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圖 -【失業女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5 02:21 AM 編輯【書名】:失業女王
【作者】:艾小圖
【內容簡介】:
【現實版文案】
2014年,如果你有個朋友叫于江江,請打個電話給她,邀她出來吃個飯,
結賬的時候你就請了吧,她又失業了,正是需要關懷的時候,
如果吃完了她又點東西打包回家,你就原諒她吧,
她只是沒吃飽而已。
留學海龜成失業女王?本命年果然來勢洶洶。
于江江以為自己已經到達人生底谷,結果……
【小說版文案】
「有沒有什麼工作不用坐班時間自由,帶薪休假福利優厚,老板和藹同事易處,年底分紅節日獎勵?」
「有啊,我女朋友。」他頓了頓又說:「但是不招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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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一章
婚禮兩個字,對男人來說是折騰,對女人來說是夢想。
可以不誇張的說,沒有一個女人對婚禮不充滿期待,即使嫁得那個男人沒有那麼滿意,婚禮也能短暫的讓女人相信愛情。
於江江無數次想象過自己理想中的婚禮,卻不想這一天居然真的出現在她眼前。
白玫瑰簇擁的會場,以童話“海的女兒”為主題,色調上以藍色為主體,白色輔助,夢幻得有些不可思議。會場裡重現了很多童話中的場景,礁石、海宮、海灘、地平線,都制作得惟妙惟肖。
這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雖然常常被人提起,卻鮮少有人願意用於婚禮之上,即使這畫面和意境都美到極致。
於江江用手虔誠撫摸著泡沫質地的礁石道具,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童話場景中,像那只等愛的小美人魚,等待著王子的回顧。這體驗對於江江而言,真是似夢不願醒。
手機鈴聲這時候突兀地響起,是於江江的老媽江女士。
“江江,你在干嘛呢?”
於江江看了下現場,很氣派地說:“干活唄,今天有大案子。”
“輪得到你做大案子啊?”
於江江頓時得意起來:“那是當然,我現在是我們公司的骨干,主管特別器重我。好多大案子都是我負責的。”
正說著,別在腰間的對講機聒噪地叫囂起來:“於江江!你杵那裝什麼門神,給我最後check一遍音響和進程!你是不是老年癡呆忘了你到底搞砸了多少案子?”
於江江嚇得手機都差點掉了,趕緊掛斷了老媽的電話。戰戰兢兢對著對講機連連稱是,“主管,我這就去。”
對講機中傳來主管沒好氣地抱怨:“HR真不知道是干什麼吃的,明知道公司缺人,還竟招些不會干事的繡花枕頭。”
“繡花枕頭”於江江搖頭晃腦忙活去了,也不在意主管的話,愛是對一個人恆久的關注。她相信主管這麼針對她,是出於愛,只是稍微有點虐戀情深。
她也沒有對老媽吹牛,確實好多大案,都是她負責——干體力活。
這公司她才進來兩個月,實習期快結束了,她都沒能正正經經辦好一個案子。也正因為此,老板不僅沒有讓她轉正的意思,還十分明確地告訴她,三個月她要是不能好好策劃一個案子,就得卷鋪蓋滾蛋。
這要給剛回國的於江江,肯定老早拍屁股走人了,誰沒個脾氣?
可現在的於江江可不敢了,回想回國這八個月的求職遭遇,給文筆好點的人,都能寫一本書。
幾年前於江江像大部分留學生一樣,壯志躊躇地帶著行李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了大洋彼岸,抱著不發財絕不回家的想法喝了幾年洋墨水。
畢業回國的時候,於江江想著即使不能升職加薪出任CEO迎娶白富美,最起碼能氣派點找個白領工作,處於金字塔中層吧?
等她正式開始找工作,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
當初申請學校,為了好畢業,她選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學校,也就是傳說中的野雞大學,在當今全世界都是中國人的情況下,她和中國室友合租了幾年房子,在國外吃了好幾年川粵菜,基本上除了上課,就沒什麼必須要說英語的場合。這直接導致了她雖然是海歸,但是英文不夠好,文憑不過硬,在就業洪潮中——毫無競爭力。
她讀的專業是marketing,也就是傳說中的市場營銷,就業范圍廣到超市站櫃台的都屬於她的專業范疇。還真真應驗了她爸當初的一句話——就業面廣,就等於工資低。
接連幾次失業,換工作,她那些狐朋狗友不僅不同情她,還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失業女王”,恥辱,實在恥辱。
這也讓於江江不再執著於大公司的市場部,也不再執著於那些高級白領營銷策劃。工作光鮮算什麼牛×?能吃飽飯又是一條好漢!
在大面積投發簡歷後,於江江收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公司面試。抱著試一試也不吃虧的想法,她進行了一些面試。
在收到這家婚慶公司offer之前,於江江正在一家廣告公司掙扎,原本要進行最後一關面試的她突然收到一封通知信,讓應聘者按自己條件勾選,通知信上是一些公司不接受的條件和客觀原因,滿足一條即不能參加最後面試,於江江一條條瀏覽著,正在暗自慶幸,就看到一條神奇的條款,上書:本公司不招收獅子座員工。
於江江哭笑不得,拿著通知信找到HR,諂笑連連地說:“你們公司怎麼這麼調皮?應聘呢,開什麼玩笑?”
HR冷漠地看了於江江一眼,毫無表情地說:“不招就是不招,還需要理由?”
於江江正准備罵人,手機就響了。正是她現在就職的婚慶公司,這家公司的待遇其實她不是很滿意,終試她原本也不准備參加了。家裡花錢讓她出國讀書,四年多也花去了一百多萬,一個月三千的工資,她自己都覺得對不起人。
可人有時候就是有點沖動。HR給她打電話通知她終試時間,她突然大聲問:“你覺得獅子座怎麼樣?”
那HR也是愣了一下,本能地說:“我就是獅子座,挺好的。”
當著不招獅子座的HR的面,於江江女流氓一樣一掌拍在她桌上,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嘴巴一字一頓卻是大聲對電話裡的人說:“等著!我現在就來!”
說著,掛了電話,對對面的人撂下狠話:“我們獅子座不喜歡被拒絕,聽著,現在是我不想進你們公司,不是你們不招我!”
就這樣,陰差陽錯的,“不喜歡被拒絕”的獅子座於江江一路通關來到了這家婚慶公司。拿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本命年作祟,一整年於江江都異常倒霉。來公司的兩個月她一共就接手了四個案子。
第一個案子的新人是相親認識的,兩個人錢都交了最後卻帶著家人來退錢,原因是男方一直有固定的女友,女方發現後堅決要求退婚。合同寫得清清楚楚,如果違約定金是不退的,他們卻蠻不講理,硬是要求全退,把公司鬧得雞飛狗跳,還砸了好幾張桌子。
第二個案子同事跟進了一兩個月,好不容易簽訂合同,轉到她手上,卻不想那同事突然跳槽,把簽好了合同的單子也帶走了,公司損失了好大一筆,明明不干於江江的事,卻也被老板把帳記在了她頭上。
第三個案子前期都辦得很順,最後婚禮上司儀活躍場面開了一句新郎玩笑,因此被客戶投訴到消協,公司理虧退了一半,整個案子下來沒賺還虧了。
因為這三個案子的失敗,於江江被老板面談了,不想再度失業的於江江在工作中投入了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這也是她這麼重視她第四個案子——喬恩恩婚禮的原因。
對著流程表又看了一次,於江江確定所有一切都stand by後,去了一趟會場准備室,check一下新郎和新娘的情況。
於江江敲開門的時候,新娘娘喬恩恩已經化好了妝。
雖然談合同的時候已經驚歎過幾次,但是此刻於江江還是忍不住驚為天人,新娘妝的喬恩恩實在美得有些不真實。
同樣是ABB的名字模式,喬恩恩三個字簡直可愛到萌化人心,而於江江的名字完全不辨男女,讓人不禁感慨,女神還是女漢子,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
英俊的新郎唐易軒此刻正坐在一旁等候,時不時抬頭深情望一眼喬恩恩,也不需要她回應什麼,好像只要能看著她就足夠了,那眼神,纏綿得簡直能掐出水來。不禁讓於江江有些羨慕。
唐易軒見於江江進來,溫和地和她打招呼,沒說幾句電話就來了,出去接電話了。
於江江問了幾句婚禮的事宜,全部確定以後,靠在一旁的梳妝鏡上,松了一口氣。
喬恩恩把玩著手中的捧花,她臉上沒有一絲遲疑、緊張、羞怯,只有一種恬淡的美,這讓她有別於別的新娘,沉靜而安然,像一幅畫一樣。
“一切都准備好了,真是一場夢幻的婚禮。”於江江由衷地感慨。這是最近公司接到最大的案子,他們光是策劃就拿了30萬。還別提別的支出了。
“我最喜歡的童話故事。”喬恩恩微笑地看了於江江一眼,說:“女人一輩子就夢這麼一次。”
“一次就足夠一輩子都不醒了。”
“是嗎?”喬恩恩眼神飄向別處:“真的不會醒就好了。”
於江江遲疑了一下,說:“唐先生真的很好,對您很好,和您很適合。”
喬恩恩點頭:“易軒是最好的,”她撥弄了下捧花,說:“可是不一定是最適合的。”
“嗯?”
“於小姐,最適合的和最好的,我選了最好的,這就是婚姻。”
“……”
於江江始終覺得沒有聽懂喬恩恩的話,她不懂為什麼最好的和最合適的是分開的概念,更不懂為什麼需要選擇,既然他是最好的,那麼不就代表他是最適合的嗎?
婚禮剛開始沒多久,各部都就位了,主管一人HOLD全場,也沒她什麼事了,婚禮結束後,才輪得到她們這些“民工”去干體力活,收場子。
整場婚禮的氣氛都很溫馨,音樂悠揚,童話的場景讓整個畫面看上去很是不真實,好像真的王子和公主的婚禮一樣。
於江江腦子裡還有喬恩恩的那些話,頓覺胸口有些悶悶的,獨自出了會場,在酒店門口蹲著嚼了個泡泡糖。
像電影的場景,明媚的陽光籠罩著蹲在台階上的於江江,她正走著神,一輛黑色的轎車驟然停在了她眼前,車窗緩緩降下,她下意識地抬頭,正好與車上英俊略帶痞氣的男子四目相投。
於江江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下第一次見到段沉。他著白襯衫,腕上戴著一根紅繩,扶著方向盤的手指敲了敲,先看了一眼酒店的大門,又低頭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於江江,然後,他扯動嘴角對於江江壞壞地一笑。
在於江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段沉車上突然下來幾個農民工打扮的年輕人,手上拎著鐵鍬和鋤頭,腳上蹬著解放布鞋,滿腳泥濘,完全剛從田裡出來的模樣。
一切快到於江江始終想不起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好像只一瞬間,從段沉車上下來的以及段沉後面一輛面包車上,一共十來個農民工打扮的人,一窩蜂沖進了酒店。那畫面,活脫脫農民起義。
等於江江意識過來的時候,喬恩恩的婚禮已經被破壞了,那些人跳上台,爬上桌,將污髒和泥濘弄得到處都是,躲避的來賓踩壞了布景,扯掉了道具,氣球爆炸和花瓶落地的聲音不絕於耳,尖叫聲大到於江江沖進會場的時候差點被震聾。
保安們急著進來穩定局面,那些農民工打扮的人把鐵鍬鋤頭丟得滿地都是,大家都不好走,他們卻是跑得比泥鰍還快,堪比時下流行的快閃族。
於江江蹬著五厘米高跟鞋風一樣追出去,只遠遠看到他們沖上車,她死命地狂奔著,想要抓住段沉,卻只能追到段沉的汽車尾氣。
她大踹氣地停在原地,想著最看中的案子、一切順利的案子、眼看著就要圓滿結束的案子卻被這二愣子給毀了。她恨恨地瞪著段沉的車,揚聲大罵:“我X你大爺!”
走遠的車車窗突然降下,車裡伸出一只手,揚了揚手中一張黑色卡片,倏然甩向空中。
於江江喘著粗氣一步步走到那張卡片掉落的地方,最後拾起了那張黑色的卡片。
那是一張名片,上書兩個囂張可憎的漢字。
段沉。
原來那個賤人叫這個名字。
於江江想著:作案還留下名字,你以為你是佐羅啊!饞牢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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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江江氣呼呼地揣著名片進了會場,此刻場面已經徹底混亂,摔的摔,爬的爬,滿地泥巴和農具,真是躲都不好躲。於江江轉了兩圈才找到了穿著禮裙的新娘喬恩恩。
此刻她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十分鎮定地安慰著唐易軒的母親,她所表現出來的風度實在太不像剛被人破壞了婚禮。於江江在心裡忍不住佩服她。要知道這事要是攤於江江身上,她肯定就和那貨同歸於盡了。
她把喬恩恩叫到旁邊,把手上的名片遞給她,義憤填膺地說:“喬小姐,這個給您,我追出去那個犯人還甩了張名片給我,太囂張了,一會兒警察來了這就是證據。”
喬恩恩有些錯愕地接過了名片,她低頭看了名片一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光芒,於江江仿佛看見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但那一笑太過短暫,等喬恩恩再次抬頭,仍是那副嚴肅的表情,這讓於江江懷疑自己看錯了。
“謝謝你於小姐。這裡的事麻煩你們善後了。”
見她轉身要走,於江江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臂:“您不報警嗎?”
喬恩恩楞了一下,隨即對於江江溫和一笑:“這是個誤會,你們不需要管了,我會處理。”
誤會?婚禮都被毀了,還是誤會?喬恩恩怎麼能這麼輕描淡寫?
於江江腦子飛快轉了起來。
難道……難道那個段沉和唐易軒才是一對?
主管一直和喬恩恩夫婦及父母道歉,同行的還有酒店的經理和安保。這事也怪不著別人,那些搗亂的人是帶著請帖進的。酒店不敢得罪客人,就讓進了,誰知道會是這麼個光景?
焦頭爛額的主管滿臉不郁地回來,見誰都劈頭蓋臉一頓罵。這麼離奇的事,誰能預見?大家都覺得冤,被罵了卻只能忍著,打工仔的悲哀。
收拾了近四個小時才結束了工作。原本公司是希望回收道具,這在業內是非常普遍的,回收的道具還可以用幾場,節約成本。這場婚禮的道具造價本就昂貴,全都損壞了,一件都收不回,大家一邊收一邊心裡滴著血。
好不容易收完,主管帶著大家一起回公司。臨走前,於江江看到已經換了裙裝的喬恩恩扶著唐先生的媽媽在酒店門口等待。唐先生從廳內出來,溫柔地攬著喬恩恩的肩膀,低頭絮語。仿佛方才幾個小時的善後和送賓都不存在一樣。
一直悶著的於江江忍不住問主管:“喬小姐和唐先生真的不准備報警嗎?我看到搗亂的人了,我能作證。”
主管劈頭過來一掌,狠狠拍在於江江後背上,叱道:“你傻啊!人家當事人都說不報警了你還湊什麼熱鬧?這事傳出去對我們公司有什麼好處?你嫌你事少啊!”
主管指著於江江鼻尖說:“這事我回公司了再和你算,你都看到人了怎麼還讓人進來?你豬腦啊!老板本來准備把這個案子當經典案例,還給我們組在宣傳冊裡留了版面,現在可好?還真成‘經典案例’了!”
……
於江江一直都知道人性的卑劣,只是沒想到主管還是突破了她心底對人卑劣定義的底線。就算她是實習的,也不能事事問責都找她吧?她長得像忍者神龜嗎?一定要背個鍋才能出門嗎?
她不就是在門口吃了個泡泡糖?她能第一反應那些人是要去婚禮搗亂的?而且就算她第一眼就發現了,憑她這小身板,能打得過那十幾個人高馬大帶著家伙的年輕農民工?
一個人留在公司寫檢查寫到快九點,天全黑透了才能回家。她正饑腸轆轆的時候,遠在家裡的媽媽打來一個電話。大約是擔心她白天的狀況,也沒多問,只是噓寒問暖,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格。於江江忍著眼淚一直偽裝著笑,努力不讓媽媽聽出端倪。
掛斷電話,於江江忍不住蹲在路邊痛哭了起來。
畢業回國到現在,於江江立志要自己做出點名堂,放棄了家裡安排的安穩工作,誇下海口一定會成功。單槍匹馬來到北都,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從零開始,她懷揣著炙熱的夢來到這座城市,以為事業和愛情都會到來的。
可是結果呢?這座城市埋葬了她的夢想澆熄了她的熱情。
在這個連朋友都沒有幾個的城市,買醉真是奢侈的行為,一個人在club喝了個爛醉,趴在牆上幾乎是一路爬出去的。
夜半的風把於江江吹得清醒了一些。隨手招了輛出租車,把她送到護城河邊。一個人發著瘋在空無一人的護城河岸唱了幾十遍《水手》。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唱著唱著於江江忍不住吐槽:“哪有什麼夢?夢那麼貴!老娘哪裡買得起!”
不知道是發酒瘋,還只是借酒裝瘋。於江江拿出手機,撥通了她從回國到現在一次都不敢撥通的電話。陸予的電話。
陸予還是一如從前那麼nice,男神風度,一個電話過去,不到二十分鍾就出現了。
他穿著淺藍色襯衫,胸口紐扣開了兩顆,露出緊實白皙的胸膛。在往上,是他眉目清朗的臉龐,鼻子高挺,唇角向上微翹,好像永遠都保持著笑容,他的眼睛裡好像含著星光,璀璨到於江江總是不敢抬頭看他。
噢,最好看的還是他的手,指節分明手指修長,咦?怎麼那麼好看的手此刻正牽著別的女人?
於江江趔趄地從欄桿上爬下來,狼狽地蹲在路邊,忍不住破口大罵:“陸予,你不得好死!我都成這狗樣了你還在我面前秀恩愛!”
陸予皺著眉頭一步步走近於江江,伸手要扶她,被於江江倔強地拍開。
“江江,”陸予溫和的聲音此刻在於江江耳畔像夢中呢喃一般好聽:“不要任性。”
一句話就把於江江心裡說的酸酸的,於江江眼前瞬間積蓄起濕氣,帶著哭腔,於江江說:“陸予,我要失業了,我要對這個社會絕望了……”
陸予沒有回答於江江,只是安靜地過去抱著於江江,像安撫小孩子一樣撫摸著於江江的後背。
“陸予我怎麼辦?我不能回家,大家都等著看我笑話呢。”
“為什麼在北都生活比在澳洲生活還要難?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根本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就是什麼都不會,就不能給我個機會學嗎?”
“陸予……”於江江嚎啕大哭起來:“我要失業了……我不想活了……我又要失業了……”
“……”
陸予把於江江從地上架了起來,安慰著她:“工作多的是,別胡思亂想了。”
於江江拼命搖著頭,睜著淚眼模糊的眼睛,於江江看著陸予英俊的側臉,突然想起回國的時候買的禮物還沒拿給他。
“陸予……我有個禮物要給你。”
她突然大力地一扯,陸予一時失了防備被她扯得一晃,她抓著陸予也跟著晃了晃……
“嘔……”
“……”
宿醉絕對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於江江頂著一臉黑氣和滿身還沒散盡的酒氣進了公司。她的出現可謂人見人嫌。是個人就對她退避三捨。她渾渾噩噩坐在座位上打了一早上瞌睡。
她覺得自己好像失憶了,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家的,也不記得怎麼上的床。
只記得陸予抱著她,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
哦,她也還記得自己吐了陸予一身。
喝喝,瞬間感覺再也不會愛了。
陸予其人,是於江江高中的學長,是她近七年的男神。在學校的時候她就一直死皮賴臉喜歡陸予,但是陸予一直不喜歡她,當然,感情的事,也怪不得陸予。
陸予在學校裡是著名的男神學霸,一路拿著學校的獎學金助學金到大。他出身在一個家境並不算太好的家庭。爸爸早逝,媽媽殘疾,在菜市經營著一個醬菜攤,支撐著陸予和弟弟陸鑫的生活。
在學校的時候喜歡陸予的女生多如牛毛,但堅持最久的莫過於於江江。成天跟鼻涕一樣跟著陸予,就差跟著他去男廁所。
到後來陸予被她逼得沒辦法了,溫溫和和地和她說:“你別喜歡我了……其實……其實我喜歡男人。”
這麼明顯的拒絕於江江就是聽不懂,還能厚著臉皮滿臉驚奇地說:“太巧了!我也喜歡男人!”
回想過去那些傻事,於江江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魔爪摧殘下,陸予還能健康茁壯成長,可謂不易。
在北都於江江也就這麼一個朋友了,她居然還給人家吐一身,她可真是沒救了。
晚上下班,於江江好不容易在人滿為患的地鐵裡搶到一個位置,剛准備補會眠,陸予的電話就來了。
於江江看了一眼,吸了一口氣,接了起來。
“今天好點了嗎?”陸予還是那麼溫柔。
“嗯。”
“不就是要失業?至於喝成那樣嗎?”
於江江笑:“我就作一下,不就失業嗎,我都失習慣了,你不知道我叫‘失業女王’?”
陸予欣慰:“這才是我認識的於江江。”
於江江沉默了一會兒,問他:“昨天和你一起來的是你女朋友?”
大約是沒想到於江江會這麼問,陸予愣了幾秒,隨即嗯了一聲:“才在一起的。”
於江江覺得鼻頭酸了一下,吸了口氣說:“真是麻煩你們倆了。”
“沒事。”陸予說:“昨天你說要送我禮物,是什麼東西?”
於江江愣了一下,卻是沒想到他還會記得這種東西。
“昨天不是已經送了嗎?”於江江笑著說。
“於江江,你怎麼好意思說那是禮物?”陸予佯裝憤怒。
“禮輕情意重。”於江江大笑。
“……”
掛斷電話,於江江有些悵然地拿出包裡隨身帶的小盒子,黑色的絨面小盒子,小巧而精致,上面是阿瑪尼昂貴的LOGO。
特別定制的領帶夾,她回國前打了近兩個月的工才買的禮物。
上面鐳射的小字寫著:Forever love
陸予,這叫她還怎麼送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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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失意讓於江江變得更加珍惜這份工作,她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失業,事業是她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要是沒了,她可就真的game over了。
因為這層原因,近來她在公司表現得格外小心翼翼。對主管言聽計從,諂媚阿諛,就差沒給他跪地叫祖宗。即便如此,主管仍然看她非常不順眼,變本加厲地使喚她,大約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早日辭職。誰知於江江正是個不怎麼會看眼色的主兒,依然心安理得地賴在公司。
周五是正忙的時候,周末他們組有12場婚禮,有4場於江江要去幫忙,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太多准備工作要做,偏偏於江江的閨蜜周燦女大王蒞臨北都,點名讓於江江接駕。雖然於江江在電話裡把她痛罵了一頓,但她還是不敢不去接的,十幾年的朋友了,這點良知和人性還是尚存的。
忙到下午六點半,好不容易搞定,可以下班了,一行人坐著公司的班車准備回去,走了一半主管發現掉了一份策劃書在酒店,大家都不太想回去拿,主管說話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吭聲。
於江江正在和周燦發短信,這女人此刻逛街逛得正嗨,也忘了時間,這會才招了出租車往約好的地方趕。以北都下班時段的堵法,周燦最起碼要遲到兩小時以上。
於江江氣急敗壞,正待發作,主管就叫了她的名字。
“於江江,你事最少,你回去拿,拿了你先帶回去,明天再帶過來。”
於江江滿臉錯愕:“拿什麼?”
主管怒不可遏:“於江江!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
從班車上灰溜溜被趕下來,於江江看了一眼半黑不黑的天空,再瞅了一眼路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文藝青年們無比渴望的“說走就走的旅程”,對她來說還真是so easy。
那酒店雖然離和周燦約定的地方很遠,但是勝在不遠有條高速直通,於江江打了個出租,倒是很快就到了。離約定時間還早了十分鍾。想想周燦還要好久才來,於江江准備先進去坐著。
這是一家非常幽靜並且很小資的咖啡廳,白領消費檔次,一杯咖啡近百元,但勝在壞境清幽,甜點美味,尤其每周五,會特別供應很正宗的英式下午茶。兩人本來是奔著下午茶來的,最後卻只能“傍晚茶”了。
這地方還是當初和喬恩恩聊天的時候,她推薦的。情調氛圍都剛剛好,說是以前經常和男朋友去喝咖啡,一坐就是一下午,好不愜意。
於江江想著周燦這人還挺喜歡這些文藝的小地方,就定了這兒。
蹬著高跟鞋,帶著滿身的疲憊,於江江推開了咖啡廳的門。吊著水晶海豚的風鈴輕輕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仿佛能解去滿身的乏累。於江江剛要往裡走,左肩就被一個穿著白色連身裙的女人撞了一下。於江江下意識地回頭望,正准備飆髒話,就發現撞她的人竟是喬恩恩。
喬恩恩披散著快要及腰的卷發,容貌秀麗,白皙的臉頰因為情緒激動變得紅撲撲,眼眶中積滿了強忍的眼淚。她也回頭看了於江江一眼。還不等於江江反應,喬恩恩已經掩面離開了。
連狼狽離開的背影都那麼美,跟拍電影似的。
於江江正在猶豫要不要追過去安慰,一轉頭,就看見了坐在不遠處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人渣段沉。
感情是這貨把大美人給弄哭了,殺千刀的。於江江的正義感瞬間爆棚,三步並作兩步地跨過去,氣勢洶洶地一掌拍在段沉面前的桌上。
“我說你怎麼回事啊?怎麼就是陰魂不散呢?弄砸了人家的婚禮還不夠是不是?你到底要把人弄哭幾回啊?”
段沉大約是沒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看著於江江,愣了一下。隨即眉頭皺了皺,似是在思索的樣子。
段沉是那種眼角眉梢都帶點劇情的男人,眼神銳利,不笑的時候也像在對人放電,笑起來微微帶點邪氣,輪廓稜角分明,是很討女生喜歡的那種長相。
但於江江對他這種人完全欣賞不起來,在她眼裡,段沉已經和神經病劃上了等號。
於江江見他沒反應,以為他已經被自己震懾住,吞了口口水,換了語氣說:“你放棄吧,唐先生已經結婚了,他沒有選你,不就已經說明他愛的是喬小姐嗎?”
段沉左邊眉毛跳了跳,對於江江說:“你吃多了嗎?”
於江江下意識誠實地回答:“我還沒吃呢。”
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段沉噗嗤的笑聲。於江江這才意識到自己自己這回答有多傻。
段沉唇際帶著戲謔的微笑,他淡定自若地從名片夾裡拿出一張做工精致的名片遞給於江江。
於江江仔細看了兩眼,這才發現他名字上面的抬頭是:職業分手策劃。
艾瑪,這都什麼玄幻玩意兒?
“我就聽過結婚策劃,宣傳策劃,分手策劃?這什麼新鮮職業?”
“替人說離婚,說分手,替人送分手禮物,替人報/復前任。”
於江江見他這麼理直氣壯地說這些,不由翻了個白眼:“安定醫院(精神病院)真該給你開個入院綠色通道。你難道不知道你破壞喬恩恩婚禮那些行為是違法的嗎?”
段沉挑了挑眉,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於江江:“你可以叫喬恩恩去報警。”
“你……”
段沉無心與於江江計較,起身准備走人,剛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對於江江說:“忘了告訴你,我從業以來做得第一個單子就是喬恩恩的婚禮。謝謝你的提醒,以後在形式上,我會多加改進,爭取不做違法的事。”說完,壞壞地扯著嘴角笑了笑。
“你丫有病吧!”
段沉撇了撇嘴角:“一直有病,你有藥嗎?”他沉默了兩秒,說:“談婚論嫁的女朋友突然閃電嫁給別人,不是有病真沒辦法相信。”
“……”
段沉走後的幾分鍾於江江都在思索最後他悵然若失的一句話,很突然的,於江江腦海裡拼湊出了一些故事片段,結合喬恩恩之前的話。
怪不得喬恩恩不肯報警,怪不得她哭著跑出來,看來他們之間大概是發生了一些於江江不知道的事。
那唐易軒呢?回想那個眉目溫和的男人,於江江突然有了一些同情。大約是他和陸予一個類型的原因吧?她心裡的天平更傾向於這個溫柔的男人。
她輕歎了一口氣,心想都是別人的故事,也不關她什麼事。正准備尋座位坐下,就看見剛才段沉坐過的桌上有個男式錢包。黑色的長錢包,名牌的。於江江想也沒想拿起錢包趕緊追了出去。但願段沉還沒有走遠。
她剛沖出去,就看見段沉開著車正在調頭。不知道是不是和段沉的車有仇,每次和他見面,一定要上演追車,於江江都覺得這劇情有點膩了。
跑了近百米,正當於江江要放棄的時候。段沉的車突然停了下來。
他就是這麼囂張一個人,在這種要塞的路口,居然直接倒行幾十米。
黑色轎車停在了於江江眼前,車窗降下,段沉笑瞇瞇地對於江江說:“看你追得辛苦,就為你停一下車,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喜歡太主動的女孩。”
氣喘吁吁的於江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把錢包遞給他:“你掉了這個。”
段沉接過錢包,看了一眼,臉色立刻沉了下去。還不等於江江再說話,他已經一個遠投,快而准地把錢包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謝了。”段沉冷冰冰地和她道謝。
也不等她回應,直接關了車窗,倏地把車開走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於江江目瞪口呆地站在站在原地,吸著他留下的尾氣。
和周燦會合以後,於江江忍不住一直在吐槽。
“我他/媽從來沒見過這麼月經不調的玩意兒?你說他是不是吸煤氣長大的?他爹媽生出這麼個反人類的玩意兒,怎麼能不向這個社會道歉呢?”
周燦挖著摩卡冰淇淋,一直應付地點著頭。
“居然被你這種奇葩這麼編排,我要是他早就拿根方便面自殺了,怎麼還有臉活著?”
於江江這下可不服氣了,也忘了要吐槽段沉的事:“我怎麼奇葩了我?”
周燦怒了努嘴,上下打量著於江江,嘖嘖說:“長時間不戀愛,就變態了,你就是真實寫照。”
於江江乜她一眼:“我這是寧缺毋濫,你懂什麼?”
周燦不屑切了一聲:“我看你就是死守陸予。”
“嗨,人有女朋友了,以後甭開這種玩笑了。”於江江聽到陸予的名字,心底還是有些觸動。這觸動讓她感到有些許尷尬。
周燦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說什麼笑話呢?陸予這人渣,說要你一定回來,感情就是要在你面前秀恩愛?多大仇啊這是?”
於江江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回想那晚上發生的一切,回想這些年,不由有些欷歔:“誰說不是呢?”
周燦燦義憤填膺:“我不管啊於江江,我警告你,陸予結婚你絕對不准隨份子啊!這家伙真的是欺人太甚!”
於江江喉頭有些哽,還在努力裝作無所謂:“肯定不隨,你放心,窮狗哪有這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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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麼都可以忘掉,那該多好?
學生時代那些瘋狂的事,對於江江來說是心裡話,對旁人來說,只是在聽笑話。
那時候為什麼會喜歡陸予,原因現今於江江已經有些記憶模糊,只覺得喜歡他是天經地義似的,大家都喜歡他,所以她也喜歡他。真是沒創意,連喜歡一個人都在從眾。
陸予應該挺討厭她的,一直以來她都那麼自以為是地把他推到風口浪尖,每天跟個神經病似地跟著他。陸予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自尊心那麼強,過去她總是拙劣地幫助他,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又總是被他發現。
回想最初,為了追求陸予,她每天粘著人家。放學了,陸予留在學校替老師處理事情,她就在單槓上坐著等。他去圖書館,她都選個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看著他,傻得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心疼。
第一次見識到陸予的家庭,是在一個非常巧合的情況下。之前於江江總是小心翼翼地跟著陸予,來來去去幾次,她大概摸清了陸予家的住址。陸予生日的時候,於江江買好了禮物准備給他一個驚喜。那天她特意換上了新買的裙子,歡天喜地地到了陸予家。
那是一棟年代久遠的家屬樓。剛到樓下,於江江就碰到一位佝著腰吃力推著三輪車的中年婦女,她中等個子,身材瘦削,左腳有點跛,走路一崴一崴。她的三輪車上堆滿了醬菜壇子,味道很重,大家都對她避而遠之。於江江看著這畫面,心生同情,立刻上前去幫忙。那婦女感激地連連說著謝謝。
不知是命運還是巧合,剛把那婦女送到樓道口,他們就碰到了正好下樓的陸予。
陸予先是對著那婦女喊了一聲“媽”,然後錯愕地看了於江江一眼,也不知道是哪裡招惹了他,只一瞬間,他臉色驟變,有些憤怒地質問於江江:“你怎麼在這?”
那是於江江第一次看到陸予那麼生氣,看都不看於江江,更別提接受她的禮物。於江江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看著陸予一壇一壇幫他媽媽搬醬菜。於江江想去幫忙,被陸予嚴厲地喝止。他從頭到尾都那麼沉默,沉默到於江江都有些害怕了。
雖然一直知道陸予家境不算太好,但是現況遠比於江江想象的還要糟。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陸予,她感覺自己不該來,可是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消失。
陸予的媽媽招呼於江江上樓坐,被陸予制止,他溫和地說:“媽,你先上去,我要和她單獨說幾句。”
陸予的媽媽不明所以,也不明白他們二人之間那些暗湧,禮貌地打完招呼就上了樓。
許久過去,陸予皺著眉頭很是不耐煩地說:“以後不要來我家。我真的對你沒興趣,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女孩這麼跟蹤人家很沒臉沒皮?”
那是陸予對於江江說過最重的話,於江江不記得自己為這句話流過多少眼淚,也正是這句話讓於江江元氣大傷,之後過了很久都不願再去接觸和陸予有關的事。
從認識陸予開始,陸予好像一直在拒絕於江江,起初是拒絕她的喜歡,拒絕她送的東西,拒絕她在物質上的幫助,後來是拒絕她這個人。
高考完後,得知她這些荒唐事的父母也沒有怪她,只是溫和地與她談話,提出想送她出國讀書,征求她的意見。
那時候的她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感到失望,所以難能順從地聽取了父母的建議。
所有的手續辦妥,機票定好,行李打包,她想,也許該去和陸予道個別。
她還記得那是一個憋著雨的陰天,一直逃避接觸陸予家庭的於江江破天荒地直接找到了菜場,幫陸予媽媽做了一下午的事。
切蘿卜、捆醬菜、挖腐乳……都是於江江從來沒干過的事。她和陸媽媽聊了很久,聽了很多陸予成長的故事。好像一部艱辛的電視劇,講述一個懂事善良的男孩子如何撐起一個破碎而貧窮的家庭,如何爭氣,如何讓親人驕傲。
於江江感到欣慰,她愛過一個這樣好的男孩,於她來說,已經足夠。
打工回來的陸予第一時間到菜場幫媽媽收攤,遠遠就看見了正在幫媽媽搬醬菜壇子的於江江。
兩人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對望。良久,於江江對陸予笑了一下。
陸予愣了一下,隨即恢復尋常的冷漠,沉默地過來,接過於江江手上的東西,一個一個搬上三輪車,和媽媽交待囑咐半天,才放她走了。
他轉身,於江江已經背好了自己的包。
“我送你。”他說。
於江江點點頭。
兩人並肩踱步在幽暗而逼仄的小道上,來往沒有一個人,抬起頭,只能看見樓與樓之間漏下的零星光亮。
於江江扯著書包帶,看著陸予寬厚而緊實的背脊,衣服已經被洗得很舊,邊緣都有些發白,可是他穿得還是很好看,他原本就是個英俊的男生。於江江戀戀不捨地注視著他的背影,許久都捨不得移開眼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訣別的時刻總還是要來臨,於江江裝作輕快地說:“我要走了,去澳大利亞讀書,不要太想我,我已經決定去泡洋帥哥了。”
她看見陸予的身體僵了一下,她在期待陸予說些什麼,可是陸予連頭都沒有回,沉默許久,才緩緩說:“一切順利。”
於江江承認自己那一刻是感到失望的,但那種失望也在意料之中。
沒什麼可期待的,一直如此不是嗎?
陸予將她送到公交車站,一直陪著她直到上車。
坐上位置的那一刻,於江江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沉默地任由它在臉頰上肆虐。
陸予與她一窗之隔,她只要扭個頭就能看見他,可是她不願,她不想讓他看見此刻她失控的眼淚。
公交車起步,陸予拍了拍車窗,於江江抹了把臉,瞪著紅紅的眼睛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定定地看著於江江,用那麼認真的表情對她說:“於江江,你要回來。”
……
四年,他們的交往僅止於每月一封的郵件,從來沒有談過什麼風花雪月,只是和彼此說一些生活中的瑣事。
四年,她終於從澳大利亞回來,那麼多城市,那麼多選擇,她獨獨選了北都。只為那一句“於江江,你要回來。”
可迎接她的,是陸予和他的女朋友。
這故事真的毫無正能量,聽上去就讓人覺得沮喪。
見於江江情緒有些低落,周燦放下了勺子,五指展開在她眼前晃了晃。於江江沒好氣瞥她一眼:“我又沒瞎。”
周燦笑瞇瞇地說:“我看你沉浸在回憶裡,想喚醒你。”
“哪有什麼回憶。”於江江苦笑:“都是噩夢。”
“為了早日忘記噩夢,最好的辦法就是三個月內趕快找到男朋友!”
於江江忍不住對周燦翻白眼:“你以為我是人口販子啊?說找就能找到?”
周燦點頭,贊同地說:“也對,你這種人估計一輩子都找不到男人。”
“呸!”於江江說:“我老公肯定得是個蓋世英雄……”
還不等於江江說完,已經被周燦打斷:“什麼‘你老公’?別老說下輩子的事行嗎?”
於江江憤怒了:“周燦!今晚絕交酒,你可別走了!”
……
吃完“傍晚茶”,於江江和周燦已經到淮北路的精品店逛了一圈,淮北路新修的商場足有12層,所有大家都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得賣。
坐著扶手電梯,於江江正和周燦說著話,就發現每下一層電梯,電梯口的地上都貼著一條廣告:“BREAK UP分手離婚策劃公司。”
於江江覺得這名字看著有點眼熟,立刻拿出皮包裡段沉給的名片對照著看了看。
乖乖,就是這神經病的公司。
於江江忍不住對周燦感慨:“看來神經病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錢的神經病。廣告都做到這兒來了!”
周燦低頭看了一眼:“分手離婚策劃?該不會是讓人分手離婚的吧?”
“你也覺得難以置信吧?還真的有人開這種公司。”
“誰啊?”周燦哈哈大笑起來:“這麼有意思?”
“神經病就是能相互理解,我就看不出哪有意思。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做這種生意也不怕折壽。”
“話可不能這麼說,”周燦說:“俗話說有需求就有市場,就准你替人策劃結婚,不准人家策劃分手離婚啊?這人有這種前衛的眼光,創業的膽色,和宣傳的頭腦。挺不錯的,是不是單身啊?我覺得說不定能發展成真愛。”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覺得能發展成真愛?”
周燦認真地點頭,“當然,你看啊,這種獵奇的公司他都有精力去開,這種大型商場廣告位那麼貴他能在每層樓投放一個,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他是個富二代,還說明什麼?說明他是個有錢又有閒的富二代!這還不能真愛?”
“哇,”於江江歎為觀止:“這麼純樸而真摯的愛情觀,我被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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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段沉這種奇葩,於江江以為這輩子應該再沒有機會知道有關於他的一切,畢竟只是過路人而已。
卻不想有一天,她不僅知道了他的消息,還是從新聞裡知道他的消息。
那天下班,她坐在地鐵上刷著微博,突然看到一個話題,叫做“分手策劃”,起先她以為是電影什麼的,結果她一點開,居然是在介紹段沉的。
段沉那狗屁公司不僅沒有倒閉,還因為做了幾起有點影響力的案子進入公眾的視線。也沒什麼特別牛逼的事跡,替一個打了幾年離婚官司、律師都解決不了問題的公知成功離婚,替一個被戴了綠帽子的男的“報復”了前妻,替一個有十年戀人說不出分手卻又沒什麼感情的人傳達了分手意向,並且讓他們和平分開。
比起被人們認可的“結婚難”這一話題,“分手難”這個問題首次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這話題很快引起了大家的討論,支持的和反對的在微博上大打口水仗。
其實不難猜,反對的多為女性。“分手、離婚”要別人策劃什麼?傳達什麼?也太不尊重人了,情感上實際上都不能接受。而男性多有福音之感,大約是負心狗當面還是難說出口吧?
看完了采訪段沉的那篇新聞報道,雖然對收費段沉緘口不提,但記者還是推理出了個大致的范圍,看上去還挺可觀的。於江江越看越無語。
看來想要發財,先得有神經病。
於江江羨慕嫉妒恨地關閉了微博,這種一夜成名一夜暴富雖然是她的夢想,但她也知道還是有些不切實際。
有空想這些,不如想想怎麼保住飯碗。要知道她現在可是個失業高危人群。
第二天上班,一直沒有被主管分配任務的於江江突然得到了一個工作,她興高采烈地拿了文件夾去了公司大堂。主管分過來的客戶已在那裡等候。
於江江走過去才知道客戶是一對年近八旬的老人。
看著兩人老態龍鍾的身影,於江江有幾分困惑,也有幾分好奇。
“您們好,我是於江江,是這裡的婚禮策劃。”於江江尊敬地打著招呼。
坐在於江江對面的老爺爺用很標准的普通話說著:“你好,於小姐。”
“叫我小於就好。”
一旁的奶奶笑瞇瞇地看著於江江一眼:“小姑娘真漂亮。”
話裡帶著幾分鄉音,是近北都的何西方言。
於江江笑了笑,道了謝,問道:“爺爺奶奶是要為孫子或者孫女咨詢婚禮事宜嗎?”
爺爺喝了口公司同事給倒的茶,瞇著皺紋一層層的眼睛,回答:“是我們倆想辦場婚禮。”
他回頭對旁邊的老奶奶笑了一笑,扯了扯她的袖子說:“現在潮流和我們以前都不一樣了,不知道該走什麼流程,聽說你們公司很有名,所以想找你們來承辦。”
於江江不動聲色打量了面前二老兩眼,不疑有他地說:“現在我們也承辦了不少補婚禮的,上上個月我們才做了一場金婚的。有經驗,肯定沒問題,您二老多少年啦?”
“不是補辦,是頭回做夫妻。”
於江江心想現在老大爺老太太都挺時髦的,二婚頭還要辦個婚禮。讓他們這些對象都沒有的人情何以堪。這些話她當然不敢說出來,她拿出表格,按下圓珠筆,笑瞇瞇地說:“恭喜二老了,老來伴像二老感情這麼好的,還真不多見。”
二老聽她這麼說,都瞇著眼笑了。
“我現在需要給您們填點資料,要采集一些信息,方便後面的跟進。”
老爺爺拿出老花鏡戴上,配合地說:“行的。”
於江江一條一條填著,順便聊了幾句。前前後後弄了半個多小時。
一切完事,她親自把二老送出門。
看著他們蹣跚離開的背影,於江江內心無限感慨。
原來人老了也還是有真愛的。這不禁讓她對這輩子有了一些期待,到80歲也還是有希望的,還有這麼多年呢,不著急。
兩天後,於江江做出了一份策劃,原本應該客戶到公司來看,但考慮到二老那樣的年紀,於江江在聯系過後,決定親自上門。
兩位老人住在城西大學城附近。於江江到了目的地才發現這兩位老人遠比她想象的要富有。
那位老爺爺名叫饒城山,是拿著國家津貼的退休教授,住在大學的教授樓,是一棟三層樓的小別墅,面朝湖,背朝山,說是世外桃源也不為過。
老爺爺的兒女都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工作忙碌,所以兩位老人算是獨居,起居由保姆照顧。老奶奶來自何西鄉下,名叫崔冬梅,是個安靜而慈祥的老人家。一直坐在一旁,等著於江江和饒爺爺敲定一些細節。也不插嘴,問她意見,她只是不住點頭。
於江江很快就和他們談好了婚禮相關的一些問題,包括時間,費用,場地,程序。也按照他們的要求更改了一些細節。
還沒談完,平靜的湖邊別墅裡突然沖進了一群人。男男女女,氣勢洶洶。
一進門就口氣不善地指著於江江大吼:“你誰啊!怎麼在我爸爸家裡!”
於江江被這架勢嚇到了,往後縮了縮,說:“我是XX的婚禮策劃,承辦饒老和崔婆婆的婚禮。”
一聽於江江這麼回答,人群裡一個中年女子突然沖了上來,抓起於江江手上的策劃書,嘩嘩嘩撕了個精干。
“結什麼黃昏?都多大了年紀了,你們不嫌丑我們嫌!”
於江江見自己的心血被毀成這樣,一時來了脾氣,上去和那女人理論:“你怎麼回事?你有沒有禮貌?怎麼能隨便撕別人東西?”
那女人也不是善茬,手一推,粗魯地把於江江推到了地上。他們家的人馬上圍了上來,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一直在一旁的兩位老人都踉踉蹌蹌地起來了。
饒城山老人以身體擋在於江江面前,扯著嗓子對來人喊著:“你們再動手試試?你們是不是反了?我養你們就是為了讓你這麼對待我?”
崔冬梅婆婆也過來了,抓著饒老的手說:“城山,你別動氣,你身體經不起發這麼大火。”
旁邊的幾個人看到婆婆表情立刻變了。
“崔冬梅,你要不要臉?”撕於江江策劃書的女人說:“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好意思勾引我爸爸?你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想什麼?你不就是想要爸爸的錢嗎?”
“放肆!”饒老大聲呵斥:“你這沒教養的東西?你在叫誰的名字?”
一旁一個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拉了下那女人:“你少說幾句。”
又上前想去扶饒老,被饒老氣憤地甩開:“不用你扶,你們這些不孝子孫。”
那男人也不生氣,語重心長地勸著:“爸爸,您和我們慪氣,慪得完嗎?我們不都為您好嗎?”
旁邊的人也都紛紛開始勸著:“對啊,爸爸,您都這把歲數了,何必呢?”
“媽媽要是知道了,該多傷心啊?你們一輩子恩恩愛愛的,她走了這十年你都沒想找人,怎麼到這年紀了還要去找呢?”
“要找也找個知識分子,怎麼能找個農村老太太?您讓我們的臉往哪放?您自己的臉往哪放?”
“辦婚禮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我們可丟不起這個人。”
“……”
大家你一眼,我一語,於江江覺得自己耳朵都要炸了。她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踉蹌著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的高跟鞋摔掉了一只。
這會人這麼多,站滿了客廳,找也找不著了。
一直沒說話,被饒老子女編排的崔婆婆看了於江江一眼,開口說道:“小於,你今天先回吧,這會家裡可能要有點事,沒法談了。”
“可是……”
饒老見崔婆婆要於江江走,一時氣得拍桌而起,拉著於江江的袖子說:“我就是要結婚怎麼了?我和誰結婚需要你們這些兔崽子指手畫腳嗎?我是要你們誰養了還是要誰照顧了?我和誰結婚礙著你們了嗎?我要把錢留給誰就留給誰,你們管得著嗎?”
於江江皺了皺眉,忍不住說道:“老人家年紀大了想找個人陪著,你們不支持就算了?這麼在家裡鬧,你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爸爸什麼年紀什麼身體狀況嗎?這像話嗎?”
“你知道什麼?我們家的事你插什麼嘴?”撕策劃書的女人指著於江江的鼻尖說:“讓你走你就走,你再來我家試試!”
於江江越想越氣,擼了袖子就要上,被崔婆婆攔下。崔婆婆和之前那個秀氣的男人一起把於江江一拉,直往門外送。
“小於,今天是我們對不住你,麻煩你先回去了。”說著,把她的包塞進她懷裡,把門打開,將她推了出去。
……
於江江懷裡抱著半開的皮包,腳上差了一只鞋,整個狼狽得她自己都不想看自己。
她瞅了一眼已經關掉的大門,聽著裡面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吵架聲。歎了一口氣,踮著腳一崴一崴地往外走。
剛走沒幾步,就迎面碰上剛從車上下來的段沉。
段沉剛鎖了車,一抬頭就看見一身狼狽的於江江,忍不住嘴角揚了揚。
這種時候他不同情就算了,還嘲笑她,於江江忍不住嗤鼻鄙視了一下段沉這個人渣。
也不屑和他說什麼,直覺碰到這貨很是晦氣,趕緊一崴一崴繼續走人,走兩步覺得這樣子實在太狼狽,索性脫了另一只高跟鞋拿手上,光腳算了。
水泥地面有些扎腳,於江江覺得有點疼,但是好在平整,也沒什麼太尖銳的東西,倒也能走。
剛走幾步,於江江突然意識到什麼,猛一回頭叫住段沉,問他:“你來這干什麼?”
段沉不遠不近地站在原地,挑眉戲謔地看了於江江一眼,問她:“那你來干什麼?”
“你說我能來做什麼?當然是工作啊。”
“真巧,我也是。”
於江江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問:“你這次要工作的對象,該不會叫饒城山和崔冬梅吧?”
段沉做驚喜狀說:“怎麼這麼聰明?答對了!”
“擦!”於江江義憤填膺:“人渣!你怎麼能這樣!”
段沉雙手環胸,聳聳肩,很好整以暇地問:“我怎麼了?就准你工作,不讓我工作?”
於江江憤怒:“那怎麼一樣?我的工作是給人帶來幸福的!”
“你怎麼知道我的工作不能給人帶來幸福?”
“你……”於江江語塞:“你強詞奪理!”
說完還是氣不過,拿起手邊的高跟鞋直接飛了過去。被段沉眼疾手快地接住。
“什麼錢你都掙,真沒人性。”
段沉挑眉看了於江江一眼,不置可否。於江江不想和他繼續說下去,光著腳轉身走了。
沒穿鞋還是有點疼,走也走不快,於江江覺得自己的背影一定一點也不偉岸,她這麼想著,不禁覺得有些懊惱。
沒走兩步,就聽見背後穿來段沉低沉的聲音。
“喂。”他喊她。
於江江皺著眉回頭看著他。
只見陽光下,他突然笑了一下,露出白白的牙齒,那麼溫柔沉穩的樣子,好像此刻他整個人都因為這個笑容開始發光一樣。這純粹的表情和他低下的人品真的一點都不匹配。
他晃了晃手上於江江的白色高跟鞋,一字一頓地說:“過來,我帶你去買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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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江江疑惑地看了段沉一眼,腦中飛快轉動起來,各種問題思緒都擠到了一起。等她眼神再次聚焦,段沉已經成為她眼前最明確的焦點。
高大的段沉拎著她的高跟鞋站在她眼前,密密實實地遮住了她眼前的陽光。
她瞇了瞇眼睛,仰著脖子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你會這麼好心?”
段沉還是帶著淡淡笑意,像看小孩一樣看著於江江,說道:“你這麼眼拙,看錯我很正常。”
“切。”於江江表情仍是不屑,嘴上卻已經妥協:“你就把我丟在最近的商場就行了,我自己去買。”
段沉這會雖然吃了藥,但是大概是吃錯了,不僅沒走,還又安靜又耐心地陪著於江江在商場裡轉著。於江江也沒怎麼選,徑直去了她常穿的品牌,隨便試了雙好搭的黑色高跟鞋,看著樣子過得去,就下手了。
結賬的時候段沉很自然地接過單子去刷卡了,於江江錯愕地跟著他,問:“你這是做什麼?”
刷完卡的段沉陪於江江換了票拿了鞋,親自把紙袋遞給了於江江,很是理所當然地說:“不習慣讓女人花錢。”
於江江接過紙袋,頓時感到了羞辱,很是認真地抓著他的衣袖說:“你這是什麼習慣?你這種做法把我當什麼?”
段沉有些意外於江江會反應這麼大。正准備解釋,就聽見於江江接著說:“為什麼只買鞋?沒衣服搭配你不知道嗎?”
“……”
兩人並肩在商場裡轉著,於江江粗略掃了一下,也沒什麼特別想買的,就准備走了。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剛下到一樓,就碰見了迎面而來的喬恩恩。
她穿著寬松的男款襯衫搭配小腳牛仔褲,腳上隨意穿著一雙黑色英倫款平底鞋,長長的頭發自然披散,舉手投足都充滿了女神范。她只是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段沉,眼底瞬間盛滿了悲傷。那表情,讓於江江真想給她一個小景深特寫,真是太美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漸漸與他們走近,最後停在一步之遙的地方。
“於小姐,好巧。”她率先和於江江打招呼,然後欲蓋彌彰地對段沉說:“好巧。”
段沉扯著嘴角淡淡笑了一下,冷漠地回應了喬恩恩。不難看出喬恩恩對他的反應很是失望。
不知道為什麼,於江江覺得喬恩恩看著她的眼光有些奇怪,此刻她有種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覺,這感覺真有點莫名。
喬恩恩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段沉,扯著有些尷尬的笑容問:“於小姐……是你的新女友?”
於江江嚇了一跳,正准備解釋,就聽段沉說:“是啊。”
於江江怒瞪著段沉,沒好氣地嗔罵:“你做什麼美夢呢?”
段沉被她當面打槍,也不生氣,反而笑瞇瞇地看著她,說:“你這麼當面拒絕我,考慮過我的小心髒受不受得了嗎?”
於江江抿了抿唇,笑得極其陰森:“受不受得了,要挖出來看看才知道。”
……
死寂一般的安靜,許久三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很是尷尬,於江江不喜歡這種場面,趕緊說:“二位,我要先走了,我還得回公司。”
她剛一轉身,就被段沉抓住了手腕。
“我送你。”他說。
“那喬小姐呢?”於江江臉上的表情有點僵,她真的很討厭段沉這種美特斯邦威不走尋常路的精神。
“沒事,”喬恩恩扯著勉強的笑容,瞇著眼睛做無所謂狀,說:“我再逛逛。”
坐在段沉的車裡,思前想後,於江江問:“你為什麼不留下來和她談談?”
段沉專心地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只是隨口反問:“談什麼?”他瞥了於江江一眼,說:“她要和別人結婚。還用再談?”
“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段沉輕笑一聲,“有也不重要了,她毀了我們的感情,我毀了她的婚禮,扯平了,現在兩不相欠了,互不打擾是對過去感情的尊重。”
於江江對他的理論嗤之以鼻:“你身上人渣味可真夠重的。”
“算是吧。”對於於江江這樣的評價,段沉不怒反笑,還是那樣滿不在乎的表情,緩緩對於江江說著:“所以,離我遠點。”
……
段沉將於江江徑直送到了公司,沿路兩人也沒怎麼交談。下車後於江江向他道了謝。沒有說“再見”,她想,他們應該是不會“再”見了。
回到公司,還沒到自己位置,已經被同事通知那對年近八旬的客戶沒有了。
意料之中,可是於江江還是覺得沮喪。
打開電腦,熬夜完成的策劃還靜靜躺在桌面上,她多少還是有幾分不甘心。
這次大家都沒有怪她,大約是那對老人沒有要求退定金的原因。既然公司沒有損失,大家自然也不會一直咬著不放。
一貫對於江江頤指氣使的主管破天荒地來到她位置前,難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這案子本來就很非主流,丟了也沒什麼。”
於江江咬著嘴唇,有點委屈地說:“可是我還是想辦成,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去和客戶談談嗎?”
主管對她說的話有些意外,他輕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了於江江一眼,說:“經理要和你談談。”說著,又拍了拍於江江的肩膀。
他的小小鼓勵,讓於江江充滿了動力。她帶著自信滿滿的微笑進了經理的辦公室,但她很快就發現了氣氛的不對勁。
因為她一進辦公室,經理就對她說:“坐。”
要知道菜鳥在經理的辦公室從來都是站著的,坐?除非領導吃錯藥了。
經理收起了正在批閱的文件夾,雙手自然交疊,很是平常,如朋友一般和於江江交談。
“於江江,你想過一個問題嗎?”他頓了頓,問:“你到底適不適合做這份工作?”
於江江被他問得一愣。想了片刻,老實地回答:“說實話,我沒有想過。但是我覺得年輕就是需要很多嘗試。不做肯定是永遠不合適,做了才知道結果。”
經理充滿洞察力的目光落在於江江身上。於江江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你來公司兩個月了,不斷在犯錯,不斷在搞砸事情。這是一份很簡單,也很復雜的工作。不可能等你用太長的時間去適應,去學習。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但是很顯然,你慢了太多太多。”
於江江低著頭,捏著自己的手指,有些難受地囁嚅:“對不起……”
“這裡不僅是一個公司,也是社會。說是人情社會,其實也是最無情的社會。於江江,你要知道你在這裡沒有朋友,因為朋友也是對手,對手有一天會變成敵人,你要不斷變強,才能在這裡生存。”
經理微微蹙眉,表情略微嚴肅。於江江明白他說的都不是壞話,可她還是覺得接受起來有點難過。
“我一直在試圖改進,也在盡可能的學習,可是還是經常會犯錯。”
“你可以犯錯,但是於江江,”經理直直盯著於江江說:“一旦你犯錯了,你就會落後。你要知道,如果你落後了,沒有人會等你。”
經理輕歎了一口氣,表情有些凝重,也有幾分惋惜。
“好好考慮一下未來的方向,你目前的狀況不可能在我們公司轉正。劉總希望我勸你換一份別的工作。”
“……”
於江江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下班,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收拾東西,步行到地鐵站。
熙來攘往的人群行色匆匆地從她身旁經過,大家都是那麼忙碌,在這個水泥森林裡奔波穿行,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裡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市,擁有全國最多的人口,最廣大的占地面積,融合了最多的外來務工者,接納了最多的民族和國籍。可正是這樣一個城市,卻始終不能接納一個小小的於江江。
於江江錯過了好幾班地鐵,她一直坐在站台的候車座上發呆。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低落,接二連三的失業,她已經對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即使她並不是一個有事業心的人。
她突然很想在澳洲的室友。想到她們在澳洲喝著啤酒,在陽台上看星星的情景。那時候多麼愜意,真真有幾分年少不知愁的調調。
為了留在澳洲,室友考了六次雅思,卻始終考不到四個七,走不通技術移民。最後她通過嫁給一名接近五十歲的local取得了綠卡。
於江江對此非常不解,綠卡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嗎?值得賭上自己的一生嗎?
室友沒有解釋任何話,只是告訴於江江:“我只是不想被碌碌無為高壓低薪的工作磕掉我的稜角。於江江,有一天你會懷念澳洲的星星,我確定。”
那時候的於江江不懂她的話,只覺這是一種逃避的態度。不經歷競爭的人生怎麼能算完整?再怎麼惡劣的環境也是優勝劣汰。於江江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是被淘汰的人。
她開始懷念過去看星星的時光了。可那時光畢竟已經過去。
無限感傷地拿出手機,編輯了好幾次,最後只發了一句話在自己的微博:始終過不了試用期,請叫我失業Queen。
幾分鍾後,微博提示有新消息,於江江點開一看,收到的全是來自好友的贊。
她忍不住心酸地笑了。
退出微博,打開電話本,徑直找到了陸予的電話,撥通,等待接通。
不等陸予說話,於江江就故作豪爽地說:“陸予,要不要請我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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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予最近升了職也加了薪,成了他們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部門經理。他沒畢業就到了這家五百強的公司,當時陸予還是北都大學的學生,年年獎學金,校園學霸,是他們學院唯一一個破格和碩博一起做項目的本科生。跟著導師做了幾個大型的項目在國際上獲獎,得到了專業領域很高的贊譽。
還在校的時候陸予就被他們院的兩個博導相中,保他碩博連讀,但他最終選擇了直接就業。他畢業的時候許多公司給他拋來了橄欖枝,他選擇了現在的公司,也是他實習合作的公司。他們的大中華區總裁是個美國人,對他很是器重。如果不是公司一些制度的規定。恐怕他為陸予破的格會更多。
升職以後,公司給陸予配了輛帕薩特,陸予平常是不怎麼開的,北都的交通狀況,坐地鐵永遠比開車要快。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陸予開著車過來了,當他停在於江江面前的時候,於江江愣了一下。
這種心理轉變是很難的,家境上於江江一直是有優越感的,這也直接導致了於江江在心裡一直沒有想過有一天陸予會領先她這麼多。在這個拼爹的時代,也還是有陸予這樣的人突出重圍。
“陸予你現在這麼牛氣你媽媽知道嗎?”於江江邊扣著安全帶一邊用網絡口頭禪打趣著。
印象中陸予不怎麼上網,也不會去看這些無聊的東西,他很認真地回答:“和她說過了,她挺高興的。”
他這嚴肅的樣子把於江江逗樂了。
“你怎麼這麼可愛?”於江江忍不住問。
“什麼形容詞?”明明是有些責怪的語氣,可於江江分明看到陸予的耳朵都有些紅。
陸予一路把車開到了城西著名的大排檔一條街,回國後的於江江最愛的就是大排檔的一切美食。
“我看你經常念叨喜歡吃這邊,就直接做主過來了。”陸予說。
“你這麼了解我可怎麼好,除了嫁給你我就只能殺了你了。”
“那你還是殺了我吧。”學霸用生澀的口吻說笑。於江江覺得他那模樣有種別樣喜感。
“我先去占位置,你去停車。”於江江解了安全帶趕著去排隊,“你快過來啊!”
於江江眼疾手快,不等陸予交待什麼就已經擠入大排檔的排隊人群。由於人少,不一會兒就輪到她的桌。
她正往裡走,就看見右手邊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臉吊兒郎當的段沉。
他四周是一群衣著光鮮的年輕人,有男有女,如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模特隊走錯了路。段沉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五官精致,妝容完整,衣著時髦,只是氣質上差了喬恩恩少許。
最讓於江江不能理解的是,此刻,段沉的視線不在他身邊的大美女身上,而是遠遠地望著於江江。用那樣意味深長的表情和不以為然的笑容。
於江江與他對視了幾秒,低下頭去,准備裝不認識直接走人,卻不想被他叫住。
“喂。”段沉叫道。
“我不叫喂!”於江江本能接了下去。
段沉笑瞇瞇走了過來,站在於江江身邊,雙手插在口袋裡,看上去酷酷的。
“那你叫什麼?”
“林志玲。”於江江毫不猶豫地回答。
段沉笑:“確定不是宋丹丹?”
於江江一個白眼,“我這種小人物的名字,您就不用知道了。”
“是嗎?於江江?”
看著段沉那種惡作劇的小人表情,於江江忍不住想要給他兩下。明知還故問,就有這麼賤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在給饒崔二老做結婚策劃?”
“……”怪不得。
段沉瞇著眼上下打量著於江江,又看了一眼遠處,停好車的陸予正在向他們這邊走來。
“男朋友?”
於江江也看向陸予,感慨地說:“是就好了。”
段沉挑了挑眉,說道:“眼光就那樣。”
“切!”於江江嗤鼻,鄙夷地上下打量著段沉,毫不留情地說:“確實就那樣,只比你好十倍而已。”
“江江。”不遠處的陸予對她招了招手,她便無心戀戰,趕緊鑽過人群,到陸予身邊去了。
“碰到朋友了?”陸予好奇地看了看段沉,又看了看於江江。
“不熟。”於江江隨口說。也不等陸予回答,直接拉著陸予走了。
上了桌,於江江拿著菜單刷刷刷就點了好多。她一個人喝了四罐啤酒,吃了幾十串燒烤,那海量,把坐在她對面的陸予都給嚇著了。
陸予從落座開始,周圍就不停地有女孩投以秋波一般熱烈的視線。當然,這也不怪人家。實在是陸予敞開西裝、解掉兩顆扣子的樣子太讓人把持不住。
於江江心酸地想:也許真是沒那個命吧,好工作和好男人,一樣都不是她的。
陸予當然不知道於江江心裡那些小九九,他一邊溫柔地給她挑花甲的肉,一邊打趣地說:“於江江,你到底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於江江啃著雞爪,滿嘴油含糊著說:“說不定是最後一頓了,肯定得玩命吃。”
陸予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
於江江拿起啤酒一口灌下,然後笑瞇瞇地對陸予說:“今天這頓你請,我又要失業了。”
陸予繼續挑著花甲,淡淡回應:“嗯。”
於江江吃完雞爪,拿起紙巾擦干淨了手,開始拿筷子夾那些陸予挑下來的花甲肉。
“陸予,”於江江難得用這樣認真的表情對他說話,“你要在北都生活下去嗎?”
“嗯。”陸予點頭:“掙錢,買房子,把媽媽和弟弟接過來,生活下去。”
於江江心裡酸酸的,面上卻還是笑:“要和女朋友結婚啦?”
“還沒想那麼遠。”陸予撇過臉去。
“嗯,你還年輕,多想想。”
陸予噗嗤一笑:“說得你多老似的。”
於江江放下筷子,一臉惆悵:“你說我怎麼就碰不到個眼神不太好的土豪正好看上我,然後不用干活坐家裡也有錢拿?”
“別說孩子氣的話。”
“算了。”於江江撇撇嘴:“我可能真的不適合在這個城市生活。我准備辭職回家了。”說著,大大咧咧拿起酒要和陸予干杯,“干一杯,這是最後一次讓你這麼放血請客了!”
於江江一直等著陸予和她碰杯,手都舉酸了,可陸予卻遲遲沒有舉起他的杯子。
“我喝酒你喝果汁,這也不能喝一杯?”
陸予眉頭微微蹙起,表情很是嚴肅,他一言不發,只是片刻不移地盯著於江江。良久他才開口:“我本科畢業,你海龜碩士,我能在這個城市找到我的位置,為什麼你不能在這裡生活?”
陸予已經許久沒有用這樣嚴肅地口吻和於江江說話,以至於於江江只記住了他溫柔的一面,忘記了骨子裡他是個不服輸而且原則性很強的人。
於江江鼻子酸酸的,有些難受地吸了口氣,首次直面自己的懦弱和失敗:“我和你從來都不一樣,你那麼優秀,我拼了命也追不上你。”
“是嗎?”陸予垂下眼簾,聲音有些澀澀的:“那你又知不知道,也有人,在拼了命追趕你?”
“有這樣的人嗎?”
“別不自信,於江江。想想你到底為什麼來北都,這麼回去你甘心嗎?”
於江江無奈:“不甘心也沒辦法,我就是離開爸媽羽翼就活不下去的人。我早該認清自己的,還能少走點彎路。”
見於江江一副自暴自棄還理直氣壯的樣子,陸予氣極,但他是極有忍耐力的人,即使生氣,仍是面不改色語不驚,他放下筷子,很是冷漠地說:“行,那你回去。”
於江江有些困惑,也很不解:“你生什麼氣?”
陸予冷冷看她一眼,說:“我沒有生氣。”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不早了,早點回去打包行李,別浪費彼此的時間。”
於江江錯愕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陸予,一時氣不打一處來。
“陸予,你狠。”
陸予送於江江回家,一路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於江江一到,車都還沒停穩人已經跑得沒影,再見都沒有說。
回到家,洗漱完,於江江還是覺得胸腔裡有一股子氣無處發洩,連跳了四遍減肥操才讓情緒平靜了一些。
打開電腦,原本想打游戲,可是越想越委屈,怎麼都沒法專心。
於江江從文檔裡調出自己的簡歷,在網上投了幾份。末了又覺得自己這麼做實在太多此一舉。直接合上電腦睡覺去了。
一連三天於江江都沒有收到任何回應。漸漸她也把這事給忘了。
直到有天她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面試電話。
那位HR非常溫和耐心地和她check了一下她的部分情況。確定了面試時間和地點,最後他問:“於小姐你給我留個Gmail地址,我好和你聯系。”
於江江疑惑:“我簡歷裡似乎填寫了所有的信息。”
“你不是陸予介紹的嗎?我這邊除了你的電話和本碩學歷情況,別的什麼都沒有。”
“……”
回到家於江江檢查了一遍自己的郵箱,果然投簡歷的公司根本沒有電話裡那一家。
頭抵著牆想了許久,於江江實在想不通陸予的所作所為。
從他那天的反應來看,他分明很討厭她不是嗎?
那他又給他介紹工作是什麼意思?同情她?可憐她?
於江江不喜歡這種自己一個人瞎猜的感覺。一轉身,立刻去拿手機。
站在窗前,聽著電話裡有規律的長嘟聲,於江江安靜地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城市風景。灰蒙蒙的天夾著塵粒的空氣讓於江江看不了太遠的地方。她只是憑感覺的往南站了一些,她記得,陸予住在那個方向。
“喂。”陸予的聲音聽上去略有些疲憊。
於江江抿了抿嘴唇,說:“我收到了面試電話。”
“嗯。”
“陸予,”於江江決定不再拐彎抹角:“你到底什麼意思?”
電話裡是死寂一般的沉默。那樣久,久到於江江忍不住都要掛電話了,陸予終於回話。
聲音裡含帶著幾分喑啞,他一字一頓地說:“於江江,我希望你能留在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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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江江自認不是個文藝的人,可每次看到講述暗戀的帖子和感悟,她總忍不住感同身受。這麼多年,雖然她總是嘻嘻哈哈地和周燦討論自己感情那些事,可在她心裡,陸予一直是最軟肋的一部分。
人的一輩子有幾個七年呢?這七年於江江遇到過那麼多人,看過那麼多風景,頻頻回顧的,只有陸予一個人而已。
“陸予,”於江江的聲音都在顫抖:“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
“於江江……”
“不愛我就不要給我希望了,”於江江握著手機的手攥得很緊,良久,她終於鼓起勇氣說:“我沒有你那麼聰明,你一直知道的,我是那種認定一條路就要走到黑的人。別再對我那麼好了,我會誤會,我會一直等著你,等你有一天會愛我。哪怕一下下也好。”
“對不起。”電話裡,陸予輕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想。”
“我已經聽夠了你對我說對不起了。”
不等陸予回答,於江江已經狠心地掛斷了電話。
這麼多年,奮不顧身到無法全身而退,一次次換來的只有陸予的道歉。“對不起”三個字何其殘忍,旁人又如何能體會?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眼前的一切都像被大雨洗刷過一樣,朦朦朧朧。水汽將一切都幻化成抽象的幾何形狀。於江江覺得意識都有些恍惚。
於江江曲著身子,抱在膝蓋上,將頭埋在自己臂彎裡。這樣能讓她短暫地找回一點安全感。
正在於江江頹廢到極點的時候,手機收到了一條來自周燦的消息。
【我聽我們高中同學說,你走這麼多年陸予都沒有談過戀愛,你一回來他就談了,我總覺得這其中有點微妙。】
像往燒熱的油鍋裡倒入一把青菜一樣,辟裡啪啦的化學反應讓於江江有些無力招架。心底無限翻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翻騰什麼。只要陸予有關的事,都能讓於江江失去思考的能力。這一刻,於江江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只有豆腐渣。
於江江鍵入了幾個字,還沒發送就覺得不妥,立刻刪除了,又鍵入,又刪除。反復循環了幾次,於江江實在不知道該回復什麼,最後用平常插科打諢的語氣回復:【吃點屎】。
換來周燦一頓臭罵。
看著周燦回復的那些過激詞語和連串髒話,想象著周燦此刻上竄下跳的樣子。於江江心情不覺好了許多。
關閉短信,順手點開微博,刷了刷朋友們那些沒人性的回復,最後在一眾花花綠綠的頭像裡,看到了一個很鶴立雞群的賬號。
沒有頭像,沒有簡介,連名字都是系統生成的,一連串沒什麼邏輯性的數字。
那個賬號在那條失業QUEEN的微博下面留言。
【you will always be my queen】(你是我永遠的女王)
留言時間是和陸予吃飯之前,那條微博發出去不到五分鍾的時候。
沒有任何證據,可是於江江就是無比肯定留言的人就是陸予。
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復。良久,她放下了手機。
於江江靠在窗前,呆呆地看著腳下萬丈紅塵,忍不住歎了口氣。她悵然地在空蕩蕩的心裡問著:陸予,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呢?
睡了一覺,於江江很早就起床了,一邊刷著牙一邊對著鏡子給自己心理建設。
一夜過去,她清醒了許多,即使真的要失業,也要有頭有尾。這是於家的家訓。
拿出一整套化妝品,於江江用了半小時很認真地給自己化了個全妝。換上了面試的時候穿的那套很正式的套裝,把自己拾掇得很像個人才出門。
哼著“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於江江感覺那些丟失掉的自信漸漸回到體內。一到公司,於江江直直沖進了經理辦公室。
她熱血滿腔,雙手虔誠扶著經理的電腦,鏗鏘有力地對經理說:“經理,不管公司最後還要不要我,實習的最後一個月,我都會好好干。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再試一試!”
於江江激動地剖白著自己的內心,這麼勵志的時候,經理居然一言不發,怒目圓瞪,於江江一臉詫異。
“經理……你怎麼什麼話都不說?”好歹也鼓勵兩句啊?
經理激動極了,口沫橫飛道:“於江江!你為什麼不敲門!”
還不等於江江解釋,他忍不住責問:“你看不到我在換!褲!子!嗎!”
“……”
於江江在經理殺人的目光中,這才緩緩向下看了一眼。大概是要出去干活了,經理桌上擺著一條西裝褲,而此刻的經理正猥瑣地將自己的下半身藏在辦公桌下,他手上死命拉著的,是提了一半的運動褲……
於江江知道此刻有些失禮,可是這畫面太美她實在不該看,忍無可忍最後無需再忍撲哧笑出了聲。這一聲也徹底惹火了經理。
“滾!出!去!”
在經理憤怒的咆哮聲中,於江江灰溜溜地逃了出來。
一早上經理都用很受辱的表情看著於江江,大概還殘余幾分尷尬,經理帶組出去干活點名於江江不准跟。
午飯過後,於江江一個人在電腦前發了會呆,看著自己做的策劃書,於江江握了握拳頭,最後還是忍不住決定要再去努力一次。
一個人坐地鐵到了大學城附近,又倒了一次黑車,這次沒花什麼時間找地方,熟門熟路就到了目的地。
剛走到別墅門口,正准備敲門,就被人叫住。
“別進去。”
於江江回頭看了一眼,是段沉在叫她。她不屑瞥了他一眼,“我為什麼不能進去?我為這案子都要丟工作了,還不准我努努力?”
段沉瞇著眼笑了下:“想不到你還挺鍥而不捨的。”
“你這麼眼拙,看不透我很正常。”於江江逮著機會便原話奉還。這小心眼的姿態逗得段沉大笑起來。
於江江不想再和他浪費時間,直接伸手去按門鈴,卻不想段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
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和男人接觸過的於江江嚇得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臭流氓!你干嘛呢!”
段沉大概沒想到於江江反應會這麼大,也有點錯愕。他皺了皺眉頭,低聲說:“現在不要進去,聽我一句勸,你進去了也不會成事。”
於江江不斷擦著被段沉抓過的手背,心生厭煩:“我憑什麼聽你的,你煩不煩?”
於江江就是那種反骨的人,越是阻止越是要向前的倔性子。她沖動地往前邁了一大步。眼看著就要進去了。段沉這次不再多話,直接雙手一伸,從於江江背後環過去,像抬樁子一樣,直接把於江江抱了起來。
於江江突然被人抱了起來,忍不住用力地掙扎起來,嘴裡還不忘逞強地臭罵:“臭流氓!你是不是嫌活得太長?”
段沉還是那副痞子樣子,直接抱著於江江轉了個方向,才把她放下。
於江江也不是善茬,伸著指甲就要上去撓了。段沉仗著人高手長,眼疾手快按住於江江的腦袋,她手不夠長,撓了幾次空,最後只能撓按住她腦袋的手。
“臭流氓!賤人!人渣!放開我!”
“那你發誓你不會再發瘋了。”段沉好整以暇,很是愜意的樣子。
“煩不煩?放手!”
“你先發誓。”
於江江受制於人,只得咬牙切齒地妥協:“行!我發誓!”
段沉放手,重獲自由的於江江其喘吁吁地整理著亂蓬蓬的頭發和因為激烈的運動變得皺巴巴的套裝,心裡已經把段沉凌遲了一萬次。
段沉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著於江江,“女孩子家,怎麼這麼愛動手?”
於江江斜睨他一眼:“還不是有人喜歡動手動腳?”
段沉忍俊不禁:“於小姐,都是成年人了,抓到手碰一碰,你搭公交也會遇到吧?不是很平常?”
“搭公交遇到你這樣的流氓早報警了!”
“萬萬沒想到啊,”段沉壞心眼地頓了頓,不懷好意地逗她:“於小姐還這麼單純,高中生似的,碰到手都要紅臉。”
於江江被他的話噎了一下,脹紅著臉啐他:“你再胡說我削你你信不信?!”
她拍了拍身上,從地上把包撿了起來,對段沉說:“你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就不要打擾我工作。”
段沉無辜地攤手,挑了挑眉,認真地回她:“我也是剛被‘請回’的。他們家現在鬧成什麼樣,你這會進去無疑是在撞槍口。”
“是槍口我也要撞,我就不信我一個案子都辦不成。”
段沉大約是沒想到於江江這麼執著,抿了抿唇說:“何必呢?一份工作而已。聽說你一直辦砸業務,好好的結婚業務都被你搞散了。這說明你根本不適合干這一行。你要是失業了,可以來我的公司,我公司現在除了臨時工沒別人,正是缺人的時候。你這業務素質,我一定優先招你。”
雖然被段沉明面揶揄了一頓,可於江江卻沒有因此生氣。反而因為段沉這番話,她很是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可能你覺得我很可笑。可是在我心裡,這份工作是很美好的,它不僅僅是一個符號,一份收入,更是一個夢想。”於江江握緊了拳頭,毫無畏懼地抬頭看著段沉,鄭重其事地對他說:“為什麼我一再堅持這個案子?並不僅僅是因為丟案子要丟工作。是因為我覺得人類之間的感情是很可貴的。尤其是像二老這樣堅持的,我覺得感動。”
段沉沒有說話,此刻他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於江江看不懂的意味深長。他沉默地看著於江江,只是靜靜等著她說下去。
“做這一行,看得太多,愛情婚姻也就那些事。”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我剛入行的時候,出去做市調,渴了買杯咖啡,碰到一個男的,他很誠懇地和我商量很久,因為我買的那杯咖啡拿到了那天最後一個贈品小熊,他出三倍價格要我賣給他,他要把小熊拿回櫃台,裝作幸運兒買‘最後’一杯有小熊的咖啡給女朋友驚喜,當時我很感動,把小熊讓給了他,看到那女孩那麼高興,我也跟著高興。以為這世界上純粹簡單的感情還是有的。”
於江江自嘲地笑了笑:“可是第二天,那男孩來我公司登記,他要結婚了,對象卻不是前一天那個女孩,他看到我很尷尬,堅持要換一個策劃跟進,挑了我很多毛病,還要投訴我。”
“你看,人性就是這麼卑劣,別提真愛,普通感情已經很難得了。”
段沉沉默了許久,他臉上難得有認真思索的表情,也有不忍心的表情。最後,他冷靜而持重地回復於江江:“真愛也許是存在的,可是很短暫,而且有目的。這世界上本就沒有純粹的愛,你要做的是趕快清醒。”他停了幾秒,隨後一字一頓地說:“清醒地面對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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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沉的話在於江江耳邊久久揮散不去。於江江恍惚地抬了抬眼,正看見頭頂長勢喜人的白桾,葳蕤繁盛,一片沉默的綠意。
“為什麼男人總是能輕描淡寫說著清醒兩個字?”於江江問段沉。
陸予如是,段沉如是。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冷靜清醒嗎?還是說深陷泥沼的從來只有女人?
段沉愣了一下,看著於江江認真的眼神,把原本的答案吞了下去,換上慣常吊兒郎當的笑容,“你現在看上去好失落,要不要我抱抱你?”
“你再不經我允許抱我試試?”於江江咬牙切齒地說。於江江怎麼也沒想到段沉會這樣回答,她瞪著眼睛噎了一下,感覺方才認真體會他的話完全是在侮辱自己,她出離憤怒地瞪了段沉一眼:“神經病!”
於江江越生氣段沉越是高興,笑瞇瞇地對她說:“那是不是你允許就能抱你?”
於江江笑裡藏刀,反問他:“你看我會不會允許?”
段沉聳聳肩:“以後的事誰說得准呢?”
於江江不屑切了一聲。不再理會段沉,轉身走向別墅,她剛走到別墅門前,還沒按下門鈴,就透過矮矮的柵欄看到正門開了,上次打過照面的饒老的子女正陸陸續續從房子裡出來。
他們看到於江江都有幾分不甘心的表情,大概是想罵她卻又受了點約束。
看著他們走出來,各自開車離開,於江江內心湧起了幾分疑惑。
最後從裡面出來的是饒崔二位老人。大概是聽到了於江江和段沉在門口的爭執聲,看到他們兩個在,也沒有一絲意外的表情。
二位老人先看了看於江江,又看了看段沉,最後用低沉而疲憊的聲音說:“你們進來坐坐吧,我們談談。”
“……”
不用問也不用解釋什麼,於江江已經能清楚地知道這房子裡剛才發生了多可怕的爭吵。直到於江江進去,保姆都沒有整理完,仍在低頭掃著地上的玻璃渣。
和段沉一人坐了一個單人沙發,崔婆婆親自給他們倒了茶。
坐在沙發裡的饒老看上去很是疲憊,時不時咳嗽兩聲,聲音喑啞。
“對不住你們倆了,總讓你為我們的事忙。”崔婆婆用濃重的何西方言說著。
於江江看著兩位老人這樣子,鼻頭酸酸的,心裡難受得和扭麻花似的。
“您二老身體還好嗎?別老為這事動氣了。”於江江勸道。
聽著於江江這麼說,饒老喉頭都哽咽了。
“我那幾個孩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滿足了。”
一旁的段沉一直沒有說話,半晌,他說:“上次我過來,已經勸過他們,可能還是心理上不太能接受,您做了他們幾十年的父親,您應該最能理解。”
饒老深深歎息了一口氣:“我何嘗不知道?可是我沒有別的選擇。”他回頭深深看了一眼一旁靜靜不說話的崔婆婆,無限感慨地說:“五十幾年了,這是我欠她的。”
一旁的崔婆婆因為這句話紅了眼眶:“城山,五十幾年都過去了,你說我會在乎這麼點東西嗎?”
二老深深對望,同時露出那樣難過的表情。
“五十年的心事,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釋懷,為什麼不能讓我這個半身如入土的人,最後任性一回?”
饒老固執地抬著頭,問著崔婆婆,也問著段沉和於江江。
……
饒城山是在戰爭中出生的,他的童年是在戰火和硝煙中度過的。他從出生就沒有見過父親,他的父親是參過戰的將士,在那樣的年代,他自是沒有機會見他。對童年,他所有的記憶都是跟著母親東躲西藏,為了活命什麼苦什麼累他都受過。
全國正式解放後,父親帶著滿身的勳章回來了,同時也少了一只手,那只手永遠留在了戰場上。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我們的國家還在恢復生息階段。戰爭讓這片逶迤廣闊的河山傷痕累累,可大家還是樂觀積極地重建著我們的家園。
不斷增加的人口打破了社會的平衡,為了緩解就業的壓力,國家開始呼吁畢業生們下鄉勞動。
饒城山一直敬佩父親,敬佩他為我們祖國和平所奉獻和犧牲的一切,即使這犧牲中也包含著他。正因為這一份尊敬,他在高中畢業後,聽從了父親的建議,響應了主席的號召,下了鄉,到了何西。
何西是個很美麗的地方,世代依山傍水,因為地勢崎嶇,戰爭並沒有太多破壞這裡的平靜和旖旎。何西民風淳樸,村民熱情,對知識青年好奇又尊重,饒城山他們坐著顛簸的大卡車到的時候,受到了當地人很熱情的歡迎。
下鄉後的生活變得非常簡單,每天跟著大隊長一起和當地人下田勞動,下工後按每人的勞動量發糧票,在那個糧食物資都很匱乏的時代,饒城山領著不多數量的糧票,在鄉下過著很艱苦的生活。雖然饒城山吃過很多苦,但他終究還是城市裡長大的孩子,種地放牛這些農活他以前從來沒機會見,自然也不會做得多好。因為這些原因,初到何西,適應得並不算好。
帶饒城山的大隊長認識饒城山的父親,見饒城山遇到困難,也給與了格外的照顧。
當時主要的勞動內容是栽種水稻,大隊長就找了村裡人最耐心也最會做事的姑娘來教饒城山。
這個人正是崔冬梅。
崔冬梅是土生土長的何西姑娘,年方十六,長得高挑白皙,身子窈窕,一頭烏黑的長發及腰,每天打著兩根麻花辮,一點都不像農村人,是村裡小伙子趨之若鶩的對象。
她家裡三個孩子,兩女一男,她是老大,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
因為勤懇聰慧,不論是女紅還是農活她都很拿手。唯一遺憾的是只讀了小學就因為家庭原因放棄了學業。
這在當時並不算稀奇,在那個時代,農村女孩不讀書都實屬正常,讀了小學已經算是“高學歷”了。只是饒城山得知這情況以後,心裡為崔冬梅感到有些惋惜。
他是讀過書的,自是知道讀書的樂趣。
崔冬梅得了大隊長的拜托,誠懇地接下,耐心地帶著饒城山下田。
饒城山人高馬大,比崔冬梅足高一個頭,卻要跟在這個“小老師”身後學習,這畫面很是有趣。
栽種水稻要光著腳踩在泥濘的稻田裡,徒手將水稻栽在水田裡。饒城山總是不得訣竅,栽種的水稻總是站不起來,東倒西歪的。崔冬梅得知情況,一點一點給他講解,在他面前示范。
烈日炎炎,崔冬梅戴著草帽,曬得香汗淋漓,白皙的臉頰變得紅撲撲的,她長褲挽了一截,露出白皙的腳腕子,踩在泥裡,泥濘的灰黑顏色和她腿上細膩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反差,饒城山跟在她後面,有些抓不准重點。
來來去去幾次,聰明的饒城山不僅能種出漂亮的水稻,還因為速度快得了幾次表揚,領了不少糧票。
饒城山心疼崔冬梅一個女孩每天要干那麼多活,每次完成自己的任務,還偷偷跑到崔冬梅田裡幫她。
他一個單身漢在鄉下,領得糧票多了也用不著,他知道崔冬梅家裡人口多,糧食不夠吃,就偷偷地把糧票送給她。
崔冬梅對饒城山的看法是發生過化學變化的。
同批下鄉的知識青年裡,饒城山不是給她印象最深刻的,在大隊長讓她教他種水稻之前,她對他的印象僅僅是那個男人是個大個子而已。
剛接觸饒城山,崔冬梅是有些瞧不起他,覺得他就是個大少爺,白長那麼大的個子,莊稼漢都當不了。種水稻完全是在糟蹋莊稼,她好心教他,他就只會慢吞吞跟在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每次叫他都要叫好幾聲他才答應。
原本以為他就這樣了,卻不想他居然很快就掌握了要領,種得快又多,成了他們隊裡的一把能手。
他每天種完自己的責任田,就偷偷跑過來幫她種。兩人也不說什麼話,就那麼沉默地在田的兩頭勞動。有時候崔冬梅也不好意思了,不讓他做,他就滿不在乎地教育她:“體力活本來就該男人來做。”
有時候他也偷偷給崔冬梅塞點糧票,也不說什麼,問他他就很拽地說:“反正我也吃不完,你們家替我吃了吧。”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崔冬梅總忍不住去關注饒城山在做什麼,村裡姑娘們議論那些知識青年的時候,她總忍不住去聽大家怎麼評論饒城山。
那個時代,多的是姑娘想走出大山。知識青年無疑是個橋梁,他們只是下鄉勞動的,總有一天會回去,如果能嫁給知識青年,就能到城市裡生活了。
在那個作風比生命還重要的年代,村裡抓了好幾對在田頭偷歡的小情人,都受到了嚴肅的批評,有個被揭了事的姑娘受不了被議論丑事,在村裡的水井裡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這些事讓大家都開始自危起來,崔冬梅臉皮子薄,怕被議論,不敢再接受饒城山的幫助。
在崔冬梅刻意地回避下,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再見面。是在村裡唯一的學校裡。
一間簡陋的泥瓦房,裡面上小學的課程,不管年齡,都上同一年級。外面上初中的課,分級方式和小學一樣,全部都在一起。
由於師資的嚴重不足,高中畢業的饒城山也被抓了過來。
拿著課本的饒城山正准備去上課,就看見泥瓦房小小的透氣窗外,站著一個美麗忘形的姑娘。
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專心致志地看著老師在上課,求知若渴,連自己正在放的牛脫了繩子,就要跑了她都不知道。
饒城山上去牽住了拴牛的繩子,輕手輕腳地走到崔冬梅身後,惡作劇地湊在她耳邊幽幽地問:“你在偷窺什麼呢?”
崔冬梅受了驚嚇,猛一回頭,嘴唇直接擦到了饒城山的臉上。
這讓她完全亂了方寸,整張臉全然脹紅,手足無措,大腦空白,連牛都放了牽,轉身就要跑。
饒城山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正要逃跑的崔冬梅。很認真地問她:“我又不是鬼,你怎麼見了我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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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冬梅被饒城山抓住了手,立時觸電一樣拼命退步,努力想要掙脫饒城山的桎梏,但一個女人總歸是敵不過男人的力氣。她急紅了臉,氣憤不已地斥責道:“你們城裡男孩都這麼隨隨便便抓女孩的手嗎?”
原本准備放開的饒城山突然來了興致,決定逗逗崔冬梅,樂呵呵地說:“也不喜歡隨隨便便抓女孩的手吧,就喜歡隨隨便便抓你的手。”
崔冬梅氣極,啐他:“流氓!”
饒城山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崔冬梅氣得脹紅臉的樣子很可愛。他夾著課本,將牛繩遞給崔冬梅:“你這可真是放牛,‘放生’的‘放’。”
崔冬梅這才意識到牛繩松了,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
“想上學就到教室裡去。反正我是老師。”
崔冬梅高傲地抬起頭,嘴硬至極:“誰說我想上了?我……我就路過……”
說著,牽著牛轉身走了。偏偏她家的牛還不聽話,硬是不走,她力氣不夠大,拽了半天仍是紋絲不動,氣得她直跺腳。
崔冬梅小心翼翼回頭看了饒城山一眼,見他還站在原地看著,一時又難堪又尷尬,忍不住拍了自家牛兩巴掌,把牛拍得哞哞直叫,牛尾巴甩得老高。倒把她自己嚇得大退兩步。
這下饒城山終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那之後,饒城山有次下了課故意夾著課本晃蕩到崔冬梅家裡。
那會崔冬梅正在灶台前燒飯,一個人又生火又挑水,忙得不亦樂乎。見饒城山來了,也沒開口趕他,只是忙活自己的。
饒城山見她辛苦,給她家挑了幾擔水,她把做好的飯端上桌,等著弟弟妹妹下學,自己只是簡單吃了兩口,為了感謝饒城山,崔冬梅特赦給了他個粗面窩窩,饒城山揣在懷裡。沒有吃。
臨走,他“無意”把課本留在了崔冬梅家。
過了兩天,崔冬梅講課本奉還,饒城山一打開,很明顯已經閱覽過了,有些地方還有她習慣性折過又輾平的痕跡。
饒城山知道崔冬梅好學,這麼如法炮制了幾次,終於被崔冬梅發現。崔冬梅雖出身貧寒,卻有點錚錚傲氣。還書的時候,很嚴肅地和饒城山說:“以後不要這樣了。女孩子讀多了書也沒有用,早晚要嫁人的,你自己看吧。”
饒城山有些不服氣,拉著她,認真地說:“讀書是為了讓你成為更好的人,怎麼會沒用?”
崔冬梅的眼底短暫閃過一絲光芒,隨後又熄滅:“我每天還要下田,沒功夫。而且我自己也好多看不懂。”
饒城山固執得狠:“你看不懂我教你。”
就這樣,饒城山正式“登堂入室”了。從前崔冬梅是饒城山的“小老師”,如今饒城山成了崔冬梅的老師。
崔冬梅學習刻苦,每次講一遍就懂,作業從來都是超額完成。要說她的缺陷,大概也只剩字寫得不是那麼漂亮這一點了。
經了饒城山幾次嘲笑,崔冬梅私下開始偷偷練字。她沒有那麼多練習冊可以用,就拿著樹杈在沙地上寫,寫了用腳把沙踩平,再寫。如此反復練習。
這天她正拿著樹杈練著字,饒城山夾著書到她家來了。大概是她太過專注一筆一劃地寫字,連饒城山出現在她身後她都不知道。
“怎麼就是寫不好?”饒城山指著那些鬼畫符的字,笑得合不攏嘴:“像幾歲的孩子似的。”
崔冬梅面上有些掛不住,氣鼓鼓地正准備甩樹枝,饒城山就下意識地接住了,同時接住的,還有她的手。
他抓著她的手在沙地上一筆一劃地寫著,剛寫出兩筆,兩個人都突然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
緊握在一起的手就像炙熱的火在燒一樣,兩人同時彈開。
也不等饒城山解釋什麼,崔冬梅轉身就跑進了屋,任憑饒城山在門口怎麼敲都不開。
純情的初次之愛就在這樣純樸的村莊裡倏然降臨,兩個年輕男女都有幾分無力招架。饒城山最先正視了這份感情的萌芽。在崔冬梅一而再地逃避之下,鍥而不捨地在她必經之路蹲點守候。
看到崔冬梅過來,在她逃跑之前抓住了她。
“你躲我做什麼?”
崔冬梅否認:“我沒有。”
“躲了你還說沒有。”饒城山居高臨下看著她:“那你看著我說話。”
崔冬梅倔強抬頭,剛觸及他的視線,臉就唰地紅了。
原本還有幾分生氣的饒城山見此情形,立刻消了氣,瞇著眼溫和地看著崔冬梅,“你怎麼這麼傻?”說著,直接伸手去抱她。
崔冬梅被他嚇得一縮,起先還掙扎,後來就縮在他懷裡,一動不動,也不呼吸。
饒城山湊在她耳邊說:“等我回城了,我就和我爸一起來說親。”
崔冬梅甕聲甕氣回答:“噢。”
“你就這麼冷淡?你不喜歡我啊?”饒城山收了收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不喜歡也沒用,我就是要娶你。”
崔冬梅忍不住笑他:“賴皮子,強搶民女。”
“我就是搶了。”
“……”
近五十年過去,很多細節兩人都已經不記得,可那份簡單而純粹的感情,卻從來沒有消逝。
年輕的感情升溫得太快,他們誰都無法抵擋,也無力抵擋。
愛情,有時候也是我們對自己的一種妥協。就像這麼多年,崔冬梅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對的,可那時候愛就是愛了,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
那麼年輕,那麼輕率,在崔冬梅的家裡,在蟬鳴的午後,年輕的心猛烈地碰撞,他們就那麼懵懵懂懂地偷吃了禁果,不計後果。
饒城山抱著崔冬梅,信誓旦旦地說:“今生我饒城山非崔冬梅不娶,我若負心,死無全屍。”
崔冬梅捂著他的嘴不准他說下去,只是流著眼淚說:“我等你娶我,多久我都等。”
那時光是幸福的,可近五十年過去,那也是不幸的。
饒城山回城後向父親表達了要娶崔冬梅的意願。家裡堅決反對他娶一個鄉下人,把他鎖在家裡好幾個月。直到送他去高考的考場……
這是一個狗續貂尾的故事,他們最後失散在浮華的歲月裡。那些誓言,也破碎在時光的長河裡。
近五十年,崔冬梅等了近五十年,等到頭發都白了,饒城山終於回來娶她了。
時代變遷,當年無法實現的承諾,到了如今,卻依然不被允許。
於江江一直無法讓自己心緒平靜下來。感動、不平、遺憾、熱血……多種情緒交替上演。很久很久,久到她從饒老家裡出來,腦海裡仍在翻騰那些遺憾的過去。雖然她不曾參與,可那份長久守候的心情,卻始終感同身受。
跟她一起出來的還有段沉,比起於江江的感性糾結,段沉的表情看上去冷靜理性得多。
和他並肩走著的於江江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問段沉:“你就不動容嗎?”
段沉穩步走著,他的側臉看上去很是沉靜,他淡淡回眸,冷冷地反問:“為什麼要動容?”
於江江氣結:“你是不是腦子裡只有你那缺德生意?你就不能支持一下真愛?”
段沉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問於江江:“如果饒老先生和崔婆婆是真愛,那和發妻又算什麼?”
“真愛只能有一次嗎?”
“見一個愛一個,算什麼真愛?”
於江江被噎住,瞪大眼睛反駁:“誤會、錯過、命運。”
段沉輕輕笑了一下,輕啟薄唇,緩緩地說:“如果是真的愛她,天大的困難都可以克服,別說回鄉下找她,月球也要去。”
於江江沒想到段沉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想不到話來反駁,半晌,問他:“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喬恩恩?”
“如果找了有用,我一秒都不會猶豫。”
看著段沉堅定而有些悲傷的眼神,於江江愣了一下。此刻她覺得自己有些詞窮,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只是眨巴著眼睛盯著段沉。
良久,她吞了口口水,說道:“我覺得吧,你平常像個人渣,認真起來,跟個神經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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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沉咳嗽了兩聲,終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瞇著眼瞅著於江江,由衷說著:“一個女孩子這麼搞笑,會嫁不出去的。”
於江江無語扯了扯嘴角:“你說話這麼毒就嫁得出去?”
“我是男孩子。”段沉故意做無辜狀。
“惡……”於江江揶揄:“你怎麼證明?”
“要我脫褲子嗎?”說著,段沉的手伸向皮帶。
“神經病!”於江江不再搭理他,快步向前走。
“喂!”
“喂你妹啊!”於江江真討厭他這副沒禮貌的樣子。
她一回頭,就看見段沉站在陽光裡。那畫面,活像偶像劇的劇情。就是這頭女主角的樣子有些畫風不符。
“於江江,”段沉微微偏了偏頭,喊她的名字:“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麼?”
“我們倆都跟進這個案子,”段沉抿著唇思索了一會兒,說:“來比個賽吧。看誰把事辦成。要是我贏了,你幫我公司發傳單。”
於江江極其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你就知道你會贏?我對這個案子很有把握,策劃都寫好了,那你說,我要是贏了怎麼辦?”
段沉一派泰然自若的樣子,將手插進口袋,完全自信滿滿,“你要怎麼辦就怎麼辦。”
“行!”於江江氣壯山河地拍了把胸口,全然梁山好漢的模樣:“我要是贏了你就當街脫衣服,跑三百米。”
段沉眨了眨眼,笑得賤賤地看著於江江:“你想看我脫衣服?我可以現在脫給你看。”
“神經病!”
段沉笑:“那你賭還是不賭?”
“賭!”
於江江回辦公室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上當的感覺。她為什麼要和他賭呢?照饒老先生現在這情況,他們這婚很可能結不成,要是段沉這賤人再從中搗亂,那她不是輸定了?
為了不給段沉那破公司發傳單,於江江特別認真把策劃書從頭寫了一遍,下班了還在想這個案子。
她始終對婚禮的形式很不滿意。白紗西服太普通了她總覺得不是很適合饒崔二位老人。尤其他們目前的情況也不適合多次去試裝。
晚飯也沒吃,上網查了很多別的公司的經典策劃,逐字逐句都看完了,卻始終沒有給她靈感。最後她決定求助一下雙魚座的老媽。
近來和老媽江女士的聯系並不多,偶爾她打來電話,於江江要麼在忙要麼在睡覺,接起來也沒說到什麼。這會於江江主動“羊入虎口”,江女士還不說個夠本。
從裡到外把於江江近來的生活通通打聽了一頓,還不滿足,一直絮絮叨叨,於江江不勝其煩。
“媽——”於江江拉長了尾音,抓回了她的注意力:“你為什麼要和我爸結婚?”
電話那頭的江女士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認真回答:“因為他還挺會掙錢的。”
於江江噗嗤一笑:“媽,不談錢行嗎?”
她重新思索了一會,說:“就看他不是那麼討厭吧。”
於江江轉了一會兒筆,末了將筆頭在桌上按了一下,准備寫點東西。
“嫁給爸爸,你期待的婚禮是什麼樣子呢?”
江女士輕笑出聲:“我嫁給你爸哪有什麼婚禮,他花了幾塊錢帶我去拍了張婚紗照就成他老婆了。”
“那要是讓你辦一次婚禮呢?你想要什麼樣的?”
“花個十幾萬的吧。”
於江江忍無可忍終於開始吐槽:“媽,你就不能不要這樣三句不離錢?”
“要是換了別人,婚禮最起碼得花幾百萬我才能滿意。”江女士認真說。
於江江無語望蒼天:“所以爸爸應該感激你嗎?”
“當然,不是我他能有這麼漂亮的老婆和這麼聰明的女兒?”
於江江注意到江女士所用的字眼,問道:“為什麼你是漂亮的老婆,我只能是聰明的女兒?”
江女士輕歎了口氣:“你長相上還是隨了你爸。”
“……”於江江簡直要淚灑北都:“媽,你當年真的是親自生的我嗎?”
江女士哈哈大笑起來。他們母女一貫如此,像姐妹,更似朋友。
就在於江江沒有得到什麼有用信息正准備掛電話的時候,江女士突然很認真很平靜地說:“如果是和你爸,穿平常的衣服,和親友隨便喝一杯,就已經足夠了。”
不知道為什麼,於江江因為江女士這句話,眼眶瞬間就紅了。
這麼簡單的問題,於江江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想到呢?歷經滄桑和磨難的人,平淡才是最真實的。有什麼典禮和盛宴比歲月更堅韌的呢?
尋常地攜手,篤定地共度,不需做太多的事,只要告訴大家我們結為夫婦,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於江江吸了吸鼻子,鄭重地和老媽道謝:“感謝老媽給了我這麼好的主意。”完了又跟了一句:“像我爸那麼好的男人,你要好好珍惜,你看我就遇不到這麼好的男人。”
江女士得意大笑:“那是,我眼光不是蓋的。”
於江江正准備掛電話,就聽江女士說:“過幾天我和你爸可能要去北都,順便去看看你。”
於江江激動不已,高興得恨不得要拍桌子:“作為災區人民,真的太需要你們的慷慨饋贈了!”
“死丫頭。”
“……”
經由江女士提點以後,於江江很順利寫出了一份完整的策劃。婚禮她推翻了尋常的模式。而是在查閱了資料以後,選擇了很簡單的革命婚禮形式。
二位老人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對那樣的婚禮自然是不陌生的。布衣、紅花,樸實的典禮,每一樣都充滿了時代的氣息。這樣復古的婚禮,現如今也就只能從電視劇裡看到了。
於江江跑了幾次饒老先生家裡。聽於江江講解以後,饒老直呼主意好,他很喜歡,也很支持配合於江江。但是近幾次,於江江去饒老家裡,都感覺到崔婆婆似乎情緒不太高。起先她以為是她的策劃讓崔婆婆不滿意,後來她去給二老通知試裝時間的時候。正碰到了要到饒老家裡去的段沉。
他正從車上下來,沒看到於江江,剛鎖好車,一抬頭視線相接,兩人均是一怔。於江江鄙夷地瞪他一眼,他還是那副嘻嘻笑笑的死樣子。
看著他一步步向饒老家裡走,於江江忍不住攔著他:“這錢就有這麼好掙?一定要拆散二老你才滿意嗎?”
段沉雙手插兜,撇了撇嘴,說:“你用的字眼未免也太重。我僅僅只是在調和饒老先生和子女的矛盾而已。”
於江江氣憤:“他們到底給你多少錢?讓你連良心都賣了!”
段沉挑了挑眉:“二十萬。”
於江江就要沖口而出的髒話硬生生憋了回去,瞪大的眼睛也慢慢恢復正常,她往前走了兩步,低咳兩聲,說道:“你看,我沒說錯吧!真愛確實值錢,二十萬起呢!”
段沉:“……這是重點嗎?”
那之後於江江幾乎每天都會遇到段沉,兩人每天都要在街面上上演一番口舌大戰。
隨著細節一步一步的敲定,變數越來越小,於江江對二老的婚禮也越來越肯定。這事八成是要成了,這讓於江江在段沉面前完全挺起了腰桿。
“你還不放棄嗎?還做下去有什麼意義?少掙二十萬,為自己積點德。”
段沉輕輕呵笑一聲:“不到最後一刻,你怎麼知道結果是怎樣?”
“我就喜歡你這份鍥而不捨的精神。”
“我這不是和你學的嗎。”
“加油,下輩子你一定能贏我的!”
首次在和段沉的戰斗中獲得毫無懸念的大勝,讓於江江心情大好。走路都變得輕盈了起來。一路哼著歌,真是好不暢快。
這樣的好心情一連持續了兩三天。
這天她正要去一趟服裝定制的店看樣板。原本招了出租車,結果中途人家師傅要去交車,善解人意的於江江提前下了車。
換做平時的於江江可不會這麼好說話,可這幾天她看什麼都很順眼,誰讓她心情好呢?
路上遇到個人問路,操著一口外地普通話:“美女,請問XX路怎麼走?”
“再說一遍。”
路人一臉困惑:“請問XX路怎麼走?”
“前面一句。”
“美女……”
“欸~”於江江歡快地答應著。然後十分熱心地給他指路:“XX路啊,你可以往前走大概一百米,然後右轉,看到紅綠燈,左手邊有個巷子,穿過巷子你會看到很多北都人,你可以問他們。”
路人一臉黑線望著於江江。於江江正准備再說,手機就響了。低頭看了一眼,是周燦的電話。這貨說過只要是她的電話都是十萬火急,以防被她念叨,於江江趕緊接了起來。
還沒等於江江說什麼,電話裡的周燦用嚴肅到匪夷所思的語氣說:“於江江,你能回一趟家嗎?”
於江江錯愕莫名:“我馬上下班就回去了。”
“不是,我是說回江北來。”
於江江皺了皺眉頭:“怎麼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過今晚。”周燦說完這句話,喉頭已經哽咽,卻還是強作鎮定:“我結不了婚了。”
這話一說,於江江才徹底慌了:“怎麼回事?吵架了?蘇承毅造反了?”
周燦沉默了一會兒,灰心而絕望地說:“他說不要結婚了,他說愛上別人了。”
周燦努力想要堅強,可是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於江江,我想你了,你能不能回來?”
“……”
服裝樣板沒空去看,於江江連假都忘了請,直接買了當天的機票。什麼都沒收拾,隨手招了出租車送到了機場。准備過安檢的時候,她發現了兩個噩耗。
噩耗一,她的手機只有百分之三的電了。噩耗二,在這麼大的機場,她居然又碰到了段沉那衰人。
段沉攔住了急匆匆奔安檢的於江江,有些擔憂地問:“出什麼事了?你這是去哪兒?怎麼什麼都沒帶?”
於江江本能誠實回答:“朋友出了點事,要回趟江北。”
“噢。”段沉往旁邊挪了一步,好心地讓出道來:“那你趕快走吧,朋友要緊。”
於江江正急,不疑有詐,拎著包直接沖了進去。
等她過完安檢,回想起段沉那奇怪的態度,突然感覺有了一些不對勁。
她趕緊跑向安檢口,從一整塊的玻璃牆往外看。
此刻段沉還站在方才的地方,善良地目送於江江離去。
他對於江江招了招手,隨後從隨身的包裡拿出紙和筆,靠在身邊的柱子上塗畫了一會兒。
半晌,他微笑將寫好字的紙舉在胸口。
於江江瞇眼一看。上書:謝謝你給我機會,我會好好珍惜。
於江江用吃了屎的表情看著他,他淡定自若地換了一張。另一張寫著:等你回來,我保證傳單已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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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飛機,拿出手機給周燦打了一個電話,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自動關機了。在機場隨便找人借手機給周燦打電話,得知此刻她人在本來准備做婚房的公寓裡,就趕緊掛斷了。
於江江太急了,也沒聽出周燦燦此刻的異狀。
一聲歎息,一個人站在機場出口,為了搶出租車還和人吵了一架。真是諸事不利。
出租車開到城中公寓,電梯到九樓,於江江很容易就找到了周燦,他們家的門都沒有關。
還沒進去,於江江已經聞到了淡淡的天然氣味道,嚇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趕緊沖進房子裡,把閥門給關了。
此刻蘇承毅和一個怯生生的女人坐在沙發上,一旁是殺氣騰騰的周燦。三人就這麼對峙著,誰也沒說話。見於江江闖進來,蘇承毅的眼睛裡短暫閃過一絲尷尬。
周燦聽到響動也不回頭,只是直直盯著蘇承毅。
“周燦!”於江江皺著眉頭喊著:“你給我過來。”說著,就去拉周燦。
偏偏周燦這會兒執拗得要命,誰的話都不聽。她手上拿著打火機。一副要同歸於盡的架勢。
“這樣有什麼意思?留不住就讓他走!”於江江氣極:“你怎麼和我說的?怎麼這次換你這麼沒出息了?”
周燦狠狠甩開於江江的手:“我不走,我要聽他編,繼續編下去。這次什麼理由?她鞋壞了還是拉肚子?到我家來借廁所還是借我的男人睡?”
於江江聽不下去,她實在不忍心周燦在蘇承毅面前這麼跌份:“周燦,你給我適可而止。”
周燦一瞬不瞬地盯著蘇承毅:“騙我啊!蘇承毅,你說得對,我就是個傻子,你說什麼我都信,你怎麼不說了呢?”
良久沒有說話的蘇承毅抬頭看了一眼周燦,最後撇過頭去,用冷冷的聲音說著毫無情分的話:“我每次說分手,你都以為我在逗你。你們一家一直在用道德綁架我。你自己說,這麼多年我給了你爸多少錢,少說一兩百萬了吧。你爸爸資助我上學,花了多少錢你們周家最清楚,我不欠你們周家的,該還的都還了。”
於江江聽他這麼說,實在沒忍住,隨手撿起地上的一只拖鞋,向蘇承毅臉上砸去。
“周家資助你讀書,和你劈腿是兩碼事,別以為穿了衣服你就不是禽獸!”
於江江惡心地啐了一口,轉身去拉周燦。周燦失望地看了一眼蘇承毅,最後什麼都沒說,和於江江走了。
那天晚上,於江江在周燦家睡的。周燦不肯睡覺,一回來就一直在整理東西,她零零散散把屬於蘇承毅和他送她的東西整理了一大箱,半夜三更的非要抱下去丟。
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她卻哭都沒有哭一下,這讓於江江更是擔心。
躺在床上,周燦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說:“我真沒用,丟死人了,他都不要我了,我還去纏著他。”
於江江皺眉:“到底怎麼回事,前段時間不是還好好的?”
周燦苦笑,雙手附在眼睛上,強裝鎮定地說:“這個女人已經不是第一個,其實好幾次我都發現他車上有別的女人的東西,我就是自欺欺人,裝不知道。”
“都走到這一步了,”周燦說:“我就想著,再往前一步,一步就好。”
於江江伸手抱住周燦:“不,你該慶幸幸好差這一步。”
“我和他談愛,他就會和我談錢。我爸資助他讀書的時候,又怎麼會想到我會喜歡他?我喜歡他一步步奮斗,卻忘了他一步步奮斗的除了錢和地位,還有女人。從前他窮,沒人貼他,如今送上門的多了,他眼就花了。”
“也不全是這樣,蘇承毅只是個例。” 於江江抿了抿唇說:“也有一步步奮斗上來的好人,”她想了想說:“你看陸予,我那樣貼他他都不為所動,也不劈腿呢。”
就沒見有人這麼揭自己瘡疤安慰人的。縮在於江江懷裡的周燦終於忍不住開始哭:“怎麼辦,我在你面前的女王形象是不是都毀了,我以後哪還有資格教育你,沒想到我居然和你一樣,在感情世界裡就是個沒用的東西!”
於江江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你在別的世界裡也是沒用的東西,不光在感情世界裡,所以不用太傷心了。”
哎,於江江好像有點不擅長安慰人……
於江江原本工作就岌岌可危,不能在江北久待,連自己家都沒空回就又買了機票回北都了。
周燦看上去已經好了很多,但於江江還是覺得擔心,她此刻表現得堅強,多少還是有幾分逞強的意味。
蘇承毅是周爸爸資助的貧困學生,畢業後留在江北工作,年紀輕輕非常有才干,工作六七年,已經做到高管級別。周燦和他也說不上誰追誰,就自然而然在一起。周爸爸喜歡蘇承毅,這樣的結果也是樂見其成。只是誰曾想到他是這樣一個人呢?
周燦這回在蘇承毅身上栽了這麼大個跟頭,以她那鑽牛角尖的性格,一時半會是走不出來的,可感情的事,旁人也不能做什麼。只能讓她自己去調試。
一個人發著呆坐在候機室,看著形形色色的候機人群,於江江腦海裡回蕩著周燦最後說的那些話。
她說:“老一輩總說結婚要門當戶對,我現在覺得挺有道理的,兩個人差距太大,就會失衡,愛情沒法在失衡的關系裡保存的太久。所以於江江,放棄陸予吧,他不是適合你的人。”
於江江覺得自己此刻頭腦空空,什麼都想不到。只要扯到陸予,她就是這副呆頭呆腦的樣子。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找到了機場的投幣公話。
口袋裡有兩塊錢,她只丟了一塊。
熟稔得如同本能地撥通代表著陸予的那十一個數字。很巧合的,那數字中間還有於江江的生日混在裡面。想必陸予自己都沒有發現吧?
平穩地嘟了三聲,陸予接通了電話。
還是那麼溫柔的聲音,有禮貌地說著:“這裡是陸予,請問是哪位?”
於江江握著聽筒的手有些顫抖。聽著聽筒裡傳來的陸予均勻的呼吸聲。沒來由地有些鼻酸。
於江江一聲不吭,那樣沉默的一通電話,兩邊的人卻都沒有掛斷。
大約五六秒後,陸予篤定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於江江。”
眼眶瞬間就紅了。於江江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一分鍾,兩分鍾……
陸予輕歎了一口氣,用拿她沒辦法的無奈口氣說:“於江江,你現在在哪裡?我……”
也許是天意吧,電話金額到了,自動掛斷了。
耳邊斷線的忙音讓於江江急忙地拿出硬幣想再往裡塞,可片刻後,手又停在了中途。
何必?
她問自己,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不是嗎?
周燦的問題與她而言,沒有答案。
不放棄也不一定有結果,所以放不放棄又有什麼關系?
陸予也不會愛她不是嗎?
這麼想的於江江心酸極了。吸了吸鼻子,把硬幣收了回去。
在飛機上洗了個臉,早上十點,飛機難能准點到達了北都。
回家簡單洗漱補給後,於江江又投入工作之中了。那些糾葛的人和事都被她暫時拋到了腦後。
她先給定制店打了個電話重新確定了一個試裝時間,隨後又打了個電話給饒老先生。誰知饒老先生的電話居然是段沉接的。
“怎麼是你?”於江江驚訝地問。
段沉聲音壓得很低,耐心解釋:“昨天崔婆婆突然暈倒了,饒老這會在陪床上睡著呢,我們在北協和,你要過來嗎?”
“……”
於江江到了醫院,找了一會兒才找到崔婆婆的病房。她剛要敲門,段沉正好從裡面出來。
於江江皺著眉頭,很嚴肅地看著段沉:“怎麼回事,之前還好好的!”
段沉看了一眼病房裡,低聲說:“崔婆婆有肝癌,末期。”
於江江見他還在這裡,怒不可遏:“崔婆婆有肝癌,你還要在這煩她?二十萬的魅力有這麼大嗎?”
“我……”
不等段沉解釋,於江江機關槍一樣連著說:“一開始你和我打打鬧鬧,我說說你你都不當真,可這回你真的太過了,老人家老了想有個伴很正常,更何況人家年輕的時候就相愛。不說讓你多有人性去支持二老,好歹別老去搗亂,你家裡沒老人嗎?這樣一天到晚打擾老人家,你真的沒有一點內疚嗎?你怎麼這麼討人厭?”
起先還准備解釋的段沉聽於江江辟裡啪啦說完這麼一大串,什麼都不再說了。雙手環胸,就這麼看著於江江,眼神裡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於江江義憤填膺,還准備再說,病房的門開了。饒老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
“於小姐,”饒老歎了一口氣:“你誤會小段了,他沒有打擾我們,他只是想勸我們不要辦婚禮。我子女們的考慮,我也知道的。冬梅還多虧了他,忙前忙後的,不然不可能那麼快就送過來了。”
替段沉解釋完,饒老瞅了兩人一眼,交待了一句:“你們別為我們的事吵架了。”說完,輕歎了一口氣,想著給他們留點空間,便回病房了。
饒老走後,面面相覷的兩人顯得略有些尷尬,尤其是錯怪了段沉的於江江。兩只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了。
段沉還是方才的模樣,輕啟薄唇,問:“怎麼不說話了?失憶了?”
於江江撇了撇嘴,沒好氣地盯著段沉:“是不是男人,這麼小氣?要我給你跪下怎麼地?”
段沉笑:“那也不至於。”
“那你要怎樣?”
段沉突然神神秘秘地一笑,說道:“我決定也惡心惡心你。”
說完,段沉突然抬起雙手,扶住了尚在錯愕的於江江的腦袋。
電光火石的一刻,於江江只覺得眼前突然多了一片陰影。瞳孔裡如實放映著段沉的景象。好看的眉眼,戲謔的表情,和不懷好意地湊近……
那一瞬間,時間好像停止了,像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
只見段沉扶住於江江的後腦勺,突然一低頭,快准狠且毫不猶豫地吻在了於江江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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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的耳濡目染和自己的感情經歷,讓段沉不再相信愛情,也不再相信女人。
所以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一時的惡作劇會引起多麼嚴重的後果。
認識於江江是個巧合,和她槓上也完全是上帝開的一個玩笑。
不是演偶像劇,他說不出第一眼看到她就和別人不一樣那種話。事實上,於江江平凡到從他身邊走過,他都不會抬頭多看一眼。
那天在夜市碰到,他那幫富二代朋友紛紛因為他主動過去和她說話而笑話他。
他們開玩笑地說:“我們段王爺出馬,怎麼會一個人回?沒有直接帶過來一起吃個飯?”
“就是……晚上還能一起聊聊人生……”
朋友們不正經地調侃,段沉完全沒聽到耳朵裡。
那一整晚,他一直有一下沒一下地打量著於江江對面坐著的男人。
那男的個子看著挺高,打扮和舉止都是北都常見人群的樣子。很斯文很內斂,也就是女孩子喜歡的所謂的穩重吧。
想著於江江說:“確實就那樣,只比你好十倍而已。”
段沉就有些不服氣。那個男人比他好十倍?這女人,也太武斷了,不試試怎麼知道誰好?
這麼想的段沉被自己嚇著了。他可真沒想過和於江江試試,於江江和他喜歡的類型差太遠了。
足足隔著人和動物的品種之分。
段沉心不在焉地喝酒,時不時瞟一眼坐在不遠處的於江江。
他只能看到她的側臉。那是一張長得不算太美的臉,卻也不會因為看久生膩,杏核形狀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最好看的大概是嘴巴。一笑起來嘴角微微向上勾,讓人覺得甜絲絲的。薄厚剛好,說話的時候一張一合,看著總讓人想,這嘴唇吻上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疑惑延續,當於江江辟裡啪啦說個不停的時候,段沉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說什麼,只是一直盯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唇看。
於江江沒完沒了地說著,段沉想著,能讓她安靜下來就好了。
大腦不受控制,或者在那麼一瞬間,他突然吃錯了藥,居然就那麼吻了下去。
確實很成功地讓於江江安靜下來了。可也完全踩到了貓尾巴。平常一直和他干仗自稱女大漢的女孩居然用那麼仇恨的眼光盯著他,最可怕的是她眼睛裡有水光閃爍,分明是含了淚。
段沉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看於江江變那模樣了,段沉也有點亂了手腳。恨不得伸手去接著她的眼淚。
“你可別哭啊,於江江。”
於江江是那種人,在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反而不會做出任何舉動,就在心裡和自己較勁。段沉這人這麼不分輕重地開玩笑,任誰都忍不住。尤其他吻到的還是於江江的初吻,這叫於江江怎麼可能不生氣?
於江江用力擦了擦嘴唇,猛得抬頭,停了幾秒,再回來,眼底的眼淚已經消失不見。
她猛得把背包的帶子往上推了推,笑得極其陰森恐怖,對段沉說:“你惡心完了,是不是輪到我惡心你了?”
“什麼?”段沉楞了一下,完全猜不准於江江接下來的戲路。
毫無防備的段沉就這麼把自己的脆弱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了於江江眼前。
於江江聳了聳肩,抖了抖腳,在段沉疑惑的眼光中,用力一跳,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了段沉非常關鍵的部位……
饒是段沉這種很能忍疼的人,也直接疼得貼到了牆上……
一整天兩人都耗在了醫院。大概是較上勁了吧,明明都很忙,卻誰也不肯先走。
於江江和段沉相對著,坐在走廊兩邊的橫椅上,有時候視線相撞,彼此都很不屑地移開。
回想剛才的事,段沉心有余悸地看她一眼,於江江這人,實在太不走尋常路了,那哪是一個女孩子做的事?下這麼狠的手,要不是他夠堅強,沒准就要有陰影。
於江江也坐了許久了,看了一眼時間,又看了一眼段沉,用滿不在乎的語氣狀似很無意地說:“你還不走嗎?現在這情況你也做不了分手策劃。”
段沉反唇相譏:“你不是也做不了結婚策劃嗎?”
於江江聳聳鼻子,先妥協了:“你不餓嗎?我要去吃飯了。”
“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都不內疚?還吃得下?”
於江江極其輕蔑地看著他下面,淡淡一笑笑:“反正也不是我用的,我肯定無所謂啊。”
段沉氣極,這女人,又不能打又不能罵,連報仇都不能,極度不甘心。
他拽拽地說:“你知道你以後不會用?未來的事情誰說得准?”
於江江抿著唇,用非常羞澀地表情大言不慚:“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你一個,我就去買根黃瓜自給自足。這點我還是能保證的。別害怕,我永遠都不會染指你的。”
於江江撇了撇嘴,不想再花時間和段沉斗嘴,看了一眼時間,提著包准備走人了。
段沉還是一副受辱的表情,看都不願意看於江江。
那別扭的表情,讓於江江覺得原本被他莫名親走初吻的郁悶也一掃而空。
她剛走出醫院沒多遠,就接到了饒老先生的電話。
十分慌張的聲音,在電話裡急切地說:“於小姐,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於江江意識到情況可能有些不對,想也沒想,直接回頭了。
等她趕回病房,饒老和崔婆婆都不在,經護士提醒才知道崔婆婆突然病發,進了搶救室。
於江江始終還是有幾分不敢相信。從初見到前幾天一直看上去挺健康的老人家,怎麼突然病重到要多次急救了?
急救室前守候著兩個人。肅然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段沉和老淚縱橫、整個亂了陣腳的饒老先生。
於江江徑直坐到饒老先生身邊,試圖安慰他老人家,但很顯然,他現在情緒起伏很大,已經不是她可以安撫的。
饒老一直在低聲自言自語,整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除了時不時聽到崔婆婆的名字,於江江都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
急救室的燈一直亮著,像電視劇裡的場景,大家都在等待醫生出來,可又因為害怕結果,不希望醫生太早出來。
於江江皺著眉,心情很凝重,她看著饒老那樣,也覺得難受。
“於小姐。”饒老突然叫到於江江的名字。於江江趕緊答應,她一回頭,就看見老人一直在顫抖的雙手。
他用探尋的語氣問於江江:“我能不能把婚禮提前?能不能就在病房裡辦?我怕冬梅等不了了……”
饒老滿布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淒涼和絕望。原本就白了頭發的他此刻看上去更顯老態了。
於江江忍不住喉頭哽咽了:“崔婆婆會好起來的,你們一定能按我的策劃順順利利地結婚的。”
饒老搖頭:“等不了了。我不能再等了。這輩子都是我欠她的。”他頓了頓說:“都是我造的孽,是我負了她,一切都是我的錯。”
……
從鄉下回來的幾個月,饒城山用盡各種方法向父母表達了想要娶崔冬梅的決心。被關了幾個月後,饒城山去參加了高考。
高考放榜,他考上了當時全國的一等學府。爸媽給他收拾行李,要送他去北都。他幾次找機會想跑去找崔冬梅都被抓了回來。
他算是被父母押到北都的,在家裡的嚴厲管教下,饒城山妥協了,由起初的叛逆,到後來的順服。
大學裡,他選了農學相關的專業,一直致力於農業生產和發展。功課辛苦,除了做研究還是做研究,每天光著腳在試驗田裡忙碌,和莊稼為伍。
不知道崔冬梅如何了。在那個時代,女孩到了一定年紀就會嫁人了。饒城山回不去,她大約也不可能一直等他。被他那麼害了一通,不知道她嫁的好不好?這麼想著,心裡酸極了,饒城山以為,這一生大概也就這樣了。
在他對人生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的時候,他遇到了他後來的妻子,他老師的女兒,醫學院的學生。
相近的家世文化背景和差不多的興趣愛好,讓活潑可愛的妻子漸漸進入饒城山的視線。起初饒城山也曾掙扎,可那份心心相知的感情還是擊中了他。熱情細心的妻子很快填補了饒城山心裡的空缺。
饒城山的父母對這個准媳婦疼愛有加,兩人還沒畢業就打了結婚報告,饒城山的父母花了很多心思,送了不少那個時代想都難想的好東西。
這段婚姻不激情如火,不浪漫非凡,卻很細水長流,善良賢惠的妻子先後為饒城山生了四個子女,兩人相扶相持走了四十多年。
直至妻子去世。
於江江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一段,饒老先生的講述無疑是讓她震動的。
毫無疑問,對饒老亡妻來說,他也許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可對崔冬梅來說,他完全就是個負心渣男。
可五十年過去了,那些愛與恨都已隨風而逝。崔婆婆還願意嫁給饒老先生,就說明這段感情在她心裡始終還有重量。
她不忍心去勸崔婆婆,即使這愛情讓她盲目了五十年。
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心裡堵得慌。她良久都沒有說話,看著老淚縱橫、悔恨和遺憾交接的饒老先生,於江江最後還是妥協了:“我會和醫院說明的,等崔婆婆醒過來,就在醫院裡辦婚禮吧。地點形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饒老先生,希望這次,你是真的有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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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婆婆這次昏迷得格外久,她的病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她意志力堅強,才一直好好活到今天。肝癌晚期,原本也是藥石無靈的絕症。聽醫生的意思,之前她做過幾期化療,也做了腫瘤切除手術,但癌細胞還是全身擴散,後來大約是她自己放棄了,沒有再繼續化療放療,而是選擇了出院。
於江江不能想象到底是什麼東西支撐著一個七十幾歲的癌症老人大老遠從何西到了北都。
也許是五十年的執念吧。
崔婆婆剛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非常虛弱,說話聲音小到於江江有時候要靠猜口型才能知道她在說什麼。
饒老一輩子也沒伺候過人,在病房裡也做不好什麼。護工忙前忙後,他像個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地跟著。
於江江見此情形,將他叫住:“饒老先生,您別忙活了,過來坐吧。”
她給崔婆婆理了理被子,又用自己的手給她一直在輸液的手捂了捂,增添一點暖意。
“崔婆婆,”於江江說得很慢,試圖逐字逐句都讓崔婆婆聽清:“我和饒老商量過了,我們決定在醫院裡給你們舉行婚禮。”
崔婆婆一直有些無神的眼睛突然眨了眨,很快,裡面便積滿了很多眼淚。
於江江見此情形,也很動容,跟著紅了眼眶。她安撫著婆婆,摩挲著她的手背。
直到良久過去,崔婆婆才搖了搖頭。她的聲音很無力,語氣卻很堅定,“我不想和他結婚了。”
饒老一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冬梅,你不要擔心你的病,我會陪著你,一切都會好的。”
崔婆婆虛弱地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說:“昨天,我以為我終於要死了,我告訴我自己,一切都結束了。我該清醒了,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自己。”
……
崔婆婆的決心比於江江想象的還要堅決。一連做了幾次工作都沒有沒有結果。於江江也有些無可奈何了。
於江江怎麼都想不通一直對饒老癡心一片的崔婆婆居然會拒絕和他結婚。
什麼原因呢?太奇怪了不是嗎?想來想去,於江江只想到了段沉。從中作梗的,除了他,真想不到別人了。
還在上班的於江江准備找段沉問清楚,一打聽,原來他也去了醫院。
於江江下班後坐車到了醫院。被崔婆婆拒絕的饒老看著老了一大截,再也不是那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子,他就那麼沉默地坐在病房裡,比生病的崔婆婆看上去還要無精打采。
於江江實在不忍心,還是想要掙扎掙扎,試圖改變這個結果。
她把一直忙前忙後的段沉叫到病房外。
於江江組織了一會兒用詞,在多種表達方式裡,最後選擇了有話直接問。
“你是不是和崔婆婆說了什麼?為什麼她突然不願意結婚了?”
段沉疑惑地皺眉,“她不願意結婚了?”那表情,顯然對這個消息也很意外,本能地問:“為什麼?”
於江江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你真不是裝傻?”
段沉眉頭蹙成一團,嚴肅的表情讓於江江不敢再往下說了。
“我問了醫生,醫生說婆婆現在的情況很不樂觀,醫生說運氣好的話還能撐一個月,她目前的狀況,也肯定出不了院了,我想給他們在醫院辦婚禮。”
段沉沒有說話,靜靜陷入沉思狀。
兩人都對這突然的大反轉感到疑惑和無法適從,於江江對此毫無頭緒,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崔婆婆。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護工出來喊了她的名字。是崔婆婆點名要和她單獨說話。於江江沒想到她居然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於江江輕手輕腳地進去。原本一直睡在床上的崔婆婆,破天荒地坐了起來,精神頭看上去也不同尋常的好。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病容了。
明明是好事,不知道為什麼。於江江卻覺得有幾分奇怪的感覺。
見於江江進來,崔婆婆展露出了一貫慈愛的微笑。
“小於,坐。”
於江江心底有疑惑,也不懂崔婆婆此刻是要做什麼。她有些忐忑地尋了椅子坐下。寬敞的病房裡,此刻只有於江江和崔婆婆兩個人。
崔婆婆往於江江的方向移了移,溫和地伸手,吃力地抓著於江江的手,來回摸索,慢慢地說:“謝謝你,這麼久以來,一直在替我的白日夢奔走。”
於江江趕緊搖頭,連忙說:“都是我應該做的。”
崔婆婆笑著,微微瞇著眼睛,臉上有於江江看不懂的表情。
“我知道,我這個決定一定讓你們都很困擾。”她抿了抿唇,繼續說著:“五十年了,這樁心事,終於要隨著我入土了。”
她眼眶中滿含著淚水,聲音顫抖而哽咽:“我該去贖罪了,這一次終於不用等了……”
零零落落的句子從崔婆婆口裡說出來。於江江覺得這二老的故事就像連續劇一樣。她一直不斷地在追更新,不斷獲得更多細節,這故事在她腦海裡也越來越完整。
可這完整,卻顯得那麼悲傷。早不是當初那遺憾而感人的故事。不是誤會,不是錯過,也不是命運,沒有淒美的訣別,甚至沒有任何交待。
崔婆婆摩挲著於江江的手,用仿似平常的語氣說:“我一直在等他回來,可我沒等到他,反而把肚子等大了。那個時代容不下我,村長要拉我去沉井,我姆媽替我擋著村民的拳打腳踢,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那時候多傻,覺得他可能被什麼事耽誤了,總會回來的。”
“我一個人生下孩子,那麼多年,來往了那麼多批知識青年,可是就是沒有他。我不甘心,帶著孩子沿路討飯到了北都。我要找到他啊,問問他為什麼不回來找我,他知不知道我的人生因為他發生了些什麼。”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居然在醫院碰到了他。”崔婆婆苦笑起來,看著於江江,眼底竟是痛苦:“你說巧不巧?我孩子病了,我求醫院的大夫給孩子治病,那真是個善良的大夫,又年輕又漂亮,給我孩子治了病,還給我墊了全部的醫療費。我白天去火車站給人挑擔子,晚上照顧孩子,攢了錢還給她,還特意買了點蘋果,要給她送去。然後……”她哽咽著:“然後我就見到饒城山了。他來接那位女醫生下班,身邊還跟著個漂亮的小姑娘。我是那時候才知道他結婚了。”
“我好恨他,恨他忘了我。我想報復他,想去組織揭穿他,可是最後我什麼都沒有做。我沒骨氣,還是希望他能好。他很有眼光,那女醫生真是個好人,她連不認識的孩子和女人,都能那樣善待,對饒城山,肯定更好。”
“我一個人回去了,孩子走了我都沒有再去找他。五十年了,所有的事都擠在我心裡。醫生告訴我,我可能還能活半年。我還是不能就這麼走,所以我又來了北都。”
崔婆婆艱難地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的熱淚,歎息著說:“我就像只小船,他就像碼頭,我總想靠岸,可碼頭裡擠滿了船,我等啊等,幾十年過去,還是等不到。我終於明白了,這不是我能靠岸的碼頭,我走錯了,可是已經回不了頭了。”
“可人生就是這樣了,不親自走一次,又怎麼知道是錯的呢?”
……
於江江並不是容易感動的人,可是此時此刻,於江江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五十年,不是七年,不是十年,是一個女人真正的一生。
一個平凡的農村老太太,竟用了一生的時間去等待一個已經被遺忘的承諾。
女人的傻真的是沒有底線的。於江江心疼極了,也難受極了。
除了流眼淚,於江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就在於江江哭得不可自抑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段沉扶著饒老進來了。段沉的表情很是沉重。他抬頭看了一眼崔婆婆,又深深地與於江江對視了一眼。
很明顯,他們一直在門外聽著。此時此刻,饒老臉上滿上淚痕,水汽留在已經起了褶子的皮膚紋理裡。仿佛是一條長河,流過那些曲折坎坷的歲月。
饒老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完整了。
他也和於江江一樣,第一次從崔婆婆口中聽了那些他走後的故事。
悔恨,愧疚,遺憾……五味雜陳的情緒已經徹底將他擊潰。
他蹣跚地過來,小心翼翼從口袋裡拿出一枚戒指,一枚很古樸的黃金戒指。
“冬梅,我當年……是真的想回去的……”
看著那枚帶著年代的戒指,崔婆婆無聲地落著淚。
她拒絕了那枚戒指,也真正拒絕了饒城山老人的贖罪。
那麼遺憾,也那麼絕望地說:“這麼多年,我沒有後悔當初跟了你。只是如果有下輩子,你走的時候,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
大概一切都有預兆吧,當天晚上,崔婆婆突然病發,搶救了六個小時無效,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於江江想,也許,這才是她真正最幸福的時刻吧?一切終於解脫。這一生,她真的活得太累太累了。
兩次孤身上來北都,可北都什麼都沒有給她。這個世界對她總歸是太過殘忍了。
和她的解脫相反的,是饒老身上背負的沉重枷鎖。
崔婆婆去世後,他們之前鬧得結婚風波、家庭內戰也隨之落幕。
段沉順利拿到了二十萬,而於江江也毫無懸念,在那場打賭裡輸了。
耗費了兩個多星期的案子,明明最後一無所獲,可於江江卻覺得自己似乎還是得到了些什麼。
贏了打賭的段沉看上去心情並不算太好。兩個人都在兩位老人身上耗費了時間和心力,起初可能只是工作,甚至是好玩。可後來,他們是真的將心放了進去。
這樣的結局,不管是於江江還是段沉,都有些不能接受。
沒有和段沉握手言和的於江江在崔婆婆的葬禮上碰見了他。
看著以未亡人身份為崔婆婆守靈的饒老。於江江一聲歎息。
她問段沉:“男人為什麼這麼容易變心?女人又為什麼這麼死心眼?你說崔婆婆會不會後悔用一輩子去等這樣一個男人?”
段沉沉默地站在原地,也沒有回頭,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前方,他的側臉此刻看上去冷峻又清雋,讓人覺得似乎和他有種無形的距離感。
半晌,他突然對於江江說:“如果會後悔,那就不是愛了。愛的另一種表現方式,大概就是執迷不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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