機器人下來拿,快遞你需要坐貨梯上去。」

  傅落遲疑了一秒鐘,為自己的職業方向做了抉擇:「那就快遞吧。」

  保安:「下回來記得穿你們快遞公司的制服,方便我們管理。」

  傅落不想多費口舌,敷衍地衝保安點了個頭,就要奔著貨梯去。

  保安還在不依不饒,拿著塊名片大的數據庫終端追過來:「等等!那哥們兒,回來!你得先給我留個記錄!」

  貨梯裡一排搬運工機器人排排坐,有一個大概是出了故障,不停地在傅落腳底下繞圈圈,被踹到一邊以後還發出可疑的「嘎啦」聲,疑似被打哭了。傅落對著貨梯反光的牆壁,仔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著裝,心裡鬱悶地想:「我就不能冒充一下小白領嗎?我這領子有一尺來長呢!」

  不過等她真的到了十二層,才知道方才發生的事並不是保安的責任。

  這一整層都是羅賓老師的地盤,巨大的玻璃門,閃瞎人眼的壁紙上播放著走秀現場動態影像,俊男靚女,衣香鬢影,連空氣裡都好像飄著某種沁人心脾的香。

  傅落認真地端詳了一下門口一男一女的兩尊陶瓷模特,藉著那晃花眼的服裝和配飾,好好擺正了一下自我認識。

  「原來我就是個套著麻袋的土鱉啊!」她恍然大悟地想,「保安還挺客氣,居然沒說我是修水管的。」

  許是她在門口晃的時間太長了,還沒等按門鈴,前台美女就迎出來,帶著充滿職業化的微笑,客客氣氣地問她:「先生您好,請問您找哪位?有預約嗎?」

  隨著科技的發展和人口逆增長,高水平的人工成本也跟著水漲船高,這位姑娘不僅長得賞心悅目,職業素質也無懈可擊,哪怕面前真的是一位不請自來的水管工人,她也能讓人家覺得如沐春風,可見薪水一定不菲。

  真是個狗大戶啊。

  傅落說:「我找羅賓老師,他知道我要來。」

  美女一聽她說話,立刻呆了呆,飛快地把傅落從頭到腳掃瞄一遍,連忙道歉:「啊,小姐,對不起對不起,您請跟我來。」

  從傅落被領進門開始,就感覺自己好比是一艘開進了太空變異動物園的A級防護飛船,以其獨樹一幟的灰頭土臉,一路慘遭毫不留情的圍觀。

  每個原本忙得團團轉的員工,都會不由自主地在她經過的時候停下自己手裡的事,用「這傢伙來地球有什麼目的」的表情目送她離開。

  ……連帶路的前台姑娘都無端打了個冷戰,感覺熟悉的辦公室好像突然變得險惡了起來。

  前台姑娘把傅落領到了羅賓老師辦公室門口,按下門鈴:「老闆,有一位姓傅的客人來了。」

  門自動從裡面打開,羅賓老師有些沙啞的聲音從裡屋傳來:「她不是客人,你讓她在我門口記錄一下。」

  前台呆呆地問:「啊?什麼?」

  羅賓老師不耐煩了,聲音也顯而易見地暴躁起來:「我說讓她在辦公室門口註冊常駐權限,然後給她開通助理權限,就這麼點事,你打算讓我重複幾遍?」

  「助理」兩個字成功地炸飛了前台姑娘搖搖欲墜的理智,她「嘎啦嘎啦」地回過頭去,仰頭瞪著傅落,這下,連精緻的妝容也沒能遮住她那小臉上緩緩浮現出的「救命」二字。

  傅落對給她造成的巨大驚嚇感到十分抱歉,只好無辜地衝她微笑了一下。

  羅賓老師作為一個真土豪狗大戶,擁有一個超豪華的套間辦公室,裡面是他本人的地盤,外面是助理小朱工作的地方,傅落走到自己的桌子前,發現辦公桌超乎尋常地大,比她實習過半年的太空作戰三部的指揮台還要大,桌面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台辦公用的電腦,佔據了小小的一角。

  傅落一開始還以為桌子底下有什麼了不起的機關,動手翻了翻,發現辦工桌裡裡外外都一樣乾淨,專門去塗料殘留用的香料味還殘存在上面,新極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小朱的辦公桌,在被小朱那一平米見方、堆了一尺來高的私人化妝用品震撼了一下後,明白了這大桌子的用途。

  這時,羅賓老師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小落,進來。」

  顯然,土豪也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羅賓此時已經忙成了狗,碩大的桌子上被各種資料和手繪佔滿了,連電腦屏幕都被升到了半空中騰地方,巨大的表格投影在雪白的辦公室牆上,上面亂七八糟地標註了一大堆傅落聞所未聞的術語,廢紙簍已經滿成了山,清理機器人頭頂著一個煙頭,默默地靠著牆角戳著,專注地死著機。

  聽見腳步聲,羅賓從手頭的工作裡抬起頭,只掃了傅落一眼,就感覺自己的視網膜遭到了慘烈的生化攻擊,他連續深呼吸三次,勉強壓下自己的暴躁,有氣無力地對傅落說:「落落啊,叔跟你打個商量,明天咱們可以穿女裝來嗎?」

  傅落毫不避諱地坦誠相告:「穿不進去。」

  羅賓老師用顫抖的輕聲細語問:「你可以找一些非常規的肩袖設計,今年流行的復古寬鬆蝙蝠袖總有能穿進去吧?」

  「行,」傅落痛快地答應了,「一會我去網上買一件蝙蝠袖。」

  雖然是被逼無奈,但態度還比較配合,這讓羅賓老師好歹鬆了口氣。

  結果又聽傅落又補充了一句:「就是我穿著可能有點像蝙蝠俠。」

  羅賓老師:「……」

  整個上午都沒人勻出時間來理會她,羅賓老師好像在忙著給某個大客戶設計形象方案,而其他人則以小朱為首,正在籌備一個產品發佈會。

  傅落發現小朱一個小時之內接了十二個電話,進出了七次,腳下堆滿了廣告冊。

  既然到這裡來了,傅落就不想給人家添麻煩,也不想顯得很無知,她先是說一不二地連上網,買了一件即時送貨的蝙蝠袖上衣,然後聚精會神地坐在電腦前,像背單詞一樣地開始閱讀公司簡介,並且試圖把一個個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產品名錄都死記硬背進腦子裡。

  就在她背到美妝工具第一百零二個型號時,小朱那裡出了一點狀況。

  她兩隻耳朵裡同時插著兩個通訊終端,先是對一邊說:「我不想知道哪個壞了,也不想知道是什麼故障,我就想知道我要的東西什麼時候能到十二層!」

  而後又對另一邊說:「麻煩幫我協調一下好不好,我這裡實在處理不過……啊!」

  她一心二用太嚴重,一腳踩進了地毯縫隙裡,險些五體投地。

  小朱暴躁地抓著桌子角準備爬起來,一抬頭,卻發現傅落走到了她面前。

  「呀,」小朱回過神來,想起自己把這位老闆關係戶冷落了一上午,連忙道歉,「看我,還沒帶你熟悉辦公室呢,今天上午實在是太手忙腳亂了,等一會我請你去餐廳吃飯好不好?」

  傅落搖搖頭:「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嗎?」

  小朱猶豫了一下:「這個……」

  她望向裡間,請示老闆。

  羅賓頭也沒抬地揮揮手:「不要緊,你忙不過來給她找點事做也行。」

  就這樣,傅落來到了一樓大廈物業的後勤管理部。

  有一批試用裝的產品和給嘉賓的廣告冊同時送到了樓下,十二層配給的兩個搬運工機器人正好壞了一個,像這種普通寫字樓的搬運工,受力極限通常在八十到一百公斤之間,所以為了設備維護,規定超過八十公斤的物品必須由兩個搬運工機器人同時搬起。

  小朱托傅落到後勤管理部催一下,讓他們把那個該死的機器人快點修好。

  這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每一層的機器人都過載勞動,傅落到一層的時候,發現後勤管理部裡的壞機器人排成了一個加強排,零件散落得四處都是。

  傅落出示了修理號牌,負責人滿頭大汗地跑出來跟她解釋:「這回過載把處理器燒壞了,要換一塊,還要重新調試設定程序,實在不是一時半會能回到崗位上的……」

  傅落:「能和別的樓層拆借嗎?」

  「這……」負責人摸了摸他的禿腦門,「搬運機器人的路徑都是固定的,其他樓層的機器人是不通用的,非要用的話也要拿來重設程序,比這個修理塊不到哪去……麻煩您千萬耐心一點,我們一定盡快……」

  他的話沒說完,傅落已經轉身走了。

  十分鐘以後,貨梯在十二層停下了。

  正在跟同事核對VIP名單的小朱突然聽見門口有人說:「呀!這……這是什麼呀?」

  傅落回答:「產品試用裝。」

  小朱驚喜地回過頭去:「這麼快就修……」

  她的後半句話卡在了喉嚨裡,整個人保持著回頭的動作,像一隻給掐住了脖子的跳羚——只見運送小推車上,試用裝的兩個大箱子上下羅在一起,孤零零的機器人按著既定程序做著抓舉運動,被傅落伸腳撥到了一邊。

  然後這位壯士彎下腰,把兩大箱一起抬了起來。

  「麻煩給我開個門,」傅落對再一次飽受了驚嚇的前台說,「順便讓一讓。」

  愚蠢的搬運工機器人保持著雙臂上舉的搬運動作,托著空氣屁顛屁顛地跟著她,像一個盡忠職守的小弟。

  傅落:「放哪?」

  前台僵硬地伸出一隻手,指了指辦公室的一角。

  傅落把兩個試用裝大箱子往指定地點一方,再一次踢開擋路的機器人,往外走去,留下一句:「還有廣告冊在樓下,我再去拿一趟,你們這小推車也太袖珍了……」

  搬運工機器人忙轉著滑輪跟上去,被「咣當」一下合上的玻璃門堵在了門裡,徒勞地在原地轉著圈圈,莫名顯得有點淒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8:28 AM

第一卷 黃昏 第四章

  等羅賓老師從無數個策劃方案裡掙扎著爬出來、出關活動活動的時候,就看見他們的產品試用裝和廣告冊全都已經被分門別類地擺放好了。

  所有員工各司其職,氣氛活躍而有序。

  羅賓老師伸了個懶腰,感覺很滿意,然而下一刻,他目光掃了一圈,突然發現少了點什麼。

  找了一圈,羅賓才回頭問小朱:「對了,傅落呢?」

  小朱伸出一根感應筆,指了個方向。

  羅賓伸長了脖子,只見傅落被巨大的辦公桌掩著,坐在了地上。

  滿地都是各種維修工具、零件和被五馬分屍的機器人。

  傅落挽著袖子,一手拿著一個微電流激發器,另一隻手舉著一本落滿了塵土的說明書。

  羅賓小心翼翼地問:「你會修這個?」

  「不會,沒接觸過普通工作機器人,」傅落說,「會我幹嘛還要看說明書?」

  她說著,找到了機器人背後的一個觸點,把微電流激發器按在上面:「好像應該是這……」

  那機器人應聲站了起來,活像喝了二斤二窩頭的模樣,歪歪扭扭地走了個「S」,然後蹲下,扎馬步,一拳砸上了傅落辦公桌的桌角,發出一聲巨響。

  傅落用微電流激發器的尾巴搔了搔頭,十分淡定地說:「哦,那就是弄錯了。」

  羅賓老師什麼也沒說,默默地踮起腳走了……順便關上了裡間的門。

  等回到安全地帶,他打開通訊設備,發訊息給財務人員。

  「如果我的辦公室被強拆了,」羅賓老師嚴肅正經地留下遺言般的囑託,「你就把報修的賬單寄給付小馨女士。」

  不過傅落沒有拆他的辦公室,她把整本維修手冊和說明書全部閱覽完畢後,對比實物一一標註了,又把電腦升到她頭頂正上方,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語音搜索引擎全面待命。

  然後她就坐在那整整五個小時,大半天鼓搗這點東西,一動不動。

  科技在加速生活,信息在擾亂視野,人們無時無刻不再追求效率,小學生進入學校上社會課學習的第一個概念就是「比較優勢」——如何合理地把自己的目標分配給別人,通過交換和相互服務來達到雙贏。

  而這種教育產生的副作用是,許多成年人再也沒有耐心去坐下來,慢慢地學做一樣自己不熟悉的事情。

  可這個傅落卻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她把機器人拆開又裝上,裝上又拆開,重複了至少十幾遍,調出一張巨大的白板,用感應筆手繪了一張機器人故障部分的內部結構圖,然後一個螺絲一個螺絲地查找作用和出處。

  最後,在傍晚降臨之前,她的機器人重新站了起來,隔空做了幾個抓舉動作,然後沿著既定路線緩緩地自己走了出去,到貨梯待命了。

  傅落完成了第一個成品,第二個就輕車熟路多了,很快,羅賓老師辦公室牆角罰站的清理機器人也重新動了起來,豬圈一樣的工作環境光速乾淨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傅落把工具箱收拾好,讓搬運機器人送到了樓下,然後拿起剛送到的蝙蝠袖女裝上衣走到了更衣室,換好,無所事事地從兜裡摸出了一張閱讀器。

  通用的閱讀器只有普通的紙張厚,三十二開和十六開的都有,可以非常方便地捲起來塞進兜裡,也可以掛在外衣內部專門留出來的鈕子上,存儲空間能涵蓋三個世紀以前的一座圖書館。

  傅落手上的這一份閱讀器裡的內容,是用感應筆手寫的。

  原主人的字實在是不怎麼樣,是支楞八叉的孩兒體,字體又大又失衡,儘管這個年代,大家都只是會寫字而已,字好的人少,不過醜成這樣還堅持手寫的人也的確不多。

  而與難看的字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作圖,那手繪的圖片精確極了,無論是武器還是描摹的陣型,都恍如真實再現。

  這是一本筆記,出自作戰指揮系近二十年來最好、也是最差的學生,那位學長名叫葉文林。

  葉文林是五年前——也就是傅落入學後第二年那一屆的畢業生,簡歷漂亮得簡直能閃瞎狗眼,據說他還在校期間就參與了古今經典戰例手冊的編撰,發表過不知道多少篇論文。

  他在指揮部實習的時候,還趕上了一場清剿太空海盜的小型戰役,葉文林以其氣哭計算機的運算能力和萬年鐵公雞的摳門水準,在極短的時間內提交了一份極其簡略、也極其有效的戰術參考材料。

  這份材料最終被當時的指揮官採納並大加讚賞,而也就是因為這件事,體能測試一直維持在軍校「生存線」上的葉文林才得以在畢業後進入太空作戰部最精銳的「尖刀」。

  當然,人無完人,在那貨的風光簡歷和人模狗樣背後,葉文林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窮逼。

  他身後好像有個吸錢的黑洞,無論是學校發的補助還是自己賺的稿費,都無一不被吸進去一渣不剩,摳門摳到了專家的地步,也不知道他的錢都去哪了,他的同學一致認為,此人超凡脫俗的運算能力,就是整天暗搓搓地掰扯他那三五毛錢練出來的。

  傅落和這位差了好幾個年級的學長相識是件非常偶然的事,那天正好是假期,所謂「假期」,也就是每個月有一個下午的時間,學生可以自由到校外活動,買東西約會之類。

  傅落去學校附近的超市,替自己和室友買東西。

  傅落的室友不幸是個吃貨,除了兩個人的日用品以外,室友要的零零碎碎的零食堆滿了整個購物車還冒了尖。

  由於放風的學生們一窩蜂地出來買東西,當天的超市收銀窗口照常不夠用了,機器人不夠只好人頂上,收銀員手工掃條形碼整整掃了十分鐘。

  傅落家裡算是中產,她自己日常開銷也非常有限,所以手頭零花錢一直比較充裕,花錢比較粗枝大葉,買東西不怎麼看價錢,別人要多少她給多少,接過來就走,也從來不核對賬單。

  結果她結完帳剛要走,就被身後排隊的一個人叫住了。

  「哎,同學。」對方通過她的制服認出了她的學籍,「你那賬單有問題。」

  收銀員和傅落一起回過頭來。

  只見那位葉天才面不改色地在大庭廣眾下說:「日用的衛生巾今天買一送一,她忘了給你扣除了。」

  傅落和收銀員面面相覷。

  葉天才卻毫不避諱地拿過傅落隨便捲起來的賬單,手指在衛生巾那一欄下面壓了一條線:「這裡計價兩次吧?」

  他說完又拉出收銀櫃檯上的顧客用計算器,翻到折扣頁面,調出今日買一送一產品名錄,大喇喇地把實物照片攤在桌上給其他兩個人看:「看,買一送一到明天中午十二點。」

  兩位當事人無言以對,最後,收銀員默默地把多收的十塊全球通幣退給傅落,達成了某種無言的默契。

  似乎這種時候,只要「呵呵」就好了。

  葉文林這個奇葩一般的鐵公雞,他能在一切收銀員和收銀機器報價前,就精準地算出每一個購物車裡貨物的價格,他還能在超市裡走一圈之後,就知道所有參與折扣、活動、買一送一等等的貨物都有什麼……哪怕是他根本用不到的。

  哦,對,因為這件事,他自負功勞,還心安理得地從傅落的購物袋裡拎走了一袋肉乾。

  「和學長不用客氣。」這個賤人是這麼說的。

  比較有孽緣的是,葉文林正好是下一個學期傅落他們戰術理論課的助教。

  學長雖然比較賤,但是好在傅落學妹不怎麼計較,一來二去還混熟了,在葉文林畢業的時候,被他當冤大頭蹭吃蹭喝了整整一年的傅落終於從他手上得到了一點好處——葉文林留給她一個陳舊的閱讀器,裡面是他學生時代所有的筆記。

  那一屆畢業的時候,好多人在學校論壇上留言,求購葉文林的筆記,還搞起了虛擬拍賣,最高的出了三千多的全球通幣,最後因為主人公一直裝死,於是不了了之。

  誰也不知道那本傳說中武林秘籍一樣的邪……不,是神物物落到了傅落手裡——當然,是以「這麼珍貴的東西交給你,以後每次見面,你可都要請學長吃頓好的」為代價。

  不過那本筆記傅落拿回來以後,從頭到尾研究了很多遍,到後來她有空就會拿出來看看,每次都能看出新的東西,確實受益匪淺。

  傅落覺得就沖這個,以後每次見面都請姓葉的賤人吃「金本位」都沒問題。

  就在她趴在羅賓老師的辦公室裡,無所事事地看筆記的時候,一個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人突然在她旁邊開口說:「你這個對『三六一』陣型的分析很到位,確實是『尖刀』以前用的行進方式,反應速度快,支援也來得快,但是不禁消耗,不過你這個版本略舊,現在已經改進了。」

  傅落一愣,抬起頭來,發現說話的人就是那天她在餐廳門口遇見的、讓她覺得有點面熟的男人。

  對方衝她微微笑了笑,點頭說:「你好。」

  小朱在旁邊輕聲提醒說:「這是我們的客戶。」

  「我姓楊,」男人接過她的話音,「我在太空作戰指揮中心二部工作。」

  傅落睜大了眼睛,下一刻,她猛地站起來,後腳跟一碰,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長官!」

  她終於想起來眼熟在什麼地方了,她的報到手冊上有這個人的照片,太空作戰指揮中心二部楊寧大校,未來的頂頭上司!

  悲……劇……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9:18 AM

第一卷 黃昏 第五章

  葉文林滾在沙上,笑成了狗,衣冠禽獸一樣整潔的襯衫被他自己作得皺,毫不理會傅落充滿殺意的目光。

  「你,去電視上那個教人穿衣服化妝的那個男的那打雜,現急需梳妝打扮的上門顧客是未來的長官,」葉文林抹掉笑出來的眼淚,「你真是倒霉催的。」

  「需要打扮的是長官——他、的、媽。」傅落定定地盯著他看了兩秒鐘,她不是牙尖嘴利的人,但在葉文林面前總是忍不住破一下例,比如現在,她就忍不住慢吞吞地補充說,「另外師兄你知道嗎?有時候你真的很賤。」

  葉文林清清嗓子:「所以你這幾天在美女堆裡學到了什麼?」

  傅落詭異地沉默了。

  葉文林:「怎麼了?說啊。」

  傅落:「……修理工作機器人。」

  她話音沒落,又遭到了葉天才下一輪慘無人道的嘲笑。

  那無比倒霉的一天過去,下班後沒多久,她就接到了葉文林的電話,這位臭不要臉的學長正好結束了一次任務,要返航地球休息,腆著臉叫傅落週末過來幫他辦點事。

  雖然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但是真的很有本事,傅落一方面覺得他王八蛋起來很王八蛋,一方面又無可抑制地有點崇拜他,這使得她每次都在內心深深地唾棄著自己的同時,被當成冤大頭給葉文林宰。

  等他笑夠了,傅落才面無表情地問:「你請我過來幫忙,又先對我進行精神攻擊,請問這是什麼心態?」

  葉文林坦然地說:「有便宜不佔王八蛋,有樂子不找鄉巴佬。」

  傅落:「……」

  「你真太不是東西了。」傅落站起來,夾起自己那依然空無一物的公文包往外走去。

  「哎,等等等等!」葉文林縱身一撲抓住了傅落的衣角,「真有事求你幫忙,不白幫!」

  傅落腳步一頓。

  「真的,我以人格誓,一點小體力活,報酬豐厚!」

  傅落當然是不相信的,因為姓葉的從來就沒有人格那玩意,不過她被葉文林奴役了這麼多年,早已經養成了受虐習性,終於還是向後轉,坐在了葉學長家的矮墩沙上:「說。」

  「幫我搬家。」葉文林說,「我打算搬到『尖刀』總部去住,你幫我把東西弄到地面運送車上就行了,它已經設定好了航線,會給我送回去的。」

  「至於報酬……」葉文林的目光在屋裡掃了一圈,最後,他拉開了一個櫃櫥,裡面的東西讓傅落一下坐直了。

  「古今中外,最全的所有經典戰例收藏,經過詳細歸檔,有些更古老的還是紙質版本,每本案例收錄了至少三位名將或者軍事專家的點評,以及我個人的一些看法,這些都在我腦子裡了,現在是你的了。」

  「尖刀要倒閉了嗎?不工資嗎?你窮瘋了嗎?就不能雇個搬運工機器人嗎?」這四聯問在她看見了這些東西的同時,就果斷葬身在了傅落自己的肚子裡,她抬起頭露出一個異常積極的笑容:「什麼時候搬?」

  一整天以後,傅落一屁股坐在了葉文林家已經空無一物的地板上,活動著自己痠痛的肌肉——她是個軍校生,不是扛大包的,一整天被葉賤人吆五喝六地幹這幹那,也是某種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極大摧殘。

  不過……

  傅落的目光掃了一眼葉文林答應給她的東西,那已經被打成了包,整整齊齊地放在了牆角。

  「算了吧,」傅落苦中作樂地心酸著,「反正不給東西最後的結果也是幫,現在好歹收穫還不小呢。」

  ……這個受虐狂正努力地把和勞動不匹配的報酬想像成了一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平復著自己不平衡的心態。

  葉文林把冰箱裡最後兩瓶飲料拿了出來,遞給傅落一個——兩個瓶子自然是被黏在一起,果然又是買一送一的貨。

  傅落狐疑地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對著瓶口尋找了一圈保質期,卻意外地現竟還沒有過期,頓時有些驚詫地問:「我有生之年還能喝你一口水?地球公轉方向擰了吧?」

  葉文林在她的刺蝟頭上抓了一把:「寬厚一點,不要這麼刻薄。」

  傅落頓了頓,真誠地抬起頭:「我認為世界上比我寬厚的人真的不多了。」

  隨即,她打量著葉文林已經被搬空的屋子——虛假的窗戶上顯示著以假亂真的景色,屋主可以自定義成任何喜歡的場景,森林、城市、沙漠、草地甚至海底……上面的納米材料會顯示出相應的動態照片,讓人有一種身臨其境的錯覺。

  不過也只是錯覺,那些動態圖片的長度是有限的,播完也只會從頭再播一邊而已,盯著看的時間長了,哪怕是細緻到納米級別的像素,也會顯得呆板又虛假。

  沒錯,葉文林住在地下。

  人口在減少,而人均土地面積在增加,這卻並不意味著古代時候人們夢寐以求的「居者有其屋」可以實現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住在地上」還是「住在地下」成了某種鮮明的階級劃分。

  地上的高樓只剩下公務機構和寫字樓,所有的住宅都在從高變矮,經過數百年的變遷,已經展到一座地上住宅配套一個公園的地步了,別墅與小院是最差的地上住宅,莊園與大院是主要組成,還有更奢華的,不一而足。

  在人們無盡的窮奢極欲下,土地資源依然是極其稀缺的,寸土依然寸金。

  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只能在地下擁有一套自己的房產。

  即使像他們這樣的精英級別太空服役人員,工資水平在同齡人中幾乎是最高的,但初出茅廬,如果沒有富裕的家庭幫襯,沒有幾十年的財富積累,也是不可能負擔得起一座地上住宅的。

  「你打算去單位蹭公寓住,把你家租出去嗎?」傅落問。

  葉文林坐在她旁邊:「我把房子賣了。」

  傅落吃了一驚,她知道,這房子是葉文林省吃儉用死摳門,攢了六年的稿費和學校補貼才買下來的。要知道地下房當然也分三六九等,葉文林的家地段不錯,交通便捷,建築精緻,地下固體噪聲污染處理得也非常好,算是地下房裡最好的,在當時也是不便宜的。

  「為什麼?」

  「因為最近幾年我大概沒什麼機會回來住了,」葉文林說,「我一直不回來,也不方便打理房子,不好租。」

  傅落敏銳地從他的話音裡聽出了一點別的東西:「你是說……」

  「快打仗了。」葉文林說。

  傅落激靈了一下,隨即,她意識到,葉文林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絕不是碎嘴子把軍事機密亂說的人,所以不可能有正式的命令,多半是他通過某些匪夷所思的蛛絲馬跡自己推斷出來的。

  「和誰?」傅落放下飲料瓶,「太空海盜?過路的外星人?還是……」

  葉文林搖搖頭:「那些都不算什麼,我們需要擔心的,永遠只有自己的鄰居。」

  「你是說……」傅落頓了頓,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人。」

  「嗯,他星系人類。」

  人類在太空的活動逐漸增加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終於有能力向廣袤的太空出有效的訊息了,在兩百五十年前,就陸續開始和外星人的接洽,就像古時候大航海時代讓人們意識到了其他大陸的存在一樣,令人驚訝的是,原本的地球登記居民中竟然也有那麼一小撮來路不明的。

  而後人類的腳步才開始擴展到整個太陽系,兩百零一年前,太陽系的第一個太空中轉補給站出現,隨後才產生了各國派出的護衛隊性質的太空聯軍。

  早期的太空聯軍無論是裝備、規模還是戰鬥意識上都不怎麼樣,直接導致一百六十年前太空流亡部隊入侵時候的不堪一擊。

  那時候,一部分地球人逃亡了,另一部分依然留在母星負隅頑抗,將那場原本一邊倒的侵略戰爭打成了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整整六十年,傅落的祖母就是在百年前的大戰中出生的,因此叫做「戰爭的一代」。

  侵略者用漫長的苦難為人類磨練出了一把太空刺刀,終於因為補給不足而敗退的時候,各國已經有了完備的太空防備系統。同時,在戰爭中逃亡的人類流落到了太陽系外不到一光年的地方一顆小行星上,人們利用技術驚恐地在那顆小行星上停留了下來,紮了根,從此被稱為「他星系人類」。

  「他星系人類的先人們,當年臨陣脫逃,內裡不乏各國高層,帶走的不單單是人和物資,」葉文林輕聲說,「還有當時各國的尖端軍工科技,單以軍事實力而言,有和我們一戰的能力。他們自成政府,度過了最困難的時候,卻在終於模擬出生態系統之後,迅地從同盟轉向內鬥,到目前為止,他們的經濟監測數據顯示國內已經是一盤混亂,近期派係爭鬥的勝利者不幸是個鷹派的傻逼,他除了動戰爭之外別無選擇。」

  傅落想了半分鐘,虛心地問:「我沒聽懂,為什麼他除了動戰爭之外別無選擇?」

  葉文林轉過頭,突然不著痕跡地問了一句:「你的報到證上讓你去二部報導?有沒有說讓你幹什麼?」

  傅落搖搖頭。

  葉文林「哦」了一聲,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打著空了一半的飲料瓶子,思考了片刻:「我看過你在三部的實習評價,老曹給你的分不低,似乎是優秀?」

  傅落眼睛一亮:「所以我能去哪?」

  葉文林慢吞吞地說:「剛畢業一開始應該會把你分到二部總參那,那邊正好要一批勤務兵。」

  「啊……」傅落顯而易見地失望起來。

  葉文林樂了:「你『啊』什麼『啊』,不是什麼人想進都可以進的,一來你個人素質不錯,二來也是我聽說你媽和後勤那幫人有點關係,還有你爸……」

  傅落面無表情地打斷他:「別提他。」

  「嘖,大人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葉文林抱怨了一聲,從善如流地轉移了話題,「不然你還想去哪?」

  傅落想也不想地說:「我也想去『尖刀』。」

  葉文林愣了一下,片刻後,無聲地笑起來:「尖刀?尖刀有什麼好的,萬一有戰爭,尖刀就是絕對的前鋒,是要玩命的地方。從聯軍成立的那天開始,每一個真正的軍官的起點都是在總參打雜,你在那些人身邊,思考問題的角度會上升一個高度,不比你上前線有前途?再說了,前線有什麼好玩的?」

  傅落皺皺眉:「我沒想當官。」

  葉文林:「長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大概也還沒開始想,你大可以不用著急……唔,楊寧除外。」

  「楊寧大校?」傅落連忙追問,「你認識他?」

  「見過幾面。」葉文林遲疑了一下,「他……他那個人風評還不錯,據說很講道理,因為相對年輕,思維很活絡,也能聽得進別人的話,脾氣也比較隨和,你在他手下,日子應該不會很難過。」

  傅落沒了精神:「是啊,那天他還親切地誇我假期過得很有創意。」

  她一點也不想在一個八面玲瓏似的「麵糰」手底下做無聊的勤務,那還不如在羅叔叔辦公室修理機器人呢。

  葉文林沒注意她隱含的抱怨,似乎出了會神,然後難得正色地接回自己的話題:「你可以和他多學一些東西,但是打交道的時候注意一些,別因為他看起來脾氣好就放肆,也別太親近。」

  傅落一愣。

  這次葉文林沒有解釋,只是沒正經地說:「長輩給你的忠告你要記著,熊孩子別老那麼多問題——看看都幾點了,你再不跪安,是打算請我吃晚飯的節奏嗎?」

  傅落果斷扛起她的「報酬」準備撤退,走到門口,她又想起來了:「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你覺得他星系人類會和我們開戰呢?」

  「因為……」葉文林替她打開門,用一種神棍拯救世界一樣的詠歎調說,「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區別啊。」

  呸。

  傅落轉身就走。

  「哦,對了,」葉文林突然一本正經地叫住她,又在傅落飽含著期待的回頭中繼續一本正經地問,「我一直想問來著,你這身蝙蝠俠的打扮是幾個意思?」

  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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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9:27 AM

第一卷 黃昏 第六章

  傅落生活習慣好,假期也早睡早起,堅持鍛鍊,比她那時常熬夜的媽強很多。

  可是這天,葉文林說一半還留了一半的話卻成功地讓傅落失眠了。

  為什麼?

  葉文林到底是憑什麼判斷兩方的人類要開戰?

  傅落做事認真,在學校裡基本沒有什麼科目短板,所有成績都比較平均,因此很容易達到通常意義上的「優秀」標準,可惜即使優秀,也優秀得比較平庸。

  不像葉文林,葉文林每次的成績單都如同金雞獨立——永遠少一條腿。

  然而傅落又總是有點死心眼,當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一個問題的時候,越意識會到自己和葉師兄之間巨大的差距。

  天才和普通人之間的差別嗎?那也太讓人不甘心了。

  傅落就這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當年她剛開始參加新兵軍訓的時候,正好趕上了一個變態又較真的班長,儘管他的任務就是教這群新兵蛋子怎麼站和怎麼走這麼兩件屁事,卻非要把自己當成個打基礎的重要環節,總以儀仗隊的標準來板蛋子們的軍姿。

  人沒站直之前,睡覺是不給枕頭的,後來傅落站直了,也落下這麼個毛病,睡覺的時候即使有枕頭,她的姿勢也直挺挺的,活像一具肌肉沒來得及萎縮的殭屍。

  她死了一樣地乾躺了二十分鐘,又詐屍爬起來,摸黑趴在地上,開始一組俯臥撐一組仰臥起坐地做運動,消耗過剩能量。

  可惜仰臥起坐剛做到第二組,付小馨女士就不客氣地推開了她的臥室門。

  傅落只見一張貼著面膜的大白臉驟然從光線晦暗的門口冒了出來,黑洞洞的眼睛裡閃爍著某種苦大仇深的色彩。

  簡直就是個誤闖人間的森林大妖!

  傅落嚇了一跳,本能地弓起後背,收緊了肌肉,第一時間把自己移動到床腳和櫃櫥夾角的位置,這才按開了燈。

  結果與燈光一起亮了的,還有付小馨女士那熟悉的怒吼聲:「你作什麼妖呢?砸得地板『砰砰』直響,有病是不是?」

  ……忘了說了,付小馨住在傅落樓下。

  傅落抓了抓頭,慢吞吞地站起來:「我就簡單活動一下。」

  她下面穿著睡褲,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工裝背心,這樣一來,她的平胸大棒骨和充滿力量感的肌肉就一目瞭然了,一眼掃過去,付小馨頓時感覺一股濃重的憂愁油然而生。

  她撲上去,雙手掐住傅落的胳膊,恨恨地用力擰……

  ……悲催的擰不動。

  付小馨幾乎是貼著傅落的臉咆哮:「你就非要把自己練成個變形金剛嗎?」

  傅落往後退了一步,避開她的唾沫星子。

  付小馨繼續咆哮:「我把你送到羅叔叔那,就是讓你學怎麼做俯臥撐的嗎?」

  傅落莫名地回答:「不是啊,我早就會。」

  付小馨:「……」

  她沉默了兩秒鐘,出了更加驚天動地的吼聲:「你居然還敢頂嘴!」

  傅落立刻緊緊地抿住嘴,同時雙手接住她媽臉上被獅吼功生生震下來的面膜,像貼窗花一樣小心翼翼地給掛了回去。

  這一舉動似乎提醒了付小馨,她立刻「蹬蹬蹬」地跑下樓,片刻後,拿來一個紐扣大的小盒,摔在傅落面前:「拿著!」

  傅落:「這什麼?鈕子?」

  「扣你個頭。」付小馨撕開小盒上面薄薄的一層膜,空氣中立刻浮起一股幽幽的蘭花香味,只見小「鈕子」飛快地在桌上旋轉了起來,裡面冒出越來越多的白泡。

  傅落往旁邊躲了一點,心說這怎麼還吐白沫了?

  白泡泡漸漸開始脫離了地球引力,升起到半空中,這時,整個房間都開始瀰漫起蘭花香氛,很快織就了一片香霧,片刻後,香霧變色,凝成了一個五彩繽紛的大泡泡,泡泡升到傅落面前,「啪嘰」一下,碎了。

  傅落連忙要伸手擦:「這玩意怎麼還噴我一臉啊?」

  付小馨:「那是精華液,你這個土鱉!」

  土鱉呆呆的,不明所以。

  付小馨耐著性子指導說:「把精華液抹均勻以後,再敷上面膜。」

  桌上那個吐白沫的小紐扣已經在旋轉中展開成了另一張大白臉面膜,傅落睜大了土鱉眼,猶猶豫豫地不動彈。

  付小馨又怒:「快點啊,又沒讓你拆炸彈,磨蹭什麼!」

  傅落這才遲疑地開了口:「……我……今天晚上好像沒洗臉。」

  屋裡經過了片刻詭異的沉寂後,突然爆出一聲能刺穿人類耳膜的尖叫:「傅落!不洗臉就上床,你還是人嗎?」

  一分鐘以後,傅落房間的門被狠狠地甩上了,留下一屋子精華液的香味,還有一個大白臉「漢子」,僵硬地靠著床坐在地上。

  腳步聲漸漸遠去,傅落側耳仔細聽了聽,確定外面沒動靜了,才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面膜,溺水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帶上這麼個東西,她感覺鼻子附近好像堵了什麼,一直屏住呼吸來著,臉都快憋紫了。

  這一口深呼吸,導致濃烈得有些尖銳的香味就這麼毫無緩衝地刺入了傅落的鼻子,她扭過頭去,狠狠地打了個大噴嚏。

  多麼糟心的一個夜晚!

  傅落暗自決定,明天要去買盒喉片給她媽,要不她一天到晚這麼扯著嗓子嚷嚷,一定會把自己咆哮成咽喉炎的。

  傅落隨便抹了一把臉上黏糊糊的東西,打開了葉文林送給她的資料,把太空流亡軍入侵地球之後的內容都分了出來,按著葉師兄歸檔的時間順序,從頭學起。

  她拿著閱讀器,走到牆角,把枕巾疊成方塊,墊在地上,而後貼牆倒立起來,以頭頂撐地,一點一點地研究起來。

  她一定要自己找到答案。

  第二天,傅落頂著黑眼圈,照例跟所有俊男美女道早安後,在他們圍觀大熊貓一般的稀奇目光中,先把辦公室裡的工作機器人都檢修了一遍,在搜索引擎和說明書的幫助下,排除了幾個沒見過的小故障,然後鑽進羅賓老師的辦公室,再次一頭紮進閱讀器裡。

  關於她的來歷,現在羅賓老師的員工們已經有了個圓滿的解釋——除了小朱以外,大家一致認為,這位「高人」一定是老闆不滿意大樓物業,自己雇來的機械師。

  然而傅落坐下沒有多長時間,羅賓老師就把她叫了過去。

  「今天你和小朱跟我走一趟吧。」羅賓老師檢查著他大得不可思議的化妝品工具箱,「有一單子活,就是那個楊大校家,我上次見你好像認識他……」

  傅落的表情立刻像是生吞了一個苦瓜。

  「能不去麼?」她小聲問。

  「不去?為什麼?」羅賓沒留意她的面部表情,還奇怪地反問,「楊大校還特意點了你的名呢。」

  傅落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確定自己在未來上司的心裡一定留下了某種奇怪的印象。

  去大客戶那裡,當然不能「光著臉」,羅賓老師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傅落覺得他簡直就像譴責自己「光著屁股」一樣。

  羅賓先是丟給她一套奇怪的、看起來有點半男不女的衣服,等她換上後,又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小朱眼巴巴地在旁邊看著,羅賓老師粗魯地捏著傅落的下巴,端詳了一番,雖然在勉強克制,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幾分嫌棄。而後,他像是馬上要化腐朽為神奇、化爛泥為磚瓦的大師一樣,嘆了口氣,挽起了袖子,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對小朱抬了一下下巴:「告訴他們,感興趣的可以過來觀摩。」

  這句話開啟了傅落長達一個半小時的苦難副本,羅賓老師帶著薄如蟬翼的手套,手裡拿著各種工具,在傅落臉上比劃著,時而做出各種公式化的講解。

  傅落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具醫學院解剖台上的屍體。

  「給別人做造型,你要思考的不是把她變成什麼樣子,而是怎麼抓住這個人本身的氣質,加以凸顯和美化,強扭的瓜不甜,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氣質,找到那個答案,你整個策劃就有了方向。」

  見習的員工們在自己巴掌大的終端上飛快地記錄著,傅落插嘴說:「報告……」

  羅賓老師和顏悅色:「嗯?」

  傅落:「我認識一個人,他最本質的氣質就是猥瑣,請問這個方案該怎麼設定?」

  「……」羅賓老師嘆了口氣,溫聲細語地說,「孩子啊,你還是閉嘴吧。」

  與此同時,正準備搭特乘回尖刀總部的葉文林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低聲念叨了一句:「誰罵我?」

  旁邊的女孩立刻體貼地遞上一張帶著淡淡藥香的紙巾:「你是不是感冒了?」

  「怎麼會,我的疫苗還沒過期。」葉文林親暱地把女孩的一縷長髮撥到耳後,用被奪舍般不正常的溫柔聲音說,「你回去吧,好好照顧自己,等著我。」

  特乘出一聲長鳴,緩緩地啟動了,葉文林仍透過窗戶望,依依不捨地望向站台上的姑娘,衝她揮著手,直到再也看不見了。

  他這才有些悵然地收回目光,撥通了傅落的電話,那邊不知在忙什麼,沒有接。

  葉文林想了想,了一條信息過去:「師兄走了,替我照應你一下你嫂子……雖然她不一定會等我。」

  這條信息剛剛顯示送成功,艙裡座位開始自動調整,乘務員的聲音響起:「請諸位戰友注意,我們即將進行第一次加……」

  特乘出巨大的轟鳴,轉眼就從塵埃與雲海之上飛離了大氣層,葉文林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地與地球最後的和平時光揮別。

  地球上車水馬龍依舊。

  傅落被允許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有種刑滿釋放的感覺,尤其圍觀群眾們還一致給予了某種意味不明的掌聲。

  她抬了抬胳膊,最高只能伸平,上舉會卡住,這讓她覺得有點侷促。

  好像被衣服五花大綁了……

  還有臉上,羅賓老師給她化了妝。

  傅落這輩子最後一次化妝,還是小學三年級學校集體演出的時候老師給化的花貓臉,之後再也沒有受過這樣的折磨了。

  嘴唇上有東西,她總是想舔一舔,臉上似乎被糊上了什麼,這使得她總擔心妝面會掉下來什麼,連最細微的表情都不敢有了,徹底變成了一個面癱。

  羅賓老師最後找了個無鏡片的眼鏡框給她帶上,又在她的頭上抓了一把,打量她一番,倨傲地說:「六十分吧,沒那麼多時間打理,簡單弄一弄,勉強能出門見人。」

  「哇,又帥又美。」小朱及時趕上,找準角度狠拍馬屁,還回頭問傅落,「是吧?」

  一點也不……

  傅落正了正那騷包的眼鏡框,看著鏡子裡換了衣服化了妝、媽都認不出來的自己,頗為鬱悶。

  她覺得自己可能確實不是很能理解所謂的「時尚」,反正她認為以前那樣就挺好的,只是看著有點像男的,但正面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姑娘樣來的,大概就是個有點糙的普通姑娘,古代農業沒能實現機械化的時候,村姑農婦都是這種糙法,這沒什麼,非常正常。

  但經過了羅賓老師一番捯飭,打造出了所謂的「中性風」,她卻覺得自己突然不男不女了,變成了一個非同凡響的人妖。

  再聯想起羅賓老師所謂「抓住一個人最根本的氣質」,傅落開始胃疼,難道她的氣質就是一股幽幽的人妖氣嗎?

  真相不用這麼淒涼的好吧?

  羅賓老師一行人和渾身彆扭的傅落就這樣來到了楊家。

  楊家在城市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座地上大院,後面就是一片數十畝的人工濕地公園,可見是土豪中的大土豪了。

  這不稀奇,雖然傅落沒有刻意八卦,但據說楊寧大校今年才三十七歲,青年……甚至能說是個毛頭小子,做到這個位置,除了他本人有本事之外,家庭背景肯定不會是一片空白。

  楊寧親自迎了出來,這個人不笑的時候有些陰鬱,笑起來卻顯得親切極了,似乎比羅賓老師那個前台姑娘還有親和力,讓人覺得十分熨帖,言談進退有度,不驕不矜,好像羅賓一行不是他雇來的服務人員,而是他的老朋友。

  他甚至還透過易容一樣的妝容,認出了只見了一次的傅落,微笑著打量她一番後,楊寧溫和且充滿鼓勵意味地評價說:「很不錯嘛,我們二部也有自己的儀仗隊,你要是進去,就把他們都比下去了。」

  這句話把傅落誇得肝都疼了。

  做勤務已經十分蛋疼了,儀仗……那還不如在羅叔手下當人妖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9:37 AM

第一卷 黃昏 第七章

  羅賓老師這次要服務的對象,就是楊大校的母親——嚴格來說是繼母。

  這位將軍夫人要過五十歲生日,整數,晚上會有一場隆重非常的生日宴會,會場已經佈置停當,請柬也都發出去了。

  女主角的妝容造型當然要閃瞎狗眼,要豔壓全場,那也關係到楊老將軍的顏面,總不能人家好不容易啃棵嫩草,吐出來一看是條狗尾巴吧。

  半個月以前,楊寧就出面聯繫好了羅賓老師,雙方開始緊鑼密鼓地溝通方案,一遍一遍地刪改,一點一點地商討各種細節,簡直比戰前的內參們還嚴謹,直到頭一天晚上,才把整套造型方案完全確定下來。

  傅落多少覺得有點不真實,不是她不想相信葉文林,而是現實太赤裸裸——真的有開戰的可能性嗎?

  可是堂堂太空作戰二部的楊大校竟然還在用長達半個月的時間,煞有介事地幹這個!

  如果是真的,那……可實在是有點「將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意思了。

  感情上,傅落想認同葉天才,理智上,她又真心不希望自己未來的上司是這麼一個浮華的人。

  楊大校的後媽,也就是將軍夫人,名叫季桃,人如其名,是個面如桃花的大美人。

  以羅賓老師為首,十多個助手全都圍著她一個人轉,眾星捧月一樣地打理著她露在外面的每一顆細胞。

  一群人井然有序又嚴肅異常的模樣,讓傅落不由聯想起電視裡,申請吉尼斯紀錄的那個世界上最大的包子的製作過程。

  先是手膜、腳膜、唇膜、面膜、眼膜,發膜……各種膜,把客戶像個蠶蛹一樣地糊在了中間,好在面膜裡留了兩個窟窿讓她不至於活活憋死。

  眾多精華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著整個臥室,花香草香海洋香,「姹紫嫣紅總是春」的即視感濃烈非常……對於鼻黏膜有些敏感的傅落來說,簡直就是生化武器。

  羅賓老師沒有上手,只是淡定地在一邊指導助手們,有專門負責折騰頭髮的,專門折騰手的,專門折騰腳的……照這個意思下去,正式上妝和打理頭髮的步驟大概起碼要傍晚才能開始,眼下還沒到他老人家親自上陣的時候。

  傅落只圍觀了一會,就覺得眼花繚亂,她終於明白自己這一身確實是羅叔叔手下留情,真的就只是「簡單打理」一下而已。

  為了不給人家礙事,她默默地溜了出去,直挺挺地戳在了門口,一動不動,假裝自己是個看大門的石獅子。

  不一會,腳步聲傳來,只見楊寧帶著個保姆走過來,保姆手裡推著一輛小推車,裡面是飲料和各種零食,專程給屋裡的工作人員送來。

  「考慮到諸位的飲食習慣,這些都是無糖零脂肪的食品,」楊寧站在門口,並沒有進去,只是示意保姆把校車遞交給羅賓老師的一個助手,客客氣氣地說,「諸位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叫我,辛苦大家了。」

  傅落冷眼旁觀,認為作為一個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兒子,楊寧為他後媽做到這種地步真算是仁至義盡、無可指摘了,他親自聯繫羅賓老師、親自跑去溝通方案就不說了,現在又在這裡全程陪著。

  反而是那位女士的兩個親生兒女,一時好奇之後露了個面,轉眼就沒了耐心,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沒有架子,周到,溫和,好脾氣……傅落心裡暗暗評價著這個未來的上司,大概人品確實不錯吧。

  可她依然不想在這麼一位首長的麾下做勤務兵或者儀仗。

  從她年幼時第一次聽說「尖刀」的名字開始,就對這個太空軍事組織著了魔,冥冥中,似乎有某種說不出的緣分,在那名字落入她耳朵的剎那,就讓她產生了毫無來由的歸屬感。

  彷彿她天生就是屬於那裡的。

  可是……

  傅落的目光落在楊將軍家雪白的牆面,壁紙上優美地滾動著時開時謝的動態花朵,她盯著嬌豔欲滴的花瓣,覺得前途有些迷茫。

  以她現在的能力,確實不足以進入尖刀——傅落不得不承認,無論她怎麼樣奮力地追趕葉文林的腳步,似乎都無法縮小他們之間的差距。

  更何況……她媽和她那若干年前離婚再娶的爸爸汪儀正,都不會答應她上前線的。

  那時候傅落高中都沒畢業,就一個人偷偷跑去參加了軍校的提前招生,直到通知書下來,才把這事通知了她蒙在鼓裡的媽,付小馨當時臉色就變了,可是看著傅落歡欣鼓舞的模樣,又勉強以成年人的克制力忍住了,沒有在她面前發作。

  不過付小馨當天晚上整整哭了一宿。

  她媽一點也不想讓她當一個軍人,別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這些,傅落都心知肚明。

  可浩瀚的星河始終是她的夢想啊。

  她從小就能把日子過得非常隨和,什麼都能湊合,唯有這麼一點點執著,好像是用靈魂細心呵護的火種,怎麼可以輕易放棄呢?

  突然,一瓶飲料遞到她眼皮底下,傅落脊柱一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發現楊寧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旁邊。

  傅落頓時又緊張起來:「長官!」

  楊寧隨意地擺擺手:「你還沒正式入伍呢,再說我也正在休假,不用那麼正式,別每次都像報數一樣在我耳邊嚷嚷——給,喝點水。」

  傅落訥訥地接過飲料瓶:「哦。」

  楊寧問:「你不進去幫忙嗎?」

  傅落:「我不負責這個。」

  楊寧:「那你負責什麼?」

  傅落遲疑了一下,照實說:「就……搬一搬器械什麼的。」

  屋裡的女人畢竟不是親媽,又年輕,成年的兒子總要避嫌,楊寧不方便裡出外進地在後媽梳妝打扮的時候隨便走動,於是也跟傅落一樣守在了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了起來。

  楊寧:「你上次跟我說你是剛畢業的對吧,成績怎麼樣?」

  傅落立正:「報告長官,十項全優!」

  楊寧:「……放鬆點,我就是隨便問問。」

  傅落把身體重心挪到右腳上,稍微鬆垮了一點。

  楊寧:「我聽說你們這一屆的應屆生實習被安排在了三部,老曹給你實習成績了嗎?」

  傅落再次條件反射地恢復立正姿勢:「報告長官,給了,優!」

  楊寧無奈地看著她。

  傅落這才想起他「閒聊」的指令,於是重新把重心挪到了左腳上,以十分的僵硬的姿勢,強逼著自己再次「鬆垮」了一點,像個犯了錯誤的新兵蛋子一樣低了低頭,侷促地捻了捻腳尖,把羅賓老師特意用悶騷的眼鏡框、帶閃光的髮膠營造出來的一點帶著中性風的風流倜儻氣給敗了個殆盡。

  可見這回時間緊任務重,羅賓老師是真走眼了——傅落這個同志,她確實不適合充滿騷氣的「人妖風」,她就適合城鄉結合部子弟出身的小兵風。

  「你……唉,算了,還是看電視吧。」楊寧說著,在牆上隨便按了一下,壁紙上的花朵消散了,清晰的屏幕顯示在牆面上。

  倆人罰站一樣地一起背靠牆壁站著,一水地軍人式的筆桿條直,兩雙眼睛同時盯著電視,好像那是一顆隨時準備爆炸的導彈,反正那屏幕本身好像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電視裡正在播一段星際新聞,說的是他星系人類大選的事。

  「有關人士透露,經統計,鷹派候選人阿道夫此次獲得了近八成的選票,已經穩操勝券,那麼阿道夫在競選演講中有哪些傾向呢?人們又期望他會給他星系地球帶來什麼樣的新局面呢……」

  八成選票……

  傅落腦子裡突然有東西靈光一閃。

  就在這時,楊寧在一邊慢吞吞地開口說:「你的報到證下來以後沒多久,汪政委就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我以前認識你父親,你私下裡見我也不用那麼緊張,平時拿我當個大哥就行了。」

  傅落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皺了皺鼻子。

  楊寧知道她父母離婚的事,不然她也不會不隨父姓。

  當然——其實楊寧不知道,出於某種原因,傅落也沒隨母姓,但此時察言觀色,他發現傅落的表情更像是對長輩多事的撒嬌式的抱怨,似乎不像普通的單親家庭孩子那樣,跟離開自己的那方父母關係緊張。

  可惜關係不熟,楊寧不方便多嘴問。

  於是他自然而然地轉換了話題:「你有沒有打算?想去哪部分?」

  傅落猶豫著看了他一眼,楊寧立刻就笑了起來——果然是剛從學校畢業的小孩,胸無城府,面無遮攔,心裡想什麼幾乎讓人一目瞭然。

  他耐心地安撫說:「我說儀仗隊的事是鬧著玩的,你就算真有興趣,也得讓軍需處單獨預備一雙內增高的鞋才行。」

  傅落遲疑了片刻,盯著仍在評論他星系大選的電視問:「我能不能去前線?」

  楊寧一愣,突然眯了眯眼,頓了一下後,聲音放的更緩更輕。

  「前線?」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又沒有打仗,哪來的前線?」

  傅落盯著電視,理了理自己腦子裡漿糊成一團的頭緒:「一百年前,我軍抵抗宇宙流亡軍之戰取得了全面勝利後的第二年,已經在他星系建立生態系統和政權的他星系人類發來賀電,並隱晦地表明了想要回歸地球的意願,被當年的聯合國以空前的全票拒絕,而後一百年裡,雙方明面上關係緩和,官方間雖然一直在談合作,貿易往來不斷,但是民間牴觸情緒一直在發酵,太空人類聯盟網上的『以太平台』裡,大規模的網絡戰爭在一個世紀之內發生了六次……」

  「七次,」楊寧忍不住糾正說,「最後一次正好在太空自由貿易區協定簽訂前夕,官方把消息壓下來了,怕影響不好,那時候估計還沒有你呢——所以呢?你想說明什麼?」

  傅落有些忐忑,但她從楊寧的表情上什麼都看不出來,好像他們只是在平平淡淡地拉家常。

  「還有……」傅落組織了一下語言,「他星系人類政權動盪五十年,經濟持續倒退,三十年前,曾經有過短暫的統一,當時鷹派以微弱的民眾支持優勢取得執政權後,拿出了一份『重返地球』的提案。」

  她頓了頓,繼續說:「儘管是同一個種族,但是兩個政權之間,想要合二為一『重返地球』,那就只有開戰了。」

  楊寧慢吞吞地說:「哦?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就是因為那份瘋狂的提案,讓剛剛一統的他星系政壇再次歸於動盪,是什麼讓你認為第二次鷹派上台,他們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傅落飛快地說:「因為這次鷹派掌門人阿道夫獲得了將近八成的選票,這說明是他星系的人民在選擇戰爭。」

  楊寧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傅落一眼,雙手背在身後,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為什麼三十年前的人民沒有選擇戰爭呢?」

  傅落愣了片刻,她還沒有想到這裡,好一會,才有些不確定地問:「是因為當時逃離地球的那一代人還活著,對自己的母星動手,心理上過不去?」

  楊寧沒有贊同,但也沒有否認,只是靜靜地打量了傅落片刻。他的眼窩有點深,瞳孔的顏色格外黑沉,從裡面射出來的目光不自覺地帶了些許諱莫如深的意味,好一會,才問:「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啊?」傅落有些不自在地抓抓頭髮,結果這麼一抓,她感覺自己黏了滿手的髮膠,頓時更加不自在了,「不是,是我一個師兄提醒的,不過他沒說清楚原因,原因部分是我自己剛才看電視瞎猜的,可能有些不對吧……」

  「敏銳,難得的不耍小聰明,只是還嫩,欠錘煉,白紙一張的年輕人,背景不輕不重,牽扯不多,也許可以收來用。」楊寧心裡飛快地給了傅落一個評估,「可惜……是個女孩,不知道她能走多遠。」

  他臉上不動聲色地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用非常假大空的語氣毫無誠意地誇讚了一句:「嗯,不錯,很有想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09:57 AM

第一卷 黃昏 第八章

  將軍夫人季桃大概是羅賓老師可以載入史冊的經典之作之一了。

  當她帶著完整的妝容出現在所有賓客面前的時候,現場有那麼須臾間是鴉雀無聲的。

  和平時代的美麗永遠是一種稀缺的、他物無法代替的生產力。

  季桃依然年輕,歲月卻已經賦予了她稚嫩的小姑娘們沒有的韻味,被羅賓老師的神筆一掃,分毫不差地發掘了出來,使得她整個人有了某種讓人窒息的灼灼之妍。

  已經頭髮花白的楊將軍走過去,遞給她一隻胳膊,季桃挽起他的手臂,低頭一笑,眉心和眼角彷彿相呼應成了一朵桃花,在她頷首的剎那,綻放如亭亭桃枝上盈滿的春意徐徐。

  羅賓老師成名多年,果然不是沒有道理。

  作為長子,楊寧當然要走過去有所表示。

  「媽媽,」他毫無障礙地這麼稱呼著年輕的繼母,「生日快樂,您今天真漂亮。」

  季桃一歪頭靠在將軍的肩上,心情異常明媚地說:「那也是你的功勞,謝謝。」

  乍一看,這一家三人好像比吉祥三寶還要和諧。

  楊寧沖楊將軍夫婦舉了舉杯,側身讓開了路,讓今天的主角走向主持的位置,嘴角繾綣溫柔的笑容好像是以某個特別的角度,被刻在了那裡,俊秀而美好得像故事裡的男主角。

  而垂下的、濃密的睫毛卻擋住了他眼神中冰冷的殺意。

  「秋天沒到,還不是花謝的時候。」楊寧在心裡輕輕地對自己說著,嗅了嗅玻璃杯裡飄搖而出的酒香,淺淺地抿了一口,繼而輕而又輕地喟嘆一聲,「酒真不錯。」

  透過人群,楊寧看見了同樣受到了季夫人盛情邀請留下來的羅賓老師一行,遠遠地衝羅賓舉起酒杯致意,彎起來的笑眼就像春風吹皺的湖面,方才那一瞬心頭插刀般的隱忍好像從未存在過。

  這場宴會卻讓傅落糾結透了,人山人海的場面本身已經讓她覺得不大舒服,本想掃蕩一盤吃的就找個角落填飽肚子的,沒想到剛啃倆大蝦,底還沒墊完,就被羅賓老師抓住了。

  小半個月的時間,已經讓羅賓把對她的最後一點客氣也消磨乾淨了。

  羅賓一把搶過傅落手裡的盤子,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時說:「你要是不想過一會把緊身襯衫的鈕子崩開,就儘管吃。」

  傅落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合身」的衣服,沉痛的心情立刻生動地浮現在原本面癱的表情上。

  羅賓毫無同情心地說:「改善形象的第一步永遠都是控制體重,從今天開始,你就減肥吧。」

  傅落剛想辯駁,卻羅賓老師先一步打斷。

  「實話跟你說吧,你媽昨天晚上又給我打電話了,讓我一定要對你狠一點。」

  「難道我很胖?」傅落有點難以置信。

  羅賓看起來有點消化不良:「難道你一直覺得自己很纖細?」

  傅落:「但是……」

  羅賓:「沒有但是,現在開始,不許離開我的視線,除了無糖零脂肪的飲料,什麼都不准拿。」

  「一頓不揭鍋,兩頓一邊多。」傅落心裡默默地想。

  「以後每天只准吃三成飽。」羅賓老師的下一句話打碎了她的幻想。

  「這日子沒法過了。」傅落仰頭望向楊將軍大廳裡燦爛的吊頂。

  「啪」一下,羅賓老師毫不客氣地打掉了她無意識地拿起的一顆葡萄,瞪了她一眼。

  傅落卻突然抬頭,望向他身後,跟什麼人打招呼似的點點頭,羅賓老師條件反射地回過頭去,趁這個機會,傅落以極其敏捷的身手鑽進了人群裡,一轉頭的工夫已經不見了。

  她還順手從桌上拎走一塊紙杯蛋糕,一口就塞進了嘴裡,腮幫子上鼓起半個拳頭大的一個包……難為她竟還能閉著嘴嚼東西。

  傅落含著蛋糕,飛快地從人群中穿越而出,走向無人注意的牆角。

  就在她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機智敏捷點個讚的時候,突然,她的後背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險些把她嘴裡的蛋糕給拍出來。

  傅落往前跨了一大步,摀住嘴,艱難地把蛋糕嚥了下去,轉過頭去看到底是哪個二逼這麼沒輕沒重。

  「傅落!」那人好像這輩子沒學過什麼叫做「小點聲說話」,直眉楞眼地喊出來了她的名字,帶著一點少年人沒來得及發育的清脆尖銳的嗓音。

  與此同時,一股熟悉的、讓人不愉快的香水味飄進了傅落的鼻子。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頂著一頭黃毛,一隻耳朵上打了一溜耳洞,耳飾重得快把耳朵墜得兩邊不對稱。他長著一張男孩裡不多見的小尖臉,一隻眼還畫了細細的眼線,活像被人一拳揍成了烏眼青。

  少年十分無禮地上下打量了傅落一番,挑挑眉,冷嘲熱諷地說:「你竟然也會穿一百塊錢以上的衣服?一定是我睜眼的角度出了問題。」

  傅落面無表情地說:「那真對不住。」

  少年雙手背在身後,做作地看著傅落嘖嘖有聲:「還化妝……你是忘帶身份證,怕上女廁所的時候被人當流氓吧?」

  傅落心裡無奈,這個少年比她小五六歲,矮半個頭,瘦得像只小猴子,在她眼裡就是個小屁孩,她懶得和小崽子一般見識——可惜小孩也分成「萌正太」和「熊孩子」兩個亞種,面前這位毫無疑問的是後者中的典範。

  見她幾次三番不回應自己的挑釁,少年不知是不甘心,還是越發得寸進尺,上前一步,還踮起腳夠到了傅落鼻樑上的時裝眼鏡框,毛手毛腳地給摘了下來。

  這小崽子捏著眼鏡腿用力晃了晃,撇著嘴說:「你這又是從哪淘來的地攤貨?你媽很窮嗎?為什麼老讓你看起來這麼窮酸?」

  傅落嘆了口氣,伸出一隻手,淡定地說:「給我。」

  少年眼珠一轉,抬手要往外扔:「也就是你能把這些破爛帶出來,也不嫌棄丟人現眼……」

  旁邊突然伸過一隻手,輕巧地把那小崽子手裡的東西搶了回來。

  只見小朱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優雅地上前兩步,順手把眼鏡框塞回傅落手裡,轉身,笑容可掬地對那少年說:「不好意思,這是時裝大師愛德華先生一百年前的用來搭配『教授』的粗呢系列時出的一批限量版眼鏡框,為了保持格調,沒有打logo,前一陣子拍賣會上拍出一個同款的,價值七萬八千全球通幣,請問您有什麼意見嗎?」

  傅落:「……」

  七萬八!她兩年的學校津貼!這些狗大戶們喪心病狂!

  少年先是噎了一下,梗著脖子惡狠狠地說:「這種明顯的假冒偽劣……」

  小朱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搭在傅落肩膀上:「高挑,低調,卓爾不群,內斂的細邊黑框首尾呼應,修飾面部氣質,缺席的眼鏡片卻釋放了那些能夠洞穿星河的目光,是最後的點睛之筆,這才是『教授』系列的精髓,只有苦苦追趕時尚的土鱉才會拿著放大鏡去和人爭辯一副眼鏡框是真是假。」

  小朱伸出修得尖尖的手指甲,輕輕地點了點少年的眼角:「暈開了,你的眼線畫得實在太拙劣了——『潮流易逝,風格永存』的名言都沒聽說過嗎?真是……嘖,小朋友,我看你有空在這裡嘲笑別人,還是多買點糖吃吧,『一百零一塊錢的衣服』也拯救不了你了。」

  說完,小朱小鳥依人地挽起傅落的手臂,親暱地說:「老闆還在找你,走吧。」

  留在原地的少年氣急敗壞地叫喊:「傅落!」

  傅落假裝沒聽見。

  那位惱羞成怒起來:「我會告訴爸爸!」

  這一次,傅落的腳步停了一下,她轉過頭去,認認真真地對那跳腳的少年說:「你今天是替汪儀正來的吧?正好,替我給他帶個話,以後我的事,讓他少管。」

  少年:「你敢!」

  傅落深沉地嘆了口氣:「你要是能再長高十公分,我保證把你一個揍成兩個大。」

  一句話戳了少年兩個死穴,熊孩子的臉當場就紫了。

  小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早就看見那討厭的少年帶著莫名其妙的敵意挑釁傅落,一開始覺得那場景簡直就像一隻蹦來蹦去的山雞在挑釁俯臥休息的獅子,眼看著山雞已經跳到獅子鼻子上去啄人家的額頭了,她終於忍不住出來教訓了一下這不知哪來的小孩。

  ……反正過了今天晚上,也不會有人記得她這種跟著老闆蹭飯的小人物。

  「那個炸毛小娘炮是誰?」走開了一段,小朱低聲問。

  「……我弟。」傅落糟心地說。

  小朱覺得下頜骨卡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問:「親……親的?」

  「親的,同父異母,學名汪亞城。」傅落低頭擺弄了一下她的眼鏡框,皺皺眉,「這東西真的值七萬八?」

  「能值七塊八就不錯了。」小朱看了一眼傅落,又想了想方才那熊孩子的人妖模樣,終於發現了,性別倒錯好像是傅落他們家人的特色。

  「你剛才說學名?」小朱忍不住問,「難道還有俗稱?」

  「有啊,」傅落說,「我一直叫他汪二狗。」

  小朱:「……」

  「不是,你們家……」

  她正說到這裡,突然,傅落腳步一頓,若有所思地望向某個角落。

  「怎麼了?」小朱問。

  「那個機器人好像不對勁。」傅落的聲音壓到耳語一般的大小,嘴唇幾乎看不出掀動。

  那是一個清掃機器人,傅落每天都要給羅賓老師檢修一次,現在,她對這種工作機器人已經挺熟悉的了。

  為了保障機器人不給主人造成不便,這種型號的清掃者後背上有一個三角傳感器,讓它只有在找到一個兩面牆壁的夾角角落時,才會進入待機狀態。

  可那個機器人已經在桌子腿附近待機良久了,耳朵上有個二極管不停地在閃爍,似乎是出了什麼故障。

  而片刻後,那個清掃機器人在傅落的目光下移動到了另外一張桌子下面,手裡的掃帚在空無一物的乾淨地面上一下一下揮著。

  抱著她一條手臂的小朱感覺傅落手臂上的肌肉陡然繃緊了,眼神突然鋒利起來,小朱不由自主地放開了她,忽然有點害怕。

  清掃機器人靠眼睛上的傳感器來確定待清掃的垃圾位置,也是靠這個傳感器來避開障礙物,一旦傳感器或者中間的傳輸系統出現故障,後面的保險絲會自動按照短路處理,切斷電源……

  換言之,這種能走能躲開障礙物,卻不能判斷有沒有垃圾的故障是不能發生的!

  而且耳朵上的二極管閃爍代表電量不足,通常機器人都會回到待機狀態,怎麼可能大範圍地輕易移動?

  傅落的目光從人群中滑過,一眼掃過去,這種奇怪的機器人至少有七八個。

  「噓——」傅落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嘴邊,示意小朱不要多嘴,她下意識地摸向後腰,摸了個空,才想起自己不在執勤狀態。

  麻煩了,傅落想。

  看著那混雜在人群裡、呈現出某種半包圍結構的機器人,她心裡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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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10:03 AM

第一卷 黃昏 第九章

  樓梯附近有一個小的吧檯,請了一個調酒師,有全套的輕便型戶外調酒設備,還可以玩傻瓜式自助,非常刷時髦值。

  不少年輕人都聚在那,傅落大步走了過去,路過水果台的時候,順手捏住了台前正在給蘋果切花刀的機器人的手,蠻力掰掉了機器人一根手指,把水果刀抽了出來,在綢緞的桌子上抹了兩下,裹上了一塊餐巾,塞進了兜裡。

  水果切得好好的機器人沒料到自己會遭受過這樣的無妄之災,一臉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斷指。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跟在後面的小朱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眼皮——她眼睛睜太大,雙眼皮膠脫形了。

  接著,傅落走上樓梯,藉著四五層樓梯的高度往下望去。

  這種小型的機器人可以偽裝成工作機器人,不顯眼,容易混進各種場所,同時,也由於體型限制,身上不可能有那麼多仿神經元件,也就是說,它不可能很智能,所有的行為只能靠人類的預設系統或者現場操縱,這樣的操作下,其分佈很可能會呈現某種幾何特徵。

  傅落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半圓弧分佈的機器人幾何中心點上,那裡正站著一個年紀很大的外國老頭,正在和人交談著什麼。

  「那老頭是誰?」傅落低聲問。

  隨後趕來的小朱踮起腳張望了一番:「啊?哪個?」

  「樂隊的三點鐘方向,站在白色桌子前面的外國人。」

  「三點鐘……」小朱抬起她除了看時間不方便之外什麼都好的首飾腕錶,艱難地轉了好幾圈,擺了半天的姿勢,才勉強弄明白什麼叫「三點鐘方向」,「哦,那個不是美洲聯盟新上任的太空軍司令嗎?聽說他跟楊將軍私交不錯,正好這次訪華,估計是給楊將軍面子吧?」

  傅落驚詫:「你怎麼知道?」

  小朱更驚詫:「他天天在上新聞啊!」

  傅落摸了摸鼻子:「電視上明明不長這樣。」

  小朱:「化妝了嘛,我們幹的雖然不是什麼國計民生的工作,但是跟著羅賓老師,總能接觸到很多滿臉褶子又不肯去拉皮的政要的——對了,你盯著他看幹什麼?他可都快一百六十歲了。」

  傅落沒回答,三步並兩步從吧檯上下來,向著那位司令員走去,一隻手插進兜裡,攥住了水果刀的刀柄。

  大廳裡慢三悠然,場中的人們各自推杯換盞,低聲談笑,想在裡面遊刃有餘,也是一門學問,並不是誰都會無聊到低頭研究掃地的機器人的。

  傅落已經無暇考慮那個美洲聯盟的太空軍司令為什麼會被盯上的問題,她的注意力自動排除了周圍的一切人和障礙物,眼裡只剩下那個目標和八個不動聲色靠近的機器人。

  十米……

  五米……

  三米……

  兩米……

  美聯太空軍司令正好背過身去,傅落則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

  楊寧正在給一位女士取飲料,雙手都佔著,見她就這麼直眉楞眼地撞過來,連忙微微舉起手,往旁邊側了一步,把杯子塞給旁邊的女人,騰出手攔了傅落一下,疑惑地問:「你……」

  就在這時,一側桌子底下響起一聲輕微的「噗」。

  傅落和楊寧的耳目都相當靈敏,同時往那一邊望去,只見一個小球從桌子底下滾了出來。

  傅落還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麼,楊寧的臉色卻先變了,傅落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什麼,立刻向那位老將軍撲過去。

  楊寧一把扯過一條桌布,桌上頓時一片杯盤狼藉,稀里嘩啦的動靜十分不體面,頃刻間打破了慢三小調的閒適氛圍。

  小球爆炸了,傅落沒見過,楊寧卻是知道它的。那是一種最先進的煙霧彈,濃縮程度極高,個頭很非常小,鑲嵌在女式戒面和耳墜上都絕不突兀,噴射啟動,在撞到第一個障礙物之後,能在千分之一秒內產生將近一百立方米的煙霧。

  楊寧扯下桌布,一把拽過順著桌布滑到他手裡的冰塊桶,反手把一整桶的冰塊傾倒在了上面,煙霧彈將將撞到桌角,千鈞一髮間,被這一桶食用冰塊凍在了裡面,巨大的壓強造成了爆炸,幾縷細細的白煙順著蓋上去的桌布角,從一大堆被打翻的餐具與食物中冒出來。

  與此同時,傅落從側面猛地把美聯的老將軍撞得後退了好幾步,可憐一百六十多歲的老人家,哪怕年輕的時候再怎麼戎馬倥傯,也險些被這沒輕沒重的一下撞成個屁股蹲。

  他還沒來得及表達驚愕,一顆子彈就打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桌上留下了一個小型爆破子彈的坑。

  這種生化子彈,在三分之二沒入什麼東西體內後,後蓋就會根據摩擦力傳感器的數據變化而使子彈爆炸,一旦被打中胸腹部,即使沒有碰到臟器和要害,內臟也躲不開這種兇殘的二次傷害。

  一個悄無聲息從後面靠過來的「清潔機器人」突然從地上飛了起來,躥高了足足將近兩米,手裡不知什麼時候伸出了一條激光刀,斬向老司令的頭。

  高能激光刀,啟動時刀身附近的高能量會產生高溫高壓,連二十公分以外的空氣都能在兩秒鐘之內加熱到一百度以上,一股臭氧的味道瀰漫開,熱浪山呼海嘯地撲面而來。

  裸露在外面的皮膚瞬間有了要被燙傷的錯覺,沒有什麼能在近距離架住這種東西,傅落知道,水果刀在它面前就像是紙裁的一樣脆弱,沒等架在激光刀的刀刃上,她的手就會被燙熟!

  傅落當機立斷,一腳踹開老將軍,把手裡的水果刀丟了過去,在極短的距離裡重重地撞向機器人胳膊上的軸承,一聲斷裂的脆響響起,最脆弱的一枚螺絲被旋轉的水果刀攪斷了,機器手無力地垂下了半邊,激光刀頓時沒了力道和準頭,下拉砍在了機器人自己身上,一條當場被熔斷的機械腿飛了出去,殃及池魚地撞斷了一位女士的水晶鞋跟。

  直到這時,人群中才發出第一聲後知後覺的尖叫。

  行動目標為動態,這種程度的機器人殺手絕不可能預設程序,操作人一定在現場,楊寧的目光掃過被傅落幹翻的機器人,它只剩下一半的身體,徒勞地在地上揮舞著已經斷了能量源的高能激光刀。

  機器人焦黑的殘肢處露出了一半的芯片。

  FU73S系列,臭名昭著的「刺客」系列內核,升級後的精確感應範圍為五十米,那麼最佳視角是……

  楊寧猛地抬起頭,摸出後腰上偽裝成一把汽車鑰匙的摺疊型手槍,在一片混亂裡幾步躥上了二樓,靠近觀景台落地窗處,果然有一道黑影一閃。

  楊寧沒有追,他不慌不忙地保持著站定的姿勢,在二十五米以外瞄準,射擊。

  窗外不出意外地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好在這天來的賓客裡,有小一半都是軍方的人,雖然很多年輕人沒有親歷過戰爭,但是臨場反應足夠了,美聯老將軍的保鏢立刻緊緊地把他圍了起來,幾個機器人失去了控制,在三分鐘之內被分別清理乾淨。

  場外安保人員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了現場。

  楊寧打了聲呼哨,遠遠地對一隊安保軍人做了個手勢,對方立刻會意,追了出去……方才那個人肯定沒有打死,但是不出意外地話,失去行動能力是妥妥的。

  他緩緩地把手槍重新摺疊好,隨意地塞進兜裡,居高臨下地望向樓下,手指輕輕地敲打著冰涼的木頭欄杆。

  「查爾斯․沃爾伯特……」楊寧看著臉色不大好的美聯老將軍。

  聯合國美其名曰人類一體化,但顯然,哪怕是一致對外的時候,各國各聯盟與各大利益團體都很難做到鐵板一塊,而這老頭子才剛上任,如果就這麼死在中國,那麼亞洲聯盟和美洲聯盟之間、中國和亞聯其他國家之間就非常微妙了。

  更微妙的是這位老將軍不是來自空軍,也不是陸軍,更不是海軍或者哪裡的維和部隊,他是美聯太空軍總司令,眼下的局勢是,連普通的軍校畢業生都嗅到了緊張的空氣,他星系人類和地球的關係危險如一個血管瘤。

  隨時有可能崩潰,也不排除慢慢吸收最後安靜地走向消彌。

  美聯的太空部隊是地球聯軍的主力,對其統帥動手,人們不由自主地就會聯想起他們的鄰居,兇手挑起爭端推動戰爭的目的不言而喻,而問題是……

  楊寧的目光落在二樓的窗外,落地窗被方才的人撐開了一條剛好夠一人通過的狹小縫隙,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隨著夜風微微晃動。

  問題是,這麼幹的,到底來自他星系,還是地球?

  那顆被他用冰塊蓋住的煙霧彈,是他星系最新研製的微型武器之一,二部總參部也是通過間諜線報剛剛得到的實物信息,無論是誰策劃的,這個人的級別都不會低。

  操控機器人的殺手被楊寧一槍打碎了膝蓋骨,筆直地從二樓窗戶上掉了下去,連單人的潛行飛行器都沒來得及打開,在被安保人員逮住之前就飲彈自盡了。

  賓客們被疏散、妥善安排好以後,他的屍體才被抬進來,季桃花容失色地被送上樓休息了,楊將軍的臉色很難看。

  死人滿是血的腿上像樹瘤一樣,長著一個一個不大明顯的凸出來的畸形骨。

  「是多骨病。」楊寧聽見法醫低聲說。

  抗戰的時候他星系人類逃亡過程中,曾經遭到過宇宙輻射的污染,有一小部分人患上了這種特殊的多骨病,即原本平滑的骨頭在非關節處變形增生——有些嚴重的,連面部變形十分嚴重,可能會長出各種多邊形的臉來,而這種多骨病後來被證實是有一定遺傳性的。

  也就是說,這個死者「看起來」是個他星系人類。

  楊寧搖搖頭,往外走去,這件事裡面的水可能很深。

  迅速趕來的防暴警正在門口詢問目擊者,楊寧靠在門邊,靜靜地聽完了傅落毫無起伏地敘述她從發現機器人異常到後來局面被軍方控制的全過程,心裡忍不住暗自搖頭。

  「洞察力確實有一點,身手也還可以,」楊寧心想,「可是周圍無數保鏢和軍官,她手無寸鐵,第一反應居然是拿水果刀一聲不吭地對抗不明身份的敵人,魯莽,有愚蠢的個人英雄主義傾向,沒有效率概念。知道利用樓梯的高度確定受害人,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兇手的位置,臨場缺乏戰略意識,不通詭道,戰術考試一定是靠死記硬背課本拿的優……」

  他還聽見傅落反問警察:「我剛才聽說兇手被抓住了?他為什麼要刺殺那位外國老將軍?」

  「嘖,」楊寧挑挑眉,心說,「毫無政治敏感度,不適合當指揮官。」

  警察沒能給出準確答覆,只是含糊地一帶而過,轉身去尋找下一個目擊者了,一直跟在傅落身邊的小朱這才有機會抓住她的袖子狂尖叫:「啊!好帥!剛剛你用小刀撞飛機器人的時候帥死了!」

  傅落已經看見楊寧,有些侷促地收回自己的袖子,跟他打招呼:「長官。」

  楊寧就像一個人格分裂者一樣,對她露出一個十二分真誠的讚許表情。

  「非常不錯,表現很讓人印象深刻。」他說。

  無懈可擊得就好像剛才滿肚子挑刺的人,只是和他共用一個身體的「不存在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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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10:09 AM

第一卷 黃昏 第十章

  總是有一些人的生命中充滿了各種不可理喻的怪癖。

  比如對於羅賓老師來說,沒化妝就和沒有穿衣服一樣,是不能見人的。

  而對於楊寧大校來說,讓他心口如一,就和讓他赤身裸體一樣,也是不能給人聽的。

  簡而言之,就是羅賓老師沒人樣,楊寧大校沒人話。

  楊寧就像個小學心理輔導老師一樣,用平時打發手底下新兵的那套台詞,以鼓勵為中心,以表揚和讚許為基本點,報喜不報憂地把傅落點評了一通。

  而後,他好像視察完小同志精神狀態的閒職領導,一手插兜,一手背在身後,悠悠然地走了。

  傅落呆呆地盯著他的背影,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從楊大校的長篇大論裡聽出了一點微妙的諷刺意味,特別是那句「目標意識非常強,我看你如果在戰艦上,一定是個非常好的瞄準手。」

  她鬼使神差地遵循了自己的第一感覺,開口叫住了已經走出了十幾步的楊寧。

  「大校!」傅落追了過去。

  楊寧頓住腳步,他待人接物十分講究,見人必先帶笑,不管和誰說話,必會對著人家的臉,因此耐心地轉過頭來:「嗯?」

  「我……」傅落輕輕地卡了一下殼,而後彷彿被接通了某條電路一樣,飛快地說,「對不起,我做錯了。」

  楊寧愣了一下,沒接茬。

  傅落自顧自地說:「我發現機器人出現問題的時候,第一時間應該示警,不應該自作主張在形勢判斷不全的情況下擅自行動,險些造成恐慌,還差點給目標造成傷害。」
  
  楊寧的眉尖難以抑制地挑了起來。

  傅落保持著電線杆一樣筆直的立正姿勢,繼續說:「我對場面沒有進行足夠的預判,只顧著往上湊,沒想到小型機器人的行動原理,幾乎放跑刺客……總之,這件事做得非常欠考慮,對不起長官。」

  楊寧臉上春風和煦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沉默地站在那聽著,黑沉沉的目光銳利得像一把晦暗而鋒利的尖刺,眉間少許的一點陰鬱更是凸顯出他十足的壓迫力,比傅落接觸過的、三部從來不會笑的黑面閻王曹大校有過之而無不及。

  傅落卻反而不那麼忐忑了,這種活像被人欠了一百萬的面無表情才是她熟悉的,在她成長的過程中,軍校裡每一學年的教官和老師們至少有一多半都是這種款式,久而久之,傅落受虐受習慣了。

  楊寧的臉一拉下來,她反而覺得對方是聽進去自己說的話了。

  然而楊寧沉默良久,最終卻依然什麼也沒有表示。

  這天天氣不錯,夜空如幕,通過大廳的窗戶,能窺見外面銀河如練。楊寧的目光好像放空了,筆直地越過傅落,若有所思地落入茫茫的夜空中。

  良久,他才微微頷首。

  這一回,楊寧沒有一臉假真摯地誇獎什麼,也沒有對傅落的話做出任何評價,他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示意自己聽見了,而後面色漠然地轉身離開。

  今天的事,轉眼就會在全國、亞聯乃至整個聯合國引起軒然大波,時局一旦動盪,太空將不再是年輕稚嫩的軍校生們夢想的、帶著一點英雄主義式的浪漫的「職場」。

  楊寧略微低著頭,薄如一線的嘴角露出一點無奈的笑意。

  「生不逢時啊,小姑娘。」他這樣想著,經過了仍然站在大廳中的楊將軍,父子兩個人的目光飛快地在空中交匯了一下,又更迅速地錯開。

  楊寧低聲說:「我去一趟二部的地面指揮中心。」

  楊將軍蒼老而冷硬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好像面前站著的這個人並不是他兒子,而只是個普通的下屬。

  「處理事情得體一點,不用我教你。」他漫不經心地囑咐。

  楊寧後腳跟輕輕一磕,低聲應下:「是。」

  這一天對於傅落來說,過得有些兵荒馬亂……特別是她還沒吃飽。

  她到家時,付小馨的屋門關著,裡面傳來隱約的說話聲,內容聽不清楚。

  付小馨本人心大得能撐船,生活上從來不拘小節,在家裡上廁所都懶得關門,做什麼事都不會想起避諱倆字。

  一旦她想起關上屋門打電話,就說明遇到了非常重要的事。

  傅落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打擾,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把拘謹的衣服換下來疊整齊,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她沒有睡很久,因為才過了半夜,傅落就被活活餓醒了。

  經過衣帽間,傅落無意中掃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頓時想起羅賓老師在宴會上說的話,忍不住停下來仔細照了照。

  「我胖嗎?」她有點困惑地這麼自問了一句,繼而又在三秒鐘之內,自己給了自己回答,「胡說八道嘛。」

  帶著這樣的認知,傅落毫無心理障礙地鑽進廚房,調出家用機器人的菜單選擇,啟動,指揮它給自己炒了倆熱菜。

  她一點也不講究地讓機器人把兩道菜盛進了一個鍋蓋大的不鏽鋼盤子裡,一樣一半,又熱了個饅頭,就端回了自己屋,風捲殘雲地吃了起來。

  機器人做菜都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的一個味,好在傅落是個十分不注重生活品質的人,對食物的要求只是「能吃就行」。

  她饅頭啃了一半,看見自己隨手扔在一邊的電話,屏幕上已經自動待機顯示能源不足了,一整天都在忙,沒注意到。傅落叼著饅頭,扭開桌子上的太陽能儲存器,把手機接了上去,熟悉的開機音樂響起來,隨後是信箱提示。

  傅落含糊地說出語音命令:「信息查詢。」

  手機「叮」一聲,機械的女聲一字一頓地說:「信息來源,葉賤賤,時間,二十小時以前,請選擇有聲或者靜音。」

  傅落:「有聲。」

  手機接收到命令,又響了一下,而後葉文林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師兄走了,替我照應你一下你嫂子……雖然她不一定會等我。」

  傅落下箸如飛的手突然停住了。

  智能手機用毫無起伏的機械音問:「是否回覆。」

  傅落呆了片刻:「是。」

  智能手機:「請輸入回覆內容。」

  回什麼呢?傅落腦子裡空白一片,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手機不緊不慢的聲音:「超時,請重新輸入。」

  傅落:「……哦。」

  智能手機:「回覆內容為『哦』,是否確定?」

  傅落突然洩氣下去,一貫標槍一樣的脊樑骨都似乎隨著垂下的頭而彎了起來,她用筷子輕輕地戳了戳盤子裡的菜,驟然間失去了食慾。

  手機又沒有眼力勁地催:「是否確定?」

  「確定確定。」傅落撂下她吃了一半的宵夜,努力地忽略心裡湧上的一層一層的酸澀,自嘲地笑了一下。

  而後她乾巴巴地在原地坐了片刻,吸了吸鼻子站起來,把沒吃完的東西收拾了,打算端走。

  再次路過衣帽間,傅落再一次忍不住在鏡子前站定。

  鏡子裡的人有點陌生,她覺得自己今天像是透支了一整年照鏡子的時間。

  格外短的頭髮,格外寬的肩膀,格外平的胸……嘴角還沾了一點饅頭屑。

  「這幅尊容啊,」她擦了擦嘴角,有點落寞地想,「是不瘦。」

  第二天,美聯太空軍司令遇刺時間被各大主流媒體不約而同地低調處理了,似乎那只是一樁拙劣的暴徒的私人行為。

  臨場的驚心動魄更是被一帶而過,女主播只在最後簡單地提了一句:「暴徒被當場擊斃,具體身份仍在調查。」

  傅落照常吃完早飯,準備去羅賓那,付小馨卻在她出門之前,十分反常地囑咐了一句:「在羅叔叔那懂點事,多幫人家做點事情,聽話一點。」

  她難得地沒有衝著傅落的耳朵嚷嚷,不知為什麼,傅落覺得她看起來有點心神不寧。

  似乎每個人都在心神不寧。

  傅落邊走邊聯繫了葉文林的女朋友,簡短地轉達了葉師兄的「托妻」行為,在後面補充了一句:「有事隨時叫我,別客氣。」

  那個姑娘她見過幾回,印象裡是個沉默又靦腆的女孩子,十分討人喜歡。

  片刻後,傅落收到了回覆,對方道了謝,後面還加了一個可愛的笑臉。

  傅落坐在單人飛行器上,順著空中三環往羅賓老師工作室所在的寫字樓走,看完那條回覆之後,她開始欲蓋彌彰地吹起了一段歡脫的小調。

  羅賓端著一杯咖啡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途中,正好看見他自己的幾個年輕員工圍成一圈,而傅落在中間,蹲在地上,正用十分認真仔細的態度研究一個有點失常的辦公機器人。

  她的頭髮似乎長了一點,不再那麼像刺蝟了,很多豎著的頭髮絲垂了下來,這樣一來,她的髮質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硬,看起來比以前服帖了不少。

  她眉目低垂,靈活有力的手指翻開機器人後背上的每一個元件查看,似乎要把它們和她在書裡網上看來的東西一一對上號。

  羅賓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想起她昨天晚上乾淨俐落地斬斷機器手的那一幕。

  他心裡突然難以抑制地不舒服起來。

  「我好像是助紂為虐。」羅賓老師默默地想。

  傅落就好像是一隻年輕自由而充滿活力的小獅子,而他本人,卻正在以微笑的表情湊上去,騙取同情,而後用藏在身後的手拔下她的爪牙。

  ……打著為她好的名義。

  羅賓在原地踟躕不知多久,終於還是無聲地嘆了口氣,斂去臉上多餘的神色,微微揚起聲音說:「傅落,你跟我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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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10:22 AM

第一卷 黃昏 第十一章

  小型巡航艦艇的四面,是巨大的多功能牆,最早,這種牆只是可以改變溫度硬度外觀,可以防彈,可以在一定範圍內移動,而隨著長達幾十年的和平年代,這種完全軍用的多功能材料不可避免地被發展出了一些娛樂功能——比如它可以被當成LED屏使用,能借助遠程衛星連接地球信號,還能打3D遊戲。

  ……後者在出任務期間是被嚴令禁止的。

  正值午餐時間,牆上正在播放一檔來自地球的美食節目。

  「那麼今天我給大家推薦的這一家餐廳呢,最出名的美食不是龍蝦,也不是鮑魚,而是這個——鎮店之寶,噹噹!」不知道為什麼,美食節目的女主持一個個厭食症患者的體型,飯桶的食量,可見為了取悅各種觀眾,也怪不容易的。

  只見這位俏麗的女主持揭開一個樣式古樸的砂鍋蓋子,一股白氣瞬間冒了出來,高清4D的電視牆立刻如實地散發出仿真的味道,女主持人深深地嘆了口氣,喃喃地說:「真是太香了。」

  以面壁的姿勢蹲坐在屏幕牆前的幾個男人一人手裡拿著一盒罐頭,十分沒出息地同時仰起脖子,吞了口哈喇子。

  「對待美食,態度一定要真誠,觀眾朋友們現在來跟我仔細品味一下,這個香味是分層次的你們知道嗎?先是草藥的那種帶著一點清苦的木香,一點也不刺鼻,淡淡的,聞起來特別解乏,然後是菌菇參等等各種山珍煮出來的那種濃郁的香味,再後面一點是米香,據店家說,這種粳米是北方更寒冷的地區培育出的一種特殊的稻米,最早是在俄羅斯推廣的,產量非常非常的低,但是非常非常的美味,米粒顆顆分明,米湯又濃稠,米香後面才是肉香……」

  幾位姿勢不雅的觀眾朋友十分入戲,不約而同地用女主持人那種「望聞問切」的方式對待起手裡的這份味同嚼蠟的壓縮罐頭,並賣力地露出神經病一樣的陶醉表情。

  葉文林和尖刀的隊長蔣靳就是這時候走進來的,兩人原本在低聲交談什麼,乍一聞見滿屋的合成香氣和隊友們的這幅德行,頓時都意識到,這是每天例行公事的「地球太空版過家家」環節——在缺少重要道具的條件下,表演自己是怎麼吃得像國王一樣豐盛的。

  儘管飛船裡已經模擬了重力系統,但大概還是出於心理作用,總是覺得還是和真正的「腳踏實地」的感覺相去甚遠。

  他們是太空最精銳的特種先鋒,是被無數軍校生們仰望、乃至於被神話的「尖刀」。然而執行任務的日子卻並沒有那麼多的傳奇色彩,大多數時間,他們都是在這種枯燥而乏味的氛圍中,儘可能一絲不苟地做著自己的泛善可陳的日常巡航工作,中間穿插著最嚴酷的訓練課程,只有在吃喝拉撒的時間罅隙裡,才能千方百計地找點無趣的樂子。

  為他們供給的食品當然是最好的,無論是營養價值還是健康程度,都是經過精心計算,調配到最優值的壓縮罐頭,能保證漂流太空的戰士們保留巔峰的體力。

  可惜沒有人領情,他們一致認為這些罐頭都不配被稱為食物,只配叫營養劑。

  和美食比起來,營養算什麼?健康又算什麼?狗糧還優質配比呢,還不是每次都會在那些添加劑超標、鹽超標的香腸面前一敗塗地。

  蔣靳瞪眼說:「瞧你們那點出息,就會被這樣的糖衣砲彈腐蝕!」

  他人高馬大,臉上有一道疤,疤痕從左眼的上眼皮劃過去,一直拉到了太陽穴,把眼皮生生地拉了下來,使得原本不小的左眼變成了一隻與右邊不對稱的小三角眼,看起來詭異得嚇人。

  本來這種程度的去疤整容是比貼個創可貼還要簡單的小手術,可是蔣隊長稱霸尖刀八年,早已經被淬煉成了一位怪胎中的怪胎,審美觀尤其扭曲得厲害,竟對這張破了相以後顯得頗有抽象主義深意的面孔異常滿意,在接連氣走了三位軍醫以後,成功地保存了這道他自稱「很帥」的疤。

  隊員們收到呵斥,只好一個個挺直腰桿,擺出政治學習時候的嚴謹態度,嚴肅地望向電視牆。
  
  「所有的精華都在這個乳白色的湯裡……哇,大家看這個湯,實在是太細膩了,這樣盛起來,簡直就像用勺子挖了一塊玉髓,晶瑩剔透,一點膩人的油花都看不見。我來替大家嘗一嘗味道……唔!」

  電視裡清晰的吞嚥聲,食物入口後的喟嘆,傳進了黑面神蔣隊長那嚴肅的耳朵,他的喉頭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

  「這個口感!」女主持人似乎連人話都說不利索了,一臉要成仙的表情對著鏡頭嚷嚷,「就是這個口感!吃到嘴裡的味覺比方才的嗅覺層次感還要豐富,絕對超出你的想像力,本來顆顆分明的米粒入口即化,裡面細碎鮮嫩的肉裡好像浸滿了湯汁,輕輕一咬,唔!就感覺它在嘴裡爆掉一樣……」

  蔣隊長咂了咂嘴,遺憾地發現自己似乎被糖衣砲彈打敗了,但他覺得這是因為對手太過強大的緣故,自己雖敗猶榮,於是不客氣地用腳尖踢開兩個手下隊員,搶了最好的位置——仿真氣味散發最濃重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大爺似的一伸手:「給我也拿罐罐頭。」

  本月「尖刀」第六次日常巡航,正在歸途。

  葉文林的注意力卻沒有在電視牆上,他們已經快到大本營了,正在人類太空堡壘的最外層——遠程衛星範圍裡,從濃郁的仿真香味可以判斷出信號接收情況良好,於是葉文林拿出了自己的電話放在腿上,邊翻看來自地球的各種信息邊心不在焉地吃他的「狗糧」罐頭。

  先是幾天前傅落恢復的「哦」,而後是一份來自醫院的慣常體檢報告單。

  他把報告單上的每一項指標都認認真真地看了,情況沒有惡化,甚至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一點,他繃緊的臉部線條似乎柔和了一點,然後用手機銀行往醫院的賬戶裡轉了一萬塊錢的全球通幣。

  最後,葉文林翻到一封他女朋友欣然發來的一張自拍照片,她穿著漂亮的連衣裙,針織衫外套上別著一個設計感極強的胸針,頓時把普通的衣服提高了兩個檔次。

  欣然的留言是「你同學送給我的,謝謝她!」

  葉文林笑了起來,給傅落發了一條短信:「你這臭小子膽肥了,師兄剛走就敢來挖我的牆角。」

  那是羅賓老師工作室的新產品發佈會,給尊享VIP準備的小禮物,送完剩下的,員工們就可以隨便挑走,傅落原本對此毫無興趣,不過後來想起了欣然,於是特意挑了一份,叫了個同城快遞,送給了她。

  反正葉文林那個窮逼是肯定買不起的。

  傅落最近的日子非常糾結,她正穿著件工裝背心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小朱和另一個女孩正一左一右地在她胳膊上纏一種高分子材料的塑形布,傳說這種設計的靈感來自古代人用不透氣的食物保鮮膜纏身幫助減肥的典故。

  是一種非常痛苦、但針對肌肉肥胖有奇效的神物。

  ……儘管傅落很想知道為什麼都「肌肉」了,還要被說成「肥胖」。

  「感覺怎麼樣?」小朱問。

  傅落:「細胞質都不流動了。」

  小朱訕訕地笑了一下:「雖然很痛苦,但是真的很有用的,有人用這個減小腿肌肉,一週之內瘦了一個指節。」

  傅落面有菜色:「我要把這一個『指節』恢復回來,至少需要一年份的引體向上。」

  「幫幫忙嘛。」小朱心虛地微笑了一下。

  羅賓老師旗下的服裝設計品牌秋冬季出了一款轉型之作,就叫「將軍。」

  儘管在傅落眼裡,它更應該讀作「人妖」。

  是男女通款,女裝號碼修正了肩部和胸部的一些比例,其他沒有變,是典型的「男朋友」款,男裝花裡胡哨零碎頗複雜的樣子,也十分符合時下小娘炮們裝帥的審美品味。

  然後,羅賓老師以挑不到合適的模特為名,找了傅落幫忙。

  小朱不知道老闆為什麼要這樣,作為業內人士,她十分清楚,「找不到合適的模特」是一個非常扯淡的理由,中性風雖然百變,但換湯不換藥,幾百年前就有男模代言女性內衣的成功案例,什麼模特會找不到?

  單單是身高來說,傅落雖然在普通人裡算「東方明珠」,但在模特裡也就只能說是達標而已。

  那麼……老闆是為了捧紅這個關係戶嗎?

  小朱打量了一下傅落愁眉苦臉的表情。

  傅落只是個兩個月以後就要去太空報到的軍校生,這種紅法對她未來一點好處也沒有,風馬牛不相及不說,還可能給人留下她不務正業的感覺。

  小朱垂下眼,收緊了手裡的塑形布。

  「這種事,還是不要多嘴吧。」金牌助理默不作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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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10:31 AM

第一卷 黃昏 第十二章

  付小馨每次看見汪亞城,都覺得自己需要一顆速效救心丸。

  按理說,這麼好好一個男孩子,除了稍微瘦點、矮點之外,長得比誰也不寒磣,怎麼就非要把自己打扮成這幅鬼樣子呢?

  汪亞城年紀正中二,每天得了狂犬病一樣,逮著誰咬誰。

  不過他也懂得趨利避害,比方說他知道傅落是不會和他一般見識的,所以在她面前越發放肆,但是傅落的媽可不一定。

  付小馨,她就是個包在名牌包裡的狼牙棒,是個披著高知皮的骨灰級潑婦,汪亞城有足夠的證據能推斷出,如果他敢在他爸這位前妻面前張牙舞爪,說不定會被一巴掌扇到西伯利亞去。

  那就不大樂觀了。

  所以汪亞城只是陰沉著臉往旁邊側了一步,梗著脖子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叫喚。

  「汪儀正!」他嚎叫,「有個女的找你!」

  付小馨:「……」

  只聽裡屋先是「叮咣」一陣亂響,隱約彷彿還有小型爆炸的「劈啪」聲。

  片刻後,一個頂著個雞窩頭的中年男人形容狼狽地跑了出來,他穿著一件軍綠色的襯衫,灰不溜秋地皺成了一團,一臉的黑灰,一縷被什麼東西燒得焦糊的頭髮垂下來,形成了一個獨樹一幟的俏皮頭簾。

  付小馨冷眼旁觀,認為汪亞城這造型,恐怕比他那妖魔鬼怪的寶貝兒子還要特立獨行些。

  汪亞城看著他爸冷笑:「怎麼沒炸死你呢?」

  汪儀正儘可能裝出威嚴的樣子訓斥說:「你怎麼說話呢?」

  可惜汪亞城對他毫無敬畏,哼都沒哼一聲,拿他當一團空氣,左搖右晃地走了。

  汪儀正:「你站住!回來!怎麼那麼沒禮貌?你叫阿姨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個重重的門響。

  付小馨涼涼地說:「那個男的壓根不搭理你。」

  汪儀正充滿滄桑地嘆了口氣,感覺自己遇到了中年危機。

  「你先進來吧。」他緩和了下口氣,「等我兩分鐘,我去洗個臉。」

  汪儀正是個結過兩次婚的光棍,第一次老婆把他踹了,把孩子領走了,第二次老婆把他踹了,把孩子一起扔給他了。

  這倒不是說他人品有多麼壞,否則像付小馨這種眼裡不揉沙子的人,是不會和他保持多年的友好關係的。

  汪儀正是不錯的朋友,但一般人實在沒有辦法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汪儀正的父母在戰爭中去世,兄弟姐妹們也都在戰亂裡散了,他完成了國家公眾教育後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於是隨大流報名參了軍,在陸軍做起了行政工作。

  那時楊將軍還只是個陸軍連級的小幹部,汪儀正是他的政委。他們倆都還和太空軍這種高端大氣的新型兵種沒有什麼瓜葛。

  所以即使到了現在,楊寧還會稱呼他為「汪政委」。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楊將軍先是陞官,隨後又因為出色的個人素質而被調往太空作戰指揮部工作,兩人才分開。而汪儀正也看出自己沒什麼軍事才能,於是頂了一個國防大學的名額,重回學校唸書去了。

  這一次,汪儀正終於找到了自己畢生將要投入的事業——他進入了戰艦攻擊系統實驗中心,成了一位民間俗稱的「太空導彈」專家。

  用付小馨的話說,汪儀正就是從那時開始,從一個正常人變成了一個「眼裡只有導彈的神經病」。

  可惜付小馨年輕的時候眼睛被屎糊住了,竟然認為汪儀正身上那種特別的二百五是一種別樣的迷人氣質。

  傅落沒出生之前,專家就給未來的孩子想好了名字——男的叫汪大,女的叫汪汪。

  雖然我們都知道,性別是從受精卵開始就注定的,但迷信始終伴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永遠是一塊黑洞般的禁區,多麼強大的科技力量也無法抹除。

  按著迷信的說法,大概是沒出生的娃聽到這個噩耗嚇著了,權衡來去,覺得不管叫這倆名字中的哪一個,都會注定了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實在分不出是當男的悲劇一點,還是當女的悲劇一點。

  於是傅落就這麼「舉棋不定」地被生下來,想來她長成了一個漢子一樣的妹子,也是有緣由的。

  不過後來登記孩子姓名的時候,在付小馨殺人一樣的目光下,汪專家最終沒能得逞。

  倆人在傅落很小的時候就過不下去了,決定和平分手,協議離婚。

  辦手續的那天,付小馨囑咐汪專家去把女兒的姓改過來,改成姓「付」,專家一口答應了,可惜他在公安民政系統上輸入新名的時候正好接了個實驗室的電話,心思立刻不知飛到哪個星系去了,隨手一拼音,就寫成了「傅」。

  後來大人們都忙,也沒人想著給她改回來。

  因為這事,傅落年幼的時候非常仇視她爸——小時候周圍熊孩子多,他們都說她不跟爸姓也不跟媽姓,一定是被撿來的,在幼兒園裡,傅落先是不聲不響地被欺負,後來忍無可忍奮起反抗,這開啟了她曠日持久的群架和鬥毆生涯。

  她從學齡前一路打到了懂事上中學,期間被學校記過一次,被逮到派出所批評教育兩次,這才隨著年齡的增長沉穩下來,退隱江湖,留下一地傳說。

  滿滿的童年陰影,是傅落即使長大以後,也不大願意搭理汪儀正的原因。

  而根據付小馨的瞭解,第二任老婆把姓汪的踹了的理由也大同小異。

  五分鐘之後,把自己洗涮乾淨的汪儀正走了出來,給付小馨倒了一杯水。

  兩人相對沉默了片刻,付小馨先開口說:「我絕對不會同意讓她去空中指揮部的,哪怕在後勤做勤務兵都不行。」

  在太空中,人類看似強大的科技就好像螞在河邊蟻築的巢,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屍骨無存,關於這一點,沒有一個人比工程師們更加瞭解。

  別說傅落一直心心唸唸的「尖刀」,就算她始終龜縮在看似無堅不摧的太空堡壘裡……

  「後勤又怎麼樣?你忘了麼,我爸就是個軍醫,」付小馨說,「但是當年和他在一起的六個老專家,十三個醫官和十個醫學生照樣連根頭髮也沒剩下。不管怎麼樣,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絕不會讓她上天。」

  汪儀正:「可是她自己想……」

  「那我不管。」付小馨打斷他,「她愛想什麼想什麼,她還一直想去尖刀呢,你說這不是沒煙兒扯淡的事麼?」

  汪儀正沒吱聲,皺著眉思量著。

  「她現在是小毛孩一個,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不懂,過幾年大一點就知道大人是為她好了。」付小馨說。

  「那你是怎麼打算的呢?」汪儀正問,「我確實可以想疏通一下關係,想辦法讓她留在地面指揮中心,但是你要知道,太空系統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沒有在空中堡壘指揮部待過的人不得擔任少校以上職位,沒有上過天的地勤不得提幹,你這等於是斷了她的前途。」

  「斷什麼也比沒命強。」付小馨說,「當年她報軍校我就不同意,她自己偷偷瞞著我去的——不過那孩子死心眼,你現在跟她說讓她轉業,她肯定回不過神來,沒準幹出什麼事來,所以我讓她先去羅小波那待一陣子,讓她知道知道正常的人生應該是什麼樣的。就像你說的,地勤那種地方,枯燥乏味又沒前途,年輕人受不了這個,用不了兩年,她會自己退伍的。」

  羅賓老師那裡有什麼?

  有最燦爛的燈光和最美好的鏡頭。

  那是和枯燥清苦的軍旅生活完全兩個極端的浮華地帶。

  古代遊牧民族靠武力征服農耕民族,最後不都反而被那種精緻華貴的生活方式反征服了嗎?付小馨就不相信,習慣了工作室裡的衣香鬢影,傅落能過下去那種每天冷冰冰地面對一對機器上傳下達的鬼日子。

  汪儀正還是有點猶豫。

  付小馨死死地攥住他的袖子,壓低聲音說:「你是親爸吧?想明白了,你這輩子可就這麼一個女兒。」

  好一會,汪儀正才點了頭:「行啊,我答應你。」

  付小馨嘆了口氣:「老師從小就說,這孩子有大將之風,懂事早,仁義,知道好歹,你說她有一天知道了,不會恨我吧?」

  汪儀正糾結地看了她一眼:「……你還把我變成了你的幫兇。」

  付小馨毫不留情地指出:「這你就不用管了,當年您老人家大手一揮把人家名字給改成了撿來的孩子,就算不幫兇,她也不待見你。」

  汪儀正垂頭喪氣。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付小馨很快就告辭離開了。兩個心事重重的大人誰都沒有留意到,二樓樓梯口一直有個瘦小的身影從頭旁聽到了尾。

  汪亞城聽見大門響,知道付小馨走了,這才貓似的溜回自己的房間,臉上帶著充滿惡意的笑容。

  從小,傅落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就是汪亞城的噩夢,人人都說你姐怎樣怎樣,你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怎麼能扛事,你姐還考進了傳說中精英中的精英的太空作戰指揮系,一路高分到畢業……

  不出意外,她能離開地球,真正地走進宇宙,說不定以後還會有軍銜。

  「呸。」汪亞城幸災樂禍地想,「讓你得意。」

  傅落並沒有很得意,她遭受羅賓老師的折磨,已經有半個月了。

  傅落這個人非常正派,堅持「言必信,行必果」,無論她認為節食減肥這種事多麼愚蠢,在一個鏡頭前搔首弄姿地擺造型多麼無聊,但既然一時糊塗答應了給人家幫忙,就肯定會做到。

  最好的軍事化教育的結果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羅賓老師一點也不擔心她在家會偷偷吃東西,只要給她一張食譜,讓她嚴格照著上面做,她就會完全嚴格執行,不管餓成什麼樣,她都不會多吃一粒米。

  每天搭配的運動更是不值得一提,還沒有她早起慣常晨練的運動量大。

  半個月之後,在高分子塑形布的死綁活勒下,傅落整個人「薄」了一大圈,完美地達到了羅賓的要求——羅賓沒打算讓她變成一個纖細的衣服架子,只是想要一種瘦削而有力量感的、男女莫辨的模樣。

  就這樣,傅落拍了她有生以來第一套不是證件照也不是畢業照的照片,吹毛求疵的羅賓老師整整讓她拍了七十多個小時,廢了數以千計的底片,才勉強選出了五張,湊出了一組。

  「一張敬禮,一張立正,一張是背影,一張是攝影師技術好,眼疾手快的抓拍,跟你本人沒什麼關係,」羅賓點著最後一張,長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有一張是擺姿勢的,擺的還是這麼個倒霉姿勢。」

  最後一張照片的背景是黎明,滿地的晨曦中,一個側影站在灰白的墓碑前,手持一朵白菊花低頭默哀。

  ……也就是說,她除了站軍姿之外,就只會上墳了。

  這技能點加得也太讓人絕望了。

  傅落總算從塑形布的酷刑裡解脫出來,感覺自己彷彿剛摘了負重,幾乎身輕如燕起來。

  她歪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果」,研究了好半晌,對著化妝和後期雙重修飾過的照片給出了自己的中肯評價:「不像我啊。」

  「多新鮮哪,」羅賓面無表情地說,「像你還了得?我的衣服怎麼賣?」

  傅落不以為杵,嘿嘿一笑,毫不留戀地放下了她有生以來最漂亮的一套照片,拍屁股走了。

  「等等,」羅賓問,「你幹嘛去?」

  傅落:「哦,外面打印機壞了,我給看看去。」

  辦公室的門在他面前合上,羅賓沉默良久,拿出手機給付小馨發了一條短信。

  他說:「這孩子,不是吃我們這碗飯的料。」

  棟樑豈能為柴?

  神鐵豈能做鎬?

  真為她好,就讓她從哪來回哪去吧,那才是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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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11:04 AM

第一卷 黃昏 第十三章

  所謂自古無獵奇不神曲。

  傅落以其與時尚圈格格不入的冷硬氣質,面無表情的殭屍面孔,根本無視鏡頭的詭異「鏡頭感」等幾大獵奇點,極大地滿足了人們在「創意」方面的需求。

  她旁若無攝影師的「拽」,居然歪打正著地合了衣服的某種意境,而「將軍」系列也這麼劍走偏鋒地成功了。

  有評論員說:「早在二十世紀初,e1就以水手褲為原型,開創了『男朋友風』這一歷久彌新的時尚風格,意思是打造出像是穿了男朋友衣服的女士,以強烈的對比、欲揚先抑的形式凸顯出女性的美麗,而不是真的把她本人變成一個『男朋友』,從這方面來說,羅賓先生的設計真的非常有顛覆性。」

  於是傅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有了「男朋友」這個非常特立獨行的藝名。

  午間八卦新聞也打出了傅落最後那張側影。

  照片上的模特一手平端著帽子,全身除了脖頸外,沒有一處打彎,她眉目低垂,高挺的鼻樑和下巴的弧度被格外著重地強調出來,熹微的晨光從白菊花上的露水中折射出來,凝注在她蒼白的嘴角上,把墓碑的影子拖得更加晦澀而深長……

  八卦搞怪的新聞主播面色誠摯地說:「我認為比起服裝新品布組照,這更像是一張反戰宣傳片的海報,因為它完全忽略了衣服的一切細節,卻充分表達了人們對和平和希望的嚮往,以及與對戰爭中傷亡同胞的沉痛哀悼。」

  新聞編導適時地放出喪歌的背景音,主播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正在太空堡壘尖刀基礎訓練室的葉文林一偏頭,正好看到這一段,一個沒憋住,手裡鍛鍊臂力的舉重器險些砸在他那無比值錢的天才腦袋上。

  葉文林艱難地推開舉重器,喘口氣,坐起來,一邊活動僵硬的肌肉一邊說:「打開語音信箱,信。」

  手機立刻激活系統,接收到了指令:「請輸入收件人姓名。」

  葉文林:「傅落……等等,修改收件人姓名備註。」

  手機:「修改通訊人『傅落』為——」

  葉文林:「反戰大使男朋友。」

  手機:「收信人『反戰大使男朋友』,請輸入信息內容。」

  葉文林頓了頓,醞釀了一下情緒,深沉地說:「妹子,你可真是一條漢子。」

  五分鐘之後,傅落回他倆字:「去死。」

  葉文林不愧為當年的年級第一賤人,頓時從中得到了莫大的娛樂。

  就在他打算針對傅落那專業級別的上墳姿勢給予評價的時候,隊長蔣靳突然走進了訓練室。

  蔣靳翻看了一眼葉文林的鍛鍊記錄,大尾巴狼似的點點頭:「嗯。」

  葉文林:「『嗯』是什麼意思?」

  蔣靳其實本質上不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但濃眉大眼寬口闊鼻總讓他顯得特別正氣凜然,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就不敢嬉鬧。

  蔣隊長板著從一而終的警察臉,認認真真地說:「看到你從一開始入伍時的弱雞,變成了現在這樣的戰鬥雞,我覺得很欣慰。」

  說完,蔣隊長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搓揉搓揉葉天才珍貴的頭,用酷似猩猩的臉,表達出了一點慈祥的關懷。

  葉文林放下手機,雙臂搭在欄杆上,無奈地攤開自己佈滿老繭的雙手:「有什麼辦法?再怎麼努力,我也是個脆弱的碳基生物,哪怕把體能淬煉到極致,一點宇宙射線還是能隨時要我的命……不過這種事不能多想,一想就覺得活著都沒勁了。」

  蔣靳就這番話思量了片刻,沒有思量出意味來,於是淡定地說:「你又不說人話了,給你半分鐘的時間,調整一下心理狀態再張嘴。」

  葉文林在尖刀服役五年,已經成為了尖刀毫無疑問的大腦,而蔣隊長顯然也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是個放棄治療的神經病」這個不幸的設定。

  「上面又有什麼事?」葉文林問。

  「新下來的通知,從今天開始,尖刀日常巡航分隊,兩隊人輪流出航,頻率為一天一次。」蔣靳說,「我看咱倆一人帶一隊吧?」

  葉文林身上有種死宅傾向,在地面上他願意宅在家裡,在太空中他願意宅在堡壘中,高頻率的巡航讓他一聽就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他悶悶不樂地用拍打著舉重器:「還有什麼命令?」

  蔣靳頓了頓,壓低聲音:「星際外交部沒有宣戰之前,誰敢先開火,直接開除軍籍。」

  葉文林皺起眉,片刻後,他低低地嘆了口氣:「這天上地下,真是到處都是火藥味。」

  說完,葉文林一推蔣靳堅硬的肩膀:「明天就我先帶人出去,回去準備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離開基礎訓練室。

  堡壘中沒有白天和黑夜,只有沉默的大鐘,顯示著地球上各個時區的時間。

  而地面上的北京,已經是傍晚,華燈初上。

  空中二環和地面二環上的車燈連成了會閃光的龍,勾勒出整個城市的形狀。商務區聳入天際的高樓上鑲嵌著巨大的納米屏幕,螢光讓周圍亮地像白天一樣。

  傅落正打算回家的時候,現小朱還沒有動。

  「你加班嗎?」傅落問。

  「嗯,有些文件要歸檔。」小朱說,「老闆讓我把工作室歷史上出的和新品布相關的時尚雜誌都找一找,把文章、圖片、評論什麼的和當期的銷量、市場反響收集在一起,做一個文件包給他。」

  這個活不涉及什麼技術含量,會用搜索引擎,會查找關鍵詞就行,基本是體力活。

  傅落想了想,晚上回去也沒什麼事,她總覺得小朱柔柔弱弱的樣子,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工作室裡加班怪可憐的,於是重新坐回自己的桌子,幫忙一起整理了起來。

  忽然,一組兩年出的香水吸引了傅落的視線,其中有一款中性的沙龍香,配的女模特身材高挑,長在腦後綁了俐落的馬尾,露出面部分明到有些尖銳的線條,形容冷峻,身上穿著的硬朗的制服。

  傅落翻閱得飛快,原本把和一頁掠過去了,然而愣了兩秒鐘之後,她又給翻回來了。

  她盯著那張香水的模特看了良久,突然開口問:「小朱姐,這個『自然之風』香水也是我們的嗎?」

  小朱:「嗯。」

  傅落的目光有些凝滯地動了動,片刻後,她耍了個小花招,用一種自言自語似的語氣說:「原來香水也是要模特啊。」

  小朱一心撲在工作上,聞言沒有深究,頭也不抬地順口說:「當然啦,幾百年前就有擬人的汽車廣告,有時候你的廣告裡,與其介紹某種產品本身好不好,不如給人一種『會用這個東西的都是這樣的人』的感覺。『自然之風』走的就是硬朗但不冷冽的風格,女模一般都很瘦,不容易表達這種寬厚感,但是那次還是選了一個女模,因為她的感覺實在太對了,所以我印象很深。」

  傅落放在觸摸虛擬鍵盤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了起來,屏幕的光映出她因為繃緊而顯得冷冽的臉。

  「那她現在還在公司工作嗎?」

  「當然啦,我們的台柱子之一。」

  這一次,傅落沒有接話,小朱本來有些奇怪,可是手頭的活實在瑣碎又繁重,不一會也就忘了。

  兩人相對無言地做起了歸檔工作,傅落幫她做完了一多半,才沒什麼精神地離開了。

  傅落接觸社會不多,大事小情不愛計較,很多話很多事也沒有往深裡思量的習慣,精神世界從來單純而淺薄,她容易信任別人,而只要被她列為信任對象的人,無論那人跟她說什麼,她都不會懷疑。

  現在想起來,羅賓老師的理由那麼蹩腳——「公司沒有出過這種類型的新產品」,「這次的轉型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重要」「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模特」「就當幫叔叔一個忙」……

  其實怎麼會呢?

  傅落當然不會自戀到覺得自己多麼特殊,只是像羅賓老師這樣一直照顧她的長輩,用這種語氣對她說「幫我一個忙」,她是不可能拒絕的。

  原來一切的巧合裡都充滿了不巧合的東西。

  傅落回到自己家,只見客廳的燈亮著,她意外地看見了汪儀正和汪亞城——那汪二狗依然是一臉債主上門的欠抽表情。

  汪儀正卻不知為什麼,看了傅落一眼,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好像不敢和她對視。

  傅落:「爸,媽。」

  付小馨對她古怪地笑了一下:「回來啦?回來得不早啊,吃飯了嗎?」

  傅落:「嗯。」

  付小馨:「爸爸跟媽媽有點事商量,帶你弟弟去玩一會好嗎?」

  「過來吧。」傅落隨口應了一聲,反正她知道汪二狗是個混蛋,別人叫他往東他非要往西,一定不會搭理的。

  可是這天汪二狗卻好像吃錯了藥,聽她一叫,立刻就站了起來,臉上被二斤粉底抹得慘白慘白的,帶著某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惡意笑容。

  傅落有點詫異,可是她正忙著胡思亂想,沒有留意到,只是把汪亞城帶到了書房,出於禮貌給他倒了一杯飲料:「玩電腦嗎?」

  其實後來回憶,她這個做姐姐的真的不怎麼樣,和這個唯一的親弟弟之間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有效的交流,每次他來,傅落都用「玩電腦嗎」這句萬金油打他。

  如果他點頭,那就再好也沒有了,傅落可以趁他玩遊戲的時候做自己的事,招待弟弟的任務就可以在兩個人彼此當對方不存在的氛圍裡結束了。

  可惜,這回汪二狗非常不識相。

  「不用麻煩了。」 汪亞城把脖子揚到了能預防頸椎病的程度,充滿惡意地問,「你知道我爸來是幹什麼的嗎?」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想把噩耗丟到傅落頭上。

  傅落心裡是有點猜測的,乍一被他點出來,脾氣再好也有點怒了,她沒有吱聲,只是沉默地盯著他。

  汪亞城膽子不大,有一次傅落被他惹急了,作勢真要打的時候,他還被嚇哭過。

  一對上姐姐這樣的目光,他的腿先有點軟。

  「他們在商量把你留在地勤的小黑屋裡,每天當傳聲筒。」汪亞城鼓足了勇氣,努力地討人嫌,「你媽還說,她要讓你知難而退,自己退伍。」

  傅落覺得和這個小崽子講道理很蠢,對付他最明智的辦法只有兩種,要麼無視,要麼揍一頓。

  然而她這天格外心神不寧,竟然鬼使神差地反駁了一句。

  「我的調令已經下來了。」傅落儘可能平靜地說,「太空二部作戰指揮中心負責人陸將軍簽的字,你想看看嗎?」

  「我爸在基層當兵的時候,是陸將軍的嫡系,他去說,想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想讓你當傳聲筒就當傳聲筒,想讓你掃廁所你就得掃廁所。」汪亞城裂開畫得血紅的嘴唇笑起來,「別做夢了,你永遠也上不了天了。」

  傅落猛地睜大了眼睛,因為前些日子被羅賓老師逼著瘦了一些,她額角的青筋幾乎暴跳出來。

  汪亞城還在不識相地喋喋不休:「當然,我也看到你拍的照片了,看來你還挺接受靠賣臉為生的新身份,有這種自知之明,我也就不用多嘴了,反正你……」

  傅落突然走到他面前。

  頭頂的燈把她的身體打出大片的陰影,筋骨分明的拳頭緊緊地捏在身側。

  汪亞城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有那麼一剎那,他有種可怕的錯覺——傅落這是要打他。

  慘綠少年脆弱的自尊心迫使他色厲內荏地抬著下巴,兀自嘴硬:「怎麼了?說句實話你就要惱羞成怒,嘖嘖,最好的軍校最好的院系,你以前一定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吧?真是可憐……啊!」

  帶著勁風的拳頭落在了他耳邊,「嗚」的一聲,汪亞城幾乎以為自己的頭會被她打爆,少年臉上畏懼和倉皇不加掩飾地暴露出來。

  下一刻,他現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出現,傅落的拳頭擦著他的耳朵落在了沙背上。

  汪亞城就像一隻受驚的小耗子,慌忙往沙的一角縮去,小心翼翼地往沙背上看了一眼,頓時嚇得嘴唇都白了,那厚實的沙背明顯地凹了一塊——裡面的彈簧遭受重擊,彎得彈回不來了。

  傅落已經拎起外套往外走去了。

  當她走到客廳的一瞬間,原本低聲談話的父母頓時住了口,用同一種欲蓋彌彰的表情望著她。

  付小馨甚至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問她:「哎?落落,你弟弟呢?」

  傅落看著她的眼睛,從中看出了分明的躲閃意味,與汪儀正如出一轍。

  「玩電腦呢。」傅落面無表情地說。

  「哦,」付小馨又問,「那你是要……」

  「有點事,我出去一會。」傅落靜靜地說,她覺得自己臉上一定流露出了什麼,因為付小馨看起來好像更擔心了。

  「馬上回來。」傅落不再看她,披上外套,轉身離開了家。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傅落在大街上遊蕩了良久,終於忍不住在街角沒人的角落裡蹲了下來,給遠在萬里高空之上的葉文林了一條短信。

  「師兄,如果我不能加入太空軍了,會怎麼樣?」

  葉文林收到信息的時候,剛剛最後一次檢查了艦艇的所有功能元件和武器攜帶是否充足。

  他默默地看完信息,難得沒有和傅落貧嘴耍賤。

  這位天才透過不到一尺寬的窗戶,對著永遠暗無天日的星海眺望了片刻,終於沒能在其中找出任何不那麼壓抑的東西。

  幾分鐘之後,傅落收到了他的回覆。

  「未必不是幸運。」葉文林說。

  傅落呆呆地問:「為什麼?」

  葉文林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來信人——他在聯繫人頭像那裡,已經把傅落以前通緝犯一樣的學生證照片撤下來了,換成了那張墓碑前靜默的側影,照片上,燦爛的晨曦讓他覺得分外刺眼。

  平時吊兒郎當的男人脊背如槍,片刻後,他嘴角微動,勾勒出一個稍縱即逝的苦笑。

  「因為太空沒有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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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9 11:12 AM

第一卷 黃昏 第十四章

  空中長街是一個奇蹟。

  鱗次櫛比的地下城是一個奇蹟。

  締造這些奇蹟的人類本身,是奇蹟中的奇蹟。

  那一年,二十三歲的傅落還沒有經過血與戰火的洗禮,稚嫩得不可思議,楊寧還只是個被父輩的陰影籠罩年輕人,陰鬱而心計深沉,葉文林還為了高薪,在他的尖刀服役……

  那些冉冉升起的將星們,還沒來得及成熟,而即將隕落的英雄們,也尚未完成最後的使命。

  全人類都還在沉迷於分析各項經濟指標,期待著下一季各大名牌會創造出哪些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

  而最美好的舊時代,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了盡頭。

  那天之後,傅落渾渾噩噩地過了多半個月,假期已經進入了倒計時,而她對自己的前途還一片無措。

  她的辦公桌靠近落地窗,可以從高處俯瞰著這座城市。

  這個三層結構的城市已經發展成熟了,即使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多年,每一次看,傅落仍然會為它的繁華所歎服。

  她站在窗戶邊上,計算著自己距離報到日只剩下不到五天的假期,突然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有一本攻略,迫切地想要有一個更年長的人,對她講講自己的經驗。

  當夢想和人生被活生生地撕裂開的時候,她心裡突然湧上無所適從的無力感。

  年輕人每到人生的關鍵時刻,譬如升學、擇業的時候,就會如飢似渴地四處搜尋各種經驗,但凡有人願意來分享一點,恨不能就奉為金科玉律。

  可是大人們又總會很無奈,因為過去的事,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講的。

  因為記憶都是扁平的,對每個人來說,刻骨銘心的,永遠都只有當下而已。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傅落接起來,意外地發現竟然是太空安全部的人,工作人員態度良好地請她就楊將軍家裡發生的事再做一次陳述,並親自去安全部裡簽個字。

  這是例行公事的程序,傅落在學校學過,因此並沒有覺得意外,她約了時間,打算提前走一會,趕在安全部下班之前把陳述確認了。

  就在她準備收拾東西關電腦的時候,羅賓突然從辦公室的內間走了出來,輕輕地敲了敲套間之間的門,喚起傅落的注意。

  「過來一下。」

  傅落腳步頓了頓,走進了羅賓老師那不管什麼時候都能亂成一團的辦公室。

  「坐。」羅賓說著,拿出了一個壁櫥裡的新杯子,倒了一杯茶給她,「你這幾天就快走了,跟叔叔說說話。」

  傅落呆了呆:「但是方才安全部……」

  「耽誤不了,我沒打算長篇大論。」羅賓打斷她,從桌子底下取出一個很大的包裝盒,「畢業禮物。」

  傅落猶豫了一下,接過來,拉開緞帶,只見精緻的包裝盒裡是一套衣服,外套、襯衫和長褲,正是「將軍」系列讓人趨之若鶩的限量版。

  「是你的號。」羅賓說,「我讓人又給你改了改,不會那麼緊得難受——不過不改問題也不大,我看你這幾天好像是又瘦了些,是心裡有事吧?」

  傅落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羅賓送她一套「將軍」是不是有什麼深意。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很痛苦,」羅賓坐在沙發上,身體微微往前傾,手肘抵住自己的膝蓋,「大家都說我是個娘娘腔,他們背後議論我,說一個男的,總是對女人的東西那麼有興趣,我到底是個流氓,還是個變態?」

  「無論發生多少次革命,無論生產力爆炸,帶了多少回的思想解放,這種事總是存在的……沒有歧視的社會不是人類社會。」羅賓苦笑了一下,繼而淡定地說,「我當年忍無可忍地離開你媽媽的單位,辭職去動態影樓做學徒的時候,他們都說我,『羅小波這個怪胎,果然是瘋得不輕』。」

  十五年過去了,他早已經從過去那個惴惴不安的窮小子變成了氣場強大的成功人士,甚至可以風輕雲淡地提起那段最艱難的時光。

  傅落呆呆地看著他。

  羅賓老師充滿魅力地一攤手:「反正我現在混成這樣了,不好也不壞,對吧?」

  他謙虛得簡直虛偽了。

  傅落的目光落在手裡捧著的禮盒上,低聲問:「所以您的意思是,我……」

  「我的意思,」羅賓打斷了她的話音,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你已經不小了,自己要看著辦。」

  說完,羅賓站起來,回手打開辦公室的門:「實在不行,可以回我這裡,我看你身兼修理工、模特和『助理的助理』三職也沒怎麼忙亂,很有前途——去吧,不是跟安全部約好了嗎?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就不耽誤你正事了。」

  十分鐘後,傅落夾著羅賓老師給她的禮物,心不在焉地坐上了去安全部的車,她一路逐字逐句地思索著羅賓老師的每一個暗示和每一個肢體語言,全程溜號地在安全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確認口供陳述後簽字,才繼續不在狀態地往外走去。

  沒想到,這回傅落在門口遇到了一個「熟人」。

  「楊大校?」

  楊寧正步履匆匆地低著頭往前走,臉色嚴峻,眉間的褶皺彷彿更深了些,聽見她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楊寧腳步一頓,認出了傅落——不知為什麼,他對這個似乎有點橫衝直撞的小姑娘印象十分深刻。

  「哦……是你。」楊寧眉頭還沒鬆開,卻已經先在微笑了,這使得他的微笑顯得有股說不出的沉重和疲憊感,他的聲音依然柔和親切,「怎麼才幾天沒見,好像瘦了很多?女孩子年紀輕輕的,健康比較重要,還是不要亂減肥吧。」

  傅落沒有解釋,學校沒教過她對長官解釋,所以她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是。」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正式入伍了吧。」楊寧一邊往外走去,一邊隨口和她閒聊。

  沒想到這一句話不偏不倚地點中了傅落的傷心事,她的眼神一瞬間黯淡了下去。

  楊寧慣於察言觀色,掃了一眼,耐心地問:「怎麼了?」

  傅落沉吟許久,大概父母都不是什麼靠譜的人的緣故,傅落從小就顯得比同齡人內斂,然而她畢竟太年輕了,成長環境單純而順遂,家境甚至是優渥的,面對著從未面對過的事,她所謂「內外」也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小層,讓有心人一眼就能看透。

  「如果……」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踟躕著開口問,「有一個人一直夢想想做一件事,但是所有人都認為這樣不好,所有人都勸阻她,該怎麼辦?」

  她說得沒頭沒腦,讓人十分不明所以,可架不住楊大校七竅玲瓏,心裡稍微一轉彎,就聯想起了傅落的父親汪儀正。

  在眼下這種情況下,對時局敏銳的人,會阻止自己的孩子上前線才是人之常情吧?

  車已經等在門口了,一個勤務兵上前一步,替他打開車門,楊寧回頭看了傅落一眼,年輕的女孩臉上是明顯的失落和迷惘,楊寧都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楊寧先是一手扶住車門,頗為客氣地問了一句:「需要我載你一程嗎?」

  傅落搖搖頭:「謝謝長官,我家不遠了。」

  「嗯,」楊寧沒再讓,只是坐上車之前,他還是忍不住鬼使神差地提點了一句,「聽聽你說得是什麼孩子話。」

  傅落看著楊大校的車絕塵而去,完全沒能領會精神。

  「孩子話?」

  她順著街邊往家的方向走去,不知道自己哪裡戳中了楊大校的笑點。

  經過商務區的時候,傅落看見正中間的巨大光屏上,羅賓老師新品發佈會的報導已經鋪天蓋地,「將軍」系列的平面模特照片在一片姹紫嫣紅中格外顯眼。不時有三三兩兩逛街的市民停下來,掏出手機衝著光屏拍照,或者站在旁邊點評一二。

  傅落仰頭看了看自己的照片,依然覺得十分違和。

  照片上的人從頭到尾,簡直沒有一個細胞像她——從她本人站在路邊上,人來人往竟然沒有一個認出她來的就可見一斑。

  「『將軍』那個模特是新人吧,」傅落聽見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孩對她的同伴說,「我關注羅賓老師他們家很久了,每期的新品發佈冊都收集了,沒見過這個人。」

  「帥哎,挺特別的。」她們在傅落耳邊小聲議論著,然後拍了兩張照片,嘻嘻哈哈地走開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成就感的。」傅落第一次偷聽別人議論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也是某種全新的體驗,她藉著這一點新鮮感,試圖說服自己,「其實羅叔叔挺了不起的,全世界的人都在收集他的產品冊,每次有新東西,就會引來無數評論,可以展示在最大的廣場上……」

  她在廣場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燈光打在她身上,拉出長長的剪影,傅落努力想像著,自己如果退伍,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也許能跟著羅叔叔混日子,或者找個物業服務中心修理機器人,再或者去念個別的專業……

  然而種種這些都只能在她腦子裡有一個大致的概念,細節全無,她一生雖然才不過短短二十來年,目光卻一直在望著遙遠的星空,從沒有一天設想過自己離開太空會怎麼樣。

  「我不想離開,但我可以嗎?」她默默地想。

  就在這時,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被他媽媽牽著從傅落面前走過,小男孩不看路,一隻手拚命地抓著他媽媽的衣角,仰著頭踮著腳央求著什麼,一不小心被傅落伸長的腿絆了一下,「啪嘰」一下摔了。

  傅落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連忙把腿收回來,伸手扶起小男孩:「不好意思……」

  大概摔得挺疼,小男孩眼淚汪汪地看了她一眼,可他有別的要緊的事,沒顧上傅落,爬起來再次頑強地伸出小爪子去抓他媽媽的衣服,帶著哭腔繼續央求:「媽媽我想吃冰激凌,可不可以?」

  傅落倏地一愣。

  母子兩個在拉拉扯扯的爭執中從她面前走過去了,傅落一瞬間明白了楊大校那句啼笑皆非的「孩子話」是什麼意思。

  她方才心裡想的,竟然和那個路都走不穩的小東西是同一種句式。

  傅落在原地呆坐了片刻,突然一躍而起,跑步回去了。

  她一口氣跑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給葉文林發了一條語音留言。

  「師兄,我現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諮詢你,你這回必須嚴肅靠譜一點。我想問,如果一個人的調令在報導之前被修改到了地勤,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調到太空軍正編?」

  葉文林沒有立刻回,傅落知道,他可能又離開遠程衛星的信號區去做日常巡視了。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簡單洗漱後仰面躺在床上,片刻後,傅落想起了什麼,起身按下了床頭的一個小按鈕,天花板上立刻變成了一個簡易的室內天文館,漫天星河的仿真圖出現在了她頭頂,按著四季緩慢地旋轉著。

  傅落在一片星空下閉上了眼睛。

  放棄或者執著,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和別人的建議、別人的許可乃至於別人的障礙,全部沒有關係,她怎麼能被人生中的第一步嚇得畏縮不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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