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麻辣香橙 -【重生農家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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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04 PM

麻辣香橙 -【重生農家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15 07:45 PM 編輯

【書名】:重生農家母

【作者】:麻辣香橙

【內容簡介】:

      窮苦一生的農婦馮玉姜重生了,重生在大女兒出嫁前的頭天晚上。

      那是一九八零年,馮玉姜三十四歲,兩兒兩女。

      重活半輩子,她覺得自己最明確的任務,就是把前世她那幾個渣媳婦渣女婿統統pia掉,至於自己那個渣渣的丈夫,就隨他去吧!

      哪知她一個不小心,把兒女都整成了富二代,新的局面開始失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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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06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30 PM 編輯

第1章  催妝鼓

  馮玉姜活了六十八歲。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馮玉姜沒少叫兒女犯難。
  
  老了,腦子好幾年不清醒了,夜半三更的怎麼就亂跑出去,在大門外頭又哭又笑,老頭子追上來,狠狠踹了她一腳,右腿骨頭摔斷了,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兩個月,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兒女們把她抬到醫院,醫生說好幾樣病,準備後事吧。
  
  她記得小兒媳守在她身邊,給她擦身子,洗臉,擦屎刮尿,把牛奶含在自己嘴裡,用一截輸液的軟管子一口口餵她。馮玉姜看著小兒媳泛紅的眼睛,心中就一陣陣發暖。小兒媳一向最孝順。別的兒子媳婦都不敢上前,她這睡床不起兩個多月,屋裡哪還有一點好氣味?
  
  她還知道,兩個女兒在隔壁屋裡給自己做壽衣。當地有個說法,臨死前要看一眼自己的壽衣,認得出來,才能帶到那邊去。不認得自己的壽衣,就得光著身子赤著腳上路。
  
  面對死亡,馮玉姜很坦然。人哪有不死的,老了還不死,那不成妖怪了?
  
  她聽到院子裡又吵吵了起來,不用問,大兒媳和二兒媳又是為著買棺木出錢的事鬧上了。她打針要花錢,送殯要花錢,像她這樣等死偏就不死,還要花錢,難怪讓兒女們厭煩!
  
  馮玉姜緩緩吐出一口氣,竟然有種輕鬆的感覺。
  
  她的意識停留在一片哭喊聲中。她感覺到小兒媳握著她的手,在大聲喊著什麼,兩個女兒撲上來大哭,兒孫們都圍過來了,老頭子那張門神臉湊到她眼前,伸手試了試她的鼻息,吩咐著:
  
  「嚥氣了嗎?趁著剛死還有點熱乎,抓緊把壽衣給她換上。等僵了就不好換了。」
  
  兒媳婦們開始大聲嚎哭,向四周的村民鄰居報喪。大兒子找來幾張火紙,拿糨子糊了個錢褡褳,在馮玉姜靈床前燒了,便開始專心燒紙錢。黃泉路上,總得把路費給備足了。從現在起,他就是大孝子,除了燒紙哭靈,別的事兒是一概不問的。
  
  小兒媳婦抽泣著去鍋屋燒米湯,人死三天內,還帶著對人間的留戀,魂魄不會去陰間,會在城隍廟暫住,要趕緊去村頭的城隍廟送湯,讓亡靈暖暖和和的上路。
  
  嚎哭聲很快驚動了小小的村子,本家近鄰收到了訊息,陸續來到馮玉姜的靈床前,哭個幾聲,便開始有條不紊的準備喪事。每一處農村都有各自的風俗,送殯,自然也有村民們熟知的那一套風俗和程序。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再自然不過的事兒了,沒有什麼不好接受的。
  
  ******************
  
  「媽,媽,你快起來,我奶喊你了。」
  
  「媽,你咋打盹了?我奶讓你趕緊出去。」
  
  馮玉姜模模糊糊地睜開眼,恍惚中看到了一盞煤油燈。感覺是有人推醒了她,已經跑出去了,留下一個小小的背影。
  
  馮玉姜發現自己靠著床沿坐在地上,她扶著床站起來,驚奇地環顧四周。這是——
  
  這是她熟悉的小院子,院子西邊有一顆大槐樹,東牆外不遠就是清泉河。這三間茅草房,她記得早在一九八六年大兒子結婚時,就拆掉建了瓦房。
  
  馮玉姜聽著外面的鑼鼓聲聲,坐在屋裡發愣。床上、地上擺滿了東西。搪瓷臉盆、茶壺、暖瓶……靠西牆放著兩口木箱,新的,還散發著油漆的味道。北側放著一張三屜桌,還有兩把木椅,同樣紅亮的新油漆。挨著三屜桌擺著一台縫紉機,上面罩著塊防塵的紅花布。這是大女兒的嫁妝,想當初這嫁妝在這貧窮偏遠的小村子裡算是一等一的了。
  
  這竟是她大女兒出嫁的頭天晚上。
  
  馮玉姜記得自己生在46年,十六歲嫁到鍾家,第二年生了大女兒,大女兒十七歲出的嫁,那該是一九八零年,她三十四歲。
  
  那年小兒子還沒出生呢!
  
  屋子小,這樣擺滿了東西,插腳的地方都沒有了。馮玉姜端起地上的竹簸籮放到三屜桌上,目光落在簸籮裡的東西上。那都是按風俗給大女兒置辦的,紅雙喜的龍鳳碗、紅筷子、梳子、篦子,還有——鏡子。她拿起鏡子,湊到煤油燈下端詳,那是一張三十幾歲的農婦的臉。
  
  人活一輩子哪那麼容易,她竟然回到了三十四歲!老天爺這是可憐她,還是嫌她受的罪不夠?
  
  「媽,你快點來吧,我都忙不過來了。」
  
  馮玉姜抬起頭,看到大兒子山子扶著門框叫她。十五歲的山子長得像根細麵條,一件舊軍裝掛在瘦小的身體上晃蕩著。
  
  「媽,外面來人添箱了,你快出去吧!」
  
  馮玉姜連忙應了一聲,說:「叫你二妹一起去接粿子。」
  
  「二妹她太小,有些添箱的人她認不到,沒法子記賬。」山子說完,扭頭跑了。
  
  粿子,是蘇魯一帶一種用麵粉和糖炸制的小食品,當地大閨女出門子,親戚朋友來「添箱」,兩包粿子是必備的。
  
  馮玉姜放下鏡子,連忙轉身出去。大門外面,熱鬧的鑼鼓震天響,這叫「催妝鼓」。村裡各家各戶聽到鑼鼓聲,便知道村裡有人家閨女出門子,循著鑼鼓聲來瞧熱鬧,有來往的便帶著粿子來添箱,交情好的會送些枕套、毛巾之類的物件,有的還會封幾塊錢的禮金。
  
  村裡誰家來了,送了什麼,必須要拿賬冊子記得清清楚楚,改天人家有喜事,也要去隨禮,馬虎不得的。二丫年紀小,才十二歲吧,應付不了這麼大的事情。
  
  馮玉姜走出大門,藉著月光,影影綽綽看到好多人湊在門外,熱鬧的很。山子和二丫都站在門旁,見到有人托著兩盒粿子走過來,山子連忙接過粿子,同時一把拉住那人往屋裡走。
  
  「六嬸子,叫你花錢了。快屋裡坐。」
  
  馮玉姜迎上去,親熱地拉住客人,說:「她六嬸,叫你花錢了。」馮玉姜認出這是村南王六家的,算算她才不過二十幾歲,年輕得有些眼生。馮玉姜還是習慣她幾十年後滿臉褶子的樣子。
  
  「嫂子說的什麼話,大侄女出門子,我還不應該來的?」兩人說著進了堂屋,王六家的拉著馮玉姜的手,把一張展開的票子放在她手上,說:「給大丫買點東西。」
  
  馮玉姜一看,兩塊錢。那時候日子窮,兩塊錢在村裡算是拿得出手的禮金了。馮玉姜連忙客氣道:「她六嬸,你來了我就高興,還送了粿子,這禮錢可不能再收了。」
  
  「嫂子看你說的,我是給大丫的,又不是給你。」王六家的說著,把那兩塊錢塞回馮玉姜手裡。馮玉姜客氣了一下,便拿去交給自己的婆婆。
  
  「媽,您記下,她六叔家給的,兩盒粿子,兩塊錢。」
  
  村裡誰不知道,馮玉姜一輩子不當家,攥在婆婆和男人手心裡。這錢,她是不敢多拿一會子的。
  
  鍾母這時也就六十歲不到,頭髮白了一半了,梳得一絲不苟,在腦後挽了個圓髻。她接過那兩塊錢,轉身端了個板凳。
  
  「她六嬸,你坐。」
  
  「不坐了。我去看看大侄女的嫁妝,聽說備辦的可好了。大娘你真疼大孫女子,陪送的嫁妝真捨得。」
  
  鍾母漾出滿臉的笑:「疼老大,慣老小。我們家大丫的嫁妝,都是用最好的木料,請最好的木匠打的。就連盆呀壺呀,我都是挑好的買。反正她爸在供銷社呢,咱不愁買不到。縫紉機咱這鄉下雖說不興,咬咬牙也給她買了。」
  
  「那是。大丫多好的福氣呀!聽說婆家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呢,公公當著生產隊隊長,日子過得厚實,女婿更是俊巴巴的!」王六家的拍著鍾母的胳膊,連聲附和。
  
  「嗨,還行吧!不窮就是了。」鍾母臉上很是滿意。
  
  王六家的去到西屋,看了大丫的嫁妝,誇了半天才走了。馮玉姜送她出去,見到山子和二丫來回迎客人接粿子,忙得很,便問道:
  
  「你大姐呢?」
  
  「不知道。大姐出門子,她自己卻躲一邊清閒。」說話的是二丫,這丫頭一向要強,脾氣也倔強,隨她爸。
  
  馮玉姜默默站了站,說:「你兩個做弟弟妹妹的,給姐姐忙喜事應該的,把客人招待好了。」說著她轉身進了院子,心裡思量著,西屋沒有,堂屋也沒有,東廂房裡她爸正在跟幾個本家叔伯安排明天的喜事,大丫肯定不會在裡邊,這丫頭哪兒去了?她隱約想起來什麼,忽然心裡一動,便去堂屋叫出八歲的二兒子,悄悄地吩咐他:
  
  「剛子,你去東河邊轉轉,看你大姐在沒在。」
  
  剛子答應一聲,扭頭就想跑,馮玉姜一把拉住他,說:「悄悄的,別亂喊亂叫的啊!」
  
  看著剛子穿過門口看熱鬧的人跑遠,馮玉姜暗暗歎口氣,轉身進了西屋。她找出剪子,拿起竹簸籮裡的紅紙,開始剪喜花。給大丫陪嫁的這些東西,都要放上紅紙剪成的喜花,圖個喜興吉祥。
  
  馮玉姜把大張紅紙折疊成合適的方塊,握住剪子靈巧地剪下去,再一層層展開,便剪成了一張並蒂蓮花紋的大團花,中間嵌著雙喜。她把剪紙放在臉盆裡,大小正合適。接下來,她需要剪兩個小的團花,放在水壺和暖瓶上。
  
  剛把紅紙折好,剛子跑了進來。
  
  「媽,大姐在河北邊石墩上坐著玩呢!叫我先走,說歇歇就回來。」
  
  「就她自己?」
  
  「嗯,沒有旁人。」
  
  「哦,你去玩吧。」馮玉姜叮囑道:「別跟你爸說。」
  
  「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你大姐要出嫁了,害羞呢!」馮玉姜說著,手中又剪出一張喜花,她拿起水壺蓋,放上喜花,再把蓋子蓋上。蓋子壓住了喜花,閃出一圈石榴花紋樣,紅色喜花襯著銀亮的水壺,十分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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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07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30 PM 編輯

第2章  長生面

  大丫回來時,催妝鑼鼓已經歇了,湊熱鬧的人也都散去了。馮玉姜正在數粿子。鍾家的日子在村裡算是殷實的,村裡哪家有個紅白喜事,鍾家一般都會去隨禮。再說丈夫鍾繼鵬在鄉里供銷社工作,村子裡的人時不時會用得著他。所以,今晚收到的粿子挺多,堆滿了一張小方桌。
  
  「媽,一共收了一百零六包,有四包是餅乾,兩包白糖,兩包水果糖疙瘩。剩下的都是粿子。」馮玉姜數完,對鍾母說。
  
  鍾母說:「不少。前陣子周老四家閨女出門子,統共才收了六十幾包粿子。那糖疙瘩是我三妹的媳婦送來的。誰家給的白糖?」
  
  「南莊五姑給的。」馮玉姜回答。
  
  「她倒是有心。」鍾母說,「應該夠用了。留下三十包粿子,其他的都給大丫帶上。」鍾母說著,眼梢掃到大丫進來了,便問道:「大丫,你看夠不夠?」
  
  大丫看看堆放桌上的粿子,一盒盒碼得整整齊齊,散發出一股股甜香。她隨手拿起一包,打開來遞給旁邊眼巴巴的剛子,才說:「奶,你安排吧,先得留夠家裡用的。」
  
  剛子抓起一顆粿子就往嘴裡塞,馮玉姜搶過粿子盒,用手指戳了下剛子的頭,說:「就知道吃,讒死你。」她把粿子捧到鍾母跟前,說:「媽,你先嘗嘗。」
  
  鍾母捏起一顆粿子送進嘴裡,嚼了幾下說:「是好粿子,炸得酥,糖裹得也不少。剛子,拿去跟你哥他們分著吃吧!」她說著把粿子遞給剛子,剛子接過去,飛快地跑了。
  
  「她婆家那頭戶門大,本家近房多,粿子用的肯定多,先盡著大丫帶。咱家留三十盒,四天瞧親用八盒,六天叫親用八盒。明早上待客喝茶再用個四五盒,剩下的酬謝鑼鼓家什和送親婆子,夠了。」
  
  戶門大,就是說本家宗族多,是大姓。在農村,戶門大就意味著人多力量大,不會像單門獨戶的人家容易被欺負。
  
  娘家收到的粿子,會給新媳婦帶去婆家,婆家用這些粿子來招待親朋,所以當地參加別人的婚禮又叫「吃喜粿子」。婆家戶門大,需要的粿子就多,娘家給帶的太少了,會被婆婆看輕的。
  
  鍾母安排完,抬手捶了捶肩膀,說:「哎呦這一天操忙的。」
  
  馮玉姜忙說:「媽,你盡早歇著吧,我去裝箱子。」
  
  「你先去給大丫燒水洗頭,洗澡。大丫去把長生面擀好,記住麵條切寬寬的,寬心面嘛!都忙完了再裝箱子。」
  
  鍾母吩咐著,從衣兜裡掏出一把硬幣,遞給馮玉姜說:「給你裝箱子用,規矩都知道吧?」
  
  「知道的,媽。」馮玉姜接過那一把二分、五分的硬幣,鍾母又掀起衣襟,從貼身的口袋掏出三張十塊的錢,拉著大丫塞到她手裡。
  
  「大丫,家裡也不富,這是給你的壓腰禮。」
  
  所謂壓腰禮,其實就是娘家除了嫁妝之外給姑娘的錢,嫁過去以後,這就是小夫妻的私房錢了,按說非到不得已,婆家是不該過問這錢的。別小看這三十塊錢,那時候,街上的大菜包子才五分錢一個呢!
  
  ******************
  
  馮玉姜麻利地燒好了一大鍋水,旁邊大丫還在擀長生面。馮玉姜順手摸了個小木凳,坐下來看著她擀面。
  
  這長生面,又叫「過路面」,是當地結婚必須有的風俗,麵條要新媳婦在頭天晚上親手擀好,切得寬寬長長的,拿紅紙條裹上,配著兩個龍鳳碗、兩雙紅筷子,還有兩個雞蛋,兩棵小蔥,一併放在簸籮裡,到婆家新娘子一進門,便有新郎的弟弟或族弟端了去廚房,請兒女雙全、父母健在的「全福人」給煮了,端去給新郎新娘一起吃。
  
  不過這面只是放在開水裡稍稍打個滾,雞蛋、小蔥都是下鍋就出來,說穿了就是一碗生的面。
  
  新郎新娘對坐吃麵,周圍看熱鬧的親友便會起哄地問:「生不生?」新娘恐怕早已羞紅了臉,新郎則會應一聲:「生。」眾人再追問:「生幾個?」新郎也就紅了臉溜出去了,留下滿屋子笑鬧的親友。
  
  馮玉姜目光落在大丫轉動的擀面杖上,漸漸出神了。她還在想,是不是再眨幾下眼,夢就醒了,她仍舊氣若游絲地躺在病床上?
  
  「媽,你去歇會兒吧,累都累垮了。」大丫看著她說。
  
  「傻閨女,媽今晚哪裡還有覺睡?你先洗頭、洗澡,媽去給你裝箱子。」馮玉姜起身走出鍋屋,扶著門框頓了頓,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大丫專心擀面,只看得到烏黑的頭髮,兩條大辮子幾乎垂到面案上,晃呀晃的。
  
  大丫擀好了麵條,托在手上,拿到西屋來。她默不吭聲地剪了一段紅紙條,仔細把麵條攔腰裹上,擺在簸籮裡,便又轉身出去。等她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回來,馮玉姜已經把箱子裝好了。
  
  「大丫,你過來看著。那三屜桌的抽屜裡,每個都有兩盒粿子,這兩包糖疙瘩,也鎖在抽屜裡,明天晚上拿出一包來打發鬧房的。其他粿子都擱在這兩口木箱裡。那兩包白糖,給你放在箱子角落了,過門第二天早晨給你公婆端茶,記得拿出來用上。」
  
  大丫「嗯」了一聲,依舊專心擦拭頭髮,眉眼都沒抬。馮玉姜頓了頓,沒再說話。她拿了洗腳盆,去鍋屋看了下,鍋裡果然還剩幾瓢水,熱乎乎的正好。她便舀了半盆水,端去東廂房。
  
  東堂屋一直是婆婆住,他們兩口子本來住西堂屋的,大丫出嫁在東廂房不體面,便暫時換到西堂屋去住了。馮玉姜進了東廂房,看到山子和剛子已經躺在床上睡了,丈夫鍾繼鵬還坐在燈下拿著今天的賬本算賬。馮玉姜放下洗腳水,說:
  
  「洗了腳睡吧!」
  
  鍾繼鵬擰著眉頭算賬,沒理她。馮玉姜說道:「溫乎的水,別給涼了。」並隨手拿了擦腳布放在旁邊木凳上,轉身回到西屋。她把壓箱子的花布、鞋襪整理好,在每隻鞋子裡塞了兩個硬幣,小心放進箱子裡。
  
  「大丫,把那花生拿給我。還有那棗子。」
  
  大丫默默從床頭端出一個小筐子,筐裡裝著早準備好的紅棗和栗子,還有染的紅紅綠綠的花生。馮玉姜接過來顛了顛,抓了一把,配上兩個硬幣,塞進陪嫁的棉被角里。兩床被子,是娘家該有的嫁妝。不過,日子實在緊巴的人家,有的就只陪送兩床被子了。
  
  馮玉姜一個一個被角挨著放,漸漸聽到東廂房傳出的呼嚕聲。鍾繼鵬的呼嚕也算是一個傳奇,老遠都能聽到。馮玉姜把被子疊好,抱去放在箱子上,又把兩個枕頭裡同樣塞上乾果和硬幣,才靠著床沿坐下。
  
  大丫坐在給她陪嫁的新椅子上,微低著頭,素白的臉上看不出在想什麼。這孩子,一向木訥,寡言少語的。母女倆就這麼對坐著,老半天,馮玉姜的口中逸出一聲輕短的歎息。
  
  「大丫,你……不如跟東子走吧!」
  
  大丫猛抬起頭,驚惶地望著自己的媽,一臉的震驚。
  
  「媽,你……你瞎說啥呢?」
  
  「媽說,你不如跟東子走吧。你以為媽不知道?我尋思,今晚你去河邊是見東子吧?你看看你,哪有個要嫁人的樣子!」
  
  大丫低了頭,老半天吶吶地說:「媽,私奔這條路,哪是那麼好走的?」
  
  「這樣心裡憋屈地嫁去吳家,就是好路了?」
  
  大丫咬著嘴唇,終於沒忍住湧出來的淚花。她抽了一下鼻子,說:「往哪兒走?我要真走了,我爸還不得一頓打死你?往哪兒走?」
  
  「大丫,你相信媽,這日子,只會越來越好過,這社會要變了。你們隨便走到哪兒,只要不懶不壞,總活得下去。——至於你爸,他有本事打死我,他沒本事把你弟弟妹妹養大,無非鬧一鬧就過去了。」
  
  「媽,哪是你說得那麼輕快?舌頭板子壓死人,這一大家子還要在村裡生活,我哪裡敢那麼想?東子家裡還有個病歪歪的老奶,他能丟的下嗎?哪裡又能有我們立腳的地方!」
  
  大丫說著,眼淚撲哧撲哧地往下掉。
  
  那年月,在這村子裡,私奔絕對是一件天大的醜事,是要讓全家抬不起頭的。何況,婚禮就在明天了。
  
  大丫是家裡的老大,一向懂事老成,手勤腳快,卻十足是個蔫性子,真不像個十七歲的閨女孩。馮玉姜知道大丫跟東子從小就好,雖說不會像幾十年後社會上年輕人談戀愛那麼熱乎,可兩人心底都有那一層意思。只是這東子父親早早病死了,他媽改嫁了,跟著一個病怏怏的老奶,家裡幾乎揭不開鍋,哪裡能入得了鍾繼鵬和婆婆的眼?
  
  吳家的確殷實,又是獨子,負擔輕,家底子厚,媒人上門時,鍾繼鵬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當然,也沒跟她娘倆商量。這個家裡,鍾繼鵬就是皇帝,沒什麼需要跟誰商量的。吳家送來兩塊燈芯絨,一塊的確良,一塊花呢子,就把這親事定下了。
  
  馮玉姜看著大丫掉眼淚,心裡忍不住發酸,乾脆轉身出去了。她站在院子裡,望著天上半輪月亮發愣。吳家沒啥不好,可大女婿是獨子,打小慣壞了,好吃懶做,夫妻兩個沒有三天不吵鬧的,直到大女婿突然出了那事兒,叫大女兒頂著羞恥,年紀輕輕就守寡……
  
  老天爺,早不來晚不來,你叫我這個時候回來幹什麼!
  
  ******************
  
  新媳婦出門子,照例是要哭一哭的。只是大丫哭得凶了些。不過倒也沒有人介意,老輩們說,一滴眼淚一個金豆子,新媳婦哭得凶,那是婆家要發達的吉兆。
  
  本地的規矩是新媳婦要趕早,晚了不吉利,天還沒大亮,吳家接新媳婦的人就來到了。大丫是山子從屋裡背出來的,仍舊梳著兩條長辮子,穿著大紅的棉襖棉褲,出來給父母和奶奶磕頭。
  
  紅棉襖紅棉褲,都是婆家婚禮前送來的,一定要做的厚實,寓意嫁過去之後日子「厚實」,所以雖說是深秋時節,這厚實的棉襖棉褲新媳婦還是必須要穿的。
  
  大丫嗚嗚哭著坐上了新郎吳雙貴的自行車。吳雙貴也沒怎麼說話,很靦腆的騎上車先走了,抬嫁妝的一隊人和送女婆子跟在後面步行。
  
  「他姐夫,你騎洋車子快,到村口停下來等著,等抬嫁妝的到齊了一起再進村。」鍾繼鵬跟在自行車後面交代,吳雙貴連聲答應著走遠了。
  
  閨女嫁人,當媽的照例也是要哭一哭的,表示捨不得女兒,在家裡百般疼愛的女兒,這一出嫁,就是別人家的人了。馮玉姜心裡百感交集,自然忍不住淚水。她哭了會兒,擦乾淨眼淚,進了西屋坐著發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0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15 07:32 PM 編輯

第3章  童養媳

  馮玉姜其實是鍾家的童養媳。
  
  這些故事沒人瞞著她,況且在這個小村裡,即便鍾家瞞著她,七姑八姨也會詳詳細細地叫她知道。那還是解放前,臘月二十八,鎮上逢集。一個西鄉的侉子挑著籐筐路過,隨手把兩歲的小女兒拎出來賣了,兩塊洋錢。他拿其中一塊洋錢買了包米糕吃著走了,以後也沒人再見過他。
  
  鍾母見小女娃子眉眼周正,模樣順眼,想著家裡四個兒子長大聘媳婦,遠不止兩塊錢聘禮,便買了她回家,取名叫鍾小姜,給六歲的小兒子鍾繼鵬做童養媳。
  
  買來沒多久,當地解放了。幹部找上門來做工作,說是不准養童養媳,叫送回娘家去。可馮玉姜連爹娘姓啥名誰都不知道,往哪裡送?精明的鍾母便轉了個彎兒,把馮玉姜抱給自家親妹子養,便隨了她妹夫家姓馮,改叫馮玉姜,十六歲時又送回鍾家跟鍾繼鵬圓了房。
  
  鍾父當年是在淮海戰役支前的路上,被國民黨的飛機炸死的。鍾繼鵬高大精壯,渾身的力氣,他讀過幾年書,後來公家照顧,安排到供銷社工作,在村裡人看來是響噹噹的「公家人」了,端著鐵飯碗呢!只是脾氣比較暴躁,加上這童養媳的前情,馮玉姜一輩子也沒出過鍾繼鵬的手心。
  
  馮玉姜懦弱慣了。
  
  大女兒早寡,二女兒貧病,又先後夭折了兩個孩子。三個兒子各家也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馮玉姜上輩子操了一輩子的心。沒想到,再活半輩子,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女兒嫁到吳家去。
  
  馮玉姜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日子,真是不能再這樣過了。
  
  一上午,馮玉姜都躲在西屋裡沒露面。也許是昨天收了不少禮錢,也許是聽送女婆回來說吳家的喜事辦的體面闊氣,反正鍾母心情不錯,居然沒理會馮玉姜偷懶的行為。中午,馮玉姜張羅著一家人吃了午飯,再去切幾個紅辣椒炒了一碗鹹菜,包了厚厚一沓子地瓜煎餅,收拾停當,送走了在鎮上讀中學的山子。山子平常住校,飯總要帶夠一星期吃的。
  
  天傍晚的時候,馮玉姜去燒了一鍋地瓜糊糊,切兩棵小蔥拌了一碟子鹹菜,鍾繼鵬正好下班回來。
  
  「飯在鍋裡,你跟媽先吃著,我去看看菜園。」
  
  馮玉姜交代完,沒去在意鍾繼鵬皺起的眉頭,喊了二丫跟她出門。
  
  她去河邊的菜園裡澆菜。生產隊給每家分了一分多的自留地,馮玉姜家都用來種菜了,就在河東岸不遠,馮玉姜記得很清楚。
  
  馮玉姜想過了,走一步算一步,先把眼前這一大家子的吃吃喝喝顧好。雖然說鍾繼鵬每月拿著38塊6毛錢的工資,可人口多,你看看家裡,大米白面是平常見不著的,地薄村子窮,家裡人口又多,鮮地瓜秧醃的鹹菜始終擺在飯桌上。從前經歷時不覺得怎樣,村裡挨餓的人家也不是沒有,比著過唄!可現在馮玉姜總覺著一陣陣心酸。
  
  她想,管好這一分地的菜園,把旁邊的河灘開墾出來,也種上青菜,先讓幾個孩子把飯吃好。
  
  馮玉姜對「夫妻感情」這東西真是不奢望了,可兒女情卻怎麼也捨不下呀!
  
  ******************
  
  深秋的河堤一片寂靜,暮光中更顯出幾分蕭索。馮玉姜特意叫了二丫一起來,實在是怕幾十年過去,自己記不清菜地的具體位置了。
  
  母女倆走過一道窄窄的水漫橋,來到河東,沿著半米寬的田間小徑七拐八拐,找到一片緊挨河岸的菜園,園子周圍插著一圈荊棘權作籬笆,二丫在地頭站住,扭頭對馮玉姜說:「媽,你看,肯定又有豬拱進來過。鄰村放豬的那老頭,專會把豬往這邊趕。」
  
  馮玉姜緊走幾步,果然看到菜地裡幾個豬拱出來的土窩窩,韭菜根都拱出來了,這時節韭菜雖然吃不上,可這根都拱壞了來年怕也長不好了!馮玉姜看著眼前的菜園,除了新栽上不久的雪裡蕻菜苗,加上一畦子蔥,就沒別的了。大冬天的,馬上入冬了,種了也是白種。不過——
  
  「二丫,你記得家裡還有菠菜種子嗎?小油菜也行。」
  
  二丫說:「菜種子不都是你收起來的嗎?媽,咱家春天沒種小油菜,肯定沒有,菠菜種子應該是有的。」
  
  「哦,媽回去找找。」
  
  「可是媽,種上冬天也凍死了,凍不死開春也不肯長,你還不如開春再種呢!」
  
  馮玉姜笑笑說:「種了總比不種強,反正這塊地閒著也閒著。」
  
  她的目光落在菜園邊的河灘上。這裡的河灘長著一種氈草,露出地面的只有貼著地皮的細莖,地下的根卻很發達,曬乾了燒鍋很好燒的。那一大片河灘已經被拾柴的孩子刨的坑坑窪窪,泛著鬆軟的泥土香,其實比岸上的沙土地肥沃的多。只是夏天汛期會上水,這樣肥的土地便沒人開墾出來種,不過,正好拿來種過冬的菜。
  
  即便現在弄不到塑料薄膜,但想叫菜不凍死,總還有一些法子的。
  
  ******************
  
  馮玉姜領著二丫往家走,一進大門,便看到婆婆陰沉著一張臉站在院子裡。她心裡一緊,不會是嫌她沒伺候一家人吃飯吧?
  
  「你死到哪兒去了?」 鍾母寒著臉質問。
  
  馮玉姜忙說:「媽,我去自留地看看,怕叫鄰村散放的豬拱了菜。」
  
  鍾母朝東廂房努努嘴,臉色不善,卻又壓低了聲音說:「謝老三家的來了。在屋裡呢!」
  
  馮玉姜掃一眼緊閉的房門,即刻明白過來了。鍾繼鵬有身份,手裡有幾個活錢,向來在女人面前很吃香。這謝老三是個窩囊貨,他老婆卻潑辣的很,她跟鍾繼鵬不清不楚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馮玉姜牽起嘴角,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管不了的事情,她從前哪裡敢管?現在呢,一輩子過去了,看透了,她也懶得再理會了。
  
  「沒用的東西,由著自家男人!那謝老三家的前幾天借了兩碗黃豆,你瞧好吧,肯定又不想還了。」鍾母憤憤地說。
  
  馮玉姜知道,婆婆不是向著自己,更不是想管教兒子,是心疼那兩碗黃豆。這年月,誰家敢拿兩碗黃豆不當回事?
  
  「你是死人嗎?我這做婆婆的不好吱聲,你也死了嗎?這樣由著她浪到家裡來,你還喘不喘氣?」
  
  馮玉姜心裡有些惱,婆婆罵她就像吃嫩地瓜秧鹹菜那麼簡單,怎麼就不去數落兒子兩句?兒子正大光明地偷女人,倒是她這媳婦的錯了!她索性笑笑,抬高聲音說:
  
  「媽,偷嘴的雞狗反正也不缺,吃到狗嘴裡了再拽出來也膈應人,隨他去吧!」
  
  話音剛落,東廂房門一開,謝老三家的一步跨出來了。她斜眼瞅著馮玉姜,嘴裡陰陽怪調地說:「哎呀他嬸子,你這鍾家門還興不興有人來呀?我這溜個門子,做什麼得罪你了,你這樣大聲和氣的罵雞罵狗,啥時候你成了鍾家的人王了?」
  
  馮玉姜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道黑影已經迎面撲過來,重重一腳把她踢倒在地上。馮玉姜眼前一陣發黑,老半天沒緩過氣來。鍾繼鵬一腳踹倒她,還不解氣,指著她罵道:
  
  「作死吧你!你咋呼什麼呢?你還想怎麼著?還反了你?」
  
  說著,抬腳又踹了過去,二丫驚叫一聲,猛地撲到馮玉姜身上,鍾繼鵬那重重的一腳正好踹到二丫腰肋下,二丫又是一聲尖叫,咳嗽著大哭起來。
  
  鍾母見踢到二丫,瞪了鍾繼鵬一眼,連忙伸手去拉二丫,哪知二丫發瘋地揮開鍾母的手,趴在馮玉姜身上尖叫著大哭。鍾母冷著臉縮回手,訕訕站起身,又瞪了鍾繼鵬一眼。剛子這時從西屋竄出來,也趴在馮玉姜身邊哭。在這一團混亂中,謝老三家的昂著頭扭身出了門,揚長而去。
  
  馮玉姜從泥地上支撐著爬起來,看著跟前哭啼的兒女,一股子惡氣打心底裡膨脹出來。
  
  橫豎是個死,這日子我馮玉姜不過了!
  
  馮玉姜猛地爬起來,直直奔著鍾繼鵬衝過去,一頭撞在他肚子上。鍾繼鵬絲毫沒提防,被她重重撞了個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打死我啊,打死我啊,你打得還少嗎?你打我的孩子,你打我的二丫,你害我的大丫,你把我大丫還給我!你個狠心的混蛋……」馮玉姜口不擇言地罵道。前世今生,她那些委屈一下子全湧了出來,大丫的恨,二丫的苦,三個兒子的種種遺憾……
  
  馮玉姜越說越恨,她一轉身,抄起旁邊的鐵掀,迎頭就奔著鍾繼鵬拍過去,鍾繼鵬閉著眼就地一滾,躲過了要害部位,鐵掀拍在了他的小腿上,他吃痛地嘴角直抽,望著馮玉姜,有些傻眼了。

  這個面疙瘩,怎麼突然就變成了母狼?
  
  馮玉姜發洩地把鐵掀一甩,正好甩在水缸上,把磁的水缸沿砸掉一大塊。她沒再去理會鍾繼鵬,轉身衝著愣在一旁的鍾母哭喊道:
  
  「這日子我不過了!反正我也沒娘家給我依靠,你們老鍾家不給我活路,那就趕緊準備送殯吧!你兒子有本事,你給他再娶個好的。」
  
  說完,她拚命跑出了家門。二丫還坐在地上揉著肋下哭,見馮玉姜瘋了似的跑出去,連忙強撐著爬起來去追,剛子也哇哇哭著追出家門。姐弟兩個順著家門外的小巷子追到河邊,根本沒看到人影,二丫一屁股坐在河灘上,放大悲聲哭喊起來。
  
  不多會兒,鍾母也循聲趕到河邊,望著河面直跺腳。一大家子人,三個未成年的孩子,這女人要是真尋了短見,可怎麼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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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0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15 07:32 PM 編輯

第4章  亂了營

  兩個孩子的哭喊聲驚動了附近的人家,陸續有人來到河灘,在那裡議論紛紛。
  
  很快,鍾繼鵬也被人強拉到河邊,臉上雖然氣惱著,但心裡也禁不住發虛了。當地男人打老婆算是尋常事,要說這馮玉姜,挨打也不是一回兩回,怎麼著就突然發了瘋?
  
  「你這個活祖宗啊,怎麼就不能讓我安生!這天都黑了,這女人能鑽哪兒去?她要是真死了,你叫我一把年紀,怎麼替你拉拔這些個孩子長大!」鍾母忍不住埋怨鍾繼鵬。
  
  旁邊圍觀的女人們見不慣鍾家母子平素苛待馮玉姜,在一旁議論紛紛。這深秋季節,河面雖不像夏季汛期那麼浩大,可這段河道的水被水漫橋攔住,河水還是很深的。
  
  「他嬸子不會真跳了河了吧?這寒冬十月的,淹不死也凍死了。大娘,不是我多嘴,金鵬兄弟脾氣暴,你平時也該護著他嬸子點兒,怎麼也不能幫著金鵬虐待她吧!」
  
  「烏漆抹黑的,月亮也不露頭,真要跳下去了,這撈也沒法撈呀!」
  
  「好死不如賴活著,大妹子她千萬別想不開。」
  
  「要是好好的誰願意尋死?白天大女兒才出嫁呢,大喜的日子,怎麼就又挨了打?」
  
  …………
  
  趕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鍾母站在那兒嚶嚶的哭,二丫和剛子早已經哭得抽噎著說不出話了。
  
  「都別說了!」鍾繼鵬暴躁地喝了一聲,議論聲立刻低了下去。這鍾繼鵬平素就橫,也有橫的本錢,連生產隊長都要怵他三分,河岸上的人們不再混說,男人們把女人孩子趕回家去,開始商量著怎麼找人。
  
  「死不了她,死了倒也好了!」鍾繼鵬心裡忐忑,嘴上卻硬的很。他的話才說完,二丫從旁邊撲過來,連拍帶打地哭喊道:
  
  「你還我媽,還我媽,我媽給你逼死了,都是你逼的。」
  
  要擱在平時,二丫這種「忤逆」之舉早挨了揍了。可現在,鍾繼鵬也顧不上理會。他盯著夜幕下暗沉的河面,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剛子,你倒底看沒看見你媽?」鍾母問剛子。她也明白,馮玉姜要是真跳了河,這大晚上的還真沒法子弄。
  
  「沒看到。我要我媽……」剛子扯著喉嚨哭。
  
  「要我說,兩個孩子緊跟著追出來,也沒見河裡有動靜。咱們別淨往壞了想,先做好的打算,分頭去找找。」說話的是靠河住著的張伯,他這麼一說,其他人紛紛附和。張伯抬頭望望陰沉沉的天空,又說:
  
  「陰天了,月亮也不露亮,各家有手電筒和馬燈的,去拿來用,咱們分頭找找。」他說著歎口氣,忍不住數落鍾繼鵬:「大侄子,不是我說你,你家裡的,那是個多好的女人,你整天上班,也不用幹生產隊的活,這一家子人都是她撐著呢!你就不興對她好點?」
  
  鍾繼鵬很想說,今晚她也打了我!可他嘴巴動了動,終究沒說出口。
  
  正坐在地上哭的二丫忽地站了起來,拿袖子一抹眼淚,拉起剛子就走。她急匆匆回到家,從堂屋的牆上取下一盞馬燈,擰下玻璃罩子,擦了根火柴點上,又小心把燈捻子往上挑了挑,再熟練地把玻璃罩子裝好。
  
  「走,剛子,咱們去找媽,指望誰也沒有用,你跟二姐去把媽找回來。」
  
  馬燈,又叫氣死風燈,用煤油的,燈座外面裝了一個玻璃罩子,七八十年代幾乎是農民家中必備之物。
  
  ******************
  
  天將亮時,馮玉姜沒找回來,大丫兩個眼睛紅腫得桃子一樣,由吳雙貴陪著回來了。她雙手光噹一聲推開大門,鍾母正打盹兒,嚇了一跳。
  
  「你這個丫頭,你怎麼跑回來了?」
  
  「我怎麼回來了?奶,是不是我媽死了我也不能回來?」大丫攥著兩個拳頭,身子發抖,眼睛一眨淚珠子就落了下來。
  
  鍾母又尷尬又氣惱,臉上一時有些掛不住了。這大孫女子,打小就像個面疙瘩,脾氣好,從來沒跟鍾母頂過一句嘴。鍾母不禁拉下臉來,呵斥道:
  
  「瞎說什麼,這不是還在找嗎?你一個才過門的新媳婦,不好好呆在婆家,張口閉口死不死的,叫什麼話!」
  
  「新媳婦?我頭腳出門子,後腳我媽就挨打受罵,她犯了啥錯了?」
  
  「你……」鍾母一口氣憋在胸口,恨恨地發氣。
  
  旁邊一直沒吱聲的吳雙貴伸手攔住大丫,安慰道:「傳秀,你先別急,你媽一定會找回來的。」
  
  鍾傳秀,是大丫的大名。按這裡農村的不成文的規矩,閨女家出了嫁,就不能再叫她的小名兒了。
  
  鍾傳秀怎麼能不急!這新婚之夜,天還沒大亮,黑咕隆咚的呢,她朦朦朧朧聽到院子裡婆婆跟嬸婆小聲在說,她媽可能跳河死了。
  
  鍾傳秀摸了一袖子眼淚,問:「二丫跟剛子呢?」
  
  「二丫跟剛子……」鍾母心虛地挪開眼,說:「那兩個小玩意,昨晚人多事亂,也不知道往哪裡亂竄去了。不過你爸已經找去了。」
  
  「呵,我媽找不著,二丫跟剛子也丟了,奶奶你倒是安心呆在家裡。」
  
  「我安心?你這是怎麼跟奶說話?我給你們這些個不孝的白眼狼操碎了心,倒怨上我了,我又沒叫她去尋死跳河,我操心受累少嗎?甩臉子給我看,喪良心的,良心渣子你們都沒有啦!你這是出了門子翅膀硬啦。好好好,我這就去死,我死了你們娘幾個有名有利……」
  
  鍾母拉開了架勢要大鬧一場,鍾傳秀一扭頭,跑出門去了。吳雙貴連忙跟上去,丟下鍾母沒人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聲的罵了起來。
  
  鍾母也急啊,馮玉姜要是真死了,雖然不會有娘家來鬧,但鍾家名聲總是不好,鍾繼鵬再想找個可心可意的,就不容易了。再說這一高二低好幾個孩子,到時候都要指望著鍾母拉扯長大,這個罪哪天到頭?
  
  「……這個慫女人,發的什麼瘋!這是不給我活路了呀!我做了什麼孽,養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小爹呀……」
  
  ******************
  
  傍中午的時候,鍾繼鵬領著二丫和剛子回來了。這兩個孩子昨晚找了媽媽一晚上,哭了半夜,一大早又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一身泥污,餓著肚子,鍾繼鵬不由得也心疼了。
  
  一同回來的還有山子,村裡人找到了鎮上中學,沒找到馮玉姜,也沒瞞住正上課的山子。鍾母迎上去,看看幾個孩子,再看看灰頭土臉的鍾繼鵬,遲疑著問:
  
  「……找著沒?」
  
  鍾繼鵬甕聲甕氣地回答:「沒,誰知上哪兒去了!」
  
  「那河裡那邊……」鍾母想問,河裡撈到人了沒,可看著三個眼睛紅腫的孩子,真是問不出口。幸好鍾繼鵬都懂了。
  
  「沒有。幾個人都撈過了,沒有。」
  
  鍾母鬆了一口氣,剛子這時「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他一哭,山子和二丫眼淚也立刻跟著出來了。
  
  「哭什麼喪?死不了她!」
  
  鍾繼鵬呵斥了一聲,然而三個孩子卻哭得更厲害了。鍾繼鵬懊惱地抹了一把臉,挫敗地走進東廂房,鞋都沒脫,直接倒在床上。
  
  這女人,就像家裡的笤帚疙瘩,用慣了,也摔打慣了,平素只覺得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突然少了她,家裡怎麼就亂了營!
  
  死女人,發的什麼瘋!鍾繼鵬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早知道這樣,就不去招惹謝老三家的了。謝老三家的再好,也頂替不了他自己家的笤帚疙瘩,掃的不是他家的地。
  
  他躺了會兒,聽著外面剛子喊餓,想著鍾母都好幾年沒進過鍋屋了,他煩躁地起身出去,掏了五毛錢給山子。
  
  「山子,去買幾個燒餅你們吃吧。」
  
  山子接過錢,還沒挪步,鍾傳秀和吳雙貴正好推開大門進來。她在外面跑了一圈,去了馮家(鍾母的妹子、馮玉姜的養母家),也沒找到馮玉姜,想著家裡還有幾個弟妹,只好又回來。
  
  「剛子,走,姐帶你去買飯吃。」
  
  鍾傳秀說著,瞟了東廂房一眼,拉著剛子的手,招呼著山子和二丫一起離開了。
  
  鍾母看著幾個孩子離開,再看看躺回床上不動的鍾繼鵬,越看越鬧心,坐在院子裡又開始哭罵。
  
  「慫女人,做賊養漢的,死到哪裡去了,作死去吧!我看你想怎麼著!」
  
  只要人沒死,鍾母是不怕的。馮玉姜沒有娘家,沒處投奔,家裡一高二低的孩子她肯定捨不下,早晚得回來!
  
  ******************
  
  鍾家沒等來馮玉姜,卻等來了一個意外地訪客。隔天一早,生產隊隊長領著一個騎自行車、穿著軍裝的年輕人找到鍾家。
  
  「繼鵬兄弟,這個解放軍同志找你的。」
  
  鍾家一家人連忙迎出來。鍾繼鵬拿眼一打量,這個年輕人個子挺高,一表人才,一身整齊的軍裝,大簷帽上一圈銀白色的帽邊,領章也是銀白色的。鍾繼鵬知道,普通戰士的軍裝是沒有這銀白色邊飾的,這肯定在部隊上是個幹部呀!
  
  鍾家沒有做軍官的親戚朋友呀?
  
  鍾繼鵬疑惑地迎上去,年輕軍官早已經大大方方進了院子,放好自行車,掃了幾眼院子裡的大人小孩,走過來向鍾繼鵬伸出手,鍾繼鵬遲鈍的愣了下,連忙伸出手來,年輕軍官握住鍾繼鵬的手,態度十分客氣,卻包含著某種疏離,臉上並沒有多少笑意。
  
  「你好。你就是鍾繼鵬?」
  
  「啊,對,對。同志,您是——」
  
  年輕軍官笑笑,語氣平淡地說道:「喔,既然你是鍾繼鵬,那我要叫你一聲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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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08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31 PM 編輯

 第5章  認閨女

  「姐夫?那個……」鍾繼鵬嚥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望著眼前年輕高大的軍官,難不成,馮玉姜找到她親生父母了?媳婦賭氣離家出走,小舅子打上門去,這樣的事情在農村是不缺的。
  
  年輕軍官看著鍾繼鵬忐忑的神色,故意頓了頓,才說:「我姐在家裡受了什麼氣?前兒五更天,我爸看到到我姐坐在河邊上哭,好說歹說把她帶回家,我媽已經認她當閨女了。」
  
  鍾繼鵬愣了愣,鍾母連忙說:「你看,這真是多謝恁家了,她就是……在家裡吵了幾句嘴,氣得扔下一堆孩子跑了。也怪我這婆婆不好,兒子兒媳吵嘴,就該多壓制兒子的。」
  
  鍾母這話說的有水平啊,明理人一聽就知道,這樣的媳婦那就是不懂事,不顧家,小題大做了。然而年輕軍官卻像是根本聽不出鍾母的話外之音,盯著鍾繼鵬繼續說道:
  
  「我媽一看我姐就投緣,一眼喜歡上了,非要認她當閨女,我媽五個兒子,一輩子沒閨女,這下有了閨女,心疼得了不得,說什麼也不肯放她走。今天打發我來看看,叫我問清楚我姐到底為了什麼事,一個女人家連夜走那麼遠,坐在河邊上哭。這要不是遇上我爸,我姐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姐夫你叫這幾個孩子前娘後母的指望誰?」
  
  話說的不輕不重,卻足以給鍾家形成壓力,鍾繼鵬在心裡尋思,這也幸虧就是乾親,這要是親小舅子,拳頭早揍到他臉上了。鍾繼鵬不禁一滯,忙說:
  
  「其實真沒啥,就是兩口子拌了幾句嘴,是我不對。女人家嘛,我以後讓著她點就是了。」
  
  「哦,這樣啊!」年輕軍官想了想,說,「姐夫,你看我姐心裡惱得慌,我媽也不肯讓她回來。怕你著急,我先來說一聲,要不讓我姐在我家多過幾天吧?」
  
  「那……太麻煩你們了!」鍾繼鵬說。
  
  他嘴裡說著,心裡明白,人家這不是要馮玉姜在家多住幾天,這是來通知他上門去接人呢!這收留之恩,必須要謝的。老太太要是真的愛護乾閨女,罵他兩句,他也得老實聽著。
  
  「那好,姐夫,你看我從部隊回來探親,事情也挺多,那我先回去了。」說著他調轉自行車就要走。鍾母哪裡是那麼缺心眼子的?她趕緊一把拉住年輕軍官,問道:「你看說了這半天,恁家是哪個村的?乾親家叫什麼呀?」
  
  「往西三十里地,孫圩子。我爸叫孫景盛,到村裡一問都知道。」
  
  ******************
  
  送走了客人,鍾家母子略一商量,立刻兵分兩路。
  
  鍾繼鵬趕緊去供銷社買禮品。鍾母交代說別心疼錢,這收留的恩情,說大了是保全了一個家,絕不能小氣了。反正鍾繼鵬自己就在供銷社工作,東西隨便買,換了別人可能還不一定買得到。
  
  鍾母火急火燎地尋到前村一個從孫圩子嫁過來的小媳婦,打聽孫景盛一家。不管怎樣,今天必須把馮玉姜接回家來,明天是鍾傳秀出門子的第四天,要「瞧親」,到時候馮玉姜不在家,丟的可就是鍾家和鍾傳秀的臉了。
  
  那個小媳婦說話慢吞吞的,聽說鍾母打聽孫景盛,面上有些不明的神色。
  
  「咱那兒叫孫圩子,圩子裡都是能續上枝的本家,孫景盛家,在村裡可有名了。景盛爺輩分高,打過鬼子援過朝,在村裡說話很有份量的。他家有五個兒子,是沒閨女。人家五個兒子也不一般,聽你說的樣貌,今天來的是孫家老五,在北京當兵,聽說當了連長呢!孫家老大在外地電廠當工人,孫家老二是村長。——嫂子給他們家收留了?哎呀,孫家老奶,性子很剛強,可是不好惹的。」
  
  不知怎麼,鍾母總覺得這小媳婦有點幸災樂禍的腔調。不過她現在可沒心思在乎這些,三步並作兩步走,趕緊回家找鍾繼鵬。
  
  「聽那意思,這孫景盛家戶門很大,五個兒子,是個有勢力的。你去了,可收斂著點脾氣,先把人弄回來再說。就是人家真呱啦你兩句,你也不要吭聲強嘴。」
  
  ******************
  
  鍾繼鵬懷著忐忑找到孫景盛家時,已經傍午了,他一進大門,便看到馮玉姜正跟一個老太太坐在院子裡剝花生。兩天沒見,馮玉姜穿著一件米白色的西裝領格子上衣,一條黑色褲子,半高跟皮鞋,一身的簇新衣裳。這一打扮,氣質馬上就不同了,居然洋氣了不少。鍾繼鵬見了,忍不住心裡來氣,這女人從家裡跑出來,製造了一團混亂,還這麼逍遙,真是可氣。
  
  給鍾繼鵬開門的正是孫家老五孫建良,見了鍾繼鵬,抿嘴一笑,回頭喊道:「姐,有人找你。」
  
  馮玉姜沒開口,孫老太太接過話來:「他姐夫來了吧,進家來坐吧!」
  
  這老太太頭髮半白,打扮利落,顯得十分精神。她一開口,不知怎麼鍾繼鵬就怯了三分,連忙放好自行車,忙著把帶來的幾樣禮物、點心拎下來,旁邊孫建良也沒客套,順手幫他拎了兩樣,走到老太太跟前,端了個板凳放在馮玉姜旁邊,便自顧自地進屋了。鍾繼鵬忙跟過去,到孫老太太跟前鞠了個躬,說道:「大娘,謝謝您收留我家裡的,您這份恩情,我不會忘的。」
  
  「說什麼恩不恩情不情的,要不是你把她趕出來,哪有我們娘倆這母女緣分。沒問你們鍾家同不同意,我就強要她給我當閨女了。他姐夫,你看我這輩子沒生閨女,我跟玉姜投緣,認了她當我閨女,指望著將來我百年之後,這閨女給我送終哭靈,落個兒女雙全呢!回去親家母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孫老太剝花生的手沒停,只是笑著看了鍾繼鵬一眼。旁邊馮玉姜只顧剝花生,頭也不抬。孫老太沒讓他坐,鍾繼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實在尷尬了。他掂量著孫老太的話,這是怕回去後鍾母拿捏馮玉姜呢!他拿不準馮玉姜到底跟孫老太說了多少事兒,便趕忙表態。
  
  「都怪我跟她惹氣,我以後多讓著她。我今天專門來接她的,看在孩子小的份上,您讓她跟我回家吧。」
  
  孫老太一笑:「閨女要回家,我也不能硬攔著。不過除了老五,前邊四個兒子都比玉姜大,哥嫂也挺稀罕這個妹子,不一定捨得她走啊!」
  
  鍾繼鵬一聽,連忙挨著馮玉姜坐下,儘管不太情願,還是賠禮道:「山子媽,你看,都怪我跟你惹氣,怨我。剛子那麼小,在家裡哭呢!山子從學校裡跑回來了,二丫也哭。你再不回去,孩子都急壞了。」
  
  馮玉姜低頭剝花生,一聲不吭。這時院門一開,一個穿著舊軍裝的老頭背著手走了進來。鍾繼鵬猜到這就是孫景盛,連忙站起來躬了下身。
  
  「大伯,您回來了。那個……我是……」
  
  孫老頭擺擺手,說:「你來接玉姜?說通了嗎?說通了我讓她跟你回去。兩口子過日子,互相體諒著點。要不是我起五更去撈蝦籠子,這閨女還不定出什麼事兒呢!」
  
  蝦籠子是此地一種篾片編成的長簍子,專門捉小魚小蝦,魚蝦一進去就出不來了。
  
  鍾繼鵬拉了拉馮玉姜的胳膊,笑著說:「說通了,說通了,怪我。山子媽,我給你陪個不是,別生氣了啊。你看,明天要去傳秀婆家瞧親呢,路又遠,咱先回去吧!」
  
  孫老頭在一旁說:「回去吧,玉姜,先把你閨女的事兒安排好。現在農閒,過些日子,我讓你哥去叫你,帶著孩子一起來多住幾天。」
  
  「回去吧,夫妻沒有隔夜仇,孩子都多大了。他姐夫自己保證的,以後不能再欺負你了。」孫老太也跟著勸。
  
  馮玉姜站起身來,拍拍手上剝花生的浮土,低頭說道:「媽,我先回去了。過兩天再來。」
  
  「走吧,走吧,回去別再惹氣了。」孫老太說著,回頭沖屋裡喊道:「建良,送送你姐。」
  
  屋裡一下子出來好幾個人,有男有女,看樣子是孫家的兒子兒媳,還有笑嘻嘻地半大孩子。鍾繼鵬臉上有些發燙,這些人躲在屋裡,明顯是等著看他認錯賠禮呢!
  
  孫老太從兒媳手上接過一個包袱,遞給馮玉姜。
  
  「這是你昨天換下的髒衣服,你二嫂洗好了。」
  
  馮玉姜說:「媽,我去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你看我這身上,裡外都是新的,這衣裳我可不能要。」
  
  馮玉姜當天黑更半夜的,順著河道一路走來,渾身的爛泥髒污,這衣裳是孫老太給她換穿的。
  
  孫老太板了下臉,說:「按你的身材買的。認閨女,照規矩我這當媽的就該給你買衣裳,是要從頭換到腳後跟的。今年閏月,也該給幾個孩子做衣裳,過一陣子補上吧!」說著看了一眼孫建良,吩咐道:「去,把你姐夫帶來的點心拿上,回去給孩子吃。」
  
  鍾繼鵬左右推脫不掉,只得收下了兩盒點心,推著自行車,告別了孫家的人,跟馮玉姜一起離開孫圩子村。
  
  兩個人低頭走路,誰也不吭聲。出村上了大路,鍾繼鵬騎上自行車,馮玉姜便坐了上去,默默的趕路。
  
  當地都是丘陵地形,一路上坡下坡,漸漸走到了荒嶺。在一道大的陡坡前,鍾繼鵬猛蹬了幾下車子,馮玉姜看著不容易上去,便跳下車,鍾繼鵬車子一輕,一路衝上坡頂,也沒回頭,就在坡頂單腳支著自行車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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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09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32 PM 編輯

 第6章  惡女人

  鍾繼鵬一路衝上坡頂,也沒回頭,就在坡頂單腳支著自行車停住了。
  
  馮玉姜不緊不慢走到坡頂,到了鍾繼鵬身邊時略站了站,鍾繼鵬依舊保持著單腳撐地的姿勢沒動,沒吭聲。馮玉姜索性自己往坡下走去。
  
  鍾繼鵬看著馮玉姜一步步走下坡,心裡忍不住生悶氣。他還以為,這女人走到他身邊,會先說句話的。大概就是她說「走吧」,他就說「走啊」,兩口子不就算搭腔和好了嘛!
  
  我看你能一路走回家去!鍾繼鵬心裡發著狠。
  
  不過他很快就想起,馮玉姜不會騎自行車,走遠路對她來說很平常。當初她不就是兩隻腳走來的嗎?窮鄉辟嶺,自行車還是稀罕物,新媳婦出嫁還有拿兩隻腳走的呢!
  
  鍾繼鵬只好騎上車子,也不剎閘,一路衝下坡去。衝到馮玉姜身邊,他把自行車一橫,攔住了馮玉姜。
  
  「行了吧你!認了個有錢有勢的乾娘,長本事了是吧?掄著鐵掀打男人,全公社也找不出你這樣的女人了!」
  
  馮玉姜抬眼瞅瞅鍾繼鵬,忽然覺得鍾繼鵬根本就是個慣壞了的小毛孩。再世為人,她怎麼也比他多吃了幾十年的鹽,算是把他看透了。她不氣也不惱,平淡地說:
  
  「全公社數得著的惡女人,你幹嘛還要來找?你自己回去好了。」
  
  鍾繼鵬窒了窒,還是忍住氣說道:「孩子在家等著呢!咱別鬧了,行不?」
  
  「你用不著拿孩子來牽制我,你有本事,給他們找個不惡的後娘去!」
  
  「說什麼呢你!我跟那謝老三家的,根本就沒什麼。那女人就是塊送上門的肥肉,哪個男人拿她當回事兒!」
  
  馮玉姜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上輩子對這個男人就已經看透了。在他心裡,他這樣的男人就是天,就是人王,而她不過是腳底下沾的那塊泥!再說她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謝老三家的好不好!
  
  馮玉姜心裡悲涼,目光落在遠處空曠的荒坡上,幽幽地說:「你知道孫家老太為什麼想認我當乾閨女嗎?因為她跟我一樣,都是童養媳,從小被欺負大的。乾媽她比我強,只受婆婆跟小姑子的虐待,自家男人拿她卻是知疼知熱的。我呢?你媽就不說了,從我進了你家的門,到底挨了你多少打罵?人怕傷心,樹怕剝皮,你把我的心涼透了。孩子也大了,剛子都能扒著鍋、夠著碗了,有媽沒媽都一樣長大,我是真不想跟你過了。」
  
  鍾繼鵬聽出了幾分決絕,心裡忍不住就怯了。這女人,這次是鐵了心跟他強了。他放軟了口氣,說:
  
  「你看你,兩口子過日子,哪來那麼大的仇!農村人有句話,打倒媳婦揉倒面,男人打媳婦還不是稀鬆平常的事?村裡有幾個男人沒打過媳婦?算了,咱兩個總算是從小的夫妻,一張紙掀過去,我以後多疼你,誰也不打誰了。」
  
  鍾繼鵬說著,就笑嘻嘻地拉了馮玉姜一把,說:「我哪裡不是知疼知熱了?我不疼你,咱四個孩子哪裡來的?」
  
  馮玉姜甩了他一下,倒把鍾繼鵬的勁頭給甩出來了。他索性隨手把自行車往彎彎曲曲的小路邊一放,硬拉著馮玉姜的胳膊走了幾步,在一棵乾巴巴的洋槐樹下就地一坐,說:「咱坐下好好說會子話,你有氣朝我生,回到家咱就算和好了,行不?」
  
  鍾繼鵬一向橫的很,村裡的人誰不怵他三分?馮玉姜又沒有娘家撐腰,自然叫他制的死死的。他今天是破天荒頭一遭,跟媳婦賠了禮,服了軟,自己也漸漸想明白了,這個家不能缺了馮玉姜,老人孩子還指望她呢。今天馮玉姜要是學村裡那些倚仗娘家的女人,當著孫家一大家子人的面劈頭蓋臉罵他一頓,他也逃不掉的。
  
  「玉姜,你以後都像這樣好好打扮,比村裡哪個女人都俊氣。」
  
  鍾繼鵬忽然湊過來,胳膊就摟住了馮玉姜。馮玉姜愣了愣,記憶中他幾乎沒叫過自己的名字。就在她微微一愣之間,鍾繼鵬一用力,就把她壓倒在地上。身下是一層短短的茅草,不扎人,可也不會太舒服。馮玉姜又氣又臊,使足了力氣想推開他,可奈何瘦弱的她在鍾繼鵬手裡,根本就沒有抵抗力。
  
  「做什麼東西你!放開我,叫人看見!」
  
  鍾繼鵬毫不費力地壓住她,抬頭看看昏黃的天色說:「誰看見?這荒坡野嶺的,鬼影子都見不到一個。天都要黑了,別耽誤事兒,抓緊點。」
  
  說著手就伸了過來。
  
  「你死開……」
  
  馮玉姜只覺得頭上都要冒血了。她算是活了兩輩子,「野合」這樣的詞還是實在讓她冒臊。她拚命地推他,推不開,乾脆改成打。只是她那點戰鬥力對於鍾繼鵬來說,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慫女人,老實點,男人弄自家女人,天經地義。不然要你幹什麼?」
  
  蒼茫的天幕下,男人使出了混勁,牢牢的挾制住女人,做起了他口中天經地義的事。等到他放開馮玉姜,天已經黑下來了,一輪上玄月掛在半天空,鍾繼鵬藉著月光整理好衣服,扶起自行車。扭頭看看猶自坐在地上的馮玉姜,走過去伸手拉她起來,笑瞇瞇地拍掉她身上沾的草葉,給她把扣子扣好。
  
  「走吧,月光亮堂堂的,上車子回家。」
  
  昏濛濛的月色中看不清馮玉姜的表情,他又拉了馮玉姜一下,自己騎上車慢慢往前走,馮玉姜只得坐了上去,自行車藉著月光在起伏的丘陵間穿行。
  
  鍾繼鵬的心情已經大好 ,他甚至哼起了小曲。
  
  女人吧,使性子的時候,摁倒了整一頓,就老實了。在鍾繼鵬心裡,夫妻感情其實就這麼簡單。這不,他們兩口子不就和好了?
  
  ******************
  
  馮玉姜回到家裡時,鍾母已經睡下了。馮玉姜心裡明白,鍾母作為一直說一句算一句的婆婆,這樣的事情是不會主動趕著她說話的。不過她也不在意了,幾個小腦袋聽到動靜,一齊從門裡擠出來,這就足夠了。
  
  「媽,你可回來了……」
  
  「媽,我想你了……」
  
  「媽,你別再把我們撂了……」
  
  三個孩子一起哭。馮玉姜心裡發酸,連忙把帶回來的點心打開,遞給三個孩子。
  
  「晚上吃飯了嗎?這有蜜三刀,先吃幾塊墊墊。」
  
  山子拿了一塊就往馮玉姜嘴裡塞,說:「媽,我們吃過了,我奶煮了地瓜粥。你沒吃吧,鍋裡還有剩,我去給你熱熱。」
  
  馮玉姜躲開那塊蜜三刀,接過來塞進剛子嘴裡,問道:「山子,你不在學校,怎麼跑回來了?」
  
  山子鼻子一酸,差點又哭了。
  
  「媽,人都說你跳河死了……」
  
  馮玉姜挨著床沿坐下,沉默半晌,沉聲說:「媽不會尋死,媽有你們姐弟四個,媽要跟你們好好過,把日子過好了,過旺了,再不叫任何人欺負了去。」
  
  鍾繼鵬站在門邊看著這一幕,咧嘴笑一笑,轉身去鍋屋熱剩飯去了。天知道,他都多少年沒進過鍋屋了。
  
  這女人吧,就像個纜草的繩子,家裡沒個女人,家就散了。鍾繼鵬燒著火,心裡想,以後還真不能隨便逼走這女人。
  
  ******************
  
  「瞧新親」是當地一個風俗,算是婚俗的一部分。新媳婦過門第四天,娘家去人到婆家,「瞧」新媳婦在婆家過得好不好。
  
  瞧新親的人選要是兩輩人,一般是新媳婦的叔叔伯伯,帶上幾個跟新媳婦平輩的兄弟。去的人數沒有規定,娘家戶門大的,往往會多叫些人去,尤其是平輩的兄弟,最好去的一個個都膀大腰圓,一看就熊更扒拉,不容易惹,好叫婆家和女婿警醒些,知道娘家不好惹,免得婆家輕看或欺負新過門的小媳婦。
  
  鍾繼鵬家瞧新親去的人不多,是鍾繼鵬的大哥鍾繼虎和兩個侄子,再加上剛子。本來鍾母想叫山子去的。馮玉姜堅持讓山子回了學校,免得耽誤課。鍾母似乎不太順意,不過也沒說什麼。
  
  誰知道鍾繼鵬騎車去的,讓人用驢車送回來的。他喝醉了,醉得人事不知,牛車送到門口,一群小孩子圍著看。
  
  「你個死熊東西。鍾家的臉都叫他丟光了。這不是叫傳秀在婆家沒面子嗎?」鍾母氣得連聲咒罵。
  
  「你大姐在他家怎麼樣?」馮玉姜沒心思理會這事,悄悄拉著剛子進了西屋細問。
  
  「挺好啊,大姐夫抽屜裡好多糖疙瘩呢!大姐真恣,想吃就吃。」
  
  這孩子,怎麼就知道吃!馮玉姜心裡有事情,總是不安心。她又問:「你看你大姐高興不高興?」
  
  剛子說:「高興啊!大姐住新床,蓋新被子,怎麼不高興?」
  
  白問了。
  
  「對了,大姐說,白天瞧新親她不能來,今晚上要回家來呢!」
  
  這丫頭,晚上跑來幹什麼?當地的風俗,新媳婦進門,要等都第六天娘家去叫,才能回門子的。昨兒沒出三天就跑回娘家來,雖說是擔心她,可人家婆婆就怕心裡不舒服了。
  
  馮玉姜趕忙緊走幾步,在大門口看到送鍾繼虎回來的吳雙貴趕著驢車,跟鍾繼鵬寒暄著,正打算調轉頭回去。
  
  「他姐夫,你跟傳秀說,娘家一切都好,叫她安心呆在家裡,等六天去叫她回門子。」
  
  「行,嬸子,我一定跟她說。」
  
  村裡極少有女婿管岳父母叫爸媽,吳雙貴叫馮玉姜「嬸子」,叫鍾繼鵬「叔」,這是鍾繼鵬授意的。女婿半個兒,可半個兒總不是親兒子,岳父母總不是親父母,叫爸媽羞羞答答叫不出口,還不如讓他叫個叔嬸來的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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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10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32 PM 編輯

第7章  回門宴

  「二丫,起來了。」
  
  二丫迷迷糊糊睜開眼,看看馮玉姜,頭一偏又睡了。馮玉姜趕緊把她硬拉起來。
  
  「二丫,起來跟媽推磨。」
  
  二丫嘟囔了幾聲,揉揉眼,從床上坐了起來,發了一會子愣。這一家子七口人,隔一兩天就要推磨烙一回煎餅。馮玉姜一個人沒法子一邊喂糧食一邊推磨,要有個人幫著。以前這活兒都是鍾傳秀的,她一出嫁,現在輪到二丫了。
  
  二丫才十二歲,剛剛抱的動磨輥。她睡眼蒙松的跟著馮玉姜,娘倆一人一邊,推著石磨磨糊子,馮玉姜一邊推磨,一邊往磨眼兒裡添糧食。
  
  以前家裡磨的都是地瓜,今天磨的是小麥。
  
  「媽,咱家今天烙小麥煎餅啦?」麥子煎餅,那可比地瓜煎餅好吃多了。
  
  馮玉姜笑:「嗯,明天你大姐跟姐夫回來,總不能再吃地瓜煎餅吧!」
  
  「沾了大姐的光了。媽,這麥子裡面要是摻點棒子就更香了。」
  
  馮玉姜仍舊笑笑。棒子算是粗糧,明天新女婿上門,吃棒子煎餅不行的,說給親家聽了沒面子。
  
  天還沒大亮,娘倆圍著磨道一圈一圈走,不稀不稠的麥糊子一會兒就磨出來一大盆。
  
  二丫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抱怨道:「人家彩芹的奶奶都跟她媽一起推磨,我奶從來不伸手。」
  
  「多幹活,少咬嘴。」馮玉姜連忙呵斥。但東廂房門一響,鍾母推門走了出來,迎頭罵道:
  
  「這個死丫頭,敢敗壞我了。跟誰學的?這家裡個個都長本事了是吧?我這一把年紀了,難不成還要累死累活伺候恁?」
  
  「媽,小孩也是累了,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她小孩子不懂事,你們大人也不喘人氣?」
  
  馮玉姜知道,她離家出走的事,鍾母心裡窩火,還沒出氣呢!這一大早上的,就開始找碴了。馮玉姜算是看透了,鍾家母子一個樣,越忍讓越會訛人。她拿下磨輥,往磨台上一靠,說:
  
  「二丫,歇會子。歇夠了再說。這家裡就咱娘倆有勁,能推動磨。」
  
  鍾母一聽就撂臉了,大呼小叫地罵道:「我這還沒敢說什麼呢,就朝著我來了。都成人王了,大人小孩都是活祖宗,我說不起了,都能踩到我頭頂上了。這還是個人嗎?樹葉還分高低呢,這個家不分老少了!」
  
  攥在你手心裡一輩子,橫豎是不得好,我今天還就不順著你了!馮玉姜索性端了個小板凳,往磨旁邊一坐,冷著臉,也不吱聲,由著鍾母咋呼去。這時候東廂房門打開,鍾繼鵬一步垮了出來。
  
  「怎麼啦?媽,一大清早別吵吵,四鄰笑話。」
  
  鍾母翻翻白眼,說:「我一大清早哪那麼想吵吵,這不是給人敗壞了嘛!」鍾母嘴皮子不讓人,但聲調已經低了不少。
  
  鍾母生了四個兒子,大兒子笨嘴拙舌,窩囊廢一個,二兒子沒成年就夭折了,三兒子招贅給外鄉了。鍾繼鵬是最給鍾母抓面子的兒子,脾氣又橫,鍾母是不願跟他起衝突的。
  
  鍾繼鵬幾步跨過來,抓著馮玉姜的胳膊把她拉起來,馮玉姜不由得心裡驚懼,這是又想動手打她?
  
  「你先去烙煎餅吧,看樣子得烙好一會子。剩下的我來磨。」
  
  鍾繼鵬要推磨?
  
  沒注意馮玉姜臉上的驚疑,鍾繼鵬抓起磨輥,招呼二丫說:「閨女,幫我舔磨喂糧食。」然後推著石磨轉動起來。他膀大腰圓的,一個人推起磨來並不吃力。二丫一看樂了,蹦蹦跳跳的圍著磨道喂糧食。
  
  鍾母冷著臉不知罵了句什麼,轉身進屋了。
  
  「大閨女一走,山子又不在家,剩下兩個小的,這推磨還真成了問題。」鍾繼鵬嘀咕著。
  
  二丫說:「爸,原來你還會推磨?」
  
  「你爸會的多著呢!我不來推,你媽弱的像只小雞,四兩勁沒有,一個人推不動,可不就得叫你推嗎?」
  
  馮玉姜在鍋屋收拾停當,放倒了鏊子,開始烙煎餅。那時候農家的鏊子是鑄鐵做的,直徑超過一米,足有幾十斤重。馮玉姜點著了火,先把鏊子燒熱,舀了一勺子麥糊倒在鏊子上,拿細長的竹片熟練的推開,打著圈兒攤成一張大煎餅,再燒一把火,煎餅就熟了,一股子麥香飄散開來,聞著十分舒服。她輕輕揭起煎餅,順手對折再對折,用竹片一挑放進旁邊的竹簸籮裡。
  
  ******************
  
  馮玉姜精心準備了鍾傳秀的回門宴。
  
  一大早,她就向鍾繼鵬要了兩塊錢,去公社的食品站割肉。豬肉七毛九一斤,兩塊錢能割兩斤半還多呢!回來的路上,她又繞到菜園裡拔了幾棵蔥。
  
  「就買這個菜?」鍾繼鵬問。
  
  「你就給兩塊錢,能買多少菜?」馮玉姜反問。
  
  鍾繼鵬斜眼看看她,這女人這幾天給好臉了,敢斥駁他了。
  
  「家裡還有什麼菜?」
  
  「地蛋。白菜。蘿蔔。雞蛋還有幾個。」當地人把土豆叫做地蛋。
  
  鍾繼鵬從上衣兜裡又掏出一塊錢,說:「再去買點別的菜吧,這樣哪行!」
  
  馮玉姜沒有接錢,說:「這時節也沒什麼菜能買呀!今天也不逢集。」
  
  「你去街上看看,有時會有人賣魚。前村那個何光棍慣會半夜下網逮魚,一大早出來賣。沒有的話你就買幾個洋蔥來炒雞蛋。」
  
  馮玉姜又上了一趟街,果然買到了一兜鯽魚,大的都有半斤大。何光棍今天逮的魚挺多,蹲在那兒等了半天沒人問價,一聽馮玉姜要買,算三毛錢一斤稱給她了。
  
  馮玉姜很高興。三毛錢一斤,還沒有半斤肉貴呢,很划算的。
  
  鍾繼鵬打發了大侄子鍾傳軍去接傳秀,特意讓他騎自家的自行車去。不大一會子功夫,鍾傳軍回來了,後面跟著吳雙貴和鍾傳秀。
  
  鍾傳秀穿著一身紫紅色的衣褲,圍著粉紅色紗巾。最讓馮玉姜吃驚的是她那兩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剪掉了,剪成了齊耳朵的短髮。臉色還可以,看見馮玉姜露出了笑容。
  
  「怎麼把頭髮剪了?剪的這二道毛子不好看。」馮玉姜嗔怪。
  
  鍾傳秀一指吳雙貴,說:「他媽非讓剪,說他妹也是大辮子,別人到家裡來都分不清哪個是閨女,哪個是兒媳婦了。」
  
  這叫什麼道理!馮玉姜心裡不舒坦,嘴裡卻說道:「怎麼說話呢,什麼他媽他媽的,現在那也是你媽。」
  
  鍾傳秀撇撇嘴,沒吭聲。
  
  吳雙貴帶來的回門禮是兩瓶當地小有名氣的酒,還有一些點心吃食和糖疙瘩。鍾繼鵬倒是挺喜歡吳雙貴,招呼著他坐下,翁婿兩個加上鍾傳軍喝酒說話,剛子陪著吃菜。
  
  男人喝酒,女人一般是不上桌子的,不過今天不同,這是鍾傳秀的回門宴,馮玉姜便叫鍾傳秀一起去坐著吃。
  
  「我不想吃,在這兒跟媽說會子話。」
  
  鍾傳秀蹲在鍋屋裡,看著馮玉姜燒米湯。
  
  私下裡沒旁人,馮玉姜一不留神就叫出了閨女的小名:「大丫,他家對你還好吧?」
  
  「還行。」
  
  「小姑子好不好相處?」
  
  「還行。」
  
  「雙貴呢?對你咋樣?」
  
  「也還行。媽,別問我了,爸打你沒?」
  
  「……沒打。你不用擔心,我現在不怕他。」
  
  馮玉姜嘴裡說著,莫名其妙的有些氣惱。荒嶺上那一場荒唐的事,她心裡彆扭,這兩天她一直冷著鍾繼鵬。沒想到這慫貨是個犯賤的,越冷著他,他越往跟前貼,這兩天對她還算和軟,並且似乎認定了夫妻矛盾需要床上解決……
  
  一個不透氣的人,女人在他眼裡,根本就是附屬,不需要尊重。
  
  吃過午飯,鍾母就攆鍾傳秀回去了。
  
  「早點兒回去。老話說,新媳婦傍黑天不到家,婆婆望瞎眼。」
  
  二丫反駁:「哪有這道理?我大姐今天要是回去晚了,她婆婆就能瞎眼了?」
  
  「胡說什麼!」馮玉姜拍了二丫一下,對鍾傳秀說:「該回去就回去吧,別叫你婆婆念叨。等滿了月,你就能隨時回來走娘家了。」
  
  鍾繼鵬拿了兩條煙給吳雙貴,算是回門禮。大豐收香煙,那幾年很盛行,普通莊稼漢都是卷紙煙抽,抽洋煙在當時簡直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
  
  一家人把小兩口送出了門,剛要走,從東河邊迎面走來一個人。
  
  是東子。
  
  馮玉姜心中微微有些揪心,東子低眉垂眼走到跟前,瞟了一眼吳雙貴,跟鍾繼鵬打招呼。
  
  「叔,吃過了?」
  
  「吃過了。你吃過了?
  
  「嗯。」東子的目光轉向鍾傳秀,說:「大妹妹,你回來了?」
  
  「……回來了。」鍾傳秀應了一聲。神色倒沒什麼兩樣。
  
  「那個……要走了?」
  
  「要走了。」
  
  二丫跳過來,拉著東子去看他身後的竹筐。
  
  「東子哥,你搗鼓啥呢!」
  
  東子扭頭看看竹筐,說:「我奶想吃薺菜,我給她挖點兒。二妹妹,你想吃不?」
  
  「不用,想吃我明天就去挖。秋末頭的薺菜一股子土腥味兒,趕不上婆婆蒿、雞爪菜什麼的好吃。寒天凍一凍,開春薺菜就好吃了。」
  
  這邊討論薺菜,那邊吳雙貴騎上車,鍾傳秀默默跟著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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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1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15 07:34 PM 編輯

第8章  上學校

  鍾傳秀默默跟著吳雙貴走了。
  
  馮玉姜收回遠送的目光,看向東子,問:「東子,你奶這陣子怎麼樣了?」
  
  「天一冷,腿又不行了,還上喘,也不知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東子垂下眼睛。
  
  馮玉姜安慰道:「人老了身體總不會太好,有你悉心服侍著,熬到春暖花開,就好了。」
  
  「嗯。嬸子,叔,大奶,」東子埋頭看著腳尖,叫著鍾母和鍾繼鵬,說:「我先回去了。」
  
  「趕緊回去吧!」馮玉姜說。
  
  看著東子走遠,鍾母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呵斥馮玉姜:「少跟他家搭理,渾身冒窮氣,整天東家借錢西家借糧,也沒見著還給人家吧!」
  
  馮玉姜沒搭腔,轉身回屋了。
  
  ******************
  
  送走傳秀,馮玉姜去西屋翻找了半天,終於找出了一包菠菜種子。她叫上二丫,去自留地種菠菜。
  
  「媽,不會凍死嗎?」

  「凍不死,菠菜抗凍。你沒事跟剛子多刨點草,等菜長出來用乾草遮一遮,凍不死的。一開春就能吃了。」
  
  馮玉姜在自留地裡種了一塊,就下到河灘上,利落地耬平了一大塊地,隨手把菠菜種子撒了幾把,再耬土蓋上。這樣種可能現在不太肯長,天畢竟冷,不過只要凍不死,開春一返青,就有菜吃了。
  
  「媽,你種這裡也沒用啊,不在咱家地裡,旁人會來挖的。」二丫又叫。
  
  「隨它去,反正種子多,旁人挖一點,總比不上自家剩的多。」她說著話題一轉。
  
  「二丫,你明天上學去。」
  
  馮玉姜沒上過學,村裡差不多大的女孩上學的不多,別說她這個兩塊錢買來的童養媳了。解放後她上過一陣子燈學,就是政府辦的掃盲班,因為總是在晚間點燈教學,老百姓形象地叫做「燈學」。
  
  這燈學吧,年齡參差不齊,有半大的孩子領著小弟妹,有年輕的媳婦抱著小奶孩,屋子裡嚌嚌嘈嘈,效果可想而知了。馮玉姜一直堅持上了好一陣子,也就只認識一些簡單常見的字,連估帶猜的,能勉強看懂一些淺顯的短文章,像村裡的告示什麼的。
  
  大丫上學念到三年級,自己不上了,就輟學跟她幹活。二丫九歲上了一年級,念了兩年,鍾母不樂意。有一回子來家要8塊錢的學費,被鍾母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這強丫頭索性就不念了。馮玉姜不當家,鍾繼鵬也沒管。
  
  那時候農村女孩子上學的少,年齡也沒有限制。她家屋後鄰居老劉家的閨女,念四年級時就十六歲了,輟學沒幾天就找婆家出門子了。
  
  二丫十二歲,馮玉姜想給她從三年級念,跟學校的老師好生說說,應該能要她。
  
  馮玉姜鐵了心要把二丫送回學校去。她不能叫閨女跟她一樣睜眼瞎,趕明兒嫁個一樣沒文化的莊戶人,鍋台磨道過日子。誰攔著,她跟誰拚命!
  
  「我明天想送二丫去上學。剛子也一塊送去吧,在家裡賊皮。」
  
  晚上回去,飯桌子上馮玉姜就這麼說了。
  
  鍾母翻翻眼皮,冷著臉看向鍾繼鵬,沒好氣地說:「小閨女孩,上了兩年學還不好樣的?哪如擱家裡多學幾年活,將來嫁人過日子,靠的是好活路。大丫像她這麼大,都學著烙煎餅了。二丫這麼大還什麼都不會,出門子到了婆家,這不會幹,那不會幹,人家還不一頓打死她。」
  
  二丫把筷子一擱,脖子一梗,膽大包天地跟鍾母對上了。
  
  「奶,我等著看誰來一頓打死我!我要是攤上個男的打我,我弄死他,我白天打不過他,我晚上瞅他睡著我拿菜刀剁了他!」
  
  說著她一扭頭,問鍾繼鵬:「爸,吳家要是打我姐,你讓不讓?」
  
  氣得鍾母伸手就往二丫身上掐過去,二丫胳膊上被狠掐了一下,站起來跑出去了。鍾母不解氣,連聲咒罵:「小賤人,想死的玩意,你這故意說給誰聽的?」
  
  鍾繼鵬在一旁聽自家閨女這麼講話,臉上也不好看,本想摔筷子發火的,可想想自家閨女要是挨女婿打罵,他自己也不好受是不?一股子悶氣硬憋了回去。
  
  他覺著,這二丫性子隨他,太野太強了,偏偏是個閨女。是得讀幾年書教育教育了。
  
  鍾繼鵬想了想,說:「上就上吧,好好再上兩年學。大丫定親的時候,吳家問我讀了幾年書,我真不好意思說才念到三年級。叫二丫再上幾年學,到時候說婆家也好看些。」
  
  鍾母氣了半天,見鍾繼鵬這樣說了,便不再糾纏二丫的事,指著剛子說:「剛子虛歲才八歲,太小了,進了學堂挨大孩子欺負。要不等明年夏天吧!」
  
  鍾繼鵬說:「要去兩個一起去吧,八歲年齡夠了的。二丫領著剛子,還能順便看孩子。剛子半路上擱一年級裡頭,怕跟不上趟,不行明年給他留級。」
  
  馮玉姜看看鍾繼鵬說:「不興這樣說。剛子,你給我好好唸書,不興留級。你看村裡那個劉小馬,留級留級,這都上了四個一年級了,丟不丟人吶!」
  
  「剛子不是半路插班嘛!」鍾繼鵬辯白,接著轉向剛子:「剛子,給爸爭口氣,爸當初上學,一回也沒留過級。」
  
  旁邊鍾母聽了心裡不高興。她兒子有身份有地位的,怎麼這陣子光是順著媳婦說話?她瞪了馮玉姜一眼,這女人是個會作的,離家出走一回,得著好了,想把男人拿捏住是吧?
  
  ******************
  
  孩子上學的事就這麼定了。
  
  吃過了飯,鍾繼鵬領著剛子在院子裡玩兒,教剛子念起了鄉間的童謠——「拖拉機,耕地機,小孩上學一年級……」
  
  念了幾遍,又換了一個——「張老師,王老師,俺家包餃子你去吃。吃一碗,又一碗,你這個老師不要臉……」
  
  馮玉姜端著一摞洗乾淨的碗筷進屋,走過的時候忍不住責備了一句:「教他說啥呢!你也是讀了好幾年書的人,就不能教他點好的?」
  
  馮玉姜記得上輩子小孩子上學,是極為尊敬老師的。這剛子還沒進學校呢,讓他這麼念,等明兒不拿老師當回事,終究也上不好學的。
  
  「小孩子念童謠,有什麼好講究的?我小時候上學,老師都是學生家輪著管飯,遇上哪家飯菜好,老師就放開了肚皮吃……算了不說了,換一個,剛子,5個再加5個等於幾……」
  
  馮玉姜搖搖頭,心裡歎口氣,進了西屋。她找出一兜子碎布頭,這都是給孩子做衣裳裁下的邊角料,實在不能做什麼用了的。
  
  馮玉姜動手把這些碎布頭剪成四方形、三角形的小塊,再仔細的一塊一塊縫到一起,連成一整塊,添上二指寬的長布條子做荷葉邊,給孩子縫了兩個書包。她給書包縫上帶子,叫剛子過來。
  
  「看看,媽給你縫的新書包,好看不?」
  
  「好看,花紅柳綠的,真好看。」剛子說。
  
  馮玉姜笑,各種各樣碎布頭子縫的,可不就是花紅柳綠麼!
  
  第二天一大早,馮玉姜送兩個孩子到學校去,學校的老師臉色有些為難。
  
  「二丫是個上學的料子,比一般的小孩腦子靈,就是……」
  
  馮玉姜忙說:「老師,你別擔心,我保證按時把學費交了。」
  
  「嗐,倒不是學費的事。這半路上來的,沒有書了。要不我給他兩個借借?高年級使過的舊書一樣用。你先給他倆買兩個本子,還有鉛筆,本子村裡頭新開的小賣部就有,不用跑去鎮上,五分錢一個,也不貴。」
  
  馮玉姜連忙答應著。出了學校門,她犯難了。
  
  她沒有錢!哪怕是五分錢。鍾繼鵬上班去了,回家問鍾母要的話,只怕又要挨一頓罵。
  
  馮玉姜一咬牙,賒賬。等鍾繼鵬回來再要錢還上。她就不信鍾繼鵬好意思不還帳。
  
  ******************
  
  等兩個孩子上學的事穩妥了,馮玉姜開始琢磨下一步怎麼弄!
  
  現在仨孩子上學,傳秀出了門子,家裡頭開銷變大了,能幹活掙工分的人手卻少了。她一個人在生產隊掙的工分,也就僅僅夠一家人吃的,還不敢吃好的。指望著鍾繼鵬那38塊6毛錢的工資,用不了多久一家人就得難看。
  
  好在馬上大包幹了。馮玉姜記得當地大包幹也就是在這一年。明年一開春土地應當就能分給各家各戶自己種。鍾家幹活的不多,但人口多呀,分到的土地肯定是不少的。分到了自家的地,養活一家人不成問題。
  
  她又想起在街邊賣魚的何光棍,何光棍夜裡下網逮魚,清早上街買,一天碰巧了也能掙幾塊錢呢。這幾年不像頭幾年,小生意小買賣都可以做了。

  那她現在能做些什麼呢?
  
  馮玉姜眼下只是想想,就算想到了什麼能做的小生意,也得等幾天的。一是她不當家,沒本錢,得想法子讓鍾繼鵬支持她。另一個,她得先去幹媽孫老太家一趟。
  
  孫老太對她恩情不淺啊!老人認她當閨女,說是因為投緣喜歡她,其實還不是同情她這沒有娘家靠的受氣包,想將就她這家人麼!她回了家要是一直不去,涼了老人的心。
  
  馮玉姜前幾天翻出了鍾繼鵬過節發的一塊青布料子,之前沒捨得用,打算留著給山子大些做件像樣的衣裳的,現在留不住了,先用上再說。
  
  她給孫老頭、孫老太每人做了一雙鞋,親手納的鞋底,親手縫的鞋面,給孫老太的鞋面上還用藍色花線繡了兩朵蓮花。孫家給她做了從頭換到腳後跟的新衣裳,這鞋子,也算是她這乾閨女的回禮。所以她在孫家時,就留心記下了兩個老人的鞋碼。
  
  長命襪子短命鞋,當地的風俗,送人鞋子是一定要配上襪子的,不然不吉利,人家反而煩惡。襪子沒有合適的布料做,再說現在鎮上時興尼龍襪子,比較像樣子。
  
  馮玉姜只好去找鍾繼鵬。
  
  「我想去幹媽家看看。受了人家的恩情,認了親的,不去不好吧?」
  
  「嗯,要去。你去好了。哪天去?」
  
  馮玉姜心裡歎氣。鍾繼鵬這是打馬虎眼,根本不想提錢的事啊,鍾母對她用了布料的事心裡不滿,恐怕早就跟鍾繼鵬告過狀了。
  
  馮玉姜放軟了聲音說:「你看,我總不能空著手去吧!」
  
  「嗯,那倒是。」鍾繼鵬慢吞吞地說,「你得要多少錢?」
  
  「我不要錢。你看你能不能明天幫我從鎮上帶兩雙尼龍襪子?要是可以的話,再買點兒小孩零食、點心之類的,他家有小孩子,不帶點吃食不好說話。」
  
  馮玉姜試探著說完,小心察看鍾繼鵬的臉色。鍾繼鵬沉默了一會子,說了句:
  
  「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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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15 07:35 PM 編輯

第9章  油煎包

  馮玉姜這趟去孫圩子,孫老太十分高興,拿著馮玉姜做的鞋子一個勁兒誇。
  
  「老二家的,你自己看看,跟你妹子這針線比,你那手就笨成了腳丫子。」
  
  孫二嫂子憨厚地一笑,說:「媽,我那手比腳丫子還笨。這往後有咱妹子了,叫她給你多做幾雙這樣俊氣的花鞋,你沒事就穿上去找村裡那些個老太太炫耀去,叫她們也眼饞眼饞。」
  
  「自己拙貨一個,說的倒輕巧,你妹子千針萬線的容易嗎?」
  
  孫家老三也在部隊上,孫家老四聽說在當地鎮上教書,就剩下孫老二跟兩個老人住在一起。孫二嫂子厚道老實,手勤腳快,總是笑瞇瞇的。
  
  馮玉姜真是羨慕孫老太和孫二嫂子這樣的婆媳關係,娘兒們說話拉呱很親熱,還會開開這樣無傷大雅的玩笑。想想自己家裡那位婆婆,她忍不住就想歎氣!
  
  孫老太試過了鞋子,一連串地吩咐家人。
  
  「老二家的,把咱家那包子鍋找出來,正好昨天發了面,去窖子裡扒兩個蘿蔔,今天給你妹子煎包子吃。」
  
  轉身又叫孫子:「大亮二亮,去找你爺爺來家,跟他說姑姑給他送鞋來了。」
  
  接著吩咐兒子:「老二,去後河裡把蝦籠子收來,晚上燉小魚。那什麼,再去園裡弄點蔥和芫荽。」
  
  看著一家子被她支使的亂轉,馮玉姜連忙說:「媽,我是你自家閨女,做什麼這麼麻煩!」
  
  「麻煩什麼!現在農閒,他們閒著也是閒著!」
  
  孫老頭被兩個孫子拉了回來,試了鞋,說了句:「這閨女有心,正合適。」便進了堂屋,不大一會子拿著點燃的煙斗出來,說:
  
  「你們娘倆多嘮一會子,我再去殺他兩盤。吃飯叫我。」
  
  馮玉姜連忙答應著,孫老太卻瞪了瞪眼睛,抱怨道:「一天到晚殺兩盤,有本事你別來家吃飯。」一轉臉,拉著馮玉姜坐下,端詳了她半天,問道:
  
  「回去他姐夫沒給你氣受吧?」
  
  「沒。」
  
  「沒就好。兩口子過日子,你忍忍我讓讓,家和萬事興不是?」孫老太說,「你當天只說在家裡惹了氣,到底怎麼回事也不肯多說,問急了就哭,我就琢磨著肯定不光是兩口子拌嘴那麼簡單。你跟我說,到底因為什麼惹氣離的家?」
  
  馮玉姜猶豫了一會子,看著孫老太關切地表情,忍不住開始跟孫老太訴苦。時過境遷,她說起那些鬧心的事情,也平靜多了。孫老太聽了,沉默半晌,說:
  
  「你婆婆,不是個好的。不過話反過來說,為個女人家,自己首先要過得硬氣,才能不叫旁人下眼輕看,你看看我,這大半輩子了,幹什麼都是硬硬氣氣的一個人。那時候我婆婆小姑子虐待我,我吃虧挨打也要跟她們講理。」
  
  孫老太唏噓半天,又說:「有些事吧,像是男人在外頭胡咧咧的破事,該管你就得管。由著那野女人沒有邊沿的。」
  
  馮玉姜說:「自家男人不著調,怨旁人做什麼!」

  孫老太發氣:「母狗不調腚,公狗乾呲牙。不要臉的女人野女人巴到你家裡頭去了,你不會一頓巴掌扇死她?」
  
  孫老太這話說的太糙,馮玉姜臉都有些發熱了。
  
  「話糙理不糙。我看你是個軟性子,自己不硬氣,人家還不給你氣受?」
  
  馮玉姜回味一下,總覺得乾媽氣呼呼的態度好像是有緣由的,難不成孫老頭年輕時也有什麼插曲?當然,她不可能問出口。
  
  ******************
  
  孫老太家的油煎包是用發面做的,包著蘿蔔和肉的餡兒,放在淺淺的平底鍋裡一煎,溜上油,底下煎的焦黃香脆,上頭白胖暄軟,筷子夾起來油汪汪,香噴噴,油香,面香,加上包子餡的菜香,香味就像長了小勾子似的,勾住人的食慾,誘人極了。
  
  「嘗嘗,我年輕時在縣城賣了二三十年的油煎包,不是誇嘴,咱家的油煎包相當好吃。」
  
  油煎包子馮玉姜前世當然是吃過的,自己也動手做過,那是後半輩子日子好過了。這年月,這樣的油煎包,對於吃慣了地瓜秧鹹菜的她來說,簡直是山珍海味了。她咬了一口,不住的點頭。
  
  「好吃。媽,包了這些子肉,放了這些子油,就是地瓜面窩窩,也肯定好吃。」
  
  她心裡知道,孫老太家境好一些,但這油煎包,也還是特意為她做的。她吃著包子,心裡忽然一動,這東西,在他們那兒還沒見有人賣。現在不比前些年,現在小生意小買賣允許了,要是她弄一個攤子去鎮上煎包子賣,肯定能行。
  
  她吃著包子,做著打算,嘴裡便跟孫老太說了。
  
  「媽,你教我做這個包子吧!我現在三個孩子等著花錢,我想做點小生意。」
  
  孫老太一口就答應了。
  
  「做這個包子沒有巧,煎的時候看好火候,耐住性子,就行了。你要是做來賣,不能像這樣放太多肉,一個是肉多熟的慢,不好掌控;二個是成本高了,價錢就高,不好賣。你就用蘿蔔白菜,夏天還可以用韭菜,加點豬板油做餡兒,好吃有肉味。」
  
  馮玉姜吃完了一個包子,立刻起身去跟孫二嫂一起煎包子。孫老太在旁邊提點她:
  
  「包子餡兒用葷油,不用放太多。包子外面溜的油你得用素油,光溜油太費了,開始都是溜的水,等到包子快熟了,再溜油,油混著水,都粘在包子皮上,就顯得油光光,看著就好吃,還不費油。」
  
  馮玉姜就著孫二嫂的熱鍋,自己動手剪熟了一鍋包子,看起來賣相不錯。
  
  「這閨女是個心靈手巧的,你二嫂頭一回學煎包子,手忙腳亂的,麻爪子了。」孫老太誇她。
  
  馮玉姜當然不敢說自己前世做過這東西。她笑笑,說:「到底比二嫂做的差。再做幾回就有經驗了。」
  
  ******************
  
  馮玉姜背了個大大的黑鍋回家。
  
  「這弄得什麼?」鍾繼鵬擰著眉問她。
  
  「包子鍋。乾媽送給我的。」馮玉姜直笑,招呼鍾繼鵬:「快來幫我接一把呀!」
  
  「弄這麼大個鍋幹什麼?」鍾繼鵬從她背上接下包子鍋,審視著碩大的鍋,直徑得有半米多,平底,深淺不過一拃,像是用過好長時間了。
  
  「這是乾媽年輕時煎包子賣的大鍋,現在不賣了,她自家吃用小鍋。」馮玉姜笑盈盈地望著鍾繼鵬,說:
  
  「我想上街賣油煎包。」
  
  「賣油煎包?」鍾繼鵬十分詫異,「你會弄油煎包?」這油煎包子,鍾繼鵬去縣城交賬時吃過兩回,他真不相信自家女人會做這個。
  
  「會。」馮玉姜幹錯利落的說。
  
  「你說真的?」
  
  「當然真的。」馮玉姜說,「你想想,家裡現在三個孩子上學,過兩年山子要是考上高中,就更需要錢了。現在農閒,咱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不是挺好的嗎?」
  
  「話是不錯。」鍾繼鵬猶豫著,說:「現在做點小生意倒也沒人管。可你一個女人家,上街賣包子,我在鎮上工作呢,這臉上不好看啊!」
  
  「臉上好看不能頂錢花呀!」馮玉姜好生跟鍾繼鵬商量,「現在做生意公家不管了,又不是頭幾年,不興做。咱不偷不搶,有什麼臉上不好看的!」
  
  鍾繼鵬持懷疑態度。馮玉姜也不再爭辯,去鍋屋拿了一顆白菜,兌了些泡軟的粉條,在鍾母惡狠狠的目光下舀了兩碗白面,當天晚上就給全家做了一鍋噴香的油煎包,吃的兩個孩子狼吞虎嚥。
  
  「比我在縣城吃過的不差。」鍾繼鵬說。他看看鍾母,拍板:「行,你做吧,反正孩子都上學,不用人看著。家裡的事兒,媽你多操忙點。」
  
  鍾母翻翻眼皮,慢吞吞地說:「家裡的事我哪天沒操忙?不過這生意是小生意,可這又是白面又是油的,賠了錢怨誰?」
  
  馮玉姜忙說:「媽,你放心,我一定好生做。都是些吃食,賠不了什麼的。」
  
  ******************
  
  馮玉姜從鍾繼鵬手裡拿到了15塊錢,這是她的本錢。她找人弄了個跟包子鍋搭配的爐子,添置了鏟子、盤子和兩張小小的木桌,買了兩斤豬板油,就用自家蘿蔔窖子裡收著過冬的蘿蔔,把家裡現有的幾斤白面發了,這天天還沒大亮,就把一大堆家什放在一輛手推車上,推著去鎮上。
  
  好在她家離鎮上不遠,三里路。趕到街上,她找了塊避風又乾淨的地方,支起了包子鍋。不大一會子,鍋裡飄出誘人的香味兒,吸引來一堆人圍著看。
  
  今天逢集。
  
  馮玉姜就是瞅準了這逢集的日子,第一天開張。
  
  「這是什麼做法?」
  
  「油煎包。用油煎熟的。油亮噴香,嘗嘗?」
  
  「看起來不錯,嘗嘗。」
  
  開張生意比馮玉姜預想的還要好。油煎包比水餃大一些,她賣一毛錢四個。算算利潤還是可以的。
  
  在攤子上坐著吃的,她就用盤子端上去,還提供熱水;上學的孩子來吃或者買了帶走了,拿兩根洗過的高粱桿一串,串成包子串兒,買的人邊走邊舉在手裡吃,吸引了街上走過路過的目光。
  
  開始時她做好了包子等顧客,漸漸地客人開始等包子出鍋,等馮玉姜賣光了最後一鍋包子,天還沒到晌午呢!
  
  一家大人領著個哭哭啼啼的孩子找到她的攤子,問:
  
  「賣油煎包的,還有嗎?給串一串。」
  
  「沒有了。」馮玉姜抱歉的笑笑。
  
  「沒有了?你看這孩子,看人家吃,哭著鬧著要。你再給煎幾個吧?」
  
  「面都用光了。明天吧!」馮玉姜說。她把家裡幾斤白面都發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賣光了,等會兒得趕緊先去買白面。
  
  馮玉姜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碗熱水,一口喝光了。她捶捶累酸了的胳膊,扒拉了一下圍裙兜裡那一大包硬幣、毛票,心裡直樂。
  
  這生意,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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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12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35 PM 編輯

 第10章  小姑子

  鍾傳秀新婚滿月了。
  
  滿月三天,鍾傳秀回娘家來「過九天」。過九天的風俗,是指新婚滿月第三天,娘家父親帶上酒和肉到婆家去,拜望親家,說些子客套話,大意是閨女在家不會幹活,請婆家教著幹;閨女有不懂事的地方,請婆家多管教之類的。
  
  拜望之後,可以接閨女回娘家小住幾天。
  
  鍾傳秀回來時面色如常,可知女莫若母,馮玉姜還是看出了些什麼。
  
  「怎麼啦?跟女婿拌嘴啦?」
  
  鍾傳秀低著頭說:「沒。」
  
  「你老實跟媽說,到底怎麼啦?」
  
  鍾傳秀吶吶半天,忍不住掉了眼淚。
  
  吳雙貴的妹妹,吳雙玲,把這個新過門的嫂子給罵了。
  
  前幾天逢集,吳雙玲慕名而來,到馮玉姜的攤子上吃包子。馮玉姜根本不認識她,收了她兩毛錢。
  
  就為這事兒,吳雙玲丟了面子。她知道鎮上新開的油煎包子是她嫂子的娘家媽賣的,跟同伴誇了嘴,說自己去吃一定不要錢,還得管飽管帶一兜子的。結果呢,馮玉姜哪裡認識閨女的小姑子!
  
  吳雙玲為此被同伴取笑一通,嬌生慣養的她回到家就沖鍾傳秀髮作了。
  
  「不就是兩個臭包子嗎?跟我要錢就罷了,還裝作不認識我。沒眼看我們吳家是吧,我就不信她不認識我,當初我哥相親的時候,我沒露過面嗎?我就站在你們相親的地方,怎麼著?裝作不認識我?我們吳家就那麼讓人看不起嗎?」
  
  吳雙貴說:「相親那天街上人多,人家可能真不認識你。」
  
  「認不認識我兩講,好好的人家,到大街上賣包子,也不怕人笑話。這要擱前幾年,早有人來抓她了!哼,投機倒把!旁人問我們家新媳婦娘家幹什麼的,誰有臉往外說?」
  
  鍾傳秀憋屈的眼淚直掉,辯白道:「我媽上街賣包子怎麼啦?給誰丟人啦?不就兩毛錢的事兒嗎,我給你行不?」
  
  鍾傳秀一開口,那邊她婆婆就出來了。
  
  「她嫂子,雙玲年紀小,你這當嫂子的,就不興讓著她點兒?剛過門呢,就跟小姑子吵架,傳出去人家會說沒家教的。」
  
  鍾傳秀憋屈了這幾天,現在說出來,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馮玉姜心裡難受,直歎氣。
  
  「姐,叫我說,這都怪你太軟蛋了。你小姑子不講理,你婆婆那是故意拿捏你呢!你要是不爭氣,由著她們拿捏,早晚得跟咱媽一樣,攥在我奶手心裡。」二丫在旁邊來氣。
  
  馮玉姜連忙呵斥二丫:「死丫頭,你小聲點吧!」回頭安慰鍾傳秀,「你跟雙貴已經結婚了,就得往好了過。反正也不會跟小姑子過一輩子,眼看著她也該有婆家了。」
  
  二丫又搶過話頭:「那個吳雙玲,我聽說過,在鎮上中學就是有名的刁蠻。仗著她老子是生產隊長,拽的跟哪裡大幹部家千金小姐似的。吳家一兒子一閨女,都是慣壞了的小老祖!我姐這軟性子,擎等著受氣吧!我爸可算是把我姐嫁了個好婆家。」
  
  馮玉姜瞪了二丫一眼,伸手把她推出屋門:「去去,出去看看剛子。」
  
  相對於二丫的憤怒,馮玉姜心中有太多憤恨太多無奈。吳雙玲是小事,吳母是小事,上輩子她認識的那個吳雙貴,根本就是個不著調子的貨,一點活也不想幹,好吃懶做,沒有個男人的擔當,家裡家外都指望著傳秀一個女人。頭幾年靠著殷實的家底子還勉強生活,再後來居然染上了賭,欠了賭債居然跑到人家店裡偷東西,追逃之中自己掉下牆頭,恰好摔斷脖子死了。
  
  馮玉姜問鍾傳秀:「這件事,你女婿怎麼說?」
  
  鍾傳秀委屈地說:「指望他怎麼說?就說他妹妹從小嬌慣,叫我讓著點,別跟她一般見識。」
  
  馮玉姜想了又想,大閨女已經嫁到吳家了,她這當媽的,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盡量把小夫妻往好了帶,興許還有機會改變這樣的悲劇。
  
  「別哭了,傳秀,媽不覺得自己賣包子丟了誰的臉,你也不用為了這個生氣。你就安心在娘家住幾天,只要你們小夫妻好好過日子,旁人都不重要。」
  
  ******************
  
  安撫了大女兒,馮玉姜自己卻忍不住暗自鬱悶。晚間的時候,她盤完了當天賣油煎包的帳,跟鍾繼鵬說起這個事。鍾繼鵬聽了老大不高興。
  
  「這傳秀的婆婆真是護短,我鍾繼鵬的閨女,還高攀他們家不成?」
  
  馮玉姜說:「我聽說這個雙貴,讀書讀不成,家裡頭還捨不得叫他幹一點活,仗著他爸是生產隊長,拈輕怕重的,真不知道將來怎麼生活。」
  
  鍾繼鵬聽出了她的埋怨,臉色有些掛不住,說:「樹大自直,再說吳家家底子厚實,哪用你操這個心!」
  
  他看著馮玉姜手上那一疊子毛票,問:「你這個包子還蠻好賣?我聽說怪多人去吃。」
  
  「反正,好好幹下去,掙錢不比你那三十幾塊的工資少。」馮玉姜毫不謙虛。她算過了,她這也就幹了不到二十天,整的錢已經遠超過鍾繼鵬那點工資了。
  
  當時老百姓有句話,一級工,二級工,不如社員兩畦蔥。那年代生意的確好做,怪不得那些最先下海的人都先富起來了。馮玉姜現在有信心當那「先富起來」的人。不管是賣包子,還是幹別的,她現在覺得只要肯幹,幹啥都窮不著。
  
  鍾繼鵬聽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這女人一個人做點小生意,掙錢多少他也掌握不著,這是要挑戰他一家之主的地位呀。
  
  「掙多掙少,你都得記清楚,有空跟我交交賬。」
  
  馮玉姜撇撇嘴,說:「跟你交賬,多了少了你能知道?怕我藏錢,你跟我上街一塊賣?」
  
  「呦呵,才掙了幾個錢,燒得不知自己姓什麼了吧?」鍾繼鵬變臉。
  
  「我本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馮玉姜反駁,「我想過了,只要你跟山子他奶不干涉我的事情,我掙錢供三個孩子上學,學費我管。山子以後擱學校裡也不用光吃煎餅了,中午去我那兒吃包子。」
  
  馮玉姜感覺說話硬氣多了。
  
  ******************
  
  「過九天」之後,鍾傳秀回婆家的日子,吳雙貴來接她。
  
  馮玉姜這天照樣出攤子。因為不逢集,顧客大都是上學上班的,或者買早點的,她便提前收了攤子,推著家什回家。
  
  「他姐夫,我聽說你家小妹愛吃包子,別的不敢說,包子有的是。」
  
  馮玉姜說著,拿出一個大油紙包,滿滿都是油煎包,這是她特意留下的。她把油脂包遞給吳雙貴。
  
  「拿回去叫親家母和你家小妹嘗嘗,抽空讓我認認你小妹,喜歡吃就儘管來,管夠!不用客氣。」
  
  吳雙貴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忙說:「嬸子,你做點小生意也不容易,哪能要這麼多!」
  
  「嬸子別的本事沒有,做點小生意,你們別嫌丟臉就行了。」馮玉姜說。
  
  晚上,吳家的飯桌上擺上了兩大盤油煎包,吳母看著埋頭吃飯的鍾傳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口氣憋在心口,還又不好說什麼,忍不住衝著正夾著包子吃得歡的吳雙玲發火。
  
  「這麼大的閨女孩,整天就知道吃,餓死鬼托生的!」
  
  吳雙玲嘴巴撅起老高,抗議地小聲低估了一句什麼。吳父瞪了老婆一眼,把筷子一摔,不吃了。
  
  吳母生了半天悶氣,開始找鍾傳秀的茬兒:「吃個飯也慢吞吞的,磨磨唧唧,這要是指望你幹活,還沒有吃飯的時間多!」
  
  鍾傳秀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望了一眼起身走開的媳婦,吳雙貴無動於衷,專心吃自己的飯。
  
  滿月之後,鍾傳秀走娘家走的很勤。吳父給吳雙貴在鎮上農具廠找了個學徒工的活,便經常不在家,反正是農閒,鍾傳秀一有功夫,就跑回娘家來了,馮玉姜滿心擔憂,又不知怎麼說她。
  
  不過鍾傳秀來的勤,她的包子攤倒是添了個得力的人手。尤其逢集的時候,她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現在娘倆一起幹,馮玉姜煎包子、賣包子、收錢,傳秀就跟著她揉面、剁餡、包包子,生意做的順溜多了。
  
  漸漸地遠近來趕集的人,都知道街上有家賣油煎包的,味道好,價錢不貴。趕早集的生意人習慣來吃幾個,趕閒集的老百姓習慣捎帶幾個回家去,給孩子打饞猴。馮玉姜這包子真算是賣開了。
  
  這年冬天不算太冷,馮玉姜在自留地裡種下的菠菜因為蓋了乾草,居然長了。雖然不是太大,但總算可以吃的。臘月裡,馮玉姜看著天冷,又開始做丸子湯,跟著包子一起賣。
  
  所謂丸子湯,是把蘿蔔切成細碎的丁,放上少許麵粉攪成坨,做成鴿蛋大小的丸子,在油鍋裡炸出來。吃的時候先燒上一鍋蔥花湯,抓幾個丸子放在白瓷碗裡,點綴幾片青綠的菠菜、芫荽,用滾開的湯一澆,可口又暖和,就著油煎包,就是一頓無上的美味了。喜吃辣的,自己動手放上兩勺辣椒面,在寒冬裡喝得頭上冒汗,滿心舒暢。
  
  馮玉姜嘗試著把炸丸子的白面裡摻上一半豆面,炸出的丸子有股子特別的香味兒,客人吃了都喜歡。
  
  晚上,娘兒兩個在煤油燈下盤賬,算著算著,鍾傳秀就笑了。
  
  「媽,照這麼下去,不用說上學,我弟娶媳婦的錢也不愁了。」
  
  馮玉姜抽出三張十塊的,遞給鍾傳秀。
  
  「這給你,這陣子你整天跟著媽幹活兒,掙錢咱娘倆一起分。傳秀,你也不能總呆在娘家,明天回婆家看看吧!」
  
  「我不要,媽你先收著。」鍾傳秀推開馮玉姜遞過來的錢,說:「反正我回不回家吳雙貴他也不在意。白天他不在家,他媽跟他妹看我就拉著個臉,好像我是硬賴在他們家的外人,處處擠兌我。我不想回去。」
  
  馮玉姜歎口氣,這小夫妻倆,她算是看清楚了。鍾傳秀整天呆在娘家,吳雙貴也沒來過兩趟,白天娘倆在街上賣包子,吳雙貴也沒來瞧一眼。
  
  這哪是小夫小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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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12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44 PM 編輯

第11章  送年禮

  一到臘月半,老百姓就開始忙年了。
  
  馮玉姜放下一袋白面,又從手推車上拎下來一個小些的布口袋。
  
  「媽,還有一袋子面?」剛子開心地瞧著。
  
  「不是面,這裡是糯米,放水裡泡酥了,碾成糯米粉,過年給你包湯圓吃。」
  
  「包湯圓吃?噢,有湯圓吃了。媽,包紅糖的。」
  
  「行,包紅糖的。」
  
  二丫說:「媽,包芝麻的。」
  
  「行,包芝麻的。」
  
  剛子又嚷嚷:「媽,過年包肉餃子行不?張衛紅在學校裡說,她家過年都包肉餃子,一口咬下去直流油。」
  
  「行,包肉餃子。豬肉大蔥的,管你吃足。」
  
  馮玉姜一一答應著。不知為什麼,她對這個年特別上心,這是她重生回來的頭一個新年,她賣了一秋一冬的油煎包,雖然算不上多有錢,但給孩子過一個富足的年還是夠的。
  
  怪不得八十年代早早下海的人都富了,生意好做!馮玉姜打定了主意要做那部分先富起來的人,她腦子裡並沒有什麼大方面的想法,只是想,只要好好幹,肯定能掙到錢。
  
  鍾繼鵬下班拎著一兜子預備過年的糖疙瘩回來,一進門就叫鍾母拉進了東堂屋,一陣數落:
  
  「這女人越來越自說自話,不聽支使了。你為個大男人,拿不住自己女人,還有點出息吧?她現在掙沒掙錢我不知道,她一分錢都不朝我這交,一點規矩沒有,這個家什麼時候輪到她當了?女人當家,牆倒屋塌,你看把她能的,你臉上還有沒有四兩血?照這麼下去還了得?」
  
  鍾繼鵬抹了一下額頭,說:「媽,她一個人在街上賣包子,錢的事誰能掌握?你說能怎麼著?你一把年紀,還能跟著她上街專管收錢?天寒地凍的,你也受不了那個累。她又不傻,家裡好幾個孩子等錢花,她自己也沒個娘家等著貼補,她那個乾媽孫家,日子比我們富足。她不管掙多少錢還不都留給家裡花!」
  
  鍾母聽了,更是一肚子氣沒地方發,幾天之後,馮玉姜去孫老太家送年禮,鍾母總算找著發作的機會了。
  
  這天一大早,馮玉姜忙碌了一早上,去鎮上買了四色禮,打算去孫老太家送年禮。她割了一大塊肉,買了兩條三斤多重的鯉魚,兩隻大公雞,四瓶酒。
  
  走路去,背不動啊!推手推車去,也太遠了!騎自行車倒是方便,可她根本就不會騎車。馮玉姜在心裡琢磨著,打算叫山子騎車跟她走一趟。反正幾個孩子放了寒假,在家裡也沒事做。
  
  正想著,鍾母冷著臉罵開了。
  
  「這日子不能過了,做賊養漢的,花錢跟誰打招呼了?你眼裡還有這一家老小嗎?你乾脆把家裡搬空算了,全拿去填糊旁人去!」
  
  馮玉姜一聽,這是嫌她買年禮花錢多了呀。她不緊不慢放下東西,說:「媽,送年禮這事兒,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叫我自己看著辦,他爸也叫我自己看著辦。我就自己辦了。四色禮這是隨大流的,誰家送年禮不都這樣?」
  
  「說的好聽,我看你還是買的少了,你怎麼不買一口豬送去?你怎麼不買八色禮送去?你看看家裡還有什麼能送的,全都送去。」
  
  馮玉姜笑笑,說:「媽你說的也是,不過我覺著買八色禮有點多了,這樣吧,我回頭順路到鎮上買幾斤點心,再買兩條煙,湊夠六色禮,你看行不行?」
  
  鍾母氣得直拍巴掌,連聲咒罵:「作死的,這是不當日子過了。我白活了這一把年紀,累死累活,老的少的操碎心,沒人把我當回事了。我兒子倒了血霉了,攤上你這個窮敗家的女人……」
  
  馮玉姜收拾了幾樣禮物,叫山子:「去看你大伯家的自行車用不用,不用你借來騎一天。」然後轉向鍾母,說:「媽,我去了。你要是罵累了,回屋去歇一會兒。」
  
  ******************
  
  馮玉姜帶著山子去送年禮,快快樂樂回來了。各種禮物,孫老太都退回來一半,還送了孩子們禮物。馮玉姜一回到家,就把二丫跟剛子叫過來。
  
  「來試試,姥姥給你們做的黃馬褂。」
  
  兩個孩子之前的生活裡根本就沒有「姥姥」的角色,看著身上的新衣服,好奇地問東問西。
  
  「媽,姥姥什麼樣?我什麼時候能走姥姥家?」剛子問。他一直羨慕小夥伴走姥姥,好吃好喝又好玩的,自己卻沒有姥姥可以走動。
  
  「媽,什麼叫黃馬褂?」二丫看看自己的新衣服,是鵝黃色的小棉襖,剛子那件卻是暗紅色外罩褂子壓著黃邊。
  
  馮玉姜說:「今年閏年,災氣大,按風俗姥姥要給外孫、外孫女做黃馬褂子。黃馬褂子,是古代有皇帝的時候,皇帝賞給大臣的,現在小孩子穿了黃馬褂,能免災,快快長大。」
  
  這邊馮玉姜剛送完年禮,吳雙貴和鍾傳秀就來送年禮了。同樣是四色禮,豬肉,公雞,鯉魚,四瓶酒。
  
  按說鍾傳秀頭一年過門,是新親,吳家的年禮應該再重一些的。馮玉姜不在乎,鍾母卻覺得沒面子,咕咕唧唧地說村裡誰家誰家新親送了六色禮,誰家誰家送的魚足有四五斤重,誰家誰家光豬肉就送了十斤整……
  
  當然,鍾母不會當著吳雙貴的面說,可她會當著鍾傳秀的面說。
  
  鍾傳秀低著頭,不吭聲。
  
  馮玉姜拉了女兒一把,示意:別在乎。
  
  大年節的,她實在不想跟鍾母反駁,吳雙貴還在堂屋呢,鍾母要是吵吵起來就難看了。
  
  回去的時候,馮玉姜也依樣把吳家送來的年禮分出一半,讓吳雙貴帶回去。
  
  「這都拿回去,兩家父母勻著吃。」
  
  吳雙貴懂這些禮節,便沒有推辭,在山子幫助下把東西放在自行車上,告辭了回去。鍾傳秀是必須回婆家過年的,臨走時拉著馮玉姜的手,悄悄問:
  
  「媽,過了年家裡頭啥時去叫我?」
  
  「正月初二叫閨女,你安心回去過年吧。」
  
  ******************
  
  一到臘月二十四,就算進了年關。臘月二十四,在當地叫做「小年」,飯菜上是要講究的。馮玉姜聽了幾個孩子的要求,豬肉白菜燉粉條,燉了一大盆。幾個孩子還有附加條件:白菜要少放些,粉條可以多些。關鍵是肉,肉要五花肉,最好切大大的塊,咬下去滿口香,燉的軟爛的。這最後一條,是剛子特意強調的,他正好換牙,牙板子開著大門洞呢,燉不爛怕自己咬不動。
  
  馮玉姜索性把整塊的豬肉放進鍋裡,放上些子八角、薑片,架上木柴火使勁地烀,烀開鍋,等到鍋灶裡紅紅的余火都落了,拿筷子輕輕一插,就插透了肉塊,才把肉撈出來,切成大塊放上粉條和白菜燉。
  
  肉湯舀到一個黑瓷盆裡。這肉湯,留著下麵條吃再好不過了。
  
  馮玉姜把孫老太退年禮的那條鯉魚切了半截炒了,把她做丸子湯的蘿蔔丸子抓了一碟子,再加上一個乾辣椒子炒雞蛋,四個菜。
  
  「四四如意。」山子伸頭看看,笑嘻嘻地說。
  
  大盆的豬肉白菜燉粉條一端上桌子,剛子等不迭,伸手就捏了一塊五花大肉,直接放進了嘴裡,燙的直呵氣,到底沒捨得吐出來,鼓著腮幫子嚼吃了。
  
  「好吃,又肥又香,我能咬動。」剛子說著,又尖著手指甲從盆子裡捏了一塊,照舊一口塞進嘴裡。二丫抓起一雙筷子就往剛子手指上敲去,呵斥道:
  
  「看你那爪子!」
  
  剛子嘻嘻一笑,跑去匆匆洗了兩下手,回去繼續吃。二丫看他吃的噴香,忍不住拿筷子也夾了一塊肉,吹了吹,放進嘴裡吃起來。
  
  山子幫馮玉姜燒了一會子火,也加入了偷吃的隊伍。
  
  「一點規矩沒有,饞死鬼托生的,饞掉牙了嗎?你看看誰家小孩這樣沒禮教?」鍾母呵斥了一句,問馮玉姜:
  
  「做沒做米飯?」
  
  「做米飯了,在大鍋裡。」馮玉姜擺好了桌子,招呼孩子:「都來端飯。」
  
  鍾繼鵬找出大女婿送年禮的酒,摸了個小酒種自斟自飲,看看桌上的四樣菜,挺滿意地樣子。
  
  看著二丫夾起一大塊肉,鍾母忍不住數落:「光撿肉吃!光撿肉吃得多少?吃點菜兌和著!」
  
  「沒事,擎管吃。鍋裡還有。」馮玉姜說:「媽,一年到頭的,我切了有三四斤肉呢,管他們吃足。」
  
  鍾母罵:「淨是些吃物。過日子細水長流,這樣子死吃,也不怕糟踐東西。」
  
  吃物,大概就是罵人貪吃,除了會吃就無用了的意思。
  
  馮玉姜說:「一年到頭的,今年傳秀送年禮,加上給我幹媽送年禮退回來的,足夠孩子吃了。我怕不夠,又去割了三斤。前村有人殺豬賣,比公家食品站的肉還好呢!」
  
  鍾母聽了,仍舊罵了句「吃物」,手中的筷子卻不自覺地伸向盆子裡酥香軟爛的大肉塊。鍾家在村裡算不上窮,但過年過節像這樣敞開了肚皮吃肉,還是不太敢想的事情。
  
  照農村過年的慣例,馮玉姜吃過晚飯泡了兩碗黃豆,二十五這天一大早起來做豆腐。她叫了鍾繼鵬幫忙推磨磨豆子。鍾繼鵬打著哈欠說:
  
  「這使喚我還使喚慣了,一點都不客氣哈!」
  
  「做豆腐呢,你自己不吃啊?」馮玉姜說。
  
  先把泡好的黃豆用石磨磨碎,再拿一個大紗布口袋把磨碎的黃豆裝了,瓷缸上架上「八梁子」,袋子裡倒上水,使勁地摁揉,把乳白的豆漿摁出來,一遍又一遍,直到摁出來的豆漿稀了,紗布口袋裡只剩下豆渣。
  
  「八梁子」,大概就是一種擔在瓷缸上的木頭架子,兩邊兩條支撐的木樑,中間兩根圓弧形的木片,方便摁豆漿,還能順利流到缸裡。
  
  豆漿舀到大鍋裡燒開,撇去浮沫,放上適量的滷水,順著一個方向攪動。這放滷水的活,最有技術含量了,放多了,豆腐腦發苦,汁水黃黃的,做成的豆腐也發苦。放少了,又做不成豆腐腦。豆腐腦放進鋪了紗布的篩子裡,包上紗布用重物壓出水分,就成了豆腐。
  
  馮玉姜不緊不慢地攪動滾開的豆漿,不一會子,鍋裡的豆漿就成了白白嫩嫩的豆腐腦。
  
  「小玩意們,起來吃豆腐腦子了。」鍾繼鵬吆喝一聲。弄點紅辣椒面、醬油醋、芫荽什麼的,無上的美味,順便當早餐了。
  
  家裡人都喜吃豆腐腦,唯獨剛子不喜吃。
  
  「媽,我那肉呢?」他還想著昨晚上吃的肉。
  
  馮玉姜笑:「還剩點兒呢,熱給你吃。」
  
  「媽,這豆腐炸豆泡子,熬菜好吃。」
  
  馮玉姜說:「行,炸豆泡子吃。」
  
  當地人說的「熬菜」,差不多就是把好幾樣菜放在一起慢慢燉,有點像東北亂燉之類的做法。油炸過的豆泡子放在湯湯水水的菜裡燉透了,香軟入味,特別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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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46 PM 編輯

第12章 寫對子

  莊戶人有句話,懶女人盼寒,饞女人盼年。馮玉姜不算饞也不算懶,可大過年的,這時節也沒有其他農活,整天就是操忙著吃吃喝喝了。

  年三十頭裡,做豆腐,炸丸子,蒸饅頭,磨糯米粉,再推磨烙厚厚一大疊煎餅,準備好一個年關要燒的柴草。當地過年的習慣,正月半之前是不許幹活的,春種秋收一整年,過年就要過個安逸年。可這正月半之前不幹活,各家女人就得把一家人這半個多月的吃食準備好。

  馮玉姜自己賣丸子湯,過年的蘿蔔丸子不稀罕。除了豆泡子,她還炸了些耦合跟花生米。花生米裹了麵粉做的糊,炸出來給小孩當零嘴,都喜歡吃。

  鍾母不伸手,她一個人還真是操忙的夠嗆。到了臘月二十七,她才抽出功夫來,熬夜給山子做了件過年的衣裳。那時候會過日子的女人都有一雙巧手,孩子的衣服,沒有找裁縫的,都是自己裁剪了,自己動手縫,省錢又貼心。

  剛子摸著布料,說:「怎麼光給我哥做新衣裳?我怎麼沒有?」

  「你不是剛混了你姥姥一件黃馬褂子嗎?你跟你姐都有,你哥長大不算小孩了,就不給他做黃馬褂子了。」

  「那我明天能穿嗎?」

  馮玉姜笑笑說:「等大年初一那天就給你穿。」

  剛子看著她熟練地插針走線,嘀咕了一句:「我姐有縫紉機呢!媽,咱家啥時候買一個?」

  「等媽再多掙些錢,就買。」馮玉姜說。看著剛子打了個響亮的呵欠,她支派二丫給弟弟打水洗腳。

  剛子脫了鞋,盤腿坐在床上,拿手指扣了扣腳丫子,湊到鼻子底下聞聞,笑嘻嘻地說:「不臭,不洗行不行?」

  「不行,熱水洗洗腳睡,暖和。省的你把冰疙瘩一樣的腳丫子擱我身上捂。」馮玉姜拍開他摳腳的手。

  鍾繼鵬從外面推門進來,趕忙反身關緊了門,把洶湧的寒氣關在門外。他看看馮玉姜,說:

  「東子奶死了。」

  馮玉姜手一哆嗦,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她放下針線,驚愕地問道:

  「誰死了?」

  「東子奶唄!到底沒吃上新年的餃子。這大過年的,真不是時候。」

  馮玉姜沒心思縫衣服了,乾脆放進簸籮裡。她沉默了一會子,說:「……沒聽到動靜啊?」

  「他家單門獨戶的,也沒什麼近房,就東子一個孫子,他一個小青年又不會學婦女娘們那樣嚎哭,你哪裡能聽到動靜。剛才村裡幾個人幫著他收拾安置,換好了壽衣,停靈了。」

  鍾繼鵬唏噓:「死的真不是時候,你說這大過年的,只怕連個忙事兒的都不好找,總不能過了初一再下葬。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家窮得叮噹響,拿什麼送殯?」

  馮玉姜老半天沒說話。她照顧剛子睡下了,跟鍾繼鵬說:「我出去一下。」

  「外面天寒地凍的,這麼晚你上哪去?」

  馮玉姜說:「我去看一眼東子奶。一輩子老好人,臨了也沒個人哭兩聲送送。」

  鍾繼鵬揮揮手:「就你破事兒多,不管你,想去你去。」

  馮玉姜換了件厚實的棉襖,找出頭巾圍上,打開門融進了夜色裡。東子家離她家隔著半個村子,她一路來到東子家。東子家大門、堂屋門都敞開著,這也是風俗,人死了,從嚥氣直到頭七,都不能關門的,說是不能擋了亡靈和牛頭馬面的路。

  馮玉姜在大門口就望到衝著堂屋門擺著一張靈床,床頭點著一盞招魂的油燈,一個蜷縮的人影跪在靈床前,正在燒紙。

  馮玉姜學著村裡哭靈的女人,張開口哭了一聲——

  「我的好嬸子呀,你怎麼就去了呀……」

  哭聲在寒冰的冬夜顯得特別清晰,東子的身形動了動,立刻放開聲嗚嗚哭了出來。幫著他安置的村民這會子都散了,他沒想到還有人來哭靈。

  馮玉姜來到靈床前,按風俗先跪在床頭磕了個頭,哭了幾聲,越想越心酸,哭不出聲來了,眼淚卻止不住了。

  「嬸子,你別哭了。我奶知道你來送她,肯定走得安心。」東子跟著哭了會子,開始勸她。

  「東子,哪天送你奶下地?」

  東子吶吶地說:「只能後天二十九了。人家說不能等過年。」

  「就明天一天,能忙過來嗎?」

  東子低了頭,不作聲了。

  馮玉姜不用想也知道這孩子愁什麼,家徒四壁,空空兩間泥胚子的茅草房,這突然一下子,他上哪去找錢來送殯?

  馮玉姜悄悄掏出五十塊錢,塞到東子手裡。東子一怔,下意識的就想往外推。

  「拿著,算是嬸子借給你的,這錢你不用跟誰吱聲。早晚有一天你東子混好了,還給我多少我都要。別的先不想,先把你奶送下地再說。」

  馮玉姜剛才在家裡藉著換棉襖,悄悄把錢拿了出來。撇開一切都不說,她不忍心看著這孩子大過年的過不去這個坎兒。

  東子嘴唇嚅動著,終究什麼也沒說。

  馮玉姜又哭喊了兩聲,轉頭看著東子瑟縮的身形,說:「嬸子回去了。你去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這大敞著門的,別再凍壞了。「

  說完,馮玉姜站起身,走回寒夜中。

  ******************

  臘月二十八,村子裡響起來嗚嗚咽咽的嗩吶聲。當地的風俗很特別,跟南方是不同的,喜事敲鑼打鼓,喪事吹嗩吶。這嗩吶,當地人叫「把匠子」。東子給他奶請了一棚把匠子,買了一口楊槐木的棺材,大年二十九過了午,披麻戴孝端老盆,把他奶匆匆送下了地。

  接下來,他還得敞著門,給他奶守七天的棚。守靈棚,就是在家裡老人過世下葬之後,頭七兒子孫子要在老人出棺的屋子裡睡,守候老人的靈魂,隨時回家來看看。據說五七之內亡靈還有可能回來轉悠,五七內關門不能全關死,也要留條縫的,等上過五七墳,老人的靈魂才會徹底離開陽間,不再回來。

  馮玉姜仍舊放不下心。寒風裡清鍋冷灶,敞著大門,空屋子裡鋪上麥草睡七夜,好樣的壯漢子也撐不了啊!

  她悄悄使喚山子,把那剛餾好的熱饅頭揣在懷裡,給東子送了兩回。鍾母沒在意,鍾繼鵬卻不知怎麼發現了。

  「女人心腸,你能落下什麼好?當心燒香把鬼引來了。」

  馮玉姜說:「誰還沒個難處?這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我不要落什麼好,我就這樣冷眼看著不忍心。」

  鍾繼鵬說:「大過年的,他家辦喪事,別去沾染了。要是叫媽知道了,你又有一頓好罵。」

  馮玉姜笑著說:「你哪會子學會幫我瞞著你媽了?有進步。」

  「有進步?那你獎勵一下唄?」鍾繼鵬說著,就把手伸到她被子裡來了。馮玉姜隔著被子踢了他一腳,說:

  「死開去。我今天晌午去街上買鞭炮,遇上謝老三家的了呢,不搭理我,還白了我一眼。」

  鍾繼鵬忙說:「別提旁人行不?我前兩天也看見她了,縮著脖子,哼著鼻涕,怎麼看怎麼瘆人。聽說這陣子勾搭上了北村看場的老王了呢,謝老三真是慫到家鍋門了。」

  「我說這陣子咋不熱乎了呢,原來是叫人家冷落了。」馮玉姜挖苦。

  鍾繼鵬使勁一拽,拉開了她的被子貼過來,笑嘻嘻地罵道:「慫女人,哪那麼多討人嫌的廢話!」

  ******************

  過新年,少不得要貼對子(春聯),貼福字,當地還貼過門吊子。過門吊子,也有的地方叫過門錢、門簽,就是五張不同顏色的貼紙,貼在門頭上的,上面有各種吉祥如意的花樣,喜鵲登枝啊什麼的,掛在門頭上飄飄蕩蕩,紅紅綠綠,喜興又好看。

  山子跟二丫自告奮勇去貼過門吊子,剛子在一旁幫忙兼搗蛋。貼著貼著,兩個大的爭執起來了。原來今年買的過門吊子,四張上面有字,正好連成「萬事如意」,還有一張上面嵌著個「福」字,兩個孩子為了貼的順序爭起來。

  「萬事福如意。」山子說。

  「萬事如意福。肯定是萬事如意福。」二丫也堅持自己的意見。

  鍾繼鵬走到大門口,笑罵道:「憨貨,別管那上面是什麼字,按顏色貼,大紅二綠三黃四水五老藍,就按這個順序貼保準不會錯的。」

  他這麼一說,山子立刻得意地挑出那張明黃色的,說:「怎麼樣?這張帶福字的是在中間吧?認輸吧你!」

  二丫撇撇嘴,說:「感情你比我高了四個年級,多上了四年學呢!等我上到初二,肯定比你強。」

  對子不用買,那時候街上也沒見有賣的。村裡各家都是花兩毛錢買一大張紅紙,自己裁好了,去找會寫字的人寫。

  一到這時候,村裡頭教小學的王老師就成了公眾人物,大人,或是半大的孩子,手裡拿著紅紙擠在他家堂屋,圍著桌案看他寫對子,每年都是從年三十晌午前開工,到了黃昏時還有人上門來。

  王老師便神采飛揚地揮舞毛筆,寫好了,還要讀給那個人聽聽,遇上一家子文盲的,他還要仔細給解釋一通子,再做個記號,怕那不識字的主人拿回去貼倒了。

  據說貼倒了的事情,往年也是發生過的,村子裡誰家誰家,拿回去把那字倒頭朝下貼了。

  今年二丫裁好了紅紙,問馮玉姜說:「媽,還叫我哥去找王老師寫?」

  馮玉姜說:「為啥?王老師那兒好多人呢,你跟你哥好歹也上學,你們自己不會寫字?」

  二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寫字當然會,就是……我寫毛筆字不好看。要不讓我哥來寫?」

  山子興奮地接下了寫對子的任務。他一個初中生,拿著紅紙去找別人寫,實在是有點沒面子的。但是村裡人在難有比較的情況下,認定了王老師的字好看,鍾繼鵬往年也就跟著隨大流了。回頭想一想,自己家兒子不也能寫?

  就算趕不上王老師那字,可那是自家兒子寫的不是?試問村裡過年能寫對子的小孩有幾個?

  山子撓了半天腦門,終於寫好了大門的對子,寫完了,他一邊吹著墨,一邊拿去跟馮玉姜展示:

  勤勞門第春光好,和睦人家幸福多。

  山子讀完了,問:「媽,我寫的好不好?」

  「好,當然好,媽一心就巴望著你們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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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47 PM 編輯

第13章  過大年

  傳秀出了門子,年三十晚上的餃子就只有馮玉姜一個人包了。天傍晌她就開始切肉剁餡子,商量幾個孩子能不能稍放點兒白菜進去,餃子餡更軟和。

  「不行,就不興放白菜,媽你答應了光包肉餃子的。」剛子堅決反對。

  馮玉姜只好多剝了幾棵蔥,剁了五花肉和大蔥一起做餡兒。琢磨著怎麼讓餃子餡軟和些,她乾脆加了兩個雞蛋攪勻。

  看著多半瓷盆的餡兒,馮玉姜想,這回可真是夠闊氣的了。村裡頭沒閨女送年禮,又不寬裕的人家,過一個年也不一定能割二斤肉。

  弄好餃子餡備用,餃子是三十晚上守夜時包的,留著大年初一吃。今兒晚上的年夜飯,又夠忙活一陣子的了。

  院子裡鍾繼鵬抓著鍾傳秀送年禮的那隻大公雞,在山子和剛子崇拜的目光下從容拿菜刀抹了雞脖子一刀,往白瓷碗裡控了小半碗雞血,便得意的把那隻雞隨手往地上一扔,剛要招呼孩子倒開水拔毛,誰知那雞沒有死定,撲稜稜的居然飛出了老遠,一直撲稜到院牆跟前,才被尖叫笑鬧的兩個孩子捉住了。

  山子用腳踩住了雞翅膀,剛子拿一截樹枝去戳,那雞又抽動了一下,剛子嚇得往後一跳,尖叫著趕緊跑開。

  鍾繼鵬看看地上小半碗的雞血,拎著菜刀也笑。

  「娘的,明明殺死了怎麼還跑了?」

  「嘻嘻,差點成了飛雞。」山子也笑。

  馮玉姜出來看到地上那一溜子瀝的雞血,沒好氣的端了一盆水來沖洗,鍾繼鵬便把雞用開水燙好拔了毛,交給馮玉姜。

  「爸,大伯父也會做飯呢,你怎麼就不會做飯?」剛子問他。

  「誰說我不會做飯?我當初跟著生產隊去挖河工,人小,給專管做飯的宋老頭打過好幾個月下手呢!看也看會了。」

  剛子說:「那你怎麼都不做飯?光管吃。」

  「滾一邊去。大男人家,你看誰往那鍋屋鑽?」

  馮玉姜照舊做了個豬肉白菜燉粉條,乾紅椒炒小公雞,燉了小年那天剩下的半條鯉魚,弄幾根菠菜熬了碟豆泡子,再把先前炸好的藕合、花生米一樣裝一碟,像模像樣的六個菜。

  「那個魚不興吃了了,留一半,那叫連年有餘。」鍾繼鵬吩咐。二丫接過話去說:

  「爸,這麼一桌子菜,不用說也吃不了。嗯,還是這個豬肉白菜燉粉條好吃。」

  年三十晚上的飯菜都是做的多出來,留著大年初五吃「隔年陳」,討個連年有餘的綵頭。所以那豬肉白菜燉粉條,照例是好大一盆。熱乎乎的大饅頭,幾個孩子每人都能吃兩三個,就著好菜吃得肚皮溜圓。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小玩意兒個個吃得趕上大人多了。」鍾繼鵬說。

  「呸,胡咧咧什麼,大過年的不會說話。」鍾母呵斥。

  鍾繼鵬忙說:「使勁吃,使勁吃,能吃能幹能掙錢,吃得多掙得多。」

  三個孩子你擠我,我抗你,哄笑成一團。

  ******************

  吃了晚飯,馮玉姜剛收拾了碗筷,有人敲門溜門子來了。

  是鍾繼鵬的大哥鍾繼虎。

  「他四叔,你今年買鞭炮了吧?」

  鍾繼鵬說:「買了。山子他媽去買了一掛鞭炮,還買了一把子二踢腳。」

  「你借給我幾個,家裡沒去買鞭炮,大過年的,總得放幾個鞭炮,崩崩窮氣。」

  馮玉姜便連忙去拿放鞭炮的小筐子,剛子在旁邊跳著腳嚷嚷:「不借不借,我家自己還不夠放得呢!」

  「熊孩子,這多著呢,夠你放的了。」鍾繼鵬呵斥。他伸手拿起那把子二踢腳,二踢腳是一種能飛上天的雙響炮仗,一把子有十根。鍾繼鵬解開扎繩,勻了四根給鍾繼虎。

  「四根行不?四四如意。」

  鍾繼虎連說:「行,行,有這樣兒就行。」他接過二踢腳,沒急著走,自己端個板凳做了下來。他看看桌子上吃剩的菜,說:

  「六個碟,你家這年肥的。他四嬸子賣煎包掙錢不老少吧?」

  「她才掙下幾個錢?反正我沒見著。你四弟使著好幾十塊的工資呢!要是你四弟也像你們似的不養娘,我還不得餓死!」鍾母說。她其實心裡對鍾繼虎很不高興,今年過年,老大家居然沒來給她送年禮,雖說分開過,她是跟著老四鍾繼鵬過的,可這逢年過節,有她這老媽媽在,鍾繼虎該來送年禮的。

  鍾繼虎不傻,聽出了鍾母的話音,說:「媽,老四是公家人,他家的日子不是好過麼?那時候公家照顧咱爸是打老蔣支前死的,安排一個兒子的工作,你不是二話沒說給了老四?」

  「我給了老四,我不給老四行嗎?旁的我給你們哪個能行?說這話的時候,你都娶妻生子了,人公家不要你。老三瞎字不識,什麼本事沒有,人公家指定了想要給老四,那是我給的嗎?喪良心的,現在來扳這個事,你還有臉說?」

  鍾母一通機關鎗,鍾繼虎就蔫了,吶吶地說:「媽,你看我也沒說什麼,老四日子好過,沒有屈給你受,你跟著老四家過,我不就放心了嗎?」

  「你放心了,你那心放到胳肢窩了,沒擱正地方。我反正也指望不上你,白養了一回子,你甭大過年的來找我的竅行不?」

  鍾繼虎坐不住了,站起來說:「媽,你看你生的什麼氣!我不說話了行不?我走了,明天早早叫孩子來給你磕頭拜年。」

  「來磕頭我也沒錢給他們!誰心裡有我這個奶?都指望不上。」鍾母一揮手,看著鍾繼鵬走出屋門,仍舊氣哼哼地罵道:「肯定又是老大女人攛掇的,良心渣子都沒了。你說老鍾家一戶門好人,怎麼淨攤上些子不賢良的兒媳婦?一個一個的沒有良心渣子。」

  馮玉姜習以為常地聽著鍾母罵人,回頭叫二丫:「你去再燒一壺水,一個個吃那麼些子菜,夜裡渴。」

  ******************

  馮玉姜包好了一家人年初一早上要吃的餃子,收拾停當,都半夜了。三個孩子熬不住,早就睡覺去了,鍾母也回屋去床上捂被窩。那時候也沒有電視,村裡連電都還沒通呢,當然也沒有春晚什麼的了。鍾繼鵬抽著洋煙守夜,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了,便連忙去院子裡放鞭炮。

  過午夜了,新年已經到了,放鞭炮迎財神呢!

  等午夜這一茬鞭炮響過,兩個大人簡單收拾了睡下,天剛濛濛亮又是被鞭炮聲叫醒的。鍾繼鵬便起來叫醒孩子,交代他們穿上新衣服。這邊馮玉姜已經煮好了餃子。

  餃子出鍋,可以放鞭炮了。兩個男孩早已經等不迭,搶著放鞭炮,二丫捂著耳朵跑進了鍋屋,幫馮玉姜端餃子上桌。

  那時候的鄉村,過年誰家的鞭炮聲響亮,誰家的鞭炮聲時間長,就是代表著這家人日子過得富足,像一些困難的人家,也就是隨便買幾個小「豆茬鞭」放放,像鍾繼虎說的那樣「崩崩窮氣」,當然,日子實在難過的人家,也有過年不買鞭炮的。

  這當中也有特殊情況,家中父母長輩,包括血緣很近的家族中人,去世沒滿三年,是不可以放鞭炮的,也不能貼對子。像去年鞭炮聲最長的農機站站長家,因為親三叔死了,今年就不能放鞭炮了。

  「爸,今年我們家的鞭炮響得最長。」剛子一臉興奮。

  山子說:「我們家的鞭炮應該跟李大孬家一樣長的,不過他家沒有大鞭。」小孩子習慣把二踢腳叫做大鞭,普通鞭炮叫小鞭。

  放過鞭炮,還不能急著吃餃子的,鍾繼鵬拿了三張一塊的錢,很新的票子,招呼三個孩子:「誰來給我磕頭?誰先磕先給誰錢。」

  剛子火刺刺地衝過去,咕咚跪下來,抱著鍾繼鵬的腿磕了個頭,鍾繼鵬哈哈笑著把一張一塊的票子給了剛子。山子和二丫大了,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規規矩矩地磕了頭,各自拿到錢,便來找馮玉姜。

  「去去,先給你奶磕去。」大過年的,馮玉姜可不想再惹著鍾母。

  三個孩子接連跑到東堂屋,給鍾母磕頭拜年。鍾母起床後端坐堂屋,就是等著孫子孫女子來磕頭的,老話兒說,老人享受兒孫磕的頭,多福長壽。等三個孩子都磕完了,鍾母掏著衣兜,翻出三張五毛的票子,一個一個發給他們。

  「拿著,磕頭錢,一人五毛。」

  鍾母給五毛錢是經過考量的,要是給老四家孫子孫女子一塊錢,等會兒老大家的幾個孩子來了,也得給一人一塊,一下子就要好幾塊錢,一出門就進了老大兩口子的口袋,鍾母才不會那樣蠢。

  兩個大孩子笑著接了,剛子已經高興得不行了。像他這麼大的小孩,磕頭掙到一塊五毛錢,算是一筆巨款了,要知道村裡還有小夥伴磕頭錢只有兩毛三毛的呢!

  從東堂屋出來,兩個大的就去給馮玉姜磕頭,剛子拿著錢樂呵,看到他哥他二姐給媽磕頭,也跑過來給媽磕頭。

  馮玉姜同樣拿出三張嶄新的一塊錢票子。

  「哇唔,我媽也給了一塊錢!」剛子歡叫。

  往年馮玉姜是不會再給一遍錢的,她也沒有錢,都是鍾繼鵬說他一起給了。三個孩子接了錢,各自高興。

  「呦呵,到底掙錢了啊!」鍾繼鵬說。

  馮玉姜:「過年呢,多給一遍叫他們高興,咱家小孩反正不亂花錢的。」

  馮玉姜端著來到石磨跟前。磨眼子裡插著根青竹子,這叫搖錢樹。馮玉姜在磨盤上放了個小碗,小碗裡兩個餃子,這是敬老天的。

  磕了頭,拿了錢,敬了老天,一家人聚到堂屋,吃餃子。

  ******************

  吃過了早上這頓餃子,串門子就開始了。鍾家戶門不大,沒什麼近房,每回無非是相處好的村民們來溜溜門子說說話,還有就是老大鐘繼虎家的孩子來磕頭拜年。

  鍾老大家也四個孩子,大兒子鍾傳軍已經結婚成家,有了個一歲多的女孩。剩下三個來給鍾母磕頭拜年,去年也是每人一張五毛錢的票子。今年不同的是,鍾老大家的抱著一歲多的孫女來給鍾母拜年了。

  鍾母臉色不鹹不淡的,也給了曾孫女五毛錢。

  鍾傳軍的媳婦抱著孩子從東堂屋出來,就去了西屋。馮玉姜正坐在床沿上跟二丫說話,見大伯嫂子來了,忙起身招呼她坐下。

  「來,小娃,給四奶磕個頭。」

  鍾老大家的笑嘻嘻地把小娃遞給馮玉姜,馮玉姜接過來,逗著小娃玩,一邊又掏出一張一塊的票子,塞給小娃手裡。

  「來,小娃,四奶給錢買糖吃。」

  小娃拿著錢,並不知道這是好東西,兩隻小手抓住了往兩邊扯,鍾老大家的便連忙奪過來,呵斥道:「敗忽頭,看把錢撕壞了。」自己就把那張錢裝進兜裡。

  敗忽頭,在當地是說那種敗家浪費,拋灑東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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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lila 發表於 2014-12-14 07:14 PM

本帖最後由 yalila 於 2014-12-14 07:48 PM 編輯

第14章  毛驢子

  馮玉姜當然知道,她這大伯嫂子就是個離便宜不佔的人,像她到街上賣油煎包,鍾老大家的自己不出面,專門把幾個孩子送到她攤子前,攛掇孩子找她要包子吃。

  大生意怕賠,小生意怕吃。一回兩回還行,三回一過,馮玉姜心裡也不高興,卻沒有什麼好法子。平時鐘母兇惡強勢,老大家的不太敢到家裡來,這過年的好機會,她怎麼會放過?

  鍾老大家的賺到了一塊錢,心裡正得意,鍾母一推門進來了。

  「你怎麼還在這兒?」

  「看媽說的,我來溜個門子,跟他四嬸子說說話,大過年的又沒別的事兒!」

  「你也知道大過年,你這當親大娘的,怎麼也不給剛子掏一個錢?你大過年溜門子,你抱著個小娃做什麼?在我那裡賺了五毛錢了,再來山子媽這兒賺一塊,是不是還想等著老四回來了,再問他要一塊?」

  鍾母這話,直截了當的給誰誰也受不了,鍾老大家的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差點沒找個地縫鑽進去。

  「媽,你看你說的,我就是抱著孩子來給你磕頭拜年,這可是你頭一個曾孫女吧?是你的孫輩後代吧?你心裡不想著大兒子,我們做兒女的還得想著你吧?」

  鍾老大家的,可不像馮玉姜那麼讓事,她哪裡是個任人欺的茬兒?旁邊二丫看到這情緒,悄悄溜了出去。

  「少說那好聽的,你來給我拜年了,你頭年怎麼不來?你朝你娘家送酒送肉,又是白面的,你怎麼不想著還有我這個老的?喪良心的,你不送給我一兩肉,我就當我自己死了,你還有臉來我這兒找占宜弄錢?你還是個人玩意嗎?」

  鍾母開口一罵,鍾老大家裡臉都漲得發紫了,她懷裡的小娃嚇得哇一聲哭起來。鍾老大家的把臉一仰,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沖鍾母喊道:

  「我不是窮嗎?我不是叫人下眼看嗎?我沒挨別人下眼看,我挨我自己親老婆婆恥笑了。自己的兒孫也下眼看,這還有人味嗎?」

  「你兩個人,要吵架能不能出去吵?」馮玉姜氣不過,站起來說:「嫂子,大過年的我也不留你了,你趕緊出去,別在我家裡吵行不行?」

  鍾老大家的立刻一瞪眼,沖馮玉姜來了。鍾母她對付不了,見了總要怯三分,她還怕這面疙瘩一樣的馮玉姜不成?

  「你家裡?你算哪根蔥?她也是我婆婆,我就在這裡跟她講講理,能輪到你說話了?」

  馮玉姜聽了,氣得反而笑了,她不急不躁地說:「大嫂子,你要跟你婆婆講理,你回你自己家,包好了餃子把你婆婆叫過去,你們娘倆關起門來好好講,別擱我屋裡吵。」

  這會子功夫,二丫機靈地拉著鍾繼鵬回來了,鍾繼鵬一看屋裡這情形,黑著臉大步走進屋,鍾老大家的看了心怯,匆匆扔下一句:

  「你們一家子合夥訛我!」

  便匆匆抱著小娃溜走了。

  馮玉姜鬆了口氣。這惡人吧,還得惡人磨。

  ******************

  初二按習俗叫閨女。一大早,馮玉姜打發山子一起去叫鍾傳秀。本想讓剛子一起去的,可想想大年節的,剛子年紀小,去了吳家,要是吳家掏了塊兒八角的錢給他,剛子收了,免不了又落了吳母的口舌。

  馮玉姜對大閨女的這個婆婆實在喜歡不起來,她前世認識的吳母,跟自家那位婆婆有的比。

  吳雙貴沒來,鍾傳秀一個人跟著山子回了娘家。大年初二回娘家,按禮節是不能空著手的,傳秀帶來了一包糖疙瘩,兩包羊角蜜粿子,還拿來兩瓶糖球(山楂)罐頭。羊角蜜一進門就叫剛子抱去一包,吃的兩隻手黏黏糊糊的。傳秀便把另一包還有糖疙瘩、罐頭拿去給鍾母。

  「奶,你吃粿子。」

  鍾母坐在床上點點頭,招手讓鍾傳秀過去坐。

  鍾傳秀走過去,把粿子什麼的放在鍾母床頭。鍾母對兒媳婦雖然刻薄,對自己的孫子卻還是比較重視的,鍾傳秀這樣子把東西都送來給她,她也會拿去給孫子吃。反之,如果東西不是先送去她那裡,大概又要找理由罵一罵了。

  「大丫,過來。」沒外人在,鍾母叫著鍾傳秀的小名,讓她在床沿坐下,笑微微地問道:

  「有信兒了沒?」

  鍾傳秀沒明白過來,就問:「什麼信兒?」

  「喜信兒呀!你過門也有四五個月了,還沒有喜信吶?」

  鍾傳秀這才明白過來,素白的臉爬上了一抹難言的窘迫,說:「沒呢,奶。」

  「也該有啦,懷上了,再順順當當生個小小子,你在吳家也就有頭臉了。跟你婆婆、小姑子相處,底氣也能足些子。」

  鍾傳秀吶吶不語,半天才說:「奶,我去跟我媽收拾做飯去。」

  「那你去吧。」鍾母說,「把這糖疙瘩跟罐頭拿去給剛子、山子吃。」說著就拿過來往鍾傳秀手裡塞。

  鍾傳秀忙說:「奶,給你吃的。」

  「這粿子我留一包吃,這糖球罐頭我可不敢吃,看著嘴裡都淌酸水。」

  那時候,罐頭這東西還算是稀罕物兒。紅艷艷的糖球裝在玻璃瓶子裡,泡在糖水裡滾動,瓶子上蓋著珵亮的鐵皮蓋子,看著就叫人稀罕。

  馮玉姜一看就喜歡上了。她乾脆拿來剪刀,撬開鐵皮蓋子,找筷子夾出一個來,直接就送進嘴裡。酸甜冰涼,打心底裡的舒服。

  鍾傳秀看著她,有些訝異。要知道,但凡有好東西,馮玉姜從來都捨不得沾牙的。且不說鍾母和鍾繼鵬,家裡還有四張小嘴跟著呢。

  馮玉姜吃掉一個糖球,拍拍胸口,覺得舒坦多了。她笑了笑,說:「看你媽,饞得不行了。」

  鍾傳秀閃亮著眼睛望著她,忽然問道:

  「媽,咱們是不是又該添個小弟小妹了?」

  馮玉姜臉皮子一熱,叮囑大閨女:「別出去說啊,還沒人知道呢!」

  「我爸知道嗎?」鍾傳秀問,「媽,這事兒有什麼好瞞著的?」

  「丟人。閨女都出門子了,沒想到又有了個小的。」馮玉姜說,「你爸我沒跟他講,不是瞞著,這也不是什麼好宣揚的事兒,跟他講了,又能怎麼著?」

  四個孩子了,生孩子在婆婆和鍾繼鵬眼裡,實在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她都懶得跟他們說了。再說,算算時間,她就想起來荒嶺上那一場荒唐事,更不想去跟他說了。

  「幾個月了?」

  「四個多月了。」馮玉姜說。她人瘦,本來是容易顯懷的,但這大冬天的穿的多,家裡也沒有哪個會關注她,也就沒有人在意過。

  「媽,你這還三天兩頭推磨呢!家裡家外什麼粗活重活都指望你幹,怎麼能行?這事兒必須得叫我爸知道。」

  正說著,鍾繼鵬一推門走了進來,好巧不巧地聽到了鍾傳秀的話,便追問道:

  「什麼事兒得叫我知道?你娘倆有事瞞著我啊?」

  馮玉姜見到如此,便索性低頭縫補剛子破了膝蓋的褲子,不理會了。鍾傳秀忙站了起來。

  「爸,我媽要給我們再舔個小弟小妹了,爸,這回你可不能再叫她五更頭的一個人起來推磨了。」

  家裡每隔幾天就得推磨烙一回煎餅。以前鍾傳秀總是跟馮玉姜推磨,現在她出了門子,山子住校,二丫又小,鍾繼鵬倒是幫著推了幾回磨,但很多時候,他是個叫不醒的,也不知真睡還是死懶不起。馮玉姜捨不得喊醒二丫,便一個人費勁推磨,漸漸地也習慣了。

  鍾繼鵬愣了愣,隨即便明白過來,看著馮玉姜問:「真噠?」

  「假的!」馮玉姜沒好氣地說。

  鍾繼鵬笑笑,說:「你看你也不說,叫閨女來貶巴我。行,往後家裡再推磨,喊我起來跟你一塊推。」

  馮玉姜記得前世鍾繼鵬是沒摸過磨輥的,現在他自己說要跟她一起推磨,算是破天荒透人氣兒了。

  馮玉姜撇撇嘴。

  「我四個孩子,哪個不是一直推磨推到足月?就差沒生在磨道裡了。怎麼這回子你又好心眼了?」

  鍾繼鵬說:「說的什麼呀你,我這眼看著也快四十的人了,剛子吃過餃子,都九歲了,再來個小五子還能不高興?」

  馮玉姜補好了剛子的褲子,咬斷線頭,抬頭看了鍾繼鵬一眼說:「傳秀,你給作證,你爸他自己說起來推磨的,誰說話不算話誰當毛驢子。」

  鍾傳秀噗嗤一笑。她越來越感覺到,她媽開始不怕她爸她奶了,言行舉止坦然了許多,而她爸鍾繼鵬對此居然沒什麼明確反應,這算是個好現象吧!

  「行,說話算話,大不了我去把生產隊的毛驢子借來給你推磨。」鍾繼鵬說。

  哪那麼巧,他話音剛落,剛子一路叫喊著竄進屋裡。

  「媽,媽,毛驢子來了。咱家大門口來毛驢了。」

  鍾繼鵬一聽,哭不得笑不得,尷尬地瞟了馮玉姜一眼,趕緊往大門口走去。

  ******************

  大門口真的停著一輛毛驢車。馮玉姜一眼看到牽著驢車的人,便舒展開眉眼笑了。

  「二哥,是你呀!這老遠的路你怎麼還來了?」

  來的人是孫家老二。

  「我媽一大早罵我一頓了,嫌我磨蹭。說這正月初二叫閨女,叫我趕緊的,接了妹子家去吃午飯。「孫老二爽朗地大笑,「我說這來回六十幾里路,我又沒長翅膀子,只好把隊裡的毛驢車弄來了。」

  孫家老太這還真是拿她當閨女了呢!馮玉姜連忙招呼幾個孩子:「二丫,剛子,過來過來,這是你二舅。」

  四個孩子早就圍過來了,紛紛問好。

  「二舅好。」

  「二舅快屋裡坐。」

  剛子直接跑過去摸摸那毛驢子,同時響響亮亮地叫人:「二舅!」

  「哎,這是老小吧?這小小子精神的。」孫老二捏捏剛子的臉,從毛驢車上拎下一大兜子東西,說:「來,二舅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山子上次送年禮時是見過的,這會子過來接了孫老二手裡的驢韁繩,牽到大門旁的楊樹下拴好,拉著孫老二進家。

  走進大門,鍾母聽到動靜已經迎出來了。她聽人說過,這孫家家大勢大,這孫老二還是生產隊長呢,便滿臉堆了笑,招呼孫老二東堂屋去做。

  「不了,大嬸子,叫我妹子收拾收拾,接了她娘幾個家去趕晌午飯。來的時候,我媽肉都上鍋烀了。」

  「這話說的,既然來了,晌午飯怎麼也得擱這邊吃。」

  鍾母嘴裡客套著,心裡早就在鄙夷,不過是個碰巧認的乾親,有必要這麼當回事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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